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然始终相信她和苍朵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阿然,无论我们如何奔跑都无法逃脱手心里纠缠的曲线."苍朵轻轻的抚摸着阿然的手心,黑暗中,她突然抬起明亮的眼睛。 苍朵在二十四岁的时候,终于有了一家自己的店。店面不大,但布置得很有特色。她把墙壁刷成了苍蓝色,那种冬季天空的蓝。在进门的那面是一整面墙的镜子。店里卖那种渲染的很夸张的裙子,很摆的下角,走起路来会装满风的那种,露出美丽的脚踝。苍朵只卖那种裙子。
她给店起了个很美的名字。夜舞。
苍朵是一个很瘦很高的女人,及肩的凌乱短发,眼睛漆黑明亮,很有神的样子。她只穿很贴身的牛仔裤,宽宽大大的棉布T恤,光脚穿球鞋。她喜欢在下雨的午后斜斜的靠在店门口抬头看被雨水洗刷得闪闪发亮的梧桐树叶,以及路上匆匆而过的人。
阿然就是在那个下着绵绵细雨的夏天午后闯入苍朵的眼睛的。
阿然那天穿了一条吊带的裙子,三层不同颜色的薄纱层叠的缝在一起。黑色,深苔绿,然后是散落黑色小朵碎花的褐色。颜色融合得很优雅,长短不一,裙裾翩然。阿然有一头及腰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背上。阿然是那种看上去小巧玲珑的女孩,尖尖的下巴,没有化妆,只在唇上抹了薄薄的一层桔色的唇彩。阿然没有打伞,很悠然的走在雨中。
阿然和苍朵站在一起比苍朵矮了半个头,苍朵猜阿然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或者更小些。
当阿然告诉苍朵她今天刚刚满二十七时,苍朵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然后她们都笑了。
阿然走进店里,冬季的蓝天,一下子打进眼里,让人刺痛。店里放着王菲的《如风》,是一直不断的REPALY(循环播放)的放着的。柜台上有一个玻璃瓶,用清水养着马蹄莲。
"这些裙子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的。"
"为什么叫夜舞。"
"因为夜晚感觉有颓废的华丽。"
"像灰姑娘去参加舞会穿的裙子。"她们异口同声。
阿然和苍朵一拍即合。两个人都喜欢听王菲,喜欢用REPLAY的方式反复的听一首歌,喜欢蓝色,喜欢华丽的裙子,喜欢雨天,喜欢用清水养马蹄莲……按照苍朵的话说就是前辈子她们应该是同一个人。她们都是午夜穿着华丽的裙子翩然起舞的精灵。
阿然是一个靠写作为生的女子。她写了那么多那么多美丽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只有苍朵知道,阿然的爱情还只是一张白纸等待着去涂上璀璨的颜色。
阿然每天都会跑到夜舞去消磨时间。后来干脆把笔记本电脑也带去,放在柜台上敲着凄凄艾艾的爱情故事。她们闲闲散散的说一些话,只是从来不提男人。苍朵还是会在下雨的午后斜斜的靠在店门口抬头看被雨水洗刷得闪闪发亮的梧桐树叶,以及路上匆匆而过的人。阿然知道苍朵的心里藏着一个男人,一个喜欢穿大大的暗蓝格子棉布衬衣的男人。苍朵总是在下雨的时候安静的思念他。
阿然去过苍朵的家,很干净明亮的房子。阿然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苍朵给阿然看她满满一柜子的牛仔裤和不同颜色的棉布T恤。然后,在那一排T恤的最里头阿然看见了那件暗蓝格子的棉布衬衣。很大很大的一件男式衬衣,只是那么仓皇的一瞥。苍朵从来不提,阿然也不好去问。她想谁没有一点儿过去呢。阿然肯定苍朵现在是一个人,她的房子是那样的洁净,没有任何男人的气息。
阿然在两个星期以后搬进了苍朵的房子。她的衣服放在苍朵旁边的那个衣柜里,是满满一柜子的裙子。大多是亚麻或棉布的裙子,或长或短,没有任何烦琐的点缀,单调的白色或者黑色。还有一条就是初遇苍朵那天穿的用不同颜色的纱层叠的缝在一起的吊带裙,那是阿然买给自己的二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苍朵会在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关了店门和阿然去逛街。她们什么都不买,只是一路看过去,然后去照大头贴。她们照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大头贴。两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头挨着头,心贴着心。她们把它贴在店里的玻璃上和房间的墙壁上。
两个花样年花的女子就这样安安静静彼此陪伴的度过了一个夏天,她们甚至以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再不会有任何的改变。直到明轩的出现。
明轩是一个二十八岁的画漫画的男人。阿然正在连载的长篇小说的插画全部都是这个男人画的。明轩拿初稿给阿然看的时候,他们约在C城某饭店顶楼的旋转咖啡厅。阿然看到明轩第一眼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个男人活脱脱就是她小说里的那个男主角。他穿暗蓝格子的棉布衬衣,纯白的休闲裤。深褐的发微微卷曲柔顺的贴在脑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就如同这个城市路旁的梧桐树那样高大挺拔的站在落地玻璃边,俯瞰整个城市。
"明轩!"阿然小心翼翼的叫唤。
他转过脸来,阿然看到他的唇,薄薄的,她想起她的小说里写着那是天生用来接吻的唇。
阿然注意到他也是和自己一样充满了惊异的。她在看到他带来的插画的时候终于明白他的惊异原于何处。是一叠手绘的稿子,一共是二十张,每张上都有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小小的,尖尖的下巴,及腰的长发,穿着各种各样华丽的裙子,露出精瘦的小腿,光脚穿凉鞋。那不就是自己吗?阿然看着明轩的眼睛,他们笑了。
一切都早已经存在,一切仿佛都已经就绪,阿然清楚她二十七年的等待即将在这个男人身上开花结果。阿然走在明轩的身旁,走得像一朵花,无风也可以摇摆。 苍朵第一次见到明轩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深秋午后。苍朵的故事似乎都是在雨天开始的,就像在几个月前的夏天的雨后她遇见了阿然。苍朵还是穿着贴身的牛仔裤,黑色的长袖T恤,她还是斜斜的靠在店门口听雨。远远的,她看到阿然手挽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说他高大是因为阿然只到他的肩膀,在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努力的仰起她精致的小脑袋。
苍朵在看清楚明轩的刹那,变得恍惚。她的眼神被拉得很长很长。明轩看着眼前这个阿然一再提起的女人。她专注的看着自己,不,她的视线似乎又穿越了自己。明轩断定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同时看出其中微妙的不只是明轩,还有手挽着明轩的阿然。阿然突然的就想起了苍朵衣柜角落里的那件暗蓝格子的棉布衬衣。她在看看明轩身上几乎一模一样的这件,不禁打了个寒颤。阿然把明轩的手拽得更紧了,那一刻她已经看清了自己爱情的前途。
阿然在很久之后回忆起三人的那次碰面,她发现一切似乎都是注定的,一切的发展都是有迹可寻的。就像苍朵和她的相遇,她和明轩的相遇以及明轩和苍朵的相遇。当然,那是阿然记忆中唯一一次三个人的碰面。
明轩是在凌晨二点三十七分半梦半醒间接到苍朵的第三个电话的。是的,那天晚上苍朵一共打了三个电话给明轩,之前的两个电话中苍朵什么话都没有说。最后一个电话,苍朵沉默了近一分钟,在明轩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她说,我想念你那暗蓝格子的棉布衬衣,然后就挂了电话。明轩看着手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他已经肯定了这个女人就是苍朵。苍朵的声音在凌晨二点三十七分的深夜的电话中,带着些微的沙哑,竟然给明轩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于是,明轩开始了和两个女人纠缠不清的感情生活。
阿然和苍朵还是住在一起。阿然偶尔会在明轩的住处留宿,苍朵偶尔会在阿然不在的时候去明轩的住处留宿。
明轩有时候会分不清眼前的女人,虽然她们在外表上有着本质的区别。苍朵短发凌乱,只穿裤子和球鞋。阿然长发及腰,只穿那种露出小腿肚的白色或者黑色的裙子。但是,她们似乎又是同一个人。她们都喜欢在房间里放王菲的音乐,抽那种细细长长的薄荷味道的香烟。她们做爱的时候都会敏紧嘴唇,发在空中飞舞。她们都会在高潮的时候细声细气叫着他的名字。明轩!明轩!楞的好听。她们都会穿着他的棉布衬衣光脚在他的房间里跑来跑去。
阿然和苍朵的话越来越少,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苍朵在家的时候阿然大多在明轩那里。阿然在家的时候,苍朵大都在明轩那里。偶尔两个人在一起,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一起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通宵的看租来的碟片,抽那种细细长长薄荷味很浓的寿百年。阿然不和苍朵说话是因为她早已经知道苍朵和明轩走在了一起。她爱他们,不愿轻易的捅破那层薄弱的膜。苍朵不和阿然说话,一是因为苍朵清楚阿然的敏感,她想阿然一定是知道什么的,二是因为她觉得愧疚。
三个人就这样在彼此心知肚明却又装做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盲目的维持着一段早已不完整的关系。直到那个深夜,明轩在和阿然做爱的高潮,叫出了苍朵的名字。阿然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她的泪一滴一滴的掉落在明轩滚烫的胸膛上。她慌乱的拿出香烟,她的手抖得厉害,甚至无法点燃它。她说,明轩,帮我点支烟吧!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的细声细气,就像她在高潮的时候叫唤他的名字那样。明轩,明轩。阿然清楚,抽完这支烟她和这个男人就再无瓜葛,即使她爱他,他也还爱她。
阿然是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回到她和苍朵的住处的。苍朵坐在地板上安静地着租来的碟片。
她看到阿然一阵风一样的进门,洗澡,然后坐在她的旁边。阿然拿过她手里的烟用力的吸了一口。苍朵什么都没问,还是安静的看电视,甚至没有看阿然一眼。碟片放的是《苏州河》。那个女子把脸凑到镜头前,唱完了整首《解脱》。然后镜头转开。有人结婚了。有人分手了。有人死亡。生活就是这样的索然无味。
苍朵拿起阿然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她手心。黑暗中,她突然抬起明亮的眼睛:"阿然,无论我们如何奔跑都无法逃脱手心纠缠的曲线。阿然,你要记得我的这句话。" 阿然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下午。苍朵已经消失在空气中。她带走了那一衣柜的牛仔裤和棉布T恤以及贴在墙上的那些她和阿然的大头贴。她把房子和夜舞留给了阿然。还有那件暗蓝格子的棉布衬衣孤零零的挂在苍朵空空的衣柜里。
如果你在下雨的午后经过那家叫做夜舞的小店,你会看到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斜斜的靠在店门口抬头看着被雨水洗刷得闪闪发亮的梧桐的树叶,以及路上匆匆而过的人群。她穿一条用不同颜色的纱层叠的缝在一起的吊带裙,露出精瘦的小腿肚。她在想念那个在某年的小雨中邂逅的精灵般的女子,苍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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