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承认自己是个善于幻想的人,每晚在睡梦里,我总是忽高忽低,飘渺不定,并且,假如前一晚在梦里我做了歌星,那么在第二天的晚上我一定又变为阶下囚。在梦中我努力找寻着我的归宿——生活与爱情融洽的交汇点。我努力寻找,但每次找寻的结果都是甜蜜与痛苦交替,于是,每天清晨的醒来就成为自己痛苦的解脱,或是希望的破灭。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音乐作为毕生追求的事业,因为书上讲过只有艺术才是跳跃的,是不安分的。三年跳跃的大学生活,让我无法避免地站在这个自称“三爷”的女人面前。
“三爷!您真是三爷吗?”我满脸疑惑地问对面的女人,女人温和地冲我微笑点头,从她的表情我得知答案是肯定的。但我还是无法把眼前这个貌美肤白、略显风骚的女人与传说中的“三爷”联系在一块。
“怎么,你不相信吗?”女人好笑地看着我,从她脸上看不出她多大年纪,如果说她年轻,她那一脸的老道与成熟没有四十年的阅历是不可能达到的;但如果说
她老了,可她那光洁的红润的脸却只有处女才有。我老实说:“是的,我不相信。”
“就说你找三爷什么事,罗嗦这么多做什么!”三爷身后粗壮,满脸横肉的男人咆哮。
“我想跑场子!”我不敢正视他那充满威胁的脸,低着头软弱无力的说出自己的目的。
“哦?你,你想跑场子?就你?”女人表现出夸张的惊讶。
“对,我是音乐学院的大四生,我能跑场,我……”
“为什么要跑?”
“因为钱!”
三爷的声音没有起伏,没有温度,让人莫名地感觉压力。我开始相信她——眼前的女人就是那个控制地下演出市场,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女人。
“你都会唱些什么呢?”三爷顺手端起旁边的咖啡,喝了一口后漫不经心地问,我看出了她眼中的蔑视。
“你要听什么?我会美声、民族……”
女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本要喝下肚子的咖啡也溅满了我特意买来充门面的水货名牌上。
“你……”,我有些忍耐不住,不管她的笑容是否丑陋。
“冲什么啊?我赔你就是了。”女人收敛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那么,你就先唱首流行歌曲听听!阿彪,去开音箱。”
阿彪打开那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音响,傲慢地随手甩给我一个话筒,我深呼吸了一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是一个专业歌手,在学校又学声乐,对于这种流行歌曲自然不在话下。我是那种天生的表演型歌手,只要音乐响起,我手持话筒站在台上,那么一切的杂念将不复在,脑子内只有音乐,我会全心投入地倾情演唱,然后等待台下响起如潮的掌声。我在学校汇演时常收到不计其数的女孩子的鲜花就是明证,有一个教授说我一定可以走红,但我至今没有,穷困不堪。
我开始用情演唱《一路上有你》,我的嗓音低沉醇厚,声线也不错,伴随乐曲的推进,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有些沉醉。
“好了,你明天就来上班,我会为你安排的。”三爷突然出声打断我的表演。
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我发现,此时她的眼里也有种温柔。 这个城市有几百万人。在城市的每一处繁华路段都立着野兽一样张开大口的大歌厅或迪士高舞厅。每当夜幕降临,整座城市就会无端地沸腾起来,蛰伏一天的人群在黑暗的遮掩下纷纷献身,农民、商人、大款、妓女……如同雨后的蚂蚁穿梭不停,但蚂蚁是为了生存而流动,人群只是为了发泄而流动。
三爷是个有着传奇经历的女人,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在歌厅是唱出名的,本来很有希望成为乐坛新秀,但不知为什么她中途不唱了,所有人在某段时日里没有再见她,在那个圈子里她出人意料地失踪了。
几年后,地下演出市场出现了一个名叫“三爷”的统治者,每一个想在这些歌厅混饭吃的艺人们都得经过三爷同意,而同时,这些歌厅要请艺人来捧场也得找三爷。艺人每月的收入也得经三爷的手,她当然是要从其中抽利的,不过客人或歌厅老板给的小费不在其例。当然,假如有谁得到三爷的青睐,对他则是莫大的幸事。
“总之,从明晚起我就能挣钱了。”我对木木开心地说。
木木是我的女朋友,与我同校但不同专业。木木是一个很清纯的女孩,她有一头秀丽的长发,满脸无辜的神色让人见了就心疼。木木小提琴拉的很棒,因此,上学期末木木就找到一份兼职,教学校一名青年教授的笨得像猪一样的男孩拉提琴。这样木木就可以挣不少钱,让我们每个月能够出去看一场电影或听一场音乐会什么的。
“我真没想到'三爷'竟然是个女人!”我对木木继续说。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名字只不过是个鉴别身份的标志,对性别没有过多要求。
比如你张毅,张毅完全有可能是条狗的名字,当然,这要你愿意!”木木微笑着,她的牙齿像琴键那样排列整齐,“那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我告诉木木三爷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妇人,很气派,身后还跟一个保镖。大概有传奇经历,要是老鼠知道了一定会写她的。木木悠然神往地说,这个女人不简单,我以后要是能做到她那一步就好了。
“我饿了,我们出去吃馄饨吧。”木木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往学校后门的馄饨摊跑去。在路上,木木突然亲了我一口,我感觉到她口红的黏度。我说等等,等我擦掉。木木却说不准擦,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就是爱你的女人。
坐在馄饨摊乌黑的桌子旁,昏暗的路灯,看着吃了好多次,现在已经无法辨别滋味的馄饨,突然有种预感,我与木木吃馄饨的日子就要过去了。 晚上六点钟,我准时赴三爷之约。三爷约我在“重庆森林”见面,这是本市排得上名次的歌厅。我到时还未开始营业,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我,我说是三爷让我来的,那保安愣了一下就放我进去了。
“重庆森林”里的光线很暗,或许是老板拒绝支付高额电费,又或者来这里的男女已经习惯了黑暗。我只能依靠稀少闪烁的灯光来躲避那近乎赤裸的异性肉体。
“你找谁?”走到服务台,一个装扮艳丽的女孩问我。
“我,我找三爷!”
“噢?你就是三爷今晚要见的人?”女孩上下打量着我,“看起来挺帅气的,好好干,三爷看得上的男人可没几个。”
女孩走在前面边说话边为我开路,她的屁股丰满的摇晃着,她的话更像是从屁股里发出,而不是脸部。我把头垂的更低,我不敢看她,仿佛只有更低的高度才能阻止思绪联想。
“不过,你也得小心啊。三爷,三爷玩过的男人也不少啊。”屁股猛地停止抖动,仰起头,我看到一张满是诚恳严肃的脸,好像中学的老师,她的警告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
“三爷,您要见的人来了。”
走进一个小包间,三爷正在喝酒,旁边坐着一个秃顶的男人。
“哦?你倒是很守时啊,我就喜欢守时的人!好了,阿香,你先出去。”
名叫阿香,有个丰满屁股,在“重庆森林”与我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女人走了出去,转身而过的时候她偷偷捏了捏我的大腿,是种暗示,但我更担心这样的举动会被三爷发现,让她误认为我与这里的女人有着什么不洁之事。
我的脸开始发红。
“怎么,很热吗?”
“没,没,没什么。”我肯定三爷看到了。
“他是秃子,是这的老板,也是你以后的老板。”三爷没有追究我脸红的原因,开始替我介绍她身边的男人。
秃子站起身,冲我笑笑:“既然是三爷看准的人,我也不会亏待。我去安排等下你就表演处女秀。不过,情归情,事是事,你要真唱的不怎么样,可别说我秃子跟谁过不去。”秃子咧着大板牙,我连忙点头称是。我看到一只手伸了过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很明显,秃子想与我握手,握住他温暖而有弹性的手,我想秃子这人其实挺不错的。
秃子转身冲三爷点点头,他出去了。房间里只剩我和三爷两人,三爷坐着不动,我也站着不动,如同两个没有生命的塑像,我们对视着。
“这是赔你的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三爷扔给我一只塑料袋,我打开看到了里面的名贵西服。“这……,这我不能要,这好贵啊,我那可只是冒牌货啊!”我推辞着三爷的赔偿,尽管她对我有过赔偿的许诺。“我说过要赔就一定会赔,我三爷什么时候说话没算过数,穿上看合身吗?”拿着手中的衣服,我却不知道在哪里换,就傻站着,三爷笑起来说:“你就在这里换,我又没叫你换内衣,再说我什么没见过。”我面红耳赤,可后来我知道在这里,舞厅的后台根本就没有男女更衣室之分,那些伴舞的女孩就在后台换衣服,裸露出青春的胴体而无所顾及,后台的音响师及一干男演员们也都见怪不怪,无聊了就伸手摸一把女孩的屁股或胸部说:“怎么又发胖了?”女孩不会生气,只是笑着回骂一句。
我换上三爷给的衣服,很合身,是一望而知的名牌,我以前在商场见过,但没想过拥有。我说:“这很贵的,只怕我一时还不起钱。”三爷笑起来说:“给你的当然不用你还,再说我以后是你的经纪人,我得包装你是吧。”
我怔怔地看着她那美丽的脸,一时感动,我从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并且也没有女人如三爷那样像个大姐姐地关心过我。木木虽说对我很好,但她毕竟还小,有时很娇气,一般都是我宠着她。
三爷的脸也红了一下:“说这些干嘛,你要清楚,来这里的都是为了钱,我并不一定就安什么好心的。”我说是是是,我打算出门,却见她又摸出一个手机来,递给我:“这也是给你配的,以后好联系。”
这是一款最新式的手机,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市场价约在四千元左右,无论如何我也不敢接了,她就说:“这是公司配给你的,不拿白不拿,再说,这钱我会在每月给你的报酬中扣除的。”
我接过,感觉到手机沉甸甸的质感,三爷又点燃一支烟,她把脸藏在烟雾中说:“记得,以后你得随喊随到。”我想招呼我也就是演出的事,就爽快答应了。我很想问她为什么叫“三爷”,但我不敢。
外面进来人说该我上场了,主持人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叫阿文,他在一个女歌手演唱完后开始与女歌手讲黄色小段子,这个女歌手唱功一般,音色嘶哑,想是抽烟过多的原因。她跟阿文在台上尽可能地搔首弄姿,说一些“老娘我遇到流氓不慌不忙,遇到禽兽老娘慢慢享受”之类的话挑逗客人,阿文最后说:“谁想做禽兽啊?”台下一帮男人开始喊起来“我想!”阿文就说让女歌手下去准备一下,匆匆让女歌手脱身。接着我听到他介绍我的名字,说我是“本市的郑伊建,谢霆锋”什么的,说得我面红耳赤。然后音响骤然响起,烟雾放出,我就出场了,台下一帮人在起哄,在人群之中,我看到三爷正沉静地望着我,这使我信心大增。
我唱了一支当时很流行的歌《让我一次爱过够》。我中气十足,高音部分我唱得游刃有余,加上几台音响在大厅内造成的轰鸣效果,震耳欲聋,客人们开始跟着我齐声呐喊“让我一次爱过够,给你我所有”。场上气氛到了高潮,我像一个真正的歌星一样开始在台上煽情,台下的掌声如潮响起,尽管我知道这样的掌声是廉价的,但我仍然感动。我非常投入,幻想自己正站在可容纳几万人的体育馆开
个人演唱会,我还注意到三爷也高兴地拍掌。
我要下台时,客人们开始起哄,他们要求我加唱一曲,我看到阿文点头示意我应该满足观众的要求。后来阿文对我说,来这儿的客人其实并不是来欣赏什么艺术的,他们只是为了发泄和找乐,你让他们宣泄了,他们就认可了你,他们其实也都很简单。阿文的话让我有些伤心,我原本以为自己弄的真是他妈的什么艺术,实质却是人们的一个玩物。但这并不妨碍那晚我的成功,秃头老板表示了对我的赏识,他给我一个红包说:“三爷的眼光果然没错。”
渐渐地我在这一片的歌厅中红了起来,开始有女生向我献花,此后一个月,三爷几乎天天来听我唱。那天夜里,我十二点才唱完,正准备回学校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三爷”。她说:“你到大门口,有一辆小车,我正在那等你。”我说好的。
经过服务台时,我跟阿香热情的打招呼,我已经跟她很熟了,阿香小声问我:“是不是三爷叫你去。”我说是啊。阿香神情古怪神秘地小声说:“那你得小心,这个女人不简单呢,她说不定要跟你……”正在此时,她的领班喊她说:“你想死啊,乱说什么,快过来做事。”阿香啊的一声悻悻走开了。
我满腹狐疑地走到门口,果然有一辆黑色的小车停着,如同一只不可知的怪物凝视着我。车门开了,露出了三爷美艳的脸,她在向我招手。我跑过去,她说上来啊,我就上去。她发动车子无声地开始在灯红酒绿的夜街上滑行,夜风将她的棕红色的头发扬起,拂在我脸上像是一种诱惑。我问她我们去哪?她回头看我,街灯打在她的脸上显得斑驳而迷离,她说你想去哪?我一时哑了,只好说:“我想
睡觉,我累了。”
她笑,突然说:“你跟那个阿香很熟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只好说:“都是同事,还谈得来的。”
“她很漂亮吗?”
“嗯,是的。”我老实承认,“三爷”不再言语,嘴角挂起一丝难以觉察的冷漠,这让我惴惴不安起来。她把车停在一家酒店门口,她说:“你不是想睡么?下来啊!”
我一时傻了,我说:“我没这么多钱睡这么高级的地方。”
她又像以前一样天真地笑了说:“你今晚就有钱了。走吧,先上去再说。”我跟着她进了这家富丽堂皇的酒店,她只跟大台后的服务员点一个头就熟门熟路地上了电梯带我到了十三层的一个房间,这是一间让我眼睛都花了的房间,装修考究,还有一张让人想入非非的大床。她叫我坐,然后径直去了卫生间洗澡,我听着哗哗的水响声,想起那些关于她的传说什么“一个同性恋者,一个黑社会老大的情妇,一个天天换不同男人的淫妇”,还有阿香刚才那暧昧的神情,如果这一切都是真,我该怎么办?
良久,“三爷”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一袭薄纱般的睡衣披在她身上,使她的身体看起来隐隐绰绰,更具有一种让人想入非非的美,我偏过头不敢看她,但我分明听到自己心跳在加速。她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珠,她问我:“你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我强迫自己想木木,果然我镇静了许多,说:“对不起,我只是有些不适应而已。三爷,对不起,我总觉得叫你三爷不好,能不能让我喊你其它什么
的,比如姐姐。”
她格格笑起来,异常地放纵,她说:“你很有趣,知不知道,我注意你很久了。”她开始轻轻坐在我腿上,我猛地惊住了,感觉浑身的血一下涌上脑门,我开始哆嗦。
“我够不够美呢?”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三爷……三……爷,你有什么事么?”我的牙齿在打颤,说实话,我并非柳下惠,我想没有人能做到坐怀不乱,我很害怕,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她格格地笑了一下说:“有多少男人想得到我,但放在你面前你却不知动手,难道你是阳痿。”听到这话,我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对于她,我一直是又敬又怕的,这样的场面真让我无法应对。她站起身来,我想向她证明我不是阳痿,但我没有胆量,只
感觉额头的汗成颗掉下。
她找一件衣服自己披上,但她那双雪白的玉腿仍留在外边,使我的眼光无法逃离。她忽然忧伤地说:“我这一生,总被男人玩弄,也玩弄男人,但我不想就这样跟你上床。我喜欢你,你是第一个,不,第二个见到我不主动要求上床的男人。”
“第二个?”我很好奇,问她,“那第一个是谁?”
“是阿彪。”她淡淡地说,“但我不喜欢他。今晚好不容易才丢掉他的。”
我哦一声,实在想不通阿彪那样的粗壮汉子难道也是“阳痿”?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喊我'三爷'么。”这正是我想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点燃一根摩尔香烟深吸了一口,然后说:“我姓叶,以前也跟你一样在歌厅唱歌,梦想有一天突然成名做歌星,那时有许多男人打我注意,但我从未心动过,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的出现才改变了我,他跟我说他可帮我联系公司出我自己的专辑。他是个很有本事很有才华的男人,并且很有家庭背景,于是我就跟了他。后来我才发现我不过是他第三个情人,人们喊我'三叶',后来
也就成了'三爷'。”她慢慢地说,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忧伤或愤怒,如同是在讲述另一个人的故事。
“他想一个人独享我,根本就没想过让我出名或别的什么。他说他的钱和势力足够我过上比一个歌星好得多的生活。可是我也有理想啊。你知道么?我也是音乐学院的,不过我没能毕业。”
她吐一个烟圈,然后看着烟圈消失,又说:“你别看我现在风光,其实这一切都是别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一个女人不论她多么出色,她终究跳不出男人的圈子。”
我一时傻了,不知道我该不该听她讲这些,其实她也是一个外表风光,而内心寂寞的女人。我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问她:“那,那个男人是谁呢?”
“哈哈,你肯定认识他,肯定认识他,因为他也是个搞音乐的知名人士。可我不会说的,告诉你有用吗?”她冷笑。
我只好坐着,不知该如何,她用手轻指我的头说:“我看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你真像以前的他啊。”我站起来,说:“三爷,不,叶姐,我该走了。”
她却神飞天外口中喃喃自语:“是啊,他以前也是这样说的,'小叶子,我该走了。'”
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从包内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我,我吓了一跳,原来都是钱,可能有几千元,我从未有过这么多钱,但我很愤怒地冲她喊:“这是什么意思?当我是鸭子么?”
“你误会了,”她又笑起来,回复以往的自信,甚至是天真, “这是你这个月的薪水。”
“这么多?”我不敢相信。
“这是你该得的,这不算多,要是你出了名,一场下来能挣好几十万的。”
“这我可不敢想。”
“那你就别想了,去洗个澡吧。”她忽然柔声说,并把我向卫生间内推。我在卫生间内燥热不已,等我洗完出门,房子内的灯已经暗了,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身体从后贴向我,我感觉到浑身过电一般地颤抖,她在身后说,“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想。”
是的,我什么也不要想了,我已经不能思考! 我请木木好好搓了一顿,告诉她我挣了很多钱,木木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激动,她没有跳起来亲我,这让我很奇怪。我跟她说,不如你不要去做家教了,这些钱足够我们生活了。木木却喃喃地说:“不太好吧,我答应人家要教一个学期的,如果中途不教了,人家会……”
“人家会再请一个的,我只是不想你太累了。”
木木感动地握着我的手:“不要紧,你不也很累吗?你功课都丢下不少的。”
我说:“这没什么,等我挣够一笔钱毕业了我们就去北京,那儿好发展。我要唱自己写的歌,发行自己的专辑。”
木木望着我,可我没有注意到她眉宇间淡淡的忧伤。晚上我带木木去看我的唱歌。走进场子,许多客人已经在喊着我的名字要我尽快上场,木木兴奋地说,你真棒!我说那当然。我跟木木经过一间贵宾房时,却看到阿香正出来,我向她介绍木木说是我的女朋友,她看了木木一眼,淡淡地说果然漂亮。然后她对我正色地说:“我明天就要走了,老板炒我了。”
阿香匆匆走了,主持人喊我的名字,我只好上台,在台上我看到了狂热的客人,忧郁的阿香,还有兴奋的木木。阿香向我挥了一下手,就悄然消失了。音乐响起,我开始唱“我曾经问过不休,你何时跟我走”,我忽然泪如雨下,不明所以,台下是狂热的客人们敲打吧台声和呐喊声,我却异常的孤独,莫明地忧伤,如同一只受伤的狼在猎人的包围下绝望地长啸。
有人向台上扔鲜花,我看到木木也在拍手,还有贵宾房内的三爷。
我渐渐成了“重庆森林”的招牌,许多歌厅请我,均被秃顶老板谢绝,他说可以给我多一点钱,于是我每晚深夜才回到自己住处。我在外租了一处房子,白天上课老睡觉,课程丢下不少,那个教授有一天警告我说,“如果你再在外边跑场,你将被开除。”但我认为他只是在吓唬我。
每个月我都会跟三爷单独在一起,她付给我薪水,现在我已经不再问她钱多钱少了,她给我就接着,然后我们如姐弟、如恋人甚至如母子一样聊天,我向她请教台技,请教我写的歌。她总是很认真的回答。我问她为什么把阿香辞了,她淡淡地说:“阿香话太多,当然要被辞了。”
我跟木木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不是她忙就是我忙,我们一周难见几次。终于有一天我们吵架了,木木说:“你别以为是自己歌唱得好才挣了几破钱,你跟那个三爷的事我早听说了。”我一下愣了,没想传言这么快就到她耳朵里了。
我和木木开始疏远,有时候我总拷问自己:我跟木木之间的裂缝真是因为“三爷”的缘故么?我到底爱谁?答案都是木木,我想我喜欢三爷,但决与爱情无关。
转眼一个学期过去了,木木本说要留下来陪我,但第二天她却说,她可能要回家一趟,无法阻止,我只要她保重。
我跟老板说能不能在歌厅唱自己的歌,秃子看着我说:“只要是客人喜欢的都可以。”我跟乐队商量,请他们排我的歌,这帮人都是很够哥们的,答应帮忙。
于是在这年暑假的一天,我开始唱了自己的歌《爱情与我无关》,客人们给了我极大的掌声鼓励。我在台上唱:这个都市不相信传说/你我的爱情注定了残缺/人们拼命奔波在为什么/别再跟我谈什么爱情无价/让我们丢掉爱情再来做爱/明知只是一场游戏/何苦要爱情调味/停一停吧/我们不谈爱情/难道就不能共醉?
台下的人们一阵错骇之后,开始热烈鼓掌,那些混混、大款、妓女们尤其欢迎,我唱出了他们的心声。
一个多月过去了,却没有一丝关于木木的消息,我除了唱歌就是想她,每天烦躁不安。这天我又跟三爷见面,她说你唱那首《爱情与我无关》是什么意思?我说没什么意思,难道不都这样么?三爷说我不喜欢听。我说那你可以不听。你敢跟我顶嘴?三爷愤怒地站起来。我为什么不能跟你顶嘴?我说。难道你跟那个男人不是这样?你们有爱情吗?没有,还不是照样在一起做爱?包括我们。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歇斯底里地说这番话。她愣了,脸上突然间异常的苍老,所有的自信和美丽像遮羞布一样被风吹去。
她突然说:“得了吧,去你妈的艺术,爱情。你知道个屁,你以为自己一个月真能挣那么多钱?你以为你的女友真是爱你?见鬼去吧!”
我一把抓住她,说:“你说什么,我的钱真是你给我的?你认识木木么?”
三爷冷笑说:“你小子还想教训我?原来你女友真是叫木木?这可巧了。”她的笑声第一次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人头涌动昏暗的歌厅内,一束灯光打在舞台上,台上几个穿得极少的女孩在扭动腰肢,时不时张开大腿引得台下那些色迷迷的男人们口水直流。三爷跟阿彪两人独占一台,如同置身世外,对那些狂热的人们和台上的少女们视而不见,只是三爷时不时嘴角带着一丝冷艳的笑,这时她又成为一个美丽的贵妇人。美女退下,人们喊我上台。我上台,开始唱那曲《爱情与我无关》,我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我忽然看到三爷走向一间贵宾房,示意阿彪将门踢开,阿彪一脚,那门如纸片一样烂了,四分五裂,里面走出两个人,一个是志满意得的男人,另一个——另一个竟然是木木!他们亲密地挽在一起,那个男人对阿彪说:“你狗日的傻了?”又对三爷说:“小叶子,看来你得休息一段时日了。”这个志得意满的男人正是学校那个年轻有为的教授。
我在台上看到这一幕,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从台上跳下来,一把拉住木木,我嘶哑着问她:“你不是回老家了么?”木木说:“回去了就不能再来么?”
我回头看三爷,她冷笑地注视着我。我冲那个男人骂:“你他妈的,你以为你是皇帝啊,想要谁就要谁?你生小孩没屁眼。”他冷冷地对我说:“我很欣赏你的性格,但讨厌你的歌声,你以后不要再唱了。”一群保安冲上来围着了我,客人开始起哄,炸场了。保安将我一脚踢倒在地,保护着那中年男子和木木从后门走。我喊木木,你别走,我们一起回学校好好念书行么?
三爷说:“木木做家教的孩子正是他的二情妇的儿子,这一切你早就该知道了的。”我向木木追去,灯光却突然灭了,黑暗中猛地有人狠击一下我喉部,我却连“啊”一声也喊不出来,喉头如火灼一般地痛。
有人喊起火了,果然,大厅内一片慌乱,人们四散奔逃,我听到三爷说“快,快烧死他们”。阿彪正在倒一种液体,这正是汽油,俩人的脸狰狞而且恐怖,我想制止他们却喊不出一个字,我用脚踢了踢三爷,她伏身看到我,却给了我一脚。
阿彪掏出火机扔在汽油上,火如同突然睡醒的野兽,张牙舞爪地窜起来。我呻吟着向外爬,四处是惊慌失措的人们,他们踩在我身上向外狂奔,一个刚才还向我献花的女孩看我一眼仍旧踩着我逃跑了。
我想,我要死在这里了,死掉的绝望淹没了我,但终于有一双手伸过来,扶起了我,她说:“以后别在这里唱歌了,我烧了它。”是三爷的声音,一个说不清的女人。远处消防车的尖锐声滚滚而来。三爷却消失不见了,我没了把持,又扑地跌倒,眼前的一切都归于黑暗,过去的经历却如幻灯片一样断断续续地在眼前掠过:我看到我曾在学校的台上高歌《我是太阳》,在阳光满地的花园中看鸽子飞
起又落下,看到木木青春而健康的步伐跳过操场的积水向我飞来,看到她旗帜一样的长发在风中扬起,还看到她如圣女一样站在台上拉一曲忧伤的小提琴曲,忽然又是三爷那无懈可击的让我窒息的美丽胴体,还有她时而天真时而冷酷的笑如同亘古传来的魔咒。我感觉我正在游荡,无休无止,没有尽头,一切的美丽与痛苦如同身边浮动的云彩,我伸手去抓,却只能两手空空。
再醒来时,兄弟,老鼠兄,就只有你了,我只能跟你讲这么多。三爷不知道去哪了?不是说现场还有两具没人认领的尸体么?有没有可能是她?你也不知道?算了,什么?我被学校开除了?唉,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的。
你是说木木吗?我不知道,只是听说这个城市又出现了一个如三爷式的人物,把持着地下演出市场。对不起,我的嗓子哑了,我累了,我想睡了,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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