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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我希望可以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穿着浅灰色的羽绒衣站在门外，微笑着对我说：你若舍不得，我就不走。
　我和方淼在一次旅行中相识。
　那个假期我报名参加了旅行社组织的海南七日游。第一次独自随团旅行我几乎背上所有家当。方淼曾多次向朋友描述我上车的样子——背着一只比人还高的旅行包，神情兴奋，举步艰难，仿佛只要别人用手指在包上轻轻一按，我便会仰面倒过去。
　旅行的日程排得很满，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从一个景点赶到另一个景点的途中。我们到达“天涯海角”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当时天阴沉的厉害，大家的兴致已被奔波的疲惫和恶劣的天气消磨殆尽。在那之前，“天涯海角”总是让我想到一些海枯石烂的爱情和永恒誓言，所以报有无限幻想。谁知看到的不过是两块巨石，一边刻了“天涯”，一边刻着“海角”，简单得像个谎言。我觉得沮丧，只随
便走走便准备回旅店休息。
　“不照张相留个纪念吗？”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提着相机走过来。
我问他：“多少钱？”
　“十块。”
　我随便摆个姿势，亮光一闪。我掏出钱准备给他，可是他转身走了。“喂！”我叫他，“照片！”
　“我叫方淼，与你同车旅行。”
　“我要我的照片。”我拉他的衣袖。
　“那要等到洗出来。”他笑得狡猾。
　我这才发现那相机并不是宝丽来立拍，并且他的兜里露出旅行社发的遮阳帽。回去时他坐在我旁边，我既羞又恼，一路闭着眼睛装睡。晚上吃饭时又遇到他。
　“我以为你认识我。”他小搭讪。我不理他。
　“是你先问我多少钱的！”
　……
　“哎，你真的生气了？”
　……
　他很无奈，“我走了。”
　他端着饭，起身走到另一张桌前坐下。不久又回来。“好吧，算你八块。”
　我忍不住笑了：“成交！”
　海南的天气又阴又湿，加上行程的紧迫，若不是有他陪伴，那次旅行必定沉闷无比。
　回到家后的一个晚上，他打来电话，告诉我照片已经洗出来。我赶到约定的地方，是一个PUB（酒馆）紧凑而精巧，很多年轻人都喜欢来这里。方淼坐在一张小圆桌旁向我招手。
　坐下后，他递过来一只信封，我抽出里面照片看了看，忍不住皱眉。
　“你那天似乎心情不好。”
　“是的。”我叹气，“对'天涯海角'太失望。”
　你认为应该是怎样？
　“虚幻，遥远，世界的尽头。”
　“傻丫头。”他笑，“世界哪里会有尽头，天涯之外又有天涯。”
　“可是，为什么要刻在两块相对的石壁上呢？”我始终不解。
　我想，它的意思是，如果两个人相爱，天涯与海角也不过就在咫尺。我点头：“似乎有点道理。”
　“听说一起到过那里的人，就会天长地久。”他望着我。我回视　他，突然忍不住笑了。
　“怎么了？”他被吓了一跳。
　“你的头发好像很愤怒。”我止住笑说。
　后来，为了纪念相识一百天，我买了一个草籽娃娃送给他。“这是什么？”他翻来覆去地看，又使劲捏了捏。“好像是泥。”他说，“做什么用的？”我指指它的头顶：“往这里浇水，就会长出头发来。里面有草籽。”
　“为什么送我这个？”他又开心地问。“因为它的头发都是竖起来的，和你很像。”我笑着探过身去拨他的头发，“这下面有草籽吗？”
　事实上，方淼有一张称得上英俊的脸。浓眉、深目、嘴角轻扬，惟有浓密的头发常常不羁地坚着，他对自己的外表并不在意，我总是以此取笑他。有的时候也取笑他的名字。“你为什么会叫淼呢？”
　“小时候算命的说我五行缺水。”他无比尴尬地解释。
　“看来缺得很多……三个水呢，可以用来灭火吗？”
　我曾无数次悔恨自己说了这句话，我是无心的，却在某天一语成灾。
　12月24日，平安夜，大雪。我和方淼约在家中看影碟。晚上，他来敲门。
　“我们同学聚会。”他显得很为难：“在PUB，要我们一起去。”
　“我们不是说好在家的吗？”我说，“我不去。”
　“那么我很快回来。”
　我不做声。他走出门外，又回头。“你若舍不得，我就不去。”他笑着说。我倔强地不肯理他。
　如果时光能够倒退，我一定要在那一刻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衣袖。我不会让他走。
　我知道倘若我挽留，他便不会走。
　我坐在沙发上看影碟，我知道，他说了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不久，我的手机嘀答作响。是他打来的。我不肯接，怕会听到他说不回来，他怎么可以食言？我不给他机会。当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按下了关机。
　他依旧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当我坐在沙发上等他，当我拒绝接听他的电话，当我在失望中昏沉睡去的时候，火光映红城市的上空，滚滚黑烟从他们PUB狭小的窗中冒出。PUB中有一些人得以从狭窄的楼梯逃脱，更多人困于其中。那一天成为许多人伤痛的回忆，他们无辜的爱人在浓烟中窒息而亡。其中有我的方淼。
　时至今日，我仍如此清晰地记得，12月24日，平安夜，他穿着浅灰色的羽绒衣，站在冷风里敲我的门，他呵着团团白雾说着的每一句话，他在门外回头，对我微笑，等我挽留。第二天早晨，我得到噩耗，痛哭失声。打开手机，共有六个住处前面的是未接电话，全部是来自方淼，是我，拒绝听到他的声音。最后是一条短信“爱你。天涯海角。方淼”。时间为12月24日19点53分。
　那张摄于“天涯海角”的照片我一直摆在桌上，左上角一排橘红色的数字“7，22，2001”，我们相识只有五个月。照片上，阴沉的天空下，我孤单地站在“天涯”、“海角”之间，神情恍惚。然而，那时的我却是幸福的，因为对面有他，举着相机，亮光一闪。
　我知道，在最后的时刻，他是想说，因为两人相爱，所以，无论天涯角还是生死两面，都不过是，咫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