我叫柯蓉。那一次是她先做的自我介绍。我留意到她的身边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她。但她仿佛未曾意识到这些。她指着自己手边的一堆物品说。你能帮我拿一些东西吗?好重的。真是不好意思。她说。你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
那一次她刚从外地旅行回来。不知道她为什么认准我可以帮她拿东西。
许多天后我觉得我已经变了,可当时的情况我一清二楚。我看见她清秀的面孔时觉着眼前一亮。我还想起来我可能观察了一下她周围的男人们。是的,没错。同她全无关系。她一个人慢慢地走到我的身边来。
当我能够回忆这些的时候她已经准备离开这个城市。后来她当真走了。再后来她又回来。以后的事情是,她联系我或者我联系她,或者我们压根谁也想不起谁,都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她在我这儿的时候我把一切都决定了。我告诉她我就是那个名叫杨晨的报纸编辑。她曾经在灯下温柔地看我。她的眼神中那种温柔我第一次见到。她近乎有些怜惜地看我的眼睛,说,你这个男人呀。在那件事情发生的过程中她的手使了好大的劲。我发现她都快把自己的力气用完了。完事后她的情绪有些低落。我点了一支烟。我告诉她我好久不抽烟了。她把手伸过来,帮我点上,你抽吧。她说。我喜欢男人抽烟的样子。
我自己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奇怪。她的视线里仿佛装着一些难以破解的谜。我的手穿过她的身体。她在我的怀中呻吟了一声。她拿舌头咬着我的耳朵说,我又想要你了。可是她的眼睛中那种表情仿佛一个故事在等着她。你来吧。她说。我不需做什么准备,可我发现她眼中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抱紧我。她说。
这个叫柯蓉的女孩子后来成了我在2003年的第一个恋人。我们的关系有些突兀地发展起来。她来自比T城更北的一个城市。她曾经对我说起她家里的事情。只说了一点点,她就忍不住哭了。我最受不了女孩子的哭。那时我的心会不由自主地向一个方向倾斜。我那一次发现了她的悲伤铺天盖地。怎么了?我说。
柯蓉在一个文化公司做事。她告诉我这是她离开家乡后觅得的第一份工作。我不知道她在白天里如何忙碌,只有夜里她才走近我的身边。她身体中的那种柔软在疲惫的夜里挥发出来。我说,我曾经以为我自己是孤独的,可你在的时候我的孤独跑丢了。她有时不说话,她不说话的时候我以为她那种悲伤又来了。她只说她的父亲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去世了。在父亲去世以后,她觉着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那种心情。我说是什么呢?她的头靠在枕头上,长长的黑发几乎铺满了床单。
我觉得自己没人管了。我不习惯没有父亲的生活。我觉得自己会死。小时候我爸爸是最疼我的。
我的心情沉重起来。其实我没有意识到她那种悲伤,我没有遇到过。她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并不看我。
你那会儿多大了?是我的好奇心在作怪。
你别问了。别问了。她好象突然醒悟似的拒绝了我。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半夜里我起来去卫生间,回来时发现她蜷缩成一团,她的睡态像一只猫。我还能说什么吗?她在梦中把我的手抓住,你别离开我。她的声音中那种黏糊的睡意像浓密的夜色。我当时支棱起身子扭头看她。接下来是她在梦中的呓语。她睡前喝过了酒。她的舌头散发出一点点酒味。我看着她一边说一边睡。后来她就醒了。肚子疼。疼死了。她说。
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来。然后我的手放到她的腹部。我感到她颤栗了一下。后来就自然了。这儿,这儿,她的手也伸过去。我感觉她的语调透露出一个女孩子的调皮和幸福。她那时候使我相信她被一种奇怪的快乐淹没了。不疼了吗?我说。
哦。她的眼中又流露出那种神色。我觉着她的声音中藏着什么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一直无法判断。她的身体变得潮湿起来。只是我并不能集中精神。后来是她反过身子抱紧我,我的手抓住了她的乳房。她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往我的怀里钻。我觉着她的动作使我有另一种怜惜和震惊。我们都看见对方的眼睛里那种东西。她说她觉得这样儿好好的。真的。她突然又咬我的耳朵了。我把她的身子箍紧。深夜里那种缠绵让我想哭。我发现她总是这样子的。我的手顺着她的乳房下滑。她的手也在轻微地移动。我开始看到了她心里那种动作。每当这时我就想她是那样一个女孩子。我感到她的喘息变得粗重起来。我还感到她那种绝望。她的力气仿佛大极了,她的手也有些不由自主地抓住我的手臂。她的指甲长长的,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后来那个地方真流血了。她眼神中那种光亮使我回想起来,在那种时候,她经常留下泪水。她无法让自己清醒下来,我说:爱情。我觉着一些可笑。她抬头看我。眼光里那些柔情密意。
夜晚
我在报社上班,时间方面比较宽松。你一定知道那种事情,我甚至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对付自己的工作。所以我闲置下来的时光通常就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刚开始我希望能够在谈情说爱中找到乐趣,但事实上恰恰因为如此我才更觉着自己的生活如同一团乱麻。我有时能够看到自己失控的情绪在昼与夜的交替转换中移动到一个我所不曾到达的方向。
有一天柯蓉回来时我已经睡下了。她推醒我,问我今天干什么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恼火。
你问这个干嘛?再说,我不一定记得那么多。我并没有特别想拒绝回答她。只是忽然想到这样不好。我生活的规律似乎被打乱了。柯蓉没有注意到我的神色变化,她去了卫生间,隔了一阵出来时她长长的头发都束起来了。她的后脑勺上盘了一堆头发,我忽然觉得柯蓉的心思比我想象的要深。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几样东西,然后她告诉我说,我可能会换一个单位。说完她甚至朝我做一个鬼脸。
我不说话。盯着她看了一阵。她的面孔在灯光下显示出我所没有意识到的那一面。她静静的,似乎心里全无事情。我开始认定她会慢慢同我说起,隔了一阵我不这样想了。因为柯蓉的样子看上去忽然不再镇静。但她背对我转过身子,然后她低声抽泣起来。我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其实我可以靠近她一步,然后我的手臂自然地搭上她的肩,她可能会拒绝,在这之后呢?她可能就会钻进我的怀里,然后我们会彼此对视着。那样我就应该知道她的事情。可我不敢保证肯定是这样。这样的等待有一种焦灼和新鲜感。她从前也有过这种情形。通常我不用怎么去想就去做了。譬如亲吻她并且把她抱到床上去。她也渐渐习惯如此,可太多次的重复像一种平淡到极点的游戏。我觉得这一次自己有些紧张,甚至没有多想就把心里那只伸出去的手臂收回来。
柯蓉的哭使我心烦意乱。我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窗外有月光和星辰。透过窗帘我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灰白幽深。许多天前她住进来的一幕慢慢浮上我的脑海。那时她像个识事未深的小女孩一样对我说她希望自己的生活慢慢安定下来。在此之前我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使她相信我是真正在意这些的。她看着我把东西搬进来的时候有一点点疑惑。那天晚上她不让我碰她。她一个人缩在被子里,用一种防范的姿势把自己抱紧。第二天上午醒来时她朝我羞涩地一笑。从那天开始我觉得自己的心悄悄收拢。她原来的东西都一点点地搬了过来。她后来把自己租的房子退了。
我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扯紧了些。这些日子我似乎已经习惯她的一切,习惯了听半夜里她的呼吸和她有时候对我的耳语。我们搂抱着像进入死亡一样走入梦乡。她在夜里总是安静之极。有时她还是会对我说,想她父亲了。但她从来拒绝真正说起那些往事。她后来只是告诉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十八岁了。
那一天晚上我们都觉得奇怪。柯蓉在哭完之后端来一盆水。她坐到床沿上来。我似乎感觉到她用手碰了我一下。我装着自己已经睡着。后来她叹了口气。偶尔我睁开眼睛看她。她沉思的样子又使她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许久,她保持这种姿势不动。我拉了一下她的衣襟,她像受惊似的回头看我。
你骗我。你这个人,讨厌死了。
她脸上有种潮红开始浮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声音和这种神色会同时使她变成另一个人。我把她拉紧被子里的时候她喃喃着说,我以为我们该结束了。我真的以为我们该结束了。
我用嘴堵上她的嘴。我想,不管我们以后会不会在一起,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在我的抚摸中睡去。她的手臂搭在我的肩头,我借着月光,看到了她额上的一颗红痣。在白昼里它近乎隐藏起来,但现在它静静地长在那儿,有那么片刻,我甚至觉着它鲜艳夺目。
迷团
许多女孩子都会在意男人对她们的感觉。这如同一句废话。那一天早晨起来,我注意到柯蓉穿衣服时慢吞吞的。在这之前,她说,时间还早,要不再睡一会儿吧。当时她还抱紧我的身体,我心里惦记着朋友上午打来的一个电话。我得在一个小时后赶到他们那里去。柯蓉知道这件事情。但她的动作传达出另一种意味。她让我帮她把梳子拿来,然后她开始仔细地整理她的一头长发。我自己是个感觉迟钝的人。那一段时间我的记忆似乎短路。她扭过头来同我说话的时候,我正观察着停在窗户上的一只小鸟。它的翅膀上有一点粉红色。
这一天似乎就是这样开始的。柯蓉对我不时表露出来的焦急始终不以为然。那时我已经察觉自己心底那种差别。我渐渐地表现得不耐烦。柯蓉的头发好象永远梳不完了,我把右手放上去的时候她拿自己的手挡了一下。
我自己来好了。
她的眼神是一个新人那种。仿佛全无计较。我认真看她梳。有片刻觉得这种生活像是居家过日子。我们后来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说话。有一些陌生的东西流淌在我和她之间。
你一会儿真要出去吗?
是的。我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去。
我对柯蓉的说话方式感到好奇。对她今天非同寻常的表现感到好奇。说实话即使她说出来或者说不出来都于事无补。我的那些朋友们,我有时想想,他们对女人也许是另外一种样子。我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怎么了。渐渐地,我看出柯蓉的动作中有不情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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