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酒吧叫做"桔郡",请了个叫小雪的女服务员。每天晚上七点她来上班,十二点下班,除了在柜台后面细心地调酒,烧咖啡,她话不多,但是笑起来感觉很温暖,是那种很难得的懂得规矩的女孩子。
对习惯于在夜色里找寻快乐的人们来说,我这个老板娘实在不够风情,小雪来了只后我就很少在柜台的灯光下忙碌了,捧本小说在酒柜后面看,十二点,老树会给我送夜宵,吃了夜宵我就回家,老树值班到凌晨才回家,桔郡里的男人女人似乎都很喜欢小雪。我很满意这种状态,渐渐在心里面将小雪当作本店一杯上好的咖啡,价格适中,品位却不俗。
老树进来送夜宵,说怎么觉得屋里冷的很,我说才九月啊,还不用开暖气吧。回头一瞥看见个头发雪白的年轻人站在我背后,我还真被吓一跳,他太冷了,把头发染得雪白不说,一双眼睛象在井水里浸过的黑色石头。他拉小雪的手,小雪在挣脱。老树急忙走过去,年轻人走开了,但那双冷竣的眼睛始终没有从小雪身上离开。
小雪下班时候说觉得冷,我说不会啊,才九月,你和姐夫都说冷,你们怎么了?别是感冒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她可能真的累了,在车后坐上睡着了,双手抱着一个小熊靠垫,脸蛋红喷喷的。
小雪上楼后。我倒车,车熄火,再点着车,车灯豁然大亮,照亮车面前那个染着白头发的年轻人。他拍打我的车门,我紧张得不能呼吸,这个男人想干什么?我年老色衰,车也是旧的,我没钱啊。打劫也太没有眼光了吧。
他象一只鱼缸里的金鱼,只能看见他急速地动着嘴唇,可是不能听见他的话。我太紧张了,一加油,冲了出去。我宁愿明天一早被警察带走,也不要被这个古怪的男人吓破胆。
回到家,老树坐在沙发里,烟灰缸里堆满烟头。茶几上还有条丝巾。“嘿,这么好看的丝巾哪里买的,多少钱?”刚才的惊吓一下子忘在了脑后。
老树说:那个人留下丝巾,走了。
谁啊?谁啊?别说这个不是给我的。我扯着丝巾在镜子前照。忽然玻璃上出现那个白色头发的男人。我扔掉丝巾,坐在老树怀里。
老树搂着我,问:你信吗?你信有几生几世的爱吗?
我咧嘴一笑:我不信。
(2)
小雪是太子府中的侍女,正当妙龄,据说她年幼时候就被马帮拐带到西域,在歌坊长大,若干年后随其他5个少女被西域商人齐齐买下,送与太子。太子是名副其实的老太子了,母亲哪能让他顺当地即位呢,不过是好吃好喝好玩地将他供奉起来罢了。
这些西域来的小丫头简直是无法无天,不是亲眼看见,还真不信她们能将内务的总管灌醉,还偷了屠刀把羊肉生烤了来吃,水榭中相连的两座凉亭差点被她们烧光。
小雪赤足在廊里舞蹈被我斥责后,泪眼婆娑,想跑不敢跑,又不敢停留。我大声唤来侍卫,将她护送回花园深处的阁楼。我要告她们个数罪并罚,除了后花园还有盛大酒宴,别想穿着巴掌大的肚兜兜给我到处丢人现眼。她们倒是无所谓,那些看更守岗的士兵可受不了女孩子白花花的身子在眼前晃悠。
书房里很安静。太子在看书。
又一次看见了他的落寞与寂寥,将我想说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白天的园子里着实太安静了些。
新的宴席又开始了,推杯举盏的人们掩饰着各自的心事,这个是他们毕生的工作,正因为有了他们,宴席才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小雪她们在水榭里起舞,恍如凌波的仙子。
一抹红光从前院划过。随即纷乱的脚步响起。沉重的气味笼罩了偌大的庭院。前后左右大小十来个门都被铠甲似的包裹住了。
太子仍然在喝茶,此刻的他仿佛真的是潜龙之尊一般,有着我十几年来都未曾没见过的从容与稳健。
小雪将长纱抛向空中,又抛向空中,她玲珑的身体肆意地旋转,那团五彩云霞般的长纱在手里飞舞跳跃着,我羡慕那长纱——它没有生命,任意被人摆弄都不会有知觉。
我发现,太子的目光也随着长纱转动。是否他也跟我想的一样呢,我的眼睛潮湿了。
人们早已四散,时间凝固了。
水榭里,只有太子,小雪,我。
小雪旁若无人地舞着,她的同伴早已不知去向。
几个武士带她走,其实不用那么多人的,他们太夸张了,小雪比他们要矮一个头,身体单薄,一个成年男子就可以将她扛上肩头。她手中抓着那揉成一团的五彩长纱,武士们的靴子不时踩在她洁白的赤足上,留下肮脏的痕迹,武士们几乎是架着她在跑,她只能用足尖疾走,鹅黄色丝裙被风吹得鼓起来,乌黑的长发飘拂在脸旁,柔美的模样令人心碎。
太子在我身后瑟瑟发抖,我是要带他走的,尽管他已经不能自己挪动半步。
“还给我!”小雪在叫喊。
“用它上吊吗?”一个武士将长纱丢在地上,用靴底狠狠碾了碾。
“还给我!你不能那么做!”小雪在叫喊。其他几个武士拖着她更加快速地离开。
我抽剑飞身冲那几个粗蠢的武士,在他们避开剑风的瞬间,剑尖挑起那团五彩的云霞冲小雪飘去,小雪提着裙子冲我跑来,幸福洋溢在她小小的脸上。我的心口也被幸福汹涌澎湃着。我想,她是在那一刻爱上我的吧。
从未想过将这个女子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将她揽入怀里,将她的芬芳吸入肺腑。小雪冲我跑来,这个赤足女子是否知道:我想将她的一生捧在掌心,用心爱她一生,我愿做她一生的依靠。
突然她的脚步停住了,鹅黄的丝裙颓然垂下,脸上的笑容凝结成一朵带露的绢花,在她手臂无力地松懈下来那一刻,我扶住了这个杨柳一般娇柔的女子,鲜血从她嘴角滴落。
太子疾呼:“爱卿来救我!”
我携着小雪飞奔向那个同样需要我的人,长纱在我身后飘动,此刻只有它是自由完整的,我恨,我恨不能插翅飞翔,将爱人与恩人一并带离这牢笼。
太子呼声渐弱,这个本不强壮的男人倒地也是轰然而响,偌大的庭院仿佛地动山摇。小雪在我怀里已然睡去,手中抓着那团异样灿烂的长纱。
我环顾四周,箭手密布整个院落,层层叠叠的还有无数侍卫。太夸张了,他们不过要抓拿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弱男人,一个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家奴,还有一个小小的弱女子。
我仰天长笑。
箭雨点一样射来,有的落在我身上,有的落在我的恩人身上,有的落在我的爱人身上,更多的是落在假山上,池塘里,水榭中,还有茂盛的花丛。
太子倒下时地动山摇,小雪倒下时悄然无声,我也倒下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我无从知道。
我俯下身护住小雪娇美的脸庞,吮吸着她的泪水,无意间才发现她眉梢那颗小痣。我记住了,来生我要找到你。我庆幸仅仅爱了一次而已,就将爱人的一生拥有。
(3)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除了眼睛有些酸痛,跟平时没有什么差别。老树在客厅里看电视,见我起来,眼神温柔得不得了,我说:嘿,你怎么发傻啊!没见过我怎么的?!
他轻轻摇摇头,说了我这三十多年听过的最肉麻的一句话:我怎么才能好好拥有你的今生?
我说:你神经了吧。可是话一出口,却再也无语,能在今生拥有爱人是多么奢侈的幸福。
晚上,我将那条彩色的丝巾双手托着送给小雪,小雪开心得眼睛直冒光,说早就想要条这样又薄又软的围巾了。还让我看:多漂亮啊!
老树象个父亲似的拍拍小雪的肩膀,就转身进屋了。
桔郡生意红火,我得意地数着钞票,老树说我越来越市侩了,我笑着把钞票装进帆布书包,搂着他的胳膊做甜蜜状:我请你吃好吃的啊!我有好多钱哟。
小雪换上自己的衣服从柜台后面出来,也跳着脚说:姐姐也带我吃好吃的,我也要去。我们三人唱着歌,走进苍茫的夜里。
小雪依旧是欢乐的,喝了两杯啤酒脸蛋红红的,眉梢的痣随着表情起伏跳动,分外可爱。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她的前世有着芬芳美丽的故事,还有个深爱的她的男人几生几世苦苦追寻着她。
老树指着闪着霓虹灯的窗玻璃,小声跟我说:你看,他在那里。我看过去,隐约看到一个影子,眸子深邃冷竣如同山涧中的石头。我冲他摆摆手,老树把我的手掌温柔按下,说:你也是我的小雪,不过我们比他们幸福,今生我终于得到了你。
再抬眼,玻璃窗上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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