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其,我是不可靠的。”黑暗中,我的语调不再桀骜。也只有在黑暗中,我才有足够的力气对他这样说。
“但我是可靠的。”他的声音依然平和。我能感觉到他褐色的目光似水一样流泻下来,快要淹没我的心脏。
我会一直爱你的。他说的是日语。我感激他用的是一直,而不是永远。这种季节的我已不再奢求永恒。而一直,可以仅仅凝固在此刻,也可以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是那种很英俊也很柔和的男人,高高瘦瘦,常穿着浅色的休闲上衣与浅蓝的牛仔裤,我喜欢他的干净与健康。
他时常默默地把我杯子中的凉水加热。“Ri le,喝热水会对你好一些。”他说。
他无法容忍我在冬天里放下手中的笔苍白着脸喝光一整杯凉开水,或许那时的我是没有温度的,残酷的。
他也会在我熟睡时把毛毯盖在我裸露的小腿上,然后,我开始梦见一片一片的白云在我身边游离,它们轻触我的肌肤,它们洁净而柔软,没有破碎。
“Ri le,你的文字太苍凉了。”他的眼里充满怜惜。
“但它们很真实。”说这些时,我的双手寂寞地交插着,小指上留有修得很精致的长指甲。“我希望能给你另一份真实。”他的话里有着隐约的悲伤。
他尊重我的文字,虽然他并不能真正理解。他容忍我在文字里孤独,自恋,然后绝望,一天一天。但他从不放弃拯救我的努力。
阳光下,我曾是那种清新可爱的女孩,喜欢与别人愉悦地交谈,在微风里响亮地吹口哨,轻快地从他身边经过,留下年轻的甜美的气息。或许,他就是在那时爱上我的。
那时我曾渴望另一个男人对我说爱我。我迷恋他的颓丧与忧郁。他的眼里有一种受伤的哀痛。我常在黑暗中幻想那样的男人会有着什么样的思想。他当然没有说爱我,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拿真心爱另一个女孩了。我年轻的快乐让他更加忧郁。于是,我在孤绝中挣扎,学着去遗忘,把心底的柔软一层一层包裹,残忍地让疼痛在现实里暴露。然后,也学会了用文字去麻醉。
在恩其面前,我是透明的。他渴望分享我的伤痛,用温柔安慰我的孤独。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已不想再让自己看起来应该被怜惜。从小,我就习惯独立与负重。
我可以随时地拒绝恩其,因为他从不给我他要离我而去的恐惧。无论他身在哪里,都让我觉得他就在我身边。他的目光和简短却充满希望的语言总能到达我心底最荒凉的地带。因而,有时候我觉得我对他的拒绝是卑劣的。这个男人为我做的一切让我有负罪感。
“我想看看法兰克福的天空。”我告诉他,或许我只是想逃离。我渴望在完全的陌生中忘却自己。
他答应为我安排,他从来不懂对我的固执说NO。他在旅行公司的海外部上班,喜欢结交那些坦率优雅的欧洲人。
他带我去公司看行程安排,那是我第一次去他的公司。我梳顺了那头凌散的碎发,穿了细缀蕾丝的蓝格子棉布裙,涂了浅玫瑰红的唇膏,站在他面前眯着眼傻傻地笑。他看了我很久,说:“Ri le,这才是你,你应该快乐些。”
大街旁华丽的建筑欢快地闪烁着,穿梭其中却并不会迷失,因为恩其总会在我失去方向时拉住我。阳光很温暖,我的皮肤在那些透明的光晕里闪耀,像清水一样鲜活,明亮。那一刻我想,我应该是属于阳光的。
他公司里的女孩都穿着精巧的套装,有着瓷一样的肌肤,无懈可击的妆容,花瓣一样甜美的笑。她们应该是适合他的,我想。室内,我身上那一抹蓝很幽暗,似黑夜的眼睛,鬼魅般躲在角落里嘲笑。没有了阳光,我是灰暗的。
他握住我的手指,驱散了我指间的冰凉。任何时候他都能明白我需要什么,并小心地呵护着我的骄傲。那一刻我的眼眶有了一些潮湿,心底那丝柔软在缓缓地爬行。他手指传递给我的温度让我有些疼痛。
他仔细地给我讲旅行的注意事项,我只是注视着他的脸。他的睫毛在我眼前闪跃,生动却伤感。法兰克福清澈的天空,那些欧式怀旧的建筑,平和宁静的广场以及柔软红润的小孩……一切影像都模糊了。因为,我看到了他的忧伤。那份被隐藏得很深的忧伤就完整地暴露在我面前,足以让我忘却自己。
“恩其,我还是以后去吧,我们一起去。”我扯了一下他的衬衣,轻声说。我的语调里充满了祈求,它让我觉得其实我内心是有着恐惧的,我害怕在没有恩其的国度里迷失。
他愕然地看着我,他的脸在沉默中有些僵直。
然后,他大声说:“你想干什么,你这个调皮鬼。”他抱住我的肩,脸贴在我的额头上,他的眼角很湿,却很温暖。
“你第一次这么大声对我说话。”我的声音更轻了。我心底那些柔软已完全蜕化出来,它们细腻敏感,容不下伤痕。
我的身上,有阳光的味道,干净而甜美,那是恩其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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