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么深

情感故事 2007-6-13 4:49

以以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拉上了窗帘。
重新坐下来的时候,看到JP在那里说话。他的头像频繁地闪动,他说,以以,你怎么了?以以,你还在不在?以以,你是不是困了?
以以微笑。这个男人,她离开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
JP是她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去了南方一个遥远的城市。一直到毕业,两个人都是寻常的平淡,见面点点头,话都不曾多说过一句。JP是个内向腼腆的男生。以以窝在沙发上仔细地回想,很久不见了,他的模样已经不太清晰。但仍是记得,他眼神中那种微微的忧郁。
那种忧郁很干净。
毕业已经四年,和JP从未相见。没有通过电话或是信件,所有的联系都只在网上。
以以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一觉醒来,觉得头还是一样的痛。用冷水冰了冰脸,抬头就看见镜子中自己的样子,微黑的眼圈,嘴唇有些苍白。她对着自己的影子微笑,然后用力地咬着下唇,直到看见它渐渐地红润起来。
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坐到电脑前,上线就看见JP的头像亮着,在那里晃啊晃的。
他说,好好睡吧。这是他前天晚上的回话,而她提前下线,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一声。
JP的头像清晰地亮着,但是以以隐身,他看不见。
以以有时候想,自己是不是要一直这样地生活下去。不去上班,在家靠写字为生。都说写字的女人老得快。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都已经不再那么平滑。
而且没有爱情。一个人,总是写稿子写到深夜,或者在网上看与己无关的社会新闻。然后一觉睡到下午,如此周而复始。以以想着想着就哑然地笑,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
二十七岁,也许,真的是老了。
上一份工作已经是在一年之前,厌倦了办公室里虚伪的人际关系和索然无味的重复工作。辞去这份薪水不薄的工作时,和父母发生了激烈的矛盾。
于是连家都放弃了。一个人,带着一箱衣服和书,独自来到了上海。
上海的天是灰蒙蒙的,到处都是奢华的气息。傍晚华灯初上,她流连在上海的某个街角或者酒吧,发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城市深处的暧昧。
每月靠写字赚来的钱负担房租和水电煤气费,虽然常常感到拮据,但她觉得自由。租的房子在北京西路,离繁华的南京路不远,但却出奇地安静。租金并不便宜,但小区很干净,到处是高大的法国梧桐。秋天的时候落叶会在地上铺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能听见很清脆的碎裂声。
以以一直觉得,这种碎裂的声音,是自己心底的声音。
阳光灿烂的下午,喜欢独自去南京路闲逛,想起很久没有给自己买衣服和漂亮的饰品了。已经是春天,空气还有些清冷。但很多女孩子大都只穿着过膝的裙子,裸露出纤细修长的小腿。她们从身边妩媚地经过。
去书城买书的时候,竟然意外地遇见了舒寒。猛一照面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呆住了。
还是以以大方些,先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17岁。
还是那个站在校园栀子树下的英俊男生,干净清爽的平头,硬挺的白色衬衫,穿一双球鞋站在她的面前。空气中有栀子花的清香,粉白的花瓣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把手摊开给她,我叫舒寒,他说。他的声音糯软清和,他眼中有期待的烁烁光芒。
那一刻以以听到了头顶有清脆的鸽哨声响彻天空。
18岁。
父母得知了一切。以以先是毫不顾及地顶撞班主任,然后是跟父亲大吵。父亲铁青着脸,然后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
那是父亲第一次动手打她。以以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始终没有在父亲面前流下来。他们一直用他们自己的准则来要求她,却永远也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一个人深夜从家里跑了出来,第二天舒寒在学校操场的角落里找到她,她浑身冰凉。
19岁。
分别考上了不同的大学。以以留在省城,而舒寒去了遥远的北方。但一直记得给她写很长的信,以以很仔细地给每封信编号。
萧影问,他会写到一千封吗?
以以说,会的,一定会的。
萧影说,等他写到一千封,以以,你就嫁给他。
以以微笑着不说话。萧影和舒寒,是她最好的朋友和爱人。
20岁。
两个人站在校园的栀子树下。舒寒郑重地把以以的手握在他的手 心里,他轻轻地说,以以,我那么爱你。
以以抬起头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一个男生对自己说爱。
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栀子花的清香,粉白的花瓣轻轻落在以以的嘴唇上。
舒寒低下头来,他的嘴唇温暖地覆盖了她。
21岁。
那个长假舒寒来看她。
两个人手牵着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吃同一个苹果,喝同一杯可乐。以以想,原来幸福真的可以是这样简单。
在公车上舒寒突然大声地叫了她的名字。以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四个一晃而过的字。
一生一世。
23岁。
大学毕业。舒寒没有回来。
24岁。
收到了舒寒的结婚喜帖。
没有想到再见舒寒是在异地城市。以以原本预想过很多遍重逢的情况,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平静。原来这么多年,爱情和伤痛都足以被平复。
舒寒仍是当年英俊的样子,只是微微有些发福,眉眼间多了一些风霜之色。毕业后他背弃了以以,为了仕途娶了别的女子。
以以仍然清楚地记得,接到喜帖后自己曾经三天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有。萧影在旁边忿忿地说,这种男人太可恨,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以以想,还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呢?事实已经如此,再无转还余地。只是为什么自己一点泪都流不出来?
以以一直搅着面前的咖啡,转头看窗外,这个城市的天空有迷蒙的遥远。眼前的这个男人西装笔挺,连喝咖啡的姿势都变得绅士。以以看着他,曾经他生命中四分之一的时间里,都有自己的影子。
舒寒问,你现在还好吗?以以喝了一口咖啡,笑笑说,很好啊。 
你呢?
舒寒低下头,勉强地笑,我去年就离婚了。
以以有微微的诧异,为什么,那么优越的家庭?
舒寒歉疚地看她,没有爱情的婚姻,终是靠不住。
以以不再说话,心中突然有些疼痛。
在网上又遇见JP。
以以说,JP,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JP说,怎么?
以以说,JP你告诉我,我当年一直坚持的,究竟是什么?它怎么能够如此反复无常?
JP说,男人总是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错失,可是他们需要这样的成长。
以以笑,JP,你越来越像个哲人。
JP在那边沉默,然后他说,以以,我想来看你。
以以问,为什么?
JP说,因为我发现自己也一直在错失。因为,我一直爱着你,那么深,那么深。
以以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留下了满屏的"那么深",不再说话。JP却还在继续。
那么深,那么深,那么深。 晚上接到萧影的电话。萧影在那头说,以以,什么时候有空?出来陪我挑婚纱吧。
以以问,决定要嫁了?
萧影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都二十七岁啦,老了,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
以以忽然觉得心一下子空了。曾经亲热地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女友,曾经信誓旦旦非要男人英俊不凡的女友,终于还是嫁了。
在淮海路的那家婚纱店里,萧影穿着绯紫色的礼服笑靥如花。以以站在旁边,细心地替她整理衣上细微的褶皱。萧影唠唠叨叨地讲,阿治虽然不帅,但是老实,不花心。这样的男人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虽然不算事业有成,但日子还可以过得红火。
萧影叹了口气,以以,你说,我们以前对男孩子的要求是不是真的太过分?那样完美的男人,怎么可能存在?
那样完美的男人。
以以笑,是啊,聪明帅气的男人不少,但都不是我们心里的人。但是萧影,你应该满足了。还有阿治,他是现实中温暖的男人。
萧影侧着头微笑,那么以以,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温暖的男 人?
以以看着她笑而不答。萧影的脸上一直是幸福的光芒,这么多年,她已经懂得了,现实永远不如想象,于是终于能够满足。
以以抚摸着婚纱上洁白的珍珠,突然觉得眩晕。
JP问,为什么不工作?
以以说,没有为什么,只是不想,不喜欢。我有自己的生活准则,从不勉强。
JP问,那为什么单身?
以以说,没有遇见好男人,好的早就被别人抢走了。
JP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不是所有的好男人都没有了,还有我。
以以也沉默,JP你这是何苦,你我俱已面目全非。锦薇呢,你将置她何地?
从来没有见过锦薇。以以也无从想象,有着忧郁眼神的JP,身边应该有怎样的一个女子。如花的貌,还是如风的才质?
JP说,她的背影如此像你。以以,我第一次看见她,就像看见了你。我曾经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相遇。七年了,我爱了你整整七年,以以,如今只要你给我选择的机会。
以以说,你没有选择。男人,是要负责任的。锦薇没有错,我也不想有错。
JP说,以以,你已经不爱舒寒了,为什么还这么固执?
他不再说任何话,第一次,先下了线。
以以关上窗,发现外面星光璀璨。她记得,JP曾经说过,虽然隔着千山万水,但是能够看见同一颗星星。他反复地说,以以,我曾经错失了四年。这一次,请你给我机会。
以以想,机会在哪里呢?自己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自由身。
自己是曾经被放弃过的,怎能再把这种痛苦带给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以以突然想起JP忧郁的眼神,那种眼神,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始终忘不掉?
以以揉着头,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头都疼了。
JP突然失去了消息。
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消息,没有留言和邮件,他像水滴一样凭空蒸发。以以每天都在线上,但隐身。不和任何一个人说话,只是等待。JP的头像始终是灰黑的。
结束了。以以想,也许,一切早该结束了。从来就没有过开始,七年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但她一直在等他。没有原因,以以自己也不知道。即使等到JP,两个人默然相对,又能怎样?所有的感情,不过是一朵绚丽却脆弱的花。
以以看着镜子对自己说,这是一场错误,时间和人物全部错位的一场错误。
那天晚上,以以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见和舒寒站在校园的栀子花树下,洁白的栀子花瓣落了他一身。舒寒看着她的眼睛,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么深,那么深,那么深。
以以猛然惊醒,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
再见JP是在一个深夜。
JP说,这个十月我就要结婚了。
以以愣了愣,但她很快地说,恭喜你。
JP说,我上线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以以看着屏幕,看着JP在那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以以,你有没有爱过我?
以以的手触到了键盘,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很干,像很多年前拿到舒寒大红的喜帖一样,干得流不出泪来。她用力地闭了闭眼,打出了两个字:没有。
JP在那里沉默。然后他说,我想见你,以以。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再请求。
以以终于在九月的上海见到了JP。
这个高大的男人,仍然没有超脱她模糊记忆里零碎的想象。他们站在上海人来人往的街头,JP微微侧着头,阳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的眼神仍然忧郁如水。然后他大步地走过来,把她的手整个地握进手心里。你的手这么小。他心疼地说,这么小。
以以看着这个爱了自己七年的男人,他说"这么小"的时候,她却想起了"那么深"。他曾经说过,我爱你,那么深,那么深。
JP说,你从不关心我,可是以以,我无法抑制地想念你。
在以以狭小的房间里,他们没有开灯。
JP一把把她拉入怀中,他的怀抱如此宽阔温暖。他低下头来,狠狠地吻她,吻她的头发、额头、脸颊和温润的嘴唇。以以紧紧地闭上眼睛,任凭他把自己弄得生疼。已经很久很久了,没有人拥抱,也没有人亲吻。而她已经二十七岁,青春不再。
没有合适的人,合适的地点,甚至没有合适的时间,所以始终找不到停下来的借口。
以以在黑暗中微微抬起头来。JP低下头来,辗转地吻她的颈。他的吻和她的痛一样,那么深,那么深。
以以,如果时光可以倒退七年,多好。
以以,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还来得及。
以以,我从未放弃,也请你不要放弃。
以以努力地睁着眼睛,但眼睛仍是干干的,始终流不出泪来。
终于明白,心痛到了极点,就会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原来如此。
JP,你知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不自由的,爱情只是一种奢望。
JP,我早就知道,被人放弃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JP,我们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JP三天后离开。离开的那天,他坚持要去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他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别人的眼里,他们和任何亲密无间的恋人并无不同。
却只有两人自己知道,这一次,或者永不分开,或者永不再见。
以以看他。这个男人的面容有她懂得的憔悴,为她而生的憔悴,但她却无能为力。造化弄人,为什么她爱的,一直在失去。
JP说,这个城市好大好冷,跟我去南方吧。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离开所有的伤害和责难。我们两个人,一直这样走,走到老,走到死去。
以以微笑着摇头。没有理由。没有理由离开、继续和开始,更没有理由给爱你的人带来伤害。每个人都一样,要小心翼翼的生活。而生活,原本就不是尽如人意的。
JP叹气,他紧握着的手慢慢松开。他问,告诉我,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以以点头。是的,爱过,那么深地爱过。但是,就在紧紧拥抱的那一晚,全部燃尽。
终究无法成为同路的人,即使,有过短暂的交点。
以以送JP去机场,在安检口看见他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眼中突然迷离。
JP回过头来,他深深地看着她。他突然大步走过来,不顾旁人的眼光,再一次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他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去。
以以闭上眼睛,听见了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而这种声音终要消失。
JP猝然放手,他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以以伸手摸自己的脸,眼中干涸,仍然没有流泪,手指上温热的眼泪是他的。
回家的时候经过一个小店,里面传出许美静的歌声,她在唱《都是夜归人》,她的声线略微有些沙哑,但是直接。
彷徨着彷徨,迷惘着迷惘,选择在月光下遗忘。谁都是,爱得没有一点把握。也别去想,哪里是甜蜜的梦乡。
以以难过得在街边弯下了腰。
回家接到了舒寒的电话。
舒寒的声音变得沉稳,他低低地说,以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 想,我们能不能从头开始?能不能回到十年前,回到我们站在栀子树下的那个时候,单纯地相爱,永不分开?
我一直记得,你在我的信封上编号,我们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霓虹灯,还有一起经历的种种过往。我在栀子树下吻你,你唇上有柔软的花瓣,你的眼睛那么明亮。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如果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弥补,如果我们都不曾变过,多好。
我只想知道,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吗?还能让我有机会对你说嫁给我吗?
以以手中的话筒猝然滑落。
初春的时候,以以重新开始工作。其实没有谁,能够不向生活妥协。
很少再有时间上网。但是有一天,她看到了JP的留言。
JP说,我在这个十月结了婚。结婚的那天晚上我从喜宴上逃了出来,走到外面看天空。以以,我说过,虽然隔着千山万水,但是能够看见同一颗星星。可是这一刻,我却不知道你是否和我一样,能够看到那颗最亮的星星。以以,我心里有那么深那么深的痛。
可是我不怪你。我想我会像你希望的那样给锦薇幸福。她是一个同样值得珍惜的女子,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虽然我一直记得,那一晚你在我怀里颤抖,我吻你的时候,你紧紧闭着眼睛,却没有眼泪流出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心里的伤太深,是我始终无法平复的。
以以回复,JP,我们都是凡人,谁能足够幸运到被一个人永远不变地爱着?谁又能足够坚强到只答应做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的爱人?心里的伤由来已久,我们要学会自己去平复。那些爱你的人,请你不要忘记,不要辜负。
我知道,你是一个能够带来温暖的男人。
最后她说,原谅我。
鼠标在JP的头像上停留了很久,然后她轻轻点了"删除"。
10月末的时候,以以要萧影陪她购置婚纱。她对萧影说,如果一 个男人终于实践了他很久以前许下的诺言,他就是那个能够带来温暖的男人。
萧影微笑,她一直相信,以以所说的那个男人是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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