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轻唱海上花

情感故事 2007-6-13 4:33

  我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福州了。多么窒息的上海啊,陌生而拥挤,在匆匆的人潮里,觉得自己单薄而卑微。我想念福州的山山水水,满眼苍翠,想念我的同学:纪良安。
  这节卧铺车厢里到处是暑假出来旅行的教师,女性居多,絮叨不断,交换着手里的零食,尖锐的笑声划破空气中的平静。
  我晕晕沉沉啃掉一只苹果,火车飞驰,内心有一种撕裂的感觉。一遍遍诅咒般地对自己说:翰平,我会让你后悔,我甚至不再回去,把与你的缘分干净利落地斩落。
  车厢里一直有列车员推着小车来来回回的走,扯着嗓子吆喝,方便面,火腿肠。占着地利,火车上食物的价格总是偏贵,可还是有许多人愿者上钩。
  我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冷静,可是遇上翰平,理智便瞬间成灰。我想我真的失了控,一天至少打八遍电话给翰平,绷紧神经,警惕盘问,翰平忍无可忍,斥责我,我们在电话里争吵,不停地,剧烈地,最后他关机。我打到手软,仍是碰壁。
  我愤怒,劈哩啪啦在家里摔东西,喝酒,放声大哭。
  翰平出现时我已平复了,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低声说,翰平,我讨厌我自己。他过来拥抱我。我在他怀里继续说,没有用的,你不能容忍我,总有一天,你会难于负荷。翰平抚摸我的头发,碧绿,对我多一些信心,好么。
  我怎么能放下心?我那样的爱他,他身边却有诸多女人。常常有陌生电话打来,我一开腔,电话便挂了。后来我也不说话,与那端僵持。她应该是个极骄傲的女人,不屑于与我对话,却明明白白告诉我她玩得起。最久的一次,电话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翰平回来,接过去,拿到一边窃窃私语。
  在这样没有语言的较量里,我们交换了一种信息,就是谁也不妥协。翰平在我的逼问下,承认那是他的初恋女友,嫁得很好,正因为嫁得好,所以寂寞。他叫我不要担心,他说现在只爱我一个。
  不过是花言巧语而已。在无数次晚归后,我冷笑着问他到底有几个初恋女友,一打么?
  他不语,抽骆驼烟。
  我凝视着他,看他笃定的神情,骤然落泪。
  我抓起沙发上的坐垫,向他用力扔去,他侧了侧身,没有躲开,香烟被打落。
  碧绿,别这样,他忍耐着。
  我就要这样,就要!我扑上去捶打他,但拳头无力,手搁在他的肩上,放声大哭。他揽我入怀,在我耳边说,碧绿,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我愈发伤心了,我想要一个完整的他,不允许任何女人来分享,我甚至不愿他去工作,生怕他因此有机会结识别的女人,我尝试着帮他换手机号码,但没有用,他这样年轻英俊。
  一次,那个嫁得很寂寞的女人在电话里叫我的名字,碧绿。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心间有一根细针滑入。她约我见面,我说好。
  她很美丽,穿着黑色的长裙,挎着银色的包。
  她有些神经质,半杯血腥玛丽过后,微笑着说,翰平喜欢吃咖哩鸡,喜欢喝黑方,喜欢女人穿红色内衣。
  我觉得冷,手略微发抖。
  她顿了顿,凑近些,翰平喜欢丰满的女人,可你的胸脯……
  我不记得当时骂她什么了,只知道自己忽然间优雅撕裂,教养全失,对着那张美丽的脸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溅向她。我奋力地“问候”她母亲,骂得极彻底,极裸露,一举卸下知识分子的矜持。
  周围许多人都看过来,一下子,空气里只剩下我语言的锋芒。她急急地逃走,我畅快而满足地微笑着坐下,作了个潇洒的埋单姿势,原来自己真的可以做一个泼妇呢。
  后来她向翰平哭诉,说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骂过,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扬言要掌掴我,说我扰了她母亲在九泉之下的清静。翰平一边安抚她,一边表示了对我的痛心。
  我无动于衷。再后来,翰平要我去道歉,并宣称我伤害了他与那个女人的友谊。
  我拒绝了,同时建议她用同样的话回敬我,以此两讫。
  翰平与我大吵,说你不道歉,我走。我用固执的沉默回答他。
  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没音讯。
  我撑不下去了,这个城市没有了翰平,还有什么意义。我无心工作,请了一周的假,慌张地踏上南下之途,我去福州。
  我幻想一次失踪能够让翰平尽释前嫌,我幻想他终于意识到我有多重要。
  两天后,我到了福州,在旅馆盘腿坐在床上给良安打电话,可是拨来拨去始终不记得他的号码,已经足有一年不曾联系过他了,我颓然地放下手中的电话。
  良安是我大学同学,福师大毕业后,我去了上海,而良安留在那里读硕士,我为此嘲笑他要把牢底坐穿。良安微笑着挖苦我,你终有一天被现实摧残得面目可憎。
  我白他一眼,踌躇满志地憧憬明天,我对他说,良安,到了上海,我也算朵海上花了吧。
  他眯着眼睛:听起来像烟花女子。
  你就这么点见识,我推推他,给我唱罗大佑的《海上花》,唱啊,忸怩什么呢,等着打赏啊。我掏出一枚硬币放在他手里。
  他笑着合拢手,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是这般柔情的你,给我一个梦想,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隐隐地荡漾在你的臂弯……
  电话没有打通,我自行来到母校。师大的学生常常留下来批阅高考试卷,我想良安一定在。
  那棵大榕树还是那样茂盛,记得那时和良安坐在树下,谈古论今,指点江山。他说到激动处总是挥动手臂,我夸他有伟人气质。
  福师大坐落在半山坡,每次爬山回寝室,我总是累得身形佝偻,我对良安抱怨说,在这里四年,已经预见到自己年老时的狼狈了。
  那会良安穿着锃亮的黑皮鞋,如闲庭信步,微笑着说,碧绿,其实你可以四肢并用。
  去死,我蹲下身,一边喘气一边骂他。许多福师大的学生都练出一身好本事,上山如走平地,似乎只有我一直步履蹒跚。
  以前如此,现在还是。我气喘吁吁地到了寝室楼前面,问传达室,纪良安在哪一个寝室。他茫然地看着我,就差没耸耸肩,摊摊手了。
  我径直上四楼,不信他纪良安能逃到哪里去。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揪出他。
  走廊里光线昏暗,每个房间都垂着花花绿绿的门帘。一瞬间,我觉得时间切换到两年前,那时我常常从这端到那端,头发乱蓬蓬,穿着不修边幅,一双拖鞋踢踏行走。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惆怅一声,掀起门帘向里面的人打探良安的去向。
  那是一个女生,她吃了一惊,盯着我。
  我又重复了一遍纪良安的名字。
  她手足无措,劈头盖脸地反问我,他不是死了吗?
  耳边轰隆隆一声,如山体崩塌,千千万万的碎石往下掉,我僵在那里,背上湿了大片。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臂。
  她们说,当时我发了疯一样厉声尖叫,惊动了全楼,而我软软地昏了过去,不醒人事。
  大半年前良安与另外两个人坐渡船去闽江,看江海交汇处。当夜,留宿在川石岛,那里风景优美,海水微蓝。他们一行人吃过晚饭,一道去游泳了。回来时竟不见良安踪影。
  他才二十四岁,风华正茂。
  良安的尸体第二天中午被打捞上来。她们告诉我,好奇怪,良安居然把一个一块钱硬币钻了孔挂在脖子上。那是他给我唱《海上花》时我放在他手里的呵。
  望着苍天,我无语。
  是良安一直不曾说,还是我不曾留心,是什么,使我们错失了对方。
  记得曾经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我和他眺望远方,我略有伤感的说,良安,我做人真失败啊。
  又怎么啦?
  我说,我还没有见过海,没有见过海,连做鬼都不甘心呢。
  这有什么难,厦门到处都是。
  我拉他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去,因为我还要在海里游泳。
  好,我带你去。
  良安向来是个一诺千金的人,说了,便一定会做。可是我离开了福州,杳无音讯,他只好带着我送他的硬币。
  没有人告诉我。良安就这样不辞而别,我甚至未见他最后一面。在这两年间起先还能偶然记起。接着我遇上翰平,不知不觉中与所有过去的朋友疏远,我的眼里只有翰平。
  我千里迢迢赶过来,原来只是为了亲耳听一个噩耗,原来只是为了承载一身凄凉,原来,原来就是扑一个空。
  在回上海的火车上,我在想,我还找翰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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