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 整整一个春天,我都在考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见他。
在晓离去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被类似这样的问题困扰过了。遇上晓之前,我所有的岁月都简单而洁白,带着童话里梦境般的温柔。那时候我的女伴们不是被费翔迷得神魂颠倒,就是为许文强的生死哭得死去活来。而我,天生缺乏对帅哥的那根敏感神经。认识晓的第一天,他那双忧郁的眼睛在瞬间将我打入无底的深渊。我这才知道,我也是抵挡不住男人的,尤其是他们忧郁的眼睛。
那时候我象所有世俗中的女孩子一样,平静而幸福地向往和等待着花开的季节,谁曾想命运的手轻轻一拂,就将一切的美丽淡淡地挥散了去。晓出事的那天我满大街地倘佯,为无法决定送给晓的毛衣的颜色而苦恼不己。后来我终于兴冲冲地拎着购物袋回去了。当我再次抬眼看见裹在纸包里的毛衣时,我生命里的每一缕柔情蜜意在无望地挣扎之后逐渐枯萎,在那一个秋天我长成了女人,无忧的岁月在我身后慢慢的关闭了它的大门。
父亲在不久之后也永远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的灵魂在他走的那天彻底死去,再无生机。我如同一付空壳,毫无目的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职位升到另一个职位,我开着宝马,穿名牌时装,肆无忌惮地挥霍我的薪水,我看上去很潇洒,只有敏儿知道我早已不是我自己。
冷眼看多了世界,我已刀枪不入,没有感觉,不知道如何书写感动。敏儿一直叫我‘老铁’。在现实生活里,敏儿是我的死党,而且是同性。
这实在难得,我想。我对跟女人做朋友没有兴趣。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女人的赞美未必出于真心,可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诅咒就不仅毒得无孔不入,而且绝对发自肺腑。我对女人一向缺乏兴趣,而敏儿是少数的例外之一。我们一起上的高中,大学,在一间宿舍住了四年,出国后又碰到了一起,这种在岁月里冶炼出来的信任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如果说全世界都背叛我而我还相信谁的话,那么除了母亲,就是敏儿了。
事实上我对男人也没有什么兴趣,每当他们在我面前表演那种虚假而做作的心动的时候,我毫不掩饰地表现我的不屑一顾。我冷冷地看着他们悻悻地离去的时候,发现晓那一双忧郁而深情似海的眼睛依旧若明若暗地闪烁在我温暖的记忆里。
风起的日子里我走在路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泥泞伴随着阳光,给予这样的旷野中明确温暖的答案。 到处都应该是柔软的吧。 蓦然抬头,才发觉,我可以融化一切,除了我自己。
我拒绝忘记晓,拒绝忘记他的每一次凝眉,每一个回首。他走了不可以再回来,也就无法背叛我,而我永远是他的唯一。
唯一,我对这个词有着永不消退的偏执的热爱。爱情,那么奢侈的东西,老天注定我只能在往事里搜寻,在一个个无人的夜晚,我梦见自己构筑着属于我们的天堂,因为一些错误,慢慢变成了遥远的泡沫。 幻想的景象,彻底的海市蜃楼。
生活原本残酷,我现在说我们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时间在远方缓缓流动,岁月从来不为谁停留,静下来梳理长发的一天,我看见镜中的自己,目光冷漠而又充满倦意。
“让我帮你介绍个男朋友吧’,敏儿这样劝我。她一直不相信我心如止水,而我不仅对男人缺乏兴趣,我根本连自己都厌倦了。
我期待一个人,我寻找一个人,我找到的始终是我自己,而我不再期待我自己了。
“你的悲伤太浓,以致于欢笑时也掩盖不住,让人看了就想把它抹掉。”敏儿不知道,掩盖悲伤并不困难,难的是忘却。
没有风和太阳的日子里我躲在家里上网。我刚讽刺完那些想要一个小蜜又摆不平家里红旗的男人,就又去嘲笑那些明知被男人骗还要去受骗的女人。我看着这红尘里的来来去去,在演绎得重重复复的故事里哈欠连天。
我带着这种玩世不恭的心情走进雨夜玫瑰那间语音聊天室的时候,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我在打报告的时候喜欢挂在人迹稀少的聊天室里,一边听音乐一边打报告。我一间聊天室很少进两次,大多数的时候,我象一个网络游魂,从一个角落游荡到另一个角落。雨夜玫瑰里面有人在放音乐,我给自己起了个网名:一般。我看了看在房间里独自放音乐的人,他的网名是:老滑头。
“你好,一般”
“你好,老滑头。”
“你想说话吗,一般?”
“谢谢,听歌就好,我很少说话。”
“为什么?”
“因为我既没有兴趣倾听,也没有兴趣倾诉。”
“那,我不打扰你听歌了。”
老滑头接着放他的歌,我一边打报告一边听他放《流星雨》一边暗笑,七老八十的了,还喜欢听这种酸溜溜的情歌。网络的世界就是奇怪,网名叫西门飘雪的说不定是个老头子,可是网名是老头子的就一定是老头子了。跟老头子聊天其实挺不错,一来不怕引狼入室野火烧身,二来说走就走,老头子绝对不会拉住你要邮件地址再查你祖宗三代。打完报告,我看了看雨夜玫瑰,房间里依旧只有我和老滑头。窗外的雨下得更重了,我想起以前晓最讨厌的就是在雨天穿雨衣,夏季里我常常看见晓在进女生宿舍找我的时候甩头甩出一串串水花。晓在那时候可真是一个个性突出的小男生呢。
“一般,你在干什么呢,呆坐着听歌吗?”
“没有,刚打完报告。”
“你想唱歌吗?”
“唱歌?”
“是啊,这里没有别人,我们放松放松嘛。”
放松这个词对我有着无比的诱惑力,我觉得这个主意实在不错。我上网的目的不是放松就是释放,不是为了受别人教育,也不是为了教育别人。上网如果不能让自己开心,那就应该戒网了。我想象在现实里,如果我一个人对着一个老头唱卡啦OK该有多滑稽,而网络世界里,正常人受到鄙视,没有点疯疯癫癫别人以为你有病。这本是一个变态的世界,可是,谁又有空去理会是我不正常还是这个世界?太阳明天照样升起,关了电脑该怎样还是怎样,其实没有谁真正在乎谁。
在我唱完那曲心语心愿的时候,我似乎又看见晓,坐在草地的另一边,在月夜里拨动他的吉它,向我颌首,对我微笑。
“一般,你是个女的?”
“是啊,不过你最好把我当作男的。”
“为什么?”
“因为这样,你就不会失望。”
“你的歌声为什么如此凄凉?”
“快乐的人总要假悲伤的嘛,这么笨,还叫自己老滑头呢。”
“你可不可以给我发张照片?”
“岂有此理,当然不可以,我知道你是人还是鬼?”
“那么,我可不可以给你发张照片?”
“你如果长得太丑最好别发,我心脏不好,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
“就用这里的功能发吧,请接收。”
文件在几秒钟后传了过来,我打开一看,一个男子戴着帽子向右望着远方,看不清他的面容,背景是似乎是挪威的森林,一片深浓的绿色,苍苍茫茫的暮色里,那个男子看着的方向有一行刚劲的钢笔字: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断肠人在天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肝肠寸断的滋味?
没有人。
接下来的那个礼拜飞也似地过去,转眼周末又到了。又一个与我无关的周末。这个周末温情的阳光细碎地跳跃在街道里,我在街口的咖啡馆静静的喝我的卡布奇诺的时候,一只久唱不衰的英文情歌洋洋洒洒地飘荡在苍天欲暮不暮的黄昏里。这个周末,我发现自己跟往常一样毫无目的。我懒懒地漫步回家,懒懒地打开电脑,发现自己又踏进了雨夜玫瑰。 “你好,一般。”
“你好,老滑头。”
“可以聊聊吗?” 摄像头里我看见一个眉头紧锁的男人在一口又一口地喷着烟雾。老滑头对着我,不,应该说是对着计算机的屏幕笑了笑,说,“你猜我多大了?”这么饱经沧桑的声音,使我毫不犹豫的回答:“45”老滑头又笑了,但并没有反驳。 老滑头在那头坐在一张办公椅上,轻轻地吐了一口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聊天吗?”“不知道。”“因为你的歌声让我产生了一种感觉,一种我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 我在心里笑笑,网络上的滑头,跟我来这一套。我轻车熟路地说,“是吗?说来我听听。” “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我上大学后,我是美术系的,所有的功课都还不错,除了外语。我们的外语老师是一个比我大七岁的年轻姑娘,长发飘逸,清纯又美丽。当时她教我们将冬宫翻译成英文的时候,有一个同学跳出来问她,说春宫怎么翻译,我依然记得她的反应,站在那里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我在一开始就被她出众的气质而吸引,终于有一天,我在课堂上站了起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她说,我喜欢你。我是一个绝对不隐瞒自己喜好的人,在当时的中国,我的举动依然是非常先锋而引人注目的。”
“她叫什么名字?”
“小燕子,大家都叫她小燕子。后来我们要好,她在公众场合毫不掩饰对我的情意,可是即使是上海,在当时师生恋也被看做是不道德的,何况,小燕子已经有了男朋友,两个人都快结婚了。”
“那你不觉得自己不道德吗?”
“我想过,当时的团委书记是一个跟小燕子同龄的大姐,她来做我的思想工作,小燕子的男朋友也来找我,他是一个很帅气的男孩子,他说,‘请你放了小燕子吧,没有她,你会过得很好,可是如果我失去她,我会死掉。’”
“后来呢?”
“后来我让她去嫁给了别人。我不久后去了加拿大,又过了几年,有一天我在路边画我的写生,一个声音在我背后说,‘哎呀,这里的房子好象我们学校呢。’我转过头,看见小燕子站在我的背后,旁边是她的丈夫,那一瞬间,我的眼里看不清她,她的眼里也看不清我。。。” 我静静地听着,红尘俗事,逃不脱离愁别恨,儿女情长,感情的触须在我以为深深埋葬的时候又从我内心深处滋生出来,逐渐蔓延在这样一个充满暗示的黄昏里。岁月还没有老呀,可是我们已经老了。我们始终孤独,孤独因为一首歌一个声音,在没有期待的时刻轰然响起,,不说爱谁,或者谁也不爱,孤独是某个人习惯的香烟,侧过脸45度的姿势,经年累月,泪水蹒跚了双眼浸淫过内心,,于是爱上独一无二的牌子,是的我们戒不掉孤独, 哪怕我们戒掉了思念。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也许,生命的过程对有些人来说只不过是在等花飞的季节雨又重新不断地落下来,只不过是在等明月又一次地初初照人? 人说时间洗刷一切。鸽哨轻扬,又一个春天又将来临,可是,为什么我的诗始终无法葱茏? 屏幕里我看见老滑头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抚着前额,背景里传来一首歌: 过完整个夏天
忧伤并没有好一些
开车行驶在公路无际无边
有离开自己的感觉
唱不完一首歌
疲倦还剩下黑眼圈
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
黄昏再美终要黑夜
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现坚决如铁
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
黄昏的地平线
划出一句离别
爱情进入永夜
我叹了口气,有时候,倾听会比倾诉更加累人。 “虽然现在我在加拿大搞网页设计,但是我本来是学美术的,我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一般,我可以认识你吗?我是浩。”
“我是一个很理性的人,我从来不交网友的。”
“你不可以破例吗,认识我会对你有什么伤害呢?”
“嘿嘿,那谁知道,你万一想跟党争夺青少年呢。”
“你不是怕你会喜欢我吧?”
“嘿嘿,咱生来胆子小,特别怕招惹人到中年拖家带口的。”
“我今年34,也没有拖家带口。”
“我特别怕招惹年过三十还没有固定女朋友的男人。”
“一般,你会做菜吗?”
“会啊,管熟就是。”
“至少,我可以教你做菜吧。” 那一天,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我一直不明白,我这么理智的人为什么会干出一件如此轻率的事情。 后来我似乎明白了,因为他的孤独,因为他的那一句断肠人在天涯,因为,我自己也孤独,我们都只有一辈子这么多, 我们一辈子说这么多的话, 爱这么多的人, 走这么多的路, 可是孤独, 只有一种,而且,从始至终。我是属于那种在生命的本质里只有寂寞的人,所以我愿意去倾听另外的一种孤独,有时候我甚至会轻易爱上与自己想象的人,用一个下午的时光在他的影子里躲藏,尽管醒来的时候会发现 我清醒或沉醉,都是只有一个人而已。 第二天清晨,我接到浩的电话,他说,“让我做你的闹钟,好吗?” 浩每天早晨七点定时给我电话,提醒我天冷加衣,晚间早睡。我发烧卧病在床,浩在电话里给我说笑话,跟我说他的童年,他的父母,一直说到我的电话没有电。我发现了我跟浩的共同点,比如,我们都没有兄弟姐妹,我们的童年,都很孤独。童年时,我们曾看他乡的明月,写千里之外的彷徨。 童年的时光,我们各不相干,天空蓝得有些轻狂,我在一个人的国度里,做着两个人的梦。 这一个冬季这一场相遇,浩在寒夜里无言的关怀,牵动我红尘中不肯轻埋的心事。 在周末的时候,浩跟我一起排遣漫漫长长的时光,我听他说各种各样的故事,他的理想他的失意,他的奋斗他的失败他的铁哥们儿,浩逐渐给我老朋友的感觉,因为那一种不可避免的熟悉。 有一天,浩问我,“安,可以打开你的摄像头也让我看看你吗?”
“我从来不开摄像头的。”
“我也从来没有让别人看过我,你不要老是这样固执行吗?” 我打开摄像头的时候,浩扫了我一眼,漫不经心的说:“你长得一般,不过头发真的很好。”自然,我怎么能和小燕子比呢,后来浩给我看的那些追逐浩的女孩子们,一个比一个美若天仙。而我,自晓走后我根本没有在乎过青春的流逝,花儿为谁红,我又可以为谁美丽?没有人。 六个月以后的一天,浩去巴黎出差,他在赛纳河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从清晨的阳光里醒来,浩问我,“安,你喜不喜欢我?”这样猛然的一句话,打得我措手不及。 “浩,我想,无论是谁,喜欢你都会是累的一件事情,你知道我懒惯了的。”
“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你的臭架子。”浩在电话里对我吼叫。
“浩,我觉得我还很不了解你,我想听你说完你所有的故事,你从来没有跟我谈过你的感情经历。我想知道,你生命中有过多少女人。” 浩在电话的那一边沉默了,他缓缓地说,“七八个吧,那些没有一点感情的一夜情就不算了。”
“多少个?”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超过十个。我一直没有跟你说,因为怕你听了我的故事你会跑掉。”
“你说吧,我保证,在你说完你所有的故事之前我一定不跑。” 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我每天和谁在楼下遍布阳光的草坪上坐着看他们放风筝,大的蝴蝶风筝,轻的悬挂着笑容。可这个时刻太快了,也就是一部电影结束的时候主题歌响起来就过去了,我摇晃着脑袋,,已经不太记得电影的内容,只记得有几个模糊的身影,他们来回的走动,到最后只看见晓用深情的象整个森林一样的眼神潮湿的把我包围着,让我仿佛置身深邃荒凉的海底。 冬去了春又来,漫长的冰雪季节稍纵即逝,在这个春天里,我一直安然而平静地听浩讲述他过去的故事。听他说小燕子坐在他的腿上一起看烟火,听他说炎热的夏季,小燕子去画室看他,燃烧的激情伴随着燃烧的青春。让我不由得想起和晓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也有过那样的夏季,虽然已经记不住跟他一起看过的电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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