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我爱你,对人类如此模糊的语言,我却信不过!”
——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
安欣
我刚走到宿舍楼前,一个精灵冒了出来。冰寒天穿着超短裙和黑色长靴,雪白的臂膀在毛披肩中忽隐忽现,金色的卷发高高挽起,如菊花在头顶怒放。她冲我开怀大笑,眸子闪着奇异的光彩,嘴咧得像黑人女歌手在高歌。是肖琦!整整三年没见她了。
“安欣,你好难找哇!考上大学也不给我报喜?”她一把搂住我,叹道,“你怎么把头发剪了?我还是喜欢你高中时的样子……”
我缓缓抬手捋了捋齐耳的短发,依稀看到天边的云霞中映出一个瘦弱的身影,披着略微散乱的长发,半张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背着硕大的书包四处游逛,包里塞满了泰戈尔诗集、齐腾迁穗漫画和日记本。那是高中时代的我吗?真有点遥远和陌生。
“我哥哥回来了!”肖琦单刀直入。云中的幻影消失了,我似乎闻到了淡淡的玫瑰花香。
“是为了你!”她的睫毛兴奋地闪动着,像黑蝴蝶在拍打翅膀。
“为了我……”我默默地重复着,简单的三个字却比整个宇宙的奥秘还费解。
“他在英国最常想念的人竟然是你,都快想疯了!”她匆匆掏出一张纸条给我。
冬日的阳光淡淡洒在那熟悉的字迹上,“欣,很遗憾你不是我的昨天,可你愿成为我的今天和明天?”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发颤了。
“这是奇迹,安欣,你感动了上苍。周末在我家开party,你还有天的时间去相信并接受这个奇迹。肖珂等你呵……”肖琦两手交在胸前,比我还陶醉。
我是高二分了文科班才和肖琦熟识的。文科班隐藏在教学楼东侧一隅,阴阴的散发出幽香和媚笑,像《西游记》中的盘丝洞。几乎全年级的美女都云集到此,可肖琦绝对的笑傲江湖。初次见她的人可以认为她是演员,拉丁舞蹈家,业余模特甚至某外企公司的公关小姐,决不会想到她是学生,她就像赘满了青蛋蛋的大树上神奇地长出了一只熟透的红苹果。
当然,她在班里,尤其在女生中的名声大震,还因为她有个哥哥叫肖珂,据说非常地“酷”。当初我猜想他一定是个“唐璜”式的人物,而且不学无术。女孩应该是越漂亮越好,而男孩漂亮到一定程度就会有邪恶的味道。
也许是高考临近,力不从心的肖琦从原来的“全球参与”转到了“重点打击”的战略方针,收起了撒向全校的魔网,只是让文科班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晕头转向。但她始终没有舍弃一个爱好,那就是恨不得让天下的佳人都当她的嫂子。所以,她的风光不仅没有遭到女孩儿们的憎恶,反而美女与她都亲如姐妹。
肖琦家像个酒吧。我不爱凑热闹,竟也被她拖去了一次。客厅很宽敞,光洁的木地板发出幽雅的红光,舒缓的小夜曲在柔和的灯光中摇曳,温馨而神秘。
我见到了快被女孩说烂的肖珂。完全出乎意料,他一点也不像肖琦那样光芒四射,清静若山涧之泉。他友善地笑着,周身散发着不列颠大百科全书的墨香。他给我们倒茶,我轻轻晃动瘦高玻璃杯子中的淡黄色液体,上面飘着两枚暗红的玫瑰花苞。
女孩们装了阵淑女就绷不住了,嬉闹成一团。肖珂坐在暗处,微笑着。他的眼睛是平静的湖,女孩们是摇曳在湖面上的小舟。我呷了一口茶,淡淡的酸味,奇香无比。我握着茶杯,始终注视着他,除去他看我的片刻。
我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因为玫瑰花苞落进心里,悄悄地生长。我加入了以前我最瞧不起的女孩们的——“珂迷族”。我不谈论他,只是倾听,把琐碎的传言像珍宝般收集。他大二,读法律,喜欢凡高,爱吃鱼。我不止一次地在课堂上幻想:我受到了诬告,他穿着威严的法袍,口若悬河地为我辩护。
周末放学后,我就拖着肖琦到离校不远的小吃街从头吃到尾。两个女孩手里捏满糖葫芦和麻辣烫,书包随着脚步一起颠动。她快活地哼着歌,我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对肖珂说的话。穿过小街就是肖琦家,她自然会请我上楼小坐。可是肖珂极少露面,即使在家,也只是匆忙地打个招呼就进了书房。我只得收起满肚子的话倾诉给笔记本。每次临走前,我会故意落下自己的手套或钥匙。
荒唐的是,我从未对他说过一句话,哪怕是最简单的问候语。一看到他,我的喉咙就像是被扼住了。
肖珂只来过我们学校一次,碰巧肖琦逃课和男友看电影去了。他立在窗外向我招手,我恨自己的校服过于肥大,把比例本来就不佳的三围变成了等宽,袖口上还印着一块油渍。我的头发乱蓬蓬地飞着,而躺在桌位里的紫发卡也来不及展示了。
我把手背在身后,心潮澎湃地走向肖珂,我不能呼吸,过快的心跳使我憋闷,我知道自己的脸烧成了火球。我真想像别的女孩那样雀跃在他眼前,忽闪着纯真的眼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声音如蜜般甜润。现在的我倒像要去上帝面前忏悔一样,步履零乱,垂着头,不敢抬眼,难道喜欢他真的是一种罪过?
我努力把嘴角向上扯,笑得依然很尴尬。他热情地向我问好,而“你好”二字怎么也脱不出我的口。我的胸腔被堵住了,全身不由自主地颤动。我只好冲他点头,而低下去的头骤然沉重不堪,使我微微地鞠了一躬。再差一点,这颗折服的心就要让我伏倒了。
“真是个丢三拉四的小姑娘!”他笑着打破了僵局,把我故意落在肖琦写字台上的数学笔记本递过来。
我抿嘴一笑,心中默默地埋怨:落在你家的何止是一本笔记?
他说肖琦太贪玩,让我管管她。也记不清他还说了些什么,就向我挥手道别了。我把笔记贴在胸口,远远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眼泪流个不停,也顾不了其他同学千奇百怪的眼神。
下星期六是肖珂的生日,我寝食难安。我天真而执著地认为,他并不在意的我可以找到一份让他在意的礼物。
当我在第九家精品店看到一个精致的像夹,里面印着凡高的《向日葵》时,我险些叫出来。连价钱都没弄清楚,我就将它捧回家。不知道这幅作品在肖珂心里有什么寓意,对我而言,它就是燃烧的心在喷射爱的火花。
不必写上祝福,认识他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为他祈祷。思索再三,我用颤抖的手在画的背面写道:“你是我的昨天,亦是我的明天,却为何不是我的今天?”他看不到的,因为没人会打开这个镜框,但我还是写了,就像他永远不在意我,我还是喜欢他。
雪夜,我把头发梳得像瀑布般亮滑,戴上紫发卡,穿着裙子,抱着《向日葵》,去参加肖琦为肖珂举办的生日party.足足来了二十多人,他家豪华宽敞的客厅也显得拥挤。一群男男女女网似的围住肖珂,我在厨房做鱼。我剔着鱼片,不断向客厅张望。肖珂病了,神色有点倦,嗓音发哑。这些吵闹的人还不断和他说笑,逼他喝酒。我忿忿地险些削破手指。
饭桌上,肖琦有几分醉了,娇嗔地说:“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是让我当了珂珂的妹妹,要不然我才不甘心把他让给别的女孩呢!不过,谁想过门,至少要比我漂亮,得让我心服口服。”肖珂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逗她说:“我好惨啊,是个女孩就能过门了。”大家笑成一片。
我的自卑感却严重地发作了。是的,肖琦总是把名花艳草介绍给她哥哥。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她甚至从来没有问过我对肖珂的感觉。难怪现在的美容店生意兴隆,女孩不漂亮简直就是罪过,连爱情也不能奢望。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全身滚烫无力。妈妈骂我“冬天穿裙子,冻病了活该”。我坚信这病是肖珂传染给我的,有生以来第一次甜蜜地享受着病痛。听说当一个人的感冒传染给别人以后,自己会好的快些。
肖琦偶然说起肖珂拿到了英国一所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就要出国留学了。五雷轰顶,我的心掉进了万丈深渊,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令我牵挂和欣喜的事情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拿这么多时间做什么。突然想起,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真真切切说上一句话,哪怕是——再见。我央求肖琦在肖珂走之前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好让我和他道别。
可是谁记得我?谁在乎我?那个早晨,当我看到肖琦空荡荡的座位时,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打了车直奔机场,疯子一样的我撞上了肖珂的一家。飞机,却早已消失在云中。我的脚步轻柔,怕惊去了他的气息。谁说他走了,他留下了许多: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抬头,那片云闪着金光。我的灵魂正离我而去,高高地飘向天空。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哭着摇着肖琦的肩。肖琦惊鄂得一时无语,随后反抓住我的肩:“为什么,为什么先前一点儿都不告诉我?”良久,我轻声对她说:“如果你对我还存有一丝怜悯,就永远不要告诉他。”
美国影片《黑鹰折翅》里有一句话:“没有人想当英雄,那样代价太大。”朋友们都说我言情小说看多了,成了分不清戏剧与人生的痴情种子。我想说,没有人想痴情,那样太痛苦。这已彻骨的爱,无处启口的爱毁坏了我的整个神经系统。我拿着书,书里是肖珂的故事。我看黑板,上面是他的名字。我无助地把目光转向老师,可老师变成了他。一想到我们也许永远不能再相见,我就会陷入恐惧的深渊,惊惶失措地挣扎,却始终抓不住一块救命的浮木。
一天晚上在肖琦家做功课,我习惯性地发起呆。她猛地扯住我,把我往电话旁边拖。我捂住脸,无力地哀求着:“不要,不要……”电话奇迹般地拨通了。她寒暄了几句,说“哥,有人要和你说”,就把话筒塞给了我。千斤重的话筒,我怎么也拿不起来,只好搁在肩上。我听见那边阳光般的声音:“你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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