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房门,苏从一间幽暗的屋子走出,沿着台阶一层层下去,高跟鞋与地面摩擦发出叮叮的叫声。凄凉而无力。
苏摸摸自己的脸,发现虽然冰凉,却是真实的,不免有些庆幸,还好,活着。整个城市的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玻璃罩,玻璃罩里弥漫着污浊的空气。人与人之间互相吸着对方呼出的二氧化碳却浑然不觉。依旧吃饭上班睡觉,这就是生活。
苏站在街的一角,发现与自己相对的地方挂起了一个招牌:“黑猫”,什么时候又开了一间酒吧?苏有些意外,想了想,决定进去。,径直走到吧台,坐上高脚椅,手一挥,便有人招呼,那服务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小姐要点什么?”
“威士忌。”
苏懒懒的回答。顷刻,酒便递到了苏的面前。琥珀色的液体,轻啜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冲咽喉,很是舒服。一个享受寂寞的女人。
“一个人?”
“嗯。”
“小姐贵姓?”
“与你何干?”
几轮过后,不再有人上前,苏已是酒酣。这时身边又站了一个人,未及开口,苏便说:“你是今晚第五个人,如果你想说‘一个人?小姐贵姓?能否与你说话?’这些都免了,说些有新意的吧!”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竟是这一句!苏颇感惊异,有了讲话的欲望。
“你看,我都醉成这样,连送我回家的人都没有。”说完,苏讪讪的笑。
“可刚才有四个!”
“他们?他们送得有些彻底,他们更想的是把我送到床上,对吧?”苏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原来是那个服务生。
“那么,我送你吧!”
苏轻轻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走出酒吧。初秋的城市,有些许寒意。苏打了个冷战,顺手拢了拢风衣。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恍惚的苏,不知道有一辆车在追着她。车开到身侧,车窗摇下来,探出一个头。苏警觉地看着他:“服务生,你想干嘛?”车主开口了:“ 我叫杰森,是店主也是服务生。我发誓我只是送你回家。”苏忽然肆无忌惮地大笑:“我发誓,我相信你只是想送我回家。”打开车门,苏上了车,看着这个叫杰森的男人,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我叫苏。”
苏与杰森的相遇从酒开始,从相送发展。一个女人遇到一个男人的时候,总会发生一点与情有关的东西。可杰森与苏始终保持一种淡然的关系。苏在有空闲时会去黑猫泡上几个小时。打烊后,杰森会送苏回家。每次只把苏送到家门口,然后对苏说:“不早了,睡吧。”便转身走开,从未对苏提出进一步的要求,比如进屋坐坐之类的话。
苏有时会思考她与杰森的关系,只是思来想去,得到的答案是既非友人,亦非情人,终究没实质结果,便不再去想了。
苏认识杰森已经三年了,其间谈了无数场恋爱,现在仍然孑然一身。不论发生什么事,苏都会去黑猫找杰森聊聊。
一个星期没有去黑猫的苏,出现在杰森面前时一脸颓然。刚坐上吧台,一杯酒便送到苏的面前。苏没有急切地去喝酒:“陪我聊聊。”杰森点点头。
“你有妈妈吗?”
“嗯。”杰森点头。
“那你妈妈对你好不好?”
“好,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
“我也有妈妈,尽管她对我不好,但我有一个妈妈。至少我不是一个人独活,可是顷刻间她让我变成了孤儿。”苏的一颗眼泪落下。
杰森无语,平时本就不多话,此时更显得沉默的杰森,轻轻的将一只手搭到了苏的手上,另一只手替她抹去了眼泪。
苏很庆幸杰森没有说一些没有意义的安慰词,千篇一律。一个动作便让苏觉得安心。忽然之间,苏又不那么孤单了。这中间掺杂着奇奇怪怪的感情,只是没有爱情。苏肯定。
清晨时的苏已脱去了昨日的忧伤,梳洗完毕后,又俨然是美丽的,瓷般的皮肤,猫样的眼。低头看看表,已经快迟到了。
在电梯关闭的前一刻,苏冲了进去。电梯里站了一个男子,伸手按键时,发现与这个男子同层,便收回了手,这男子也发现了,便回过头对苏笑了笑。从这个笑里,苏领略到有一种人是无法用英俊就可以概括的。
走进公司,被老板叫进办公室。告知苏来了新搭档。如此凑巧,新同事竟然是电梯间的英俊男子。苏微微颔首:“我是苏,你好!”对方亦微笑着伸出手:“我叫方聿。你好!”两手相握只有三秒,苏却感到一丝暖意,从手心窜到脚底,颇为异样。
起初,一切都是很平静的。每日上班下班,几乎没有变化。只是有一次与同事一起乘电梯时,方聿站在苏旁边,他的手很意外地抓住了她的手。苏没有回头,任由他攥着。二人的表情波澜不惊。苏已非情窦初开的年纪,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可能这是一个先兆。两人偶然一起加班,办公楼里只有他们两个,方聿与苏正讨论一个市场计划。苏以很专注的表情盯着方聿时,方聿突然噤声,下一秒便吻上了苏。苏是没有办法抵抗的。苏也感到寂寞。肉欲的气息在办公室逐渐散开,像一张网紧紧缠住二人,无法分开。
苏很快被定位为情人,因为方聿是有妻子的人。其妻温柔可人,但长期被工作、家庭负累的男人是需要调剂的。男人通常会为自己偷情找出种种理由,但方聿没有。苏就是欣赏他这一点。苏明白,这是情欲游戏,一定不能深陷其中。
方聿在这方面的确表现得游刃有余,他可以在电梯里背着所有的同事,将手伸进苏的背脊,吃饭的时候,手准确无误地摸住苏地膝盖。人前,一副极其正经地模样。
一日,方聿吻苏的间隙,苏突发奇想开口问道:
“你跟我上床是因为我是个女人,还是因为我是苏?”
他有些错愕。但几乎是一秒钟地时间,他便回答:“因为你是苏,你让我觉得我们很合适。你不适合用来娶,但适合用来爱。”
“为什么?”苏追问。
“因为跟你在一起觉得安心,你会让人觉得,除了睡觉之外,爱一个人是轻松的,用不着身心投入。”“方聿很正经的回答。
苏笑了笑,摇摇头。
“那不是爱。”
“黑猫”酒吧里,苏依旧坐在吧台前,杰森专注地擦拭着手里的高脚杯。苏忽地发问:“杰森,告诉我,什么是爱?”杰森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看来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杰森正视苏,“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苏脱口而出。
“你好奇不是因为什么是爱,而是你是否有爱。”
“你果然聪明。”苏放下酒杯, “送我回家吧!”
杰森点点头。
送苏到家门口,杰森依旧说:“ 晚了,睡吧!”转身欲走。
“杰森。”苏叫住了他。
“还有事吗?”杰森回头。
“如果你要求进去坐坐,我是不会反对的。”苏竟有些局促,这是多年来不曾有过的。
“你这算是邀请吗?”杰森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抬头,眼含笑意。
“杰森,你送我三年,从未进过我住处,但我觉得你是一个狡黠的人。”
“苏,记得我对你说过:我发誓,我只是想送你回家。既然发誓了便要遵守。”
杰森转身走了。
“誓言是不可信的。”苏在杰森身后大叫。
“我的可以。”杰森没有回头。
苏踢开房门,一头栽在床上。
女人的感情是脆弱的,两方对峙时,深陷进去的一方多半是女人。下班前,接到一通电话,是方聿。“苏,晚上去山顶。”
苏笑言:“山顶?我们干嘛?看星星?方聿,我已过了陪人看星星的年龄。”
“你怎么知道去山顶一定是看星星?不说了,下班一起走。”话音一落,便挂断。苏苦笑着摇摇头。
苏坐在方聿的副座,方聿一路上一言不发,苏忍不住开口:“公子,小女子哪里惹恼了您?”一个急刹车。苏险些咬住舌头,方聿转过脸来盯住苏的脸,三秒钟。然后吃吃地笑,紧接着,发动引擎,继续上路。依旧无语。
十五分钟后,到达了目的地,方聿依旧沉默,伏在了方向盘上,苏伸过一只手抚住方聿的头发。方聿抓住苏的手,随后紧紧拥住苏。这个拥抱是很单纯的,无关情欲。方聿低声在苏的耳边轻呓:“苏,为什么你总是可以挑起我的怒气,然后再将它们抚平。我几乎有些迷惑。有时我真想就这样永远跟你在一起。”苏挣脱方聿:“不要说永远,你无法保证你的永远到底有多远。意气用事,轻易出口的誓言,只会显得你不守信用。”方聿哑口,惟有更加拥紧苏。
“你怎么知道我带你来看星星?”
苏好气又好笑,这男人忽冷忽热,话题岔的倒恁快。无奈,只好作答:“情圣又不是只你一个。你的前辈们已经千百遍的演示过!“
方聿好奇地问:“这么说,这一招对你不管用了?”
苏燦然:“那可不一定。”
方聿会意笑笑:“来,苏,别这么现实。抬头看看天空,不管你是否嗤之以鼻,但它们的确美丽。”
苏闻言,抬头。果然,繁星满天,绚丽夺目。刹那间,恍然回到了最纯真地年代。再看看眼前的英俊男子。莫名的冲动,上前拥住了方聿。这一刻,即使犀利如苏,也坠入了情网。
此后,苏找上杰森,轻啜一口威士忌,苏说:
“杰森,我遇上了麻烦。”
“噢,是吗?”杰森并不讶异。
“我爱上了一个人。”苏坦言。
“一个不该爱的人?”杰森反问。
苏点点头。
“你既然知道不该爱,为何还要深陷其中。”杰森穷追猛打。
苏反而显得不知所措,“无法去形容,即使明知多走一步便是深渊,可是眼睛所触及的风景是你不曾看到过的,很难不去踏出最危险的一步。总之,情难自禁。”
“是啊。情难自禁。”杰森陷入了沉默。
这一天,苏醉了,醉得有些彻底。杰森背着苏走出“黑猫”,弃车代步,走入了夜色里。苏伏在杰森得背上,不省人事。杰森却自顾自的说起话来:“苏,我们相识了三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那个坐在吧台喝着烈酒的伤心女子,那是一种刻骨的记忆。你的眼里有一种穿透黑夜的寂寞,浑然天成的忧伤,淡淡地笼罩着你。我并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却很执着地跟着你。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杰森说这些时,神情是凝重的。可是苏听不见。杰森把苏送进房间。这是杰森第一次。他替苏盖好被子,用手整理好苏的头发,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一个字。
就这样,离开了。
以后的日子里,苏陷入了与方聿的纠缠中。苏对方聿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令方聿有些无所适从,开始避而不见。几个回合中,双方皆精疲力竭。闲暇之余,苏也会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却无法抑止。伤心之时,也只有买醉解决问题。酒醒了,爬去照照镜子,几乎已经不认得自己。于是失声尖叫,砸碎了镜子,依旧于事
无补。
依然是早晨,苏第101次从酒气中醒来。屋子里光线阴沉,拉开窗帘,强光一下子透过了整间屋子。苏像一个久未见光的人,眼睛条件性地闭上,缓缓睁开时,发现窗外的世界是明亮的。一切似乎是那么美好。苏决定外出。
呼吸着城市里的空气,发现城市并非如此浑浊。阳光洒满大地,苏踩着阳光行走,只觉得无比惬意。转身去逗路边的小狗,一抬头,眼前晃过一个人,乍觉凉风的滋味,是方聿。身边已是旧颜换新人,不是他妻子。方聿亲昵地搂着那女子,看来关系已非同一般。苏急急地站起身子从他们身边走过。方聿地目光在她身上停驻了一秒,苏接触到了。可那短暂地一瞥是陌生的,冷漠的。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爱。苏打了一个冷颤,好心情一扫而空。她忽然明白,这个男人不属于她,不论是灵魂还是身体。他的爱是浅薄而又短暂的,永远是相对刹那而言的。可悲,苏知道这两个字是形容自己的。苏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毫无知觉,走得累了,便找了一个路边坐下,看川流不息的车辆,看来来往往的人。从天亮至天黑。苏知道自己会捱过去,可是心依然痛。这是心不由主。于是头埋在腿上,试图不去想。再抬起头时,街上已经是人迹杳杳。苏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掏
出电话,不自觉按了杰森的电话。“看着表11点15分”,杰森说“我半小时后到。”苏颓然的应了声,挂断电话,在凉风中继续坐着。11点45分时,杰森准时到达。苏一抬头,杰森一副悠然的姿态,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笑着看着她。苏询问:
“你车呢?”
“送去修了。”杰森摊摊手。”
“也好。”苏站起来,拂去身上的灰尘然后又说,“陪我走走吧!”
杰森微笑应允。
“杰森,我失恋了。尽管我知道不值得伤心,可还是难过。”
“我知道。你既然有心可伤,证明不至于太糟,事情总会过去的。”
“杰森,我知道,你一直是我的益友。跟你在一起,让我安心。”
“苏,有你这句话,我便觉知足。我不是总能伴你左右,路很长,找个可以一辈子接送你回家的人,不要再喝酒。好好的,行吗?”
“好呀!要不你娶我吧!”苏有些正经。
“不可以。”杰森缓缓吐出三个字。
这本是苏料到的,却悲伤得无以复加。哽咽道:“如今,是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杰森无语,低下头去。苏不再问为什么,泪流满面,转身离去。
看着苏渐行渐远,杰森方才开口:“我爱你。尽管现在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说罢,从眼里滑落一颗泪。
第二天的苏似乎忘记了昨日的悲伤,依然打扮光鲜,来到单位。拿起当日晨报例行公事般地翻看,报纸的一角社会新闻:昨日11点30分左右,本市一干道上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黑色轿车被一辆沙石车撞翻,轿车车主当场死亡。车主名叫杰森。
于是苏的房间从此一直亮着一盏灯。
当苏遇上杰森时,注定擦肩的,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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