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眼看见林德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能靠近他。也许在更早的时候,比如说第一次听说这个人的时候。 艾尼在旁边说,林德看中的女子,没有一个能逃得了。
我觉得不以为然,他难道会是武林高手?施了什么法术。被他看中的女子,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我没有反驳她的理论,她有她相当的道理。在N城,没有人不知道林德,关于他年少有为的传说还一直被奉为经典,更要命的是,林德长得不算难看。于是几乎所有N城的女人都削尖了脑袋想钻到自己营造的美妙梦想中去,梦想中有一个多金的公子,和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万贯家产。
我是清醒的,不许自己做这种愚蠢的梦。
我宁愿选一个稳妥的男人,在我身边,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还会陪我看细水长流的那种。比如说卫伦,他会在每个节日送来安静地散发着幽香的百合,而不是太过妖娆的玫瑰。
要不是那天闲得无聊,我不会跟艾尼一起去做那个系列片的采访,我也不会认识大名鼎鼎的林德。
在谈话的时候,林德一直是满怀自信地微笑着。令我吃惊的是,原来采访过的一些商界名流,无一不是金光闪闪一身名牌,笔挺地标明着自己的身份。但是眼前的林德,一身休闲得不得了的T恤牛仔波鞋。像所有的他这个年纪的某个正在攻读MBA的男人一样,脸上还有点未经风霜的阳光。
访谈结束后,林德请我和艾尼吃晚饭。我看了看笑成一朵花的艾尼,表示晚上没有时间。艾尼瞪了我一眼,又使劲掐了我一把。林德说,要是晚上真有事的话,那么改天好了。
临走的时候分给我们每人一张名片,并差司机把我们送回了台里。
以为他这种花花公子,能有单独和美女艾尼吃饭的机会一定不会错过的,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改了时间。低头看了看那张普通得不得了的名片上,除了名字和E-MAIL之外,再无其它。
艾尼开始埋怨我的不识时务,她伸出了十个手指对我说,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梦想着能和林德一起吃饭?
我说,吃饭了又能如何?林德这种人,有必要离得远一点,免得被他看轻了。
我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看见卫伦了,打电话给他,居然忘记了电话号码。翻箱倒柜才在一个退休一年多的记事本的最后一页找到他的号码。接到我的电话,卫仑似乎有一些局促,言语含混地支吾了几句,说见面详谈。
原来是失业,最正常的挫折。
可是面前的卫伦,一脸焦头烂额的愁苦和茫然,像一只找不到家的流浪狗一样——我居然用了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善良的卫伦,我觉得自己有一些无耻。突然想起被众多媒体追捧的年轻俊杰林德,他的脸上永远都不会有这种表情出现,这种被生活压迫得狼狈不堪的表情。
所以说,男人不该痛恨女人爱钱。与其说女人爱钱,不如说女人爱的是那种被金钱奠定出来的男人身上从容不迫的气度。
眼神流转瞬间,瞟见某个透明落地玻璃的珠宝店,林德正帮一个香艳女子佩一条穿过一条街都会耀旁人眼睛的钻石项链。女子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这场面,未免令身处繁华街市一身寒酸气的我们顿时尴尬丛生。
卫伦郁郁地说,他日我若是能像他一样有钱,一定买更好看的项链给你。
我有点鄙夷地看了看他,心想,还是先解决你失业的问题吧,自己都养不起自己,还要发酵这样的雄心壮志。
如果不是林德打电话给我,我绝对想象不到,贫穷会把一个人的意志和自尊全部抹杀。
林德在电话里面的声音温和而低沉,他告诉我有一个面貌单纯的男人拿了一张他的名片,到他的公司里去应聘。并且提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希望能在林德公司谋一个职位。
我恍然大悟,原来卫伦偷翻了我的钱包。顺便拿走了林德给我的名片。怪不得我钱包里莫名其妙地少了好几张头面人物的名片。
他居然龌龊如此。
林德说,我看过他的简历,我的公司可以接受他。谢谢你给我们推荐了一个好人材,还要谢谢你们对我的采访。一直没有机会请你们吃饭,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赏脸。
我无法拒绝。
林德开着他漂亮的本田,载着我绕着N城转了好几个圈。我们都没有决定好究竟吃什么。后来林德伏在方向盘上,作疲惫状地看着我说,第一次请人吃饭费尽心机。
我说,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餐馆既合了我的身份又不 丢你的身份。
他笑笑说,你很介意"身份"这个词吗?
我说,当然,比如说我们,就是身份不同的两个人。不但不同,而且悬殊。
他不解地看着我。我继续说,比如说,我有这样的一个男朋友,狼狈地到你的面前,请求你给他一个谋生的职位。而你,可以给若干个这样狼狈的人以谋生的职位。
林德笑起来说,我并没有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妥,至少成全了我们再见面的机会。
我警觉起来,料想自己极有可能从此落了把柄在他手中。而且有了卫伦那样的事情发生,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制造什么高贵的尊严。我有点憎恨卫伦,他令我颜面丢尽。
我不得不认为林德是有魅力的,他在吃热闹的路边摊的时候,居然是大肆地张牙舞爪,嘴巴里鞋底下还伴奏出各种各样的声响。
我瞠目,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到了他这样的三十年华,还能有这样的一份童心。况且是他这种位置的男人,本是穿戴整齐一副扑克面孔。看来我对林德,确实有一些误会。
这晚我有一些醉,醉了之后有一点胡言乱语,比如什么林德你不要靠我太近,我不想被人痴笑为花痴,虽然我的男朋友那么令我心灰意冷,我其实好有自尊云云。若不是林德在若干天后的一个下午,用特快专递发给我关于我那天酒后胡言乱语的录音带,我绝对不能想象自己曾经会如此丢人现眼。
我恨不能将自己杀掉,重新投胎为一个姿态高昂眸子纯粹的女子。我竟在林德面前,接二连三丢脸。
后来又狠狠地想,这男人如此有心计,居然随身携带答录机,实在不是我这类普通的小女子能够对付得了的。于是决定再也不能见到这个人。
谁知道冤家路窄,居然在接下来的几次外出中频频遇见林德。并且几乎每次都有不同程度的丑事发生,包括酒吧里不小心把酒撒到身上,以及在KTV结账的时候算错账被小姐糗。
我不由得猜想也许是上天故意,那天健身完之后我猛一下子跑到林德面前去说,干吗跟踪我?
林德一脸无辜地说,小姐,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你不是想追求我吧? 我为之气结,果然我在他林德眼中卑微如此。我愤然离去。
晚上接到艾尼的电话,说林德打听了关于我的一切。包括我毕业之后换的六个单位的具体名称和职务;交往过的男女朋友的背景和身分;喜欢吃的甜品和牙膏的选择。
我惊慌而且愤慨,林德他如此如此福尔摩斯要做什么?
艾尼说,你不要太紧张,也许他只是对你好奇。但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有些许的沉迷。
我说,不是你曾经说过的,被他看中的女人无一会逃得出他的魔爪吗?我就算是喜欢他也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我很明白,他是不可能会看中我的。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我一定会离得他远远的。
是的,我自恃没有什么美貌,更没有吸引力,并且在他面前丑事一箩筐。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人按门铃,是花店的花童送来的一大捧百合,署名居然是林德。
我扔下花想打电话给他,可是我突然想起,我已经没有关于林德的任何联系方式,唯一的一张有他E-MAIL的名片,还早被卫伦窃了去。
接连一周全部收到百合,但是没有他的电话。我有点失望而恐慌,脑子里面盘旋好他打电话来我该怎样应对。大概是这样的:林德,请停止你的这种游戏吧,我不是玩得起的女人;你身边的女人非常多,都很漂亮,她们有能力陪你完成这种感情游戏而能及时抽身又不伤筋骨;你看看,我并不漂亮,也不可爱,更不聪明,你何必来招惹我呢?
想出了这些话,把自己都给感动了。忍不住泪水涟涟起来,然后觉得自己好笑。
天,林德,这个男人让我坐卧难安而且神经兮兮。
终于在一个下班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林德,他手里拿着两张新上演话剧门票,似乎是在等人。我装做看不见他,想躲到停靠的车辆后边。结果,我居然在慌乱之中躲到了他的本田后边。
林德笑着走到我的面前,躲在我车后边做什么?
我大窘,面目尴尬。
然后平静下来,气定神闲。把自己准备了一周的话,一句不落地背诵了下来。
背完之后看林德,林德只是哈哈大笑。
"有人说我要和你玩什么感情游戏了吗?你这个难得一见的傻丫头。"
我恨恨不服,觉得自己心思缜密,城府深厚。才不是他说的那种傻丫头。
他继续说,我调查了你的所有的记录。发现你所有交往过的男朋友都做过令你伤心的事情;所有的女朋友都借过你的钱并因此和你翻脸;喜欢吃的东西全部都是无益身体健康的,所以你总是生病;用的牙膏和化妆品牌都是几年前很红的;你过去几年找的工作里面,有两个是因为老总是色狼而你愤然辞职、有一个是你总是干活而薪水很少的、还有三个是完全不适合你、包括你现在干的这个快要倒闭的电视栏目主持人。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你这么傻的女人。
我张口结舌,仅存的一点自尊被他统统搜刮。理亏词穷地喊:林德,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微型答录机。里面有个女人,一直在说,"不是你曾经说过的,被他看中的女人无一会逃得出他的魔爪吗?我就算是喜欢他也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我很明白,他是不可能会看中我的。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我一定会离得他远远的。"
我茫然地看着林德问,这个说话的人是谁?
林德笑着说,你说这个说话的人是谁。
原来我再次被朋友"出卖",艾尼拿我们的电话记录给了林德。我 突然无地自容,于是我说,好了,这场不公平游戏你完全赢了,下次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来玩。
说完这些话我准备悲壮地离去,并且准备好了回家大哭一场。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很委屈,先是被男朋友利用,后被好朋友出卖,现在还让有钱公子哥当猴一样耍弄。
胳膊被林德一把抓住,他说,不想和我看话剧吗?
我迷惑地看了看他说,你这是在同情我?
林德说,差不多,这种傻女人千载难逢。
我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说,也许你会需要我的爱情。这么多年,一直在找一个可以值得我付出真心的女人。我说,你身边的女人多如星星!
他说,你听过一首歌叫《只爱花香不爱花》吗?我需要的是爱花的人,而不是只爱花香的人。
他说,所以,我不会让你跑掉。
我疑惑地看着林德,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被他拉上车,车里放着一首粤语歌,听不明白在唱什么。我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目前为止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来了电话,居然是一直没有露面的卫伦。我正要质问他为什么做出那么不堪的事情,卫伦突然说,对不起,我们分手吧……我如释重负地扣了电话,把那边的没说完的话扣在了空气中。
看着春风得意的林德,心想,我终于栽到这家伙手里。又想,完了,我又怎么能对付得了他;还想,他将来有一天再看见别的女人,一定会负心没商量,那时候我怎么办?
应该断然离开还是温情挽留……
林德说,傻丫头,在想什么呢?那天我录用卫伦的时候,其中之一的条件就是,叫他离开你。结果他居然一口答应了,那个时候我就想,这女人怎么这么傻,会喜欢这样的男人。
我叹口气说,过去被他骗,将来被你骗,我早就预料到了结局……
林德哈哈大笑,把音乐开到最大,车速开到最高。
他说你想得到吗?今天的话剧就叫《只爱花香不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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