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外企之前不知道什么叫做外企的江湖。派系斗争是一定有的。衣着光鲜的时尚男女表情温和,精致脸上有精致的笑。当然,这一切都在一个只可意会的分寸里游移,游离了分寸之外你就是傻……我刚去时于饭桌上发工作中的牢骚,Virginia说我:“别把自己弄得像笑话。”
“知道吗?饭桌上有几大禁忌,不可议论上司的年龄和健康状况,不可非议升迁名单,不可议论同事的绯闻及暧昧关系,切勿流露怀才不遇情绪,切勿抱怨自己做事多拿钱少。”
Virginia笑:“还有,勿攀校友勿攀亲。”
Virginia是面试我的主管。Virginia三十出头,对我提点有加。我一进公司,所有人都认定我是她的“关系”。我也想过为什么她会对我非一般好。
也许是因为面试。那天我表现得不错,最后她问:“对公司你有什么要求吗?”
我的第一反应是:“没要求,但我有困难。”
这城市我无立锥之地。自毕业那天起就为住处担心。
这个答案让Virginia笑。
后来她告诉我,那一刻我脸上的犹疑,让她想起十年前的她自己。女孩子总希望有个私人的空间。私人,而且舒适。
她说:“你有种本色的诚实。”
B
我被划入Virginia的圈子。
其实我打从一进来,就暗恋另一个圈子里的头目。
副主管Sam。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那时二十出头、做什么都讲形象。那个时候我咬着牙买宝姿的套裙,粉蓝的,戴不起钻石,就别伊泰莲娜别针。在茶水间里一脸青涩地碰见他,睁大了眼睛笑。喝他常喝的那种卡布奇诺咖啡。不加糖,幻想着那是他从众多女孩中辨认出我的、甜蜜的线索。
“Mary。你过来一下。”
有事的时候,他这样叫我。
有一回Virginia出差,他领导我们做一个国际展览。因为加班,他挨个说Sorry,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是周末吧。坐我对面的Gigi对他说:“都几点了呀,好累哦。”Gigi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Sam,说好了啊,做完这单你要请我吃饭。”
那个“你”字是拖长了的。年轻女孩子的娇嗔。
Sam对着她笑。我知道那些话我也想说的,可来来去去,终是没 有开口。
我比所有人都走得晚。因为他走得晚。
可只有一个晚上碰见他,在酒店展厅的走廊里,从洗手间出来的我碰见西装搭在手上的他。
“还没走?”
他微微意外。露出疲惫。可他的眼睛是亮的,那看向我的眼睛有种近乎深蓝的颜色,夜晚天空的颜色……
“去喝杯卡布奇诺?”
死也要喝。
我们并没说太多,喝完了就走。回到家,我想起了他眼里像夜晚天空的颜色。
C
有天我一个人逛街,碰见同事Elva,“去Sho ing?”
“一起去?”当然了。
在专卖店里试完衣服,系鞋带的时候Elva笑:“知不知道Sam和Gigi的事?”
“他们的事?”
真不想知道他们的事。可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耳朵,还装作不经心不在意:“有绯闻吗?哈。”
应该是意料之中的吧。
意料之外的是,Virginia在例会上说:“最近我们部门里有不少人喜欢说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事,尤其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我希望大家把精力放在工作上。OK?”
都知道那与工作无关的事是什么事。
也知道那年轻的女孩子是什么人。
我清楚地看见Sam脸上闪过一丝阴影。一闪,而过。
在电梯里,Elva和Gigi站在我后面。Gigi的声音:“啊,不知道谁这么多话。”
Elva没说话。
出去的时候Gigi“擦”身而过,“Sorry啦。”还是那酒窝。我看看Elva,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Sam呢?Sam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我知道,因为我和Virginia近,人人都以为是我说。
那是1999年,我二十四岁。在一次和客户的谈判里,不知道怎么就忘了全套的幻灯片和图表。在洗手间里惊跳,手心竟然出汗。竟然想到Sam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脸,那一闪而过的深蓝夜色……
大不了去死。
我用了比较随意的谈话式来表达我的意向。
我没想会得到对方的接受。
回公司同事赞我,Sam和Gigi站一块,Gigi侧脸对他,半边小酒窝一跳一跳。
我喝了三杯卡布奇诺。喝再多卡布奇诺有什么用?那不加糖的卡布奇诺,不是他从众多女孩辨认出我的、甜蜜的线索。
D
半年之内瘦到43Kg。一米六八的个。
我妈来看我。
她批评我的房子太小,空气不好,还有,角落里的方便面太多。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滑落。
2000年春,Virginia不接我的辞职书。
“你已经做得这么好,而且还将更好,为什么?”
她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当然了,我是天秤座。理性、客观的天秤座。
我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只是为了换一个环境。请你原谅。”
她看着我,半晌方说:“下半年我要调到上海,Sam将接替我,我向公司推荐你做副主管。你现在却说你不做。”
她不再多说。递回辞职信,温和地笑:“好好做。”
Sam做主管后第一次例会,我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心中有着三分惘然。这段日子我用十倍的心力在做,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让他看见我。
他手边还是一杯浓浓的卡布奇诺。喜欢喝这种咖啡的人,是不是都喜欢又浓又烈的恋爱,像一把火。
时间无声无息地过。他们的绯闻传过,又传过;偶尔也见Gigi在窗子前出神,我在想,她在想什么?
E
2001年春,成都一家公司要求退货。Sam气急:“产品卖不出去就怪东西不好,这就是西部人的逻辑!”
他来自南方。我来自重庆。我没说什么,拿来资料看,看完说:“我去一趟。”
到成都看了他们的销售情况,问题还是老问题,产品价格偏高,有购买力的人群太少。我说:“这种局面是可以打开的。”帮他们设计了一个产品见面会,将消费群定位在二十至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们太过强调全面销售,有的时候却是只要抓住了那么一群人,便可把东西卖出去的。我说服他们再作一次尝试。
三个月后,他们和我们续约。
那天Sam约我去酒吧喝酒。他说:“知道吗,全公司的人都在说,假以时日,你一定是第二个吴士宏。”
我笑:“怎么会?她是她,我是我。”
他坐得近,微微探身,说:“你用的什么香水?”
我说:“从地摊上买来的香水。”
他笑:“是吗?”
他笑得灿烂。有种熟极而流之感。突然想起那时了,那走廊上,那夜空样的蓝色。那时我在他的卡布奇诺里暗恋,弥漫全身的卡布奇诺。现在--
不提也罢。
第二天到公司,无意听到Gigi说:“她?她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拍好了Virginia的马屁,她能做到这个位子?四川来的土包子!”另一个声音则说:“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女孩子。”
是Sam。Gigi还要说什么,他拦住:“有什么出去再说。”我走进去,他和她都意外,他笑:“Hi。还没走?”
F
哈哈。第二个吴士宏。武侠小说里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Virginia来电问我近况:“明年公司要大换血,我希望你做那边的主管。”
我放下电话。Sam,消息灵通的Sam,一定早知道的吧。爱上他的女人不会和他争地盘。
从来也未想过要得到的东西。可是那些相思的夜里,总有着一丝丝幻想;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每一个女人仍然是奋不顾身。
我上班,加班,Sam约我,Sam在晚上打电话给我,Sam说:“你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
Sam,Sam。
明知看不到他的真心还是和他出去。和着《月亮河》的旋律,我说:“如果我不是副主管,你还会不会约我?”
他笑:“怎么这样问?”
再笑:“有种女孩的美是慢慢绽放的。爱情也不是完全感性。还有,你好像和我一样,喝不加糖的卡布奇诺呢。”
他让我很愿意说服自己相信他。
但是很快,Gigi来找我,她说的,我应该知道;只是长久以来,不愿意知道。
我第二次递出辞呈。Sam说:“Why?”
没有回答,就那样走开。随手关门时,他叫我:“Mary!”我转头:“什么事?”
他呆了半分,脸上渐有微笑,端着他的卡布奇诺,他说:“保重。”
我下楼,有张信哲的歌传来:“我们都已回不去了,对不对?”最后一次抬头,看向十一楼的、他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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