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夜成王(坑)

      鱼和熊掌 2008-9-24 17:48

《七夜成王》


很多年以后,他才看到那个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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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决赛夜
   
    蔡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梦游般的状态下完成颁奖仪式的。坐在话筒前,面对黑压压的记者群时他才清醒过来,却想不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不,应该说即便这一刻,他也不是很清醒,不然不会用一脸明摆受了刺激却欲盖弥彰的表情,说了一番粉饰太平的话。
    赛后数小时里,他记忆分明的,只有说出那番话时,莫名的残酷的快意,和随后与阿宝对视时,对方黑嗔嗔的眸子,那样安静、安忍。
   
    当蔡云躺倒在床上,再次想起那双明显带着忧郁失落,却始终毫无保留直视别人,坚毅得似乎足够承担悲伤的眼睛,在他心里从最后一球落地便开始躁动激荡,甚至一度沸反盈天冲出眼眶的各种情绪,迷惑、茫然、失望、沮丧、凄恻、愤懑,好像突然间得到了宽慰。
    他稍稍平静下来,起身寻找一进门就被他扯下来甩得不见踪影的牌子,这才发现搭档也不见了。
   
    浴室的灯亮着。
    蔡云觉得阿宝真的挺会看他眼色。在这种他需要发泄情绪的时候,阿宝总会把空间单独留给他,然后给出一个“我就在不远处”的信号,有时是冒着热气的饭菜,有时是躺在角落里沉默的身影,今天,是浴室点亮的灯,让他既能无所顾忌宣泄,又不至感到孤寂。
   
    真是个不错的搭档,只是,他们还能再相处四年吗?
   
    纷乱的思绪充斥大脑,迷蒙间听到浴室门被拉开,一阵温暖湿润的水汽靠过来,一只手轻轻按了按他左膝旧伤的部位。上次全运会他因伤退赛后,阿宝就有了这个摸他膝头的习惯。
   
    想起比赛又是一阵烦躁,蔡云翻身坐起,大步走进浴室。
    微烫的热水洒在身上,舒缓了劳累一天的肌肉。他仰起脸,温和的水流让紧绷的眼皮再也把持不住。外间适时响起了开幕式主题曲,在舒缓的节奏里,他终于痛痛快快地落泪。
   
   
    确定眼睛大致消肿后走出浴室,柔和的床前灯已经取代了过分光明得让人焦虑的白炽灯。昏暗中蔡云被一抹闪过的银光抓住视线,走过去,两枚银质奖章被挂在衣架最显眼的高处。房梁上空调机凉风徐送,奖牌们乘风起舞,相互拥抱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回过头,阿宝似乎已经入睡。半干的头发还挂着水珠,自然放松而微微蜷曲的手指拢成一个空间,让人想把自己的手塞进去。
    蔡云走过去,俯视那张天塌下来也能安然的睡脸,伸手摸摸他的眼皮。
    阿宝睁开眼,有点无辜的与他对视。眼神是清醒的,眼皮却因为疲倦双得更厉害了,看起来像是受委屈的小狗。
    蔡云心底慢慢浮起一丝笑意,轻声问:“没什么想说的?”
    阿宝垂下眼帘让人看不到表情,似乎想了想,回答:“明天早上有游泳决赛。”
    蔡云哑然,半晌,拍拍手下的脸颊:“得过且过。”
    阿宝不说话,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他读不懂的坚定。他不在的时候,这小子私自做了什么决定吗。想仔细再看,阿宝已经转开脸准备起身,问道:“那现在总结?我去拿笔记。”
    “不,”蔡云按住他,“以后再说吧。我只是……”
    只是想确定,还能握住什么。
   
    “睡吧。”不再说下去,蔡云踢踢阿宝的脚。床上的人抿抿嘴,了然地向床沿拱去,腾出半个床位让搭档挤上来。对方每次输球后都要两个人挤着睡的怪异行为,他已经习惯了。
   
   
    身边人的呼吸逐渐缓慢沉重起来。蔡云睁开眼,端详着黑暗里那个轮廓,委委屈屈蜷缩在床边。
    这真的是个好搭档。安静,但不孤僻;配合,但不僭越。交流不多,却能默契领会他的想法。阿宝内向,所以场上那些张扬的庆祝动作多数是蔡云主动的。他伸手,阿宝就击掌;他张臂,阿宝就拥抱。蔡云很满意这样由他主导的关系——没有人侵入你的领地,但无论何时,无论什么情况,当你有要求时,总有一个人会适时给你回应,这感觉真好。

    蔡云终于回忆起领奖的细节和那时的心情了。
    当广播念出他名字的时候,他突然惧怕起眼前那只有几十公分的台子,好像站上去,他就真的比人矮了一截;好像站上去,他就等于在亿万双眼睛的注目下,承认了自己最终就是这个地位。他不愿意、不甘心,却又不能不,挣扎得几乎有些眩晕,下意识伸手想寻求一个借力点给他迈步的力量,然后,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他攥紧它,咬住唇,终于控制住濒临失控的情绪,昂起头,站直,在全世界面前,体面地保有了最后的尊严。
    轻轻吐一口气,蔡云觉得庆幸。如果不是阿宝以这种同样难过却更为平静坚强的表现一同分担,他不会那么容易被安抚;如果此刻不是阿宝在身边安然入睡,他真的不知道今晚怎么过。
    刚才最后一次试探,他确定自己依旧能得到回应。现在,躺在那人用背与墙壁构筑的狭小世界里,他觉得很安全。这样小的世界里,他再没有什么能失去,更何况他还拥有一点东西,比如,阿宝揽住他肩膀时持久的温暖。
    这就够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蔡云终于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陷入沉眠。

 

二 宵夜 = =|||

    晚上七点半,阿宝拎着购物袋回到宿舍,对坐着看书的蔡云招呼一声,脱了外衣钻进露台上的简易厨房,悉悉索索、哗哗啦啦、咚咚锵锵不一阵,就抱着砂锅拖着电磁炉出来了。动作麻利得你不会相信上个月,他还不知道飞水是什么。
    蔡云伸头瞧瞧那些支离破碎的猪骨和风中凌乱的玉米段,欣慰地发现,此子本质依然。
    抬头对上视线,阿宝笑眯眯地问:“猪骨汤好不好?”
    蔡云撇过眼不回话,心想都煮上了还问我干嘛。
   
    电机嗡嗡响着,蹲在瓦罐前面的人瞪大眼睛专心致志等待水沸,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蔡云的话。
    “猪脊又涨价了吧,食堂都很少做了。”
    “还好吧,买的又不多。”
    “刚刚才去买的?”
    “嗯。”
    “那你下午训练完去哪儿了?”
    “去找于……”
   
    阿宝一顿,闭嘴不说了。
    蔡云挑眉,问:“于?谁啊?”
    阿宝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俯视他的人,有点无措。
    静了片刻,拿书挡住脸,蔡云淡淡道:“不想说算了。”
    “呃、不是……我……”蹲着的人结巴起来。
    一副不想说,但再逼一下一定扛不住的为难样子,蔡云暗自好笑,想起刚组合时这人的闷葫芦状,心里一软再次决定放过他:“哦~女朋友。”
    阿宝皱着脸做出一个干巴巴的表情,不置可否应了声:“是吧。”然后拿起汤勺,撇掉滚水上的浮沫,反复几次,调小火力,又说:“阿蔡,你看一下锅吧,我去冲凉。”
    蔡云没好气道:“说了多少次北方叫‘洗澡”,大冬天还冲‘凉’你……”
    话没说完,阿宝头一缩一溜小跑冲进浴室。
   
    把眼睛放回书本上,蔡云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研究起最近很怪异的搭档。
   

    九月几个小型赛事都交给了二队。大家早早四散而去,连放假带各自回省队准备十月全国锦标赛。
    本以为又是一次组合内战,然而这次蔡云没逮到欺负阿宝的机会。他在现场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宝在前场专职封网,陈其酋在后场努力补救,两人屡屡因不习惯新位置撞成一团,不禁怀疑是什么新战术。结果江苏队顺利拿到冠军,广东队则,首轮淘汰。
   
    十月底回到北京,生活照旧。但阿宝莫名其妙的行为还在延续。
    首先,名声在外的宅宝居然不宅了。白天规定训练以外的时间基本不见踪影,备受冷落的电脑只有晚上才能得到主人关照。
    对电脑兴趣衰减的同时他还有了新的爱好——学琴。在钢琴和小提琴之间选择良久,最后报了每周日上午的钢琴班。某天谢忠博知道后指指蔡云说:“钱多了吧你,放着现成的老师不用?”
    阿宝摇头,很认真地回答:“太麻烦了。阿蔡自己也有事要做吧。”
   
    蔡云还记得当时做赞许状摸了摸阿宝的脖子,其实细想,心里是有点复杂的。他不欲揽麻烦上身,但对对方那种一开始就没把他考虑在内的老实态度,总觉得不那么是滋味。
   
    而最令他不知是爱是恨的莫名行为,还当属阿宝现在在做的事——煮宵夜。
    立冬那天,阿宝从超市拖回几件厨具,便开始每两天自制一次宵夜的活计。不煮的那天归期未定,但第二天一准儿七点半按时进门。
    其实蔡云很怀疑那些稀汤寡水到底具有多少果腹效用,更对闻香而来挤满一屋的馋虫们感到不耐。但是每当看到锅里眼熟的材料,没有一点感动是不可能的。他从小吃药就多,总认识一些补血健脾的药材,虽然不清楚阿宝到底真的是消耗大肚子饿,还是如队友们玩笑的那般在为“家庭煮夫”做准备,单是想到有人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也考虑进去了,冒起来的火就消减不少。只是每次也一定要让他喝一碗这件事,确实让他头疼。
    蔡云胃口一向不好,入夜后更没有食欲。虽然阿宝已经尽量做得清淡,他还是消受得很勉强。
   

    想到这里,蔡云就忍不住苦笑,阿宝真的是越来越懂得怎么对付他了。好像算准了自己不会在大家面前冷口冷面让他下不了台,第一次就煮了一大锅,找来一群人分吃。
    一次二次三次四次,一点点了解阿宝的用心后,蔡云放弃抵抗,只是从前晚开始相应减少了一顿晚饭。
   
    然而有时又觉得不忿,凭什么要我迁就那小子啊!
   
    蔡云突然跳起来走到阿宝身后。将要被找麻烦的人浑然不觉,全神贯注玩着打字游戏,敲得键盘劈劈啪啪响——没错,众多诡异行径之一。
    他已经洗完澡,被打湿却依然毛刺刺的头发似乎很好摸,看着他用力瞪大眼睛,微微张着嘴紧张兮兮的模样,蔡云没那么郁闷了,拍他的肩,叫:“阿宝。”
    阿宝回头,思维还没从游戏上拔出来,茫然应了句家乡话:“乜事?”
    蔡云帮他按住暂停键,掌心向上伸出一只手,说:“左手。”
    阿宝把左手搭上去。
    “右手。”
    换只手搭上去。
    “站起来转个圈。”
    被命令的人不明所以,转一圈,上下摸摸自己,然后问:“我衣服穿反了?”
    “没有。”蔡云平静地回答:“你继续吧。”
   
    很好,不是懂得对付他,是小动物对天敌的畏惧,让阿宝本能选择了趋利避害的有效方法。
    蔡云得到结论,满意地坐回桌边。
   
    十分钟后,阿宝蹲在锅边调味关火时才反应过来,哇啦啦地叫:“阿蔡,你刚才作弄我!”
    蔡云转头看看他,突然好开心地笑起来:“你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阿宝拿大眼睛瞪蔡云一下,走到门边去喊队友喝汤,开门的瞬间轻飘飘说了一句:“你晚上没吃饭,等下喝多两碗汤。”然后回头瞧见搭档瞬间僵掉的脸,得胜一般撒腿就跑。
   
    蔡云愣住好半天,才吐口气呛笑出来。
    他站起身把爬满雾气的窗户擦出一小块,外面暗夜深处仍有橘色的灯守夜,雪花打着转儿静静铺满地面。他仔细巡视玻璃,找到前天晚上不知是谁写下的“风云”字样,还留着浅浅的痕迹,便伸手在下面重新写了一遍。
    他随意靠墙站着眺望窗外,懒懒地回忆着阿宝蹲在锅边,专注的脸被蒸气模糊得异常柔和,最后一丝反抗念头也消失不见了。

 

三 别离夜

    蔡云慢吞吞地收拾着行李,心不在焉。他有点烦。
    明天一早就出发打世锦赛了,可到现在他还产生不了以往赛前的兴奋感,他没有斗志只觉得累,心累。
   
    苏杯铩羽的一个多月来,蔡云无时无刻不觉得累。外人的猜疑责怪,亲友球迷的支持鼓励,甚至他反应如常的搭档,都让他压力巨大。
    不,阿宝没做错什么,相反,奥运后首次亮相国际比赛却状态低迷的男双一队中,他甚为抢眼——身法更灵活,注意力更集中,连网前球手法都细腻不少。对于他短时间内如此有针对性的提高,对手们纷纷打探,而赛后蔡云也蓦然想明白了,半年来阿宝打字只玩打字游戏,每周日出门学习钢琴指法风雨无阻,神出鬼没饭量增大体重却持续减轻,这些种种当初他觉得奇怪却没想过深思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阿宝第一次这么心无旁骛冲劲十足,蔡云却觉得烦躁,甚至反感,懂了一切他几乎要抗拒和阿宝站在同一个半场上。
   
    人人都知道蔡云在考虑退役,越临近全运会李涌波的惜才之情越表现得明显,小姑娘们不断在他博客上挽留,只有他的搭档始终反应平淡,模棱两可。
    蔡云曾经为此些许失落过,他几乎忘了阿宝以前是多么不善言辞羞于表达。他们之间一直是蔡云在刻意主导,他要,阿宝就给。当蔡云不再要求还混不自知时,阿宝简直不知道如何主动出击。
    于是,他的搭档把说不出口的期待和挽留,化成持续了半年的朴拙食补,化成苏杯上奋力地补位解围默契无间,化成赢相庆输相慰的积极互动……
   
    阿宝不言不语,不前进不逼迫,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答案,蔡云却忍不住想要后退。
    他有太多正当理由选择放弃,年龄体力是无可辩驳的说辞。他没有足够多的资本再战下去,而人生很长,生活还要继续,总要为自己的后半生打算……
    同时他也怕,怕自己辜负那番情谊,怕同伴要的他没能力再给,怕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失望和悔恨。他怕最终还是得不到想要的,到不如现在开始不再渴求。
   
    他不能再赌下去,不能把阿宝的四年也押作注。


    蔡云正发呆,被“砰”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孙军杰撞进门来,说:“阿宝受伤了。”
   
   
    等发完火的陈兴冬揪着几个闯祸的二队球员离开医疗室,蔡云掩上门,走近一直坐在地上默不出声的人,看着他汗湿的衣服,低垂脑袋上的发旋,和因疼痛不住抽搐的小腿肚,弯腰轻轻碰触他绑着冰敷的右脚,问:“怎么弄的?”
    “救球不小心扭的吧。”
    为那个“吧”字撇撇嘴,又问:“队医怎么说?”
    “做过磁共振,说是外侧副韧带撕裂,滑膜也有炎症……对不起。”
    “嗯?”
    “害你不能去比赛。”
    蔡云摇头:“你没事就好。”
    “真的不能打封闭吗。那年你就是……”
    “膝伤和踝伤可不一样,你不想要这只脚了?而且去了你也跳不起来。”
   
    阿宝重重从鼻子里出气,头垂得更低了。
    蔡云把手移到他脖子上,安慰地捏着:“赛前不准做剧烈活动,就是怕这个。怎么今天这么积极。”
    “我反手底角的步法老有点别扭,想跟他们一打多,强化一下。”
    “习惯养成多年,哪那么容易改。”
    “可是……”
    “你时间长着呢,不用急在一时吧。”
   
    “没时间了!”阿宝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猛然抬头,眼睛里满是蔡云从未见过却不容错认的焦灼和忧郁。
    他张了张嘴,似乎不知怎么说,憋了一下,发狠地用完好的脚去踹受伤的脚,被蔡云一把拽住,便像用光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顺着墙萎下去。
    半晌,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不是的,没时间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不明白,真的没有了……”
   
    蔡云站直身体,有什么东西在胃里激烈翻腾起来。他想,他明白的,至少明白“最后一次机会”是指什么。
   
   
    天色完全沉下来,房间里没开灯,黑暗沉默地簇拥着两人。
   
   
    “这次错过也没什么,”俯视着地上的人,蔡云淡淡地开口,“你不是在和于扬一起练?或者改打混双,机会也会有很多。”
    阿宝低声说:“你知道了。”
    “嗯。前几天吃饭碰到张婕雯。提到你,她说李指有意换配对,说你很拼,经常在她们那边练到很晚。”
    阿宝意义不明地摇了摇头,问:“你怪我了吧。”
    “没有,”蔡云看着空气平淡回答:“早作准备就多点磨合,挺好的。毕竟大家都知道我准备退……”
    “你有,我知道。”阿宝固执地盯着他。
    蔡云噎住,他忘了他什么情绪都瞒不过阿宝。他的搭档有时很迟钝,直觉却奇准。他苦笑承认:“好吧,是有一点不舒服。”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会改,以后也不会。抽空练混双只是为了……”
    “什么?”
   
    阿宝不出声,转头看向窗外。
    路边有昏黄的灯光斜照进来。他的脸一半被柔光笼罩另一半隐没在阴影里,轮廓深刻得,宛如那忧伤的快乐王子。
   
    窗那边人声来去,人迹渐少;窗这边光影穿梭,寂然无声。

    许久之后,快乐王子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回过头轻声说:“为什么都无所谓吧,你决定的事从来都不会改。”
    蔡云说不出话。
   
    阿宝坐直身体,蔡云终于看清他的表情。
    没有怨怼,没有消沉,只有些许落寞和疲惫。他瘪着嘴,微微耷拉着眼皮,从下往上看的样子,总给人鼻子扁扁的感觉。蔡云几乎以为平常那个被他欺负后,有点委屈又不会生气的憨小子回来了。
    一恍神间,只听阿宝带着一贯的鼻音嘟囔道:“阿蔡你有时候真的很坏,收到丹麦的邀请函不跟我讲,反而怪我练混双瞒着你。以前也是,比赛输了心情不好,就把记者丢给我一个人应付。难得不训练却不准我玩游戏,拉我陪你买衣服已经很过分了,还跟别人抱怨我让你分心不能仔细逛……吃饭看到不喜欢的东西就挑出来给我,你就是经常这样才会长不壮。还有,纹身不和我商量,回来还骗我说是画的一点都不疼……”
   
    蔡云一步一步走过去,蹲下,听着那絮絮叨叨的声讨,心头微微酸涩,又觉得踏实。
    阿宝轻轻拉出他一角衣服,团成一团密密实实攥在手心里,似乎很满意地笑了。
   
    “但是其实呢,阿蔡你还是个好人。那时候我们刚配对,搬到一起住,是你先找我讲话,给我介绍情况带我认识队友的。以前我技术不好,除了杀球其他都不太行吧,可是输了你很少怪我,只说大家都有不足,不着急要慢慢来。比赛我失误了你会一直鼓励我,陪我训练到很晚的时候,人都走光了,灯也关了,还要一起收拾球场。其实我们吵过好几次架吧,我不知道怎么和好,都是你主动跟我说话,但你是最讨厌跟人示弱的吧……嗯……你不让我玩游戏也不全是去逛街,有时候会教我英文。而且每次去我都不情愿,可你都会买点东西给我……”
    “蔡,”阿宝认真地看着他,黑得发蓝的眸子里闪动着一星光华。
    “你知道我不太会讲话,这几年有的时候确实很艰苦,很压抑,很难过。可是现在想起来,受伤输球什么的,都没那么糟。我们一起打球,一起磨合进步,然后听别人说我们比以前打得更好,配合得更默契,认可我们的技术,我觉得比拿第一名还开心。真的,现在回忆这几年,我能想到的都是很快乐的片段,心里觉得很幸福。而这些都是你和我一起制造的,是你给我的,是最好的……所以、所以你不要总用这种表情看我,我刚才只是气自己不小心,就像你输球了会不吃饭那样,真的没什么。你不要有负担……”
   
    蔡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只觉得脸部肌肉越来越难控制。他动手扯掉阿宝身上湿凉的球衣,脱下自己的外套递过去,然后盘腿面对面坐下,仔细凝视自己的搭档。
    “词不达意,还想说服我。你啰嗦那么一大堆,其实总结起来就六个字。”
    “什么?”
    “同甘苦,共患难。”
    “嗯,同甘苦,共患难。”
    “……你怎么知道丹麦邀我当教练?”
    “国际信函都要先发到李指那,再转交的,你忘了吧。”
    蔡云拍头,苦笑:“我不是有意瞒你,是不太敢说。我怕说不好让你心里有疙瘩,影响状态。”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阿宝。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蔡云看着那双亮起来的大眼,不由自主地微笑。
    “不能告诉你,让你得意。只简单地说,即使最初你在技术上比较依赖我的时候,我也很享受引导照顾某个人的感觉。而你不自觉传递给我的一些东西,也能让我觉得轻松。这两年,其实你给我的比从我这里得到的更多,比如决赛那天……”
    抽一口气,蔡云还是不想提。
    “我难得坦白一次,你到底听懂没有?总之,我们之间不存在单方面倾斜的关系,是相互影响的,输赢都不是某一个人能决定的。对,我还是要说,大家都有失误的地方,你不要老觉得输了就是你的责任,特别是那次……即便没有得到最好的结果,我们不是最好的双打,但对我来说,你是最好的搭档。最好的,懂么?虽然以后、以后不能跟你继续患难了……”

    蔡云说不下去了,他最好的搭档接口,不知是安慰的是他还是自己:“羽毛球不是全部吧。有句话也说过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阿宝鼻音嗡嗡得更浓重了,蔡云凝神望去,又看不出什么。
    他想,自己确实很坏,一面说羽毛球不是生活的全部,一面却为阿宝的全部不是他而失落。
       
    “以后有时间多出去玩,在北京认识些人,对你将来有好处。”
    “嗯。”
    “我昨天又买了盆仙人掌,在你桌子上,防辐射的。你要再养死了,传出去丢人。”
    “嗯。”
    “帮你买的几件衣服记得穿。我们阿宝那么帅,不能浪费。”
    “嗯。”
    “你上次从家带来的治花粉过敏的中药挺管用,有机会再寄一些给我。”
    “好。”
    “发球做暗号的时候别再把手放屁股上了,全世界都知道你有这习惯了。”
    “嗯。”
    蔡云伸手小心触摸那只肿大的脚踝,在关节之上缓缓摩挲。
    “还有,别再那么莽撞。年龄慢慢大了,承受力和恢复力不比以前,要小心照顾自己的身体。这身体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得用它带着我那份,一起去伦敦……”
   
    他渐渐失声,觉得眼眶忍得直发疼。
   
    阿宝突然扶着墙拉他站起来,推着他转身面向门口,拍一拍他的背,说:
    “快熄灯了,你要走了吧。我稍微活动一下,也马上回去。”
    蔡云不领情,咬着牙昂起头拼命镇定。他瞪着那扇门,觉得他们都已经这样努力地自扒伤口去宽慰去解放对方了,又怎么能够虎头蛇尾。
    他带着自残般的快感转身,找到曾经治愈过他的眸子紧紧盯住,想要从那里再一次得到安宁。

    “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稍微活动一下,也马上回去。”
    “前一句。”
    “你要走了吧。”
    “不,”蔡云深深地看着他的搭档,温柔微笑。
    他清晰,缓慢,一字一句地回答:“我要逃了。”
    那双眼睛弯弯地笑起来,说:“嗯,去吧,我看着你。”
   

    于是蔡云转身,一步一步,走出阿宝的视线。
    门在背后合拢。

 

四 重九夜

  也不知用什么方法,郭振冬几个居然说服李涌波给了男双一天假,从26号中午到27号中午,允许外宿。
  蔡云觉得不可思议,刚打完全运会,明天晚上出发参加法国公开赛,这帮人还有闲情出去玩,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就不……”他想说明天要收拾行李就不去了。
  “反正你最近失眠吧,可以玩晚一点。”阿宝无视他,拖麻袋一样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上了车。

  密云水库,野营烧烤。运动员餐饮有讲究,外面东西不能乱吃,于是男双们自带了一车材料。
  阿宝一边摆弄烧烤架,一边随口提醒身边的搬运工何翰斌:“拿多点素菜过来吧,阿蔡喜欢吃。”
  “知道啦宝哥哥,同样的话你已经嘱咐过好几个人了。”何汉斌翻着白眼戏谑。
  阿宝抬头迷茫地环顾四周,问是吗,得到多重奏的肯定回答,遂眨眨眼无辜道:“哦,那你们就拿多点吧。”
  全体厥倒~


  华灯之上,月减清辉。
  由于不是节假日,景区游人不多。远山默立在夜色中,周围三两篝火皆尽出自国羽。酒气氤氲,队友的嬉闹声格外旷远,点点火光营造出略带萧索秋意的脉脉温暖。

  蔡云烤好一串牛蹄筋递过去,刚好阿宝也递来一根玉米。两人互换,蔡云示意不要更多了,然后坐到一旁捧着玉米一粒粒地啃。
  阿宝则快乐地咬着蹄筋左顾右盼。然而四下张望一番,他突然抓住徐辰紧张道:“烟花呢,不会没带来吧?”
  徐辰拉他站起来,说:“还在车上。差不多了,一起去拿吧。”

  “烟花?”蔡云疑惑。
  不远处的陈兴冬听到,暂停与人交谈,取过两支啤酒走来,一支交给蔡云。
  此时营地略略安静下来,陈兴冬拿自己手上的酒瓶碰一碰蔡云的,也不再用杯子,仰头一饮而尽,抹把嘴角笑道:“明天部分人就打比赛去了,28号不能送你,你自己小心。有什么重行李别自己扛,尽管使唤二队的小子们。”说着,他冲后面吼,“二队的,你们这两天归蔡哥管,有事听他吩咐,知道没!”

  远远地,众人轰然应诺。

  蔡云这才明白,此番,是为他践行来的。
  他愣怔半晌,蓦地绽开笑脸,一仰脖子把整瓶酒悉数灌下去,冲掉了嗓子里的哽塞,却呛得眼角灼热。
  队友一一上来与他碰杯,笑语晏晏,离情曼曼。

  徐辰阿宝抱着几个箱子回来,有人叫说快点,就差你俩了。
  二人停在湖边交谈几句,徐辰独自走过来干掉一杯酒,又捞过一整支示意:“阿宝说湖上视野好,他去放,让我替他跟你喝个大的。”
  蔡云皱起眉:“开玩笑吧,他又不会游泳,掉下去怎么办?”
  “说是想划船,”徐辰耸肩,“多妙的理由。”见蔡云仍然瞪着他,只好无奈道:“好啦,他保证不会划太远。大家都看着呢,眼皮子底下不会有事。再说你还操什么心呐,马上就走了……”
  蔡云不理徐辰陡住的话,转头去看。一条影子笨拙地摇浆离开火光明耀处,飘飘摇摇,险险驶向未知的暗色深处,心底不由一阵抽紧。

  当烟花接二连三在头顶炸开,人群沸腾起来。十色光影倒映在深深湖水里,斑斓无垠。天地浑然一体,仿佛缀满星子的宇宙。
  湖中央,那人立于一叶扁舟上,置身绚烂夜景中,面孔在闪烁光亮下明灭不定。他仰起头凝望穹宇的专注姿态,宛若一个浪漫又幸福的好梦。


  快乐吗?微笑看着欢闹的青年们,蔡云想,快乐吧。只是这些快乐之外,依旧还有痛苦,他忘不掉。像阿宝那样只愿记得这些年的好,他做不到。

  谢忠博与他碰酒时意有所指地道,阿宝最近不太好。他说,我知道。
  是的,虽然由于有事要回省队办,他比其他人提前一个月回到地方备战;虽然全运会结束回到北京后,他几乎不再参加训练,但蔡云想象得到,阿宝是怎样状态。
  因为那样的处境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以往单打比赛之后,经常必须面对的。

  他对媒体说的是真话。风云在国内并没有绝对优势。新人不断涌现,技术更全面冲劲更足,缺少的只是经过磨合的稳定配对和大赛经验。
  如今夺金梦碎,拆伙在即,阿宝不断辗转于队友之间寻觅新组合新可能。可蔡云更多看到的是,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单独练习,甚至,做起其他人的陪练。

  陪练呵,一年前的奥运亚军,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蔡云清楚记得,从前付妈妈和他拉家常,说到年仅11岁的小海峰入选省队,镇日跟在大队员身后捡球有多苦时,他心里的不以为然。
  如果捡球值得同情,那么在他单打的那些年里,当他体力殆尽被教练背回宿舍,当他一次次拼尽全力仍与冠军失之交臂,当他进入渴望多年的国家队不久却面临被退回省队或退役时,又有谁可怜过他?

  没有,他们只是说,意志品质不坚。

  几天前全运会时汤先虎意外联系上他。老教练在电话里一声声逼问他是否甘心。他无言以对。
  其实他说谎了。羽毛球或许不是阿宝的全部,却是他的全部。越看重,才越输不起。他曾经豁出命去为之奋斗的东西,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放弃。
  只是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孤注一掷的胆气。前进,没有动力;努力,没有方向。他想尝试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得承认,
  世界上有一个词叫无能为力,还有一个词叫无可奈何。

  所以他反问谢忠博,我知道,可又能怎么样?

  被离弃的惶然,寂寞的独自苦练,遭受冷落猜疑无从诉说,压抑苦恼困顿无措,很多人冷眼看着好戏,幸灾乐祸跃跃欲试……这些他曾经经历过的,如今阿宝也要体味,要自己化解,再没人能帮他。

  只因为,成王败寇,现实如此,如此现实。
  他纵凄恻,可奈何?
  终是逃不过,重阳登高日,兄弟少一人。


  然而内心深处始终不能安宁,反倒愈加虚软焦躁。
  恍惚中,七年岁月片段在眼前一一闪回,竟是自己的少,搭档的多。那人昔日的虎虎生风、纯然快乐;那人越来越沉稳的表情取代越来越少见的傻傻笑容;那人起跳扣杀时弯弓满月的身姿,发球背手时尤显稚秀的腕骨,那人许久不曾瞪着双眼小心翼翼看他,平静的视线里似乎再没有期待。汤仙虎魔咒般的低语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回荡:
  你是钻进牛角尖了。这么轻易作出决定,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会后悔会后悔会后悔会后悔会后悔……
  会后悔会后悔会后悔会后悔会后悔……

  “阿蔡!”

  蔡云猛然坐起,惊出一身冷汗。
  定睛看去,斜前方不远处,一轮红日正跃上湖面。阿宝站在湖畔,浑身湿透,整个人嵌在旭日中央。万道霞光从他身后铺开,炫目至极。
  蔡云抬手遮在额上,看着他一点点靠近,散发着清新的水汽,在自己面前弯下腰伸出手,绽放出灿若朝阳的笑容:“阿蔡,起床一起看日出啊。”
  心底隐隐觉得,诅咒开始灵验了。

五  雪夜

  被困在训练基地极其苦闷的时候,蔡云无数次设想过自由后要去的地方。
  此时别致的帐篷酒馆里歌声正豪迈,他回忆起高速路两旁的无垠草场和灿金葵花田,以往从不在兴趣范围内的烈马烈酒,对比某年做访问时说出的答案,不禁深深感叹命运奇妙。
  不是他心向往之的丽江,或者曲径通幽的束河,这里是他搭档提过的地方,酷寒时节也仍有火热温度的内蒙古。

  有人掀开门帘进来,指着角落的电视机问,能用吗,收不收到中央五台。声音很熟悉。
  蔡云抬头,与对方视线相遇,竟是沈晔。

  沈晔极为诧异地走近上下打量他,说:“蔡云?你不是去丹麦当教练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没去。不想背井离乡跑那么远吧。”
  “江苏队呢。你和你教练不是一直有联系?”
  “是啊,不过不急。主要是这些年只顾着打球,趁这个机会想先四处走走玩玩吧。”
  沈晔犹疑一下,不再多问,转头向身后的同伴介绍蔡云。

  蔡云笑笑,明白沈晔的疑惑。在队友们看来,以他的习性——搭档称其为品味,有人评价为穷讲究,说白了就是小资——他更适合扮演诸如文质彬彬读书人、精明强干经理人等角色,而绝非原野上烈烈风歌的莽汉子。
  蔡云也曾经以为自己更喜欢隔着玻璃俯瞰人流熙攘时的那份疏离淡漠,一如享受冬天的清宁洁净。
  可当某天他真的独自坐在咖啡店里,却全然感受不到往日的惬意自在。突来的孤寂让他产生强烈冲动,想去拥抱窗外的明朗阳光和拥挤人潮。
  那时他才发现,很久没有一个人出过门了。
  七年间某个人的温度几乎如影随形不离身畔。蔡云习以为常的同时生出自己可以无所畏惧的错觉,却忘了放开手,独自抵御孤寒寂冷的方法。自由的味道并不如想象中清新。他带走了遗憾,却带不走本以为不多的留恋,心里的气压持续下降,丢一颗石头进去空荡荡回音无数。
  半个月前他再也无法忍耐重复历史般的压抑生活,而倾轧算计、冷淡漠然的人际关系,比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训练更令人厌恶。他丢下省队副总教练的职务,就这么不管不顾只身一人跑到了这里。

  多讽刺,好不容易到手了,却发现它竟然不是自己想要的。

  想起某人得知他选读行政管理专业后,打着游戏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动摇地断然下结论:不适合你。蔡云微微笑了。
  他摇摇头,问沈晔:“你呢,怎么出来了?”
  “退了。”
  “!”
  “半月板断裂。那时候马上要打世锦赛,没时间仔细治就出发了。回来就不行了……你别这样看我,我不难过,真的。知道世锦赛我什么名次?亚军!我自己知道伤得怪严重,小心比,完了回去也不见得能治好。想想这么几年也没出过成绩,憋屈得要命,就索性豁出去打了……”沈晔笑着,似乎很是满足,“我自己都没想到能打到那个程度,走那么远。人呐,有时候还真得不计后果,拼它一拼,才不后悔。”他指指同伴又道:“之后和朋友开了家公司,做运动器材,这不跑业务呢嘛。对了,这次男双的球就是用我们的。”
  “这次?”
  “亚运会啊,今天决赛!阿宝没告诉你?”
  “没……”蔡云清清嗓子,“最近忙,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也是,他那边也不是很好。”
  “他怎么了?”
  “波……李导想让他改混双,他不肯,吵了好几次。李导气得要命估计想冷他几天吧,扔给他一个刚来的小孩儿配,叫吴壬。凭父母关系进来的,打算混点履历以后进体育局,技术不好还心不在焉……”
  蔡云按着手机反复看里面存下的短信,就那么几条,一律报喜不报忧的“还行吧”。
  “后来呢?”
  “大赛肯定打不上呗。起初俩人也处得不好,后来不知怎么融洽了,天天闷着头练。这回,居然一路黑马杀进决赛了!波……有些人肯定特没面子,哈哈!”
  蔡云心跳快了几拍:“几点开始?”
  沈晔催着店主调台:“第二局快完了吧。陈古最近状态好得很,但愿那小子能顶住……”


  先失第一局,扳回第二局,电视画面终于清晰的时候,第三局过半。场上我方选手的打法,正是令蔡云记忆深刻的,那年全国锦标赛的怪异分工法。
  看了两球,沈晔扶住头呻吟:“他俩一个前场弱一个后场差,平常就是这样换位练习强化弱点的,可现在算怎么回事,决赛也敢乱来……”
  蔡云紧盯着电视里的人,容貌身形都没变化,无形中却有一些东西教他觉得陌生,又有说不出的熟悉。

  比赛已接近尾声。
  对手轻吊,网前阿宝反手勾对角,角度刁钻却略微高了一点,那边陈文鸿迅速扑杀,他躲闪不及,球直接打在脸上。
  古建杰示威般怪叫一声。阿宝无甚表情地看着他,微微侧头接受吴壬查看。
  19-20,马拉西亚得到赛点。

  现场鸦雀无声。

  阿宝接发。双方半场平抽几个来回后,陈文鸿故技重施右边线放短球,古健杰已经抢至网前站好位置。教练在场边暴喝一声“挑”,阿宝置若罔闻,依旧勾对角。球划过相似的路线,却不飞高,在网带上轻盈地转个圈,对面的人眼睁睁着看它贴网落进己方半场。
  20平。
  关键比分上,前后相同打法不同结果的对比,让观众为球员的胆气爆发出一阵喝彩。
  镜头推进特写,蔡云清楚看到回身与同伴击掌前,阿宝颇具回敬意味地盯了对手片刻,冷淡地,不张扬也不避让,直视;然后垂下眼皮抿起嘴,自我满意地露出个酒窝,稍纵即逝。那神态让他依稀觉得见到了多年前刚在一起不久的清朗少年,平素腼腆内向,拿起球拍便杀气自来。
  是了,他终于发觉,近年不知何时笼上阿宝眉宇的那层阴翳模糊消散了,细微的情绪在眼角眉梢处重新分明起来。想起最初还不够熟稔时,自己就是这样研究搭档的表情,揣测对方的心理状态,蔡云止不住怀念。

  沈晔还在惊讶那两人的异常,看着那双清冽眼眸,他隐隐觉得,自己找到答案了。

  21-20,我方到达赛点。对手被迫制造半场高球,吴壬杀球落网。21平。
  阿宝接发球推压后场钉死端线,22-21,第二次赛点。
  发球,双方在网前僵持住缠斗小球。阿宝手腕极稳,连续抖出两个滚网球,古健杰终于顶不住压力,挑高后场。吴壬跳起扣杀,被防住,二次起跳,三次……第五次跳杀,他体力到达极限,球降速落向对方半场,被陈文鸿大力回抽。阿宝封网,又是一番呯呯嗙嗙短兵相接,球越压越低,双方都已蹲跪在地。阿宝突然合身向前一扑,球掠过陈文鸿头顶被平推至底角,古健杰飞身去捞,再次形成后场高球。

  这刻,仿佛全世界都一起屏住了呼吸,画面被凝神的眼睛无限慢放。同一直线上的俩人几乎同时跃起,动作舒展力量饱满,贲张的肌肉上汗水粒粒莹烁,弓满弦绷的身姿犹如猛禽天降,蓄势待发。
  阿宝突然后仰,劲力流泻落下地来。吴壬在陈古迟疑的刹那出手,一锤定音。

  镜头前的人影顿时纷乱起来,蔡云从每一个空隙中看着阿宝。他仰躺在地上胸口起伏,好像想起谁似的遥望天顶出神,在欢腾的气氛中,静静浅笑。


  采访区热闹非凡,媒体们一拥而上围住这对黑马。
  有人问付海风此前状态一直不好,如何突破困境的。
  阿宝官方依旧地答,和家人教练队友朋友的支持分不开吧,自己也要积极调整吧。
  吴壬在旁边开玩笑地补充,还要对羽毛球无比热爱。
  人群中有人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那么热爱,还没拿到奥运冠军。

  气氛顿时尴尬,蔡云抬起头。

  “因为还不够热爱吧,”阿宝毫不在意,回答速度之快,仿佛问题的答案他已经想过无数次。他看着镜头外那人,泰然道,“因为以前太在乎一些其它的事,对自己形成阻碍了吧。我以后会更努力更专注的。”
  有人打圆场:“对对,爱运动,即使它伤了你的心嘛。”
  “不,”阿宝突然较起真来,“真爱它的人不会伤心。可是即使爱得不够多伤心了,伤心人也有权利选择不爱它了。只是我还是想继续下去,多爱它一点试看看吧。”

  蔡云盖住眼睛低下头,不可抑止地笑起来。
  他想起儿时被逼着学琴,窗外小伙伴们欢笑嬉闹,好动天性被囿于方寸的刻骨的寂寞渴望;想起好不容易被允许出门玩,和同学刚踢了半场球就心跳气喘,不明白身体发生什么事的失望惊惧;想起第一次接触羽毛球,在网前能够自如精准控制身体的喜悦兴奋;想起对父母说不让我打球我就跳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急切决绝;想起用别人三倍的时间练习,技术好过所有人,可是一次次扑倒在地擦伤手脚救球,也仍是输掉的困顿不甘;想起最后一次体检看到治疗建议,绝处逢生一般的狂喜激动;想起瞒着家人做下决定,手术室前一个人签字的孤注一掷;想起教练说算了尽力就好,领导说意志品质不坚,队友说身体不好还挡别人的路,外人说打得太张扬太功利太在乎输赢;想起最后一次通话他问了同样的问题,汤先虎反问,可你是因为爱它才伤心的吗……

  那么多年,直到现在,终于有人肯对他说,是的,你喜欢它,虽然也许差了一点点,可是我知道你喜欢。你现在的选择无可厚非,只是,再尝试一次,再喜欢多一点点,或许,这次可以不受伤……

  记者问今天刚好是感恩节,得到这个冠军你们想感谢谁。
  吴壬说第一次赛点我没把握住机会,感谢付海风对我的信任,再次把决定权交给我,让我重振了信心。
  阿宝照例官方一番后,犹豫了片刻,突然直视着镜头说:“我还想特别感谢一个人。”
  他牢牢盯住镜头,目光仿佛直接穿透了屏幕。蔡云的心跳慢慢加速,猛烈搏动起来。

  “那个人是蔡云,我最好的搭档。以前是他一直包容我的不足,鼓励我的信心。他给了我足够的耐心宽容和信任,今天我才能把这些传递给其他人。以前比赛我在心理上太依赖他了,这一年独自历练成长了很多,关键时候才能不手软。在受伤失败打不上比赛的任何时候,我都会记得他的一句话来鼓励自己,那就是,直面逆境。这句话不仅刻在他身上,也永远刻在我心里……”


  庚寅年戊子月丙午日,冬至。
  雪已经停了。厚厚的雪面上只有一对脚印去往训练馆。蔡云走在旁边,每跨几步,就俯下身借助月光辨认这对脚印的左右顺序和步幅,小心地与之保持一致。
  踏上台阶,他回过头看见两排完全同调的脚印,紧贴着,相携走向看不见的远方,满意地笑了。

  推开门,阿宝转头看到他,走过来抱怨:“那么晚,我快饿死了。”
  蔡云举起双手,左边是从宿舍拿的,被温在电饭煲里的饺子,右手是他在路上买的汤圆:“雪太厚飞机下不来。你留的饺子,还有我买的汤圆,来吃吧。”
  阿宝走近,就着蔡云双手平伸的姿势从腋下抱住他,说:“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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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小剧场》

  狗狗阿宝是金色的,有软软的肚子,长长的毛。冬天很暖,夏天很热,可是抱过的人都成了回头客。
  它和主人住在山脚下的村子里。村子很小,有两只母鸡,一只叫杏花,一只叫娜娜,村边水塘里住着青蛙波霸。
  所以阿宝只能和邻居家的兔子小鲍玩。

  它经常驮着小鲍在山上奔跑,风呼呼地刮过耳边,兔子的惊叫像炊烟一样袅袅娜娜飘散在林间。可是下一次小鲍还会爬上它的背。

  奔跑的终点是一处草甸子,被群山环抱,繁花装点。
  狗狗和兔子就在这里嬉戏。比赛跑步,捉迷藏,狗拿兔子或者兔子蹬狗,很无聊,但是乐此不疲。

  后来某一天,草甸子上出现新动物了。它卧在一块石头上,前爪滴着血。

  阿宝细细声问:长得和我一样,是狗吧?
  小鲍细细声答:长得和你一样,是狗吧。

  阿宝匍匐着慢慢爬过去,瞪大眼睛观察一阵,舔舔白色同伴的爪子。白狗冷冷说,走开。
  阿宝说可是你受伤了吧,跟我下山吧,让人给你治吧。白狗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吼声。
  阿宝回头看小鲍,兔子左右晃着头,揪住自己的耳朵玩。

  发了会儿愣,阿宝前腿搭上岩石立起来,拿头去拱白狗。白狗不耐烦,挥舞爪子驱赶它。
  可是不小心一爪拍在阿宝鼻子上。
  阿宝斗鸡眼状看着鼻子,委屈地哼哼,突然冲着白狗耳朵汪汪汪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把它推下石头。
  白狗打了几个滚,气焰低下去。阿宝趁机把它驮上背,咬住小鲍奔下山。


  白狗在阿宝家养伤,头七天很奇怪地只吃青菜,于是阿宝叫它菜菜。
  阿宝很喜欢菜菜的一身白毛,总是很干净,不长,显得很精干。
  主人没什么钱,阿宝就每天把自己的食物分一半给菜菜。
  可是难得有一个同伴,阿宝却不常和它在一起。

  小鲍问,为什么不和菜菜玩?
  阿宝说,因为我要和你玩呀。
  小鲍说,可以一起玩啊。
  阿宝说,对哦。
  小鲍气得用三瓣嘴去嘬阿宝脖子上的毛。

  某个秋高气爽的午后,阳光和煦,兔子窝在狗狗的毛毛里,惬意地打着呼呼。
  狗狗也趴着迷糊,突然竖起耳朵抖一抖,从爪子里抬起脸说,菜菜你回来了,上午去哪儿了?
  吃午饭,菜菜说着,蹲坐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小鲍。
  阿宝脖子上的毛慢慢竖起来,伸爪子捞过兔子,藏到自己肚子下面。犹豫了一下,商量着说,菜菜你不要吃小鲍吧。
  菜菜说我不吃它。
  阿宝说,杏花和娜娜也不行哦。要不我的骨头再分你一点吧。
  菜菜说,我也没打算吃她们。
  这时两只白耳朵从阿宝肚子下冒出来,小鲍用力挤出头和前腿,用脚蹬住阿宝的肚子。
  阿宝低头好奇地看着,问,要帮忙吗?
  小鲍憋红着脸,一边使劲,一边吭吭哧哧地回答,不用,好半天终于把自己从狗狗肚子底下拔出来了。
  它坐下梳着耳朵说,我很可爱,不能吃。娜娜杏花会下蛋,也不能吃。小宝已经把自己的食物分你一半了……啊还有波霸,菜菜真的饿了,这个可以吃啊。
  阿宝舔着小鲍的背,一边帮兔子顺毛一边嗯嗯点头。
  菜菜甩着尾巴拍打地面,说对了小鲍,杏花叫你帮它垒鸡蛋。
  好,小鲍蹭蹭阿宝的鼻子,蹦蹦跳跳走了。

  阿宝左顾右盼,觉得自己又要乍毛了,它在蔡蔡面前总是有点紧张。
  菜菜看着阿宝,说,阿宝我有个绝技哦,你想不想知道。
  是什么,阿宝来了兴趣。
  你听着。咩~菜菜叫了一声。
  阿宝噌地站起来,围着白狗团团转,再叫一次?
  咩~菜菜很顺从。
  阿宝贴上去,睁大眼睛问,是羊吧?菜菜会学羊叫,为什么?
  菜菜笑呵呵地回答,我们比赛跑去草甸子吧,赢了我就告诉你。
  好啊,阿宝带头冲出去。

  一路狂奔,阿宝把速度发挥到极限,火红枫叶和碧蓝天空迅速掠过眼角耳际。菜菜和它不分伯仲,相互追逐和超越,金黄和银白划出交缠的光影。
  一起奔跑,一起御风,一起看遍沿途风景,有能够并驾齐驱的同伴真好,狗狗阿宝第一次觉得这么开心。


  跑遍整座山,月亮升上天空的时候,两只动物冲上草甸子。
  阿宝放松力量,大字型在草地上滑出很远的距离,在一株小红花前停下。它用力喘着气,逗得小花儿前仰后合,傻笑了一会儿,说,真过瘾。菜菜,你好厉害,跑的好快。
  白狗从左边贴上来,舔着阿宝的耳根说,我厉害的多着呢。
  它伸出爪子推阿宝,狗狗顺从地翻身,仰躺。
  菜菜按住爪子底下柔软的肚腹,一阵阵温暖有力的脉动传来。
  它说,向别的动物露出肚子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知道啊,阿宝理所当然地说,可你是菜菜嘛。
  菜菜是谁?白狗轻轻在阿宝肚子上搔痒,从脖子一路向耳背的敏感处舔去。
  菜菜是同伴……阿宝左躲右闪,笑得浑身瘫软。

  蓦地,一声狼嚎响彻山谷。被山尖挂住的月亮里出现一个影子,优雅,又犀利。
  菜菜发出悠长的应和声,然后低下头,对呆住的阿宝笑出白森森的牙齿,说,
  菜菜不是狗,是这座山头的狼。
  菜菜的朋友鸡蛋看上了一只食用兔子。
  菜菜和鸡蛋打赌输了,不仅要用苦肉计接近他的目标,还要吃七天素食。
  不过因祸得福,菜菜看上某只笨狗了。

  停住,看着似乎不怎么害怕的阿宝,菜菜又说,今天月圆。月圆夜狼比较容易发情……

  白狼按住翻过身想逃的狗狗,咬住它的脖子,拖进草丛深处,只言片语飘散在风中:
  菜菜不要只做阿宝的同伴……


  站在山顶的鸡蛋悻悻说,进山洞,看不到了。
  脚边一只兔子哭到一半,停下来,把自己两只耳朵打成蝴蝶结,隔绝掉某些令人脸红的声音,继续专心哭起来。


  后来,山上有了一种新动物,叫做狼狗


end


  菜菜狼(酒足饭饱滴,心满意足滴,情绪很好滴,笑眯眯):中秋快乐。^^
  狗狗宝(用爪子把耳朵压在眼睛上,委屈害羞滴,带哭腔):人月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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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菜狼和狗狗宝--补完小短篇

  “所以,菜菜你到底为什么会学羊叫嘛?”
  某天,狗狗阿宝终于想起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老爸是绵羊啊。”鸡蛋在旁边插嘴。
  “怎么可能!”兔子小鲍在三只犬科动物的六只前爪上跳来跳去地玩,闻言吃惊地摔了一跤。“羊和狼不同种诶,还是天敌。”
  菜菜眨眨眼睛,诡异地笑着说:“你当我们家球球、二毛和小羽怎么来的?其实你也满有潜力的,我看好你哦。”
  “呃?”小鲍震惊地瞪着阿宝,转头看看所有所思盯着自己的鸡蛋,哆嗦了一下,哭着跑掉了:“我8要啊啊啊啊~~~”

  鸡蛋追着兔子走后。阿宝轻轻咬着白狼的爪子,说:“小狼崽明明是我捡到的吧。你吓小鲍干嘛。”
  “你也没拆穿我啊。”菜菜理直气壮地说,把头凑近阿宝的肚子嗅着,“也许可以的,我们再试试。”
  阿宝呜咽了一声,拿爪子盖住眼睛,不情愿地抬起尾巴……
  ……

  于是菜菜会羊叫的理由,阿宝还是不清楚。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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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补完篇——

《风云访谈录》

(一)
主持人:观众朋友们大家好!四年前,神七上天了,国配官方了;两年前,载人航天技术完全成熟了;几个月前,“玉兔”带着吴刚踏上了寻找月上嫦娥的征程。而今天,凭借科技的力量,我们“风云对话”访谈节目首次在外太空进行了!
  我是主持人L,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风云”空间站,它的前身是“风云”系列气象卫星,今后除了继续为气象环境服务外,也将开发其商业用途。好,题外话就到这里,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的客人,他们就是刚刚夺得了2012年伦敦奥运会男双金牌,继四年之前获得银牌之后,再一次为中国羽毛球刷新历史的“风云组合”~~~~
冷场……

L:咳,在专访开始之前请二位看看我们准备的问题,有不想回答的可以提出来,我们会酌情删减,等会谈话过程中你们也可以随时提出哪部分不想被播出,所以……请二位配合一点转过来吧,外面漆黑一片真的没什么好看啊啊啊~~TAT

菜:呵呵,他没上过太空,所以兴奋了一点吧。题目在哪里?(小声)阿宝头转过来,认真点!

阅读中……

L: 那么,关于题目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蔡:H是指have practice?
L: 是的,是简写。
蔡(似笑非笑):那sportsman运动员也可以简称sm?
L: 我、我们不会问这种有歧义的问题的,请放心……(擦汗)那么,另一位有疑问吗?
宝:等会儿我们能不能穿上太空服出去打球?(大眼看)
L: 不行,太危险了!(被大眼晃晕,挣扎)让你出去我会被你的球迷PIA成渣的,我不想一辈子生活在外太空5555~~~
蔡:好了阿宝,别欺负她了,我们开始吧。

----------------------------------
(1)
L: 第一个问题,请说说自己是怎样的人吧,性格如何?
蔡:完美主义者,希望做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
宝(转头问):我什么性格?(被瞪)比较大而化之吧。

(2)
L: 那在你们眼中对方是怎样的人呢?
蔡:绿色纯天然无公害,看似粗枝大叶其实很细腻。
L: 能举个例子吗?
蔡(笑):很多,跟他相处久了就能体会。
L: 不足为外人道么……>< 小付呢?
宝:他好强,喜欢跟自己较劲,想得多心思深吧。不容易亲近,但是对朋友不错。
蔡:我怎么心思深了?
宝:我不乐意陪你逛街,但你经常买东西给我吧。李指说你不是大度,是小恩小惠拉拢我,好让我下次再陪你去。
蔡:你管我目的是什么,重要的是结果。结果是我买了,所以我对你挺好不是吗?
宝:是啊,我就是这样跟李指讲的。
L: ……周瑜啊,你果然是周瑜。黄盖啊,你为什么是黄盖!

(3)
L: 两位组合的过程大家都很清楚了,那么当时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怎么样?
蔡:非常有活力,精力旺盛地到处蹦,很羡慕吧。
宝:用脑子打球,很聪明的选手,我也很羡慕。
(蔡云笑,用腿撞阿宝的腿)

(4)
L: 二位搭档这么久,相信都很了解彼此了。那么喜欢对方的哪些地方呢?
蔡:简单纯粹,容易知足,但清楚自己要什么,从不迷惑。
宝:…… ……
蔡:很难想?- -+
宝:他这个人整体都很好,很难单独挑出来几点说。
L: 也就是说他整个人你都喜欢?
宝:对。
L(兴高采烈,高声):很好!下一题!
宝(低声):这主持人好像有点傻……
蔡:是不太正常。
L: = =

(5)
L: 那对方有没有让你讨厌的地方?
蔡:有些事会觉得他不该这样做,或者这样做对他自己不好,我会说出来。要不要接受是他个人意愿,我顶多不认同,但不会讨厌。
宝:没有吧。
L: 蔡云不让你玩游戏,拉你去逛街也不讨厌?等人很闷的哦~
宝:不会,我买了掌机。^^
蔡:^^

(6)
L: 二位在球场上很默契,平常私底下呢,是不是共同话题也很多,很合得来?
蔡:没有。我们兴趣爱好、交友范围几乎完全不一样,话题很少。
L: 那在宿舍都不说话,气氛多沉闷啊。
蔡:不会啊,挺和谐的。而且有他在旁边嗒嗒嗒敲键盘玩游戏,我比较容易看得进去书。
宝:虽然我们兴趣不一样吧,但我跟他讲我玩的游戏什么的,他都会很认真听。
蔡:对,我有事也经常对他说。也不是想让他回应吧,就是觉得身边有个可以倾吐的对象。所以对方有什么朋友爱好,我们彼此基本清楚。
L: 咦,我记得有报道说过,小付努力备战伦敦,告别游戏了呀?
蔡:他本来想空出时间强化手指手腕灵活度的,后来听鲍春莱说有网游是键盘操作,可以一举两得,高兴得不得了。
L: 对哦,(转头)你以前是玩鼠标游戏的嘛,那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
宝:><

(7)
L: 你们上节目谈到对方时都直呼其名,但私底下好象有不一样的叫法?
蔡:节目播出是面向公众,当然要正式一些吧。
L: 那平常呢,两个人之间有没有比较特别的称呼,或者想被对方怎么叫?
宝:没有吧。无所谓,反正他叫我的时候我都知道是叫我的。
蔡:对,我经常叫“哎”,他就回头了。

(8)
L: 好,进行下面环节之前要说明一下。为了让许多心急的观众早点知道访谈内容,节目组把部分问题放在网上了,让观众和你们互动,看他们的回答和你们对彼此的认知是否一样。
  我现在要问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你认为对方可以用什么动物比喻。
  在二位考虑的时候,我们来看网友的意见……哦,很多人都选了大型犬和猫。和你们的想法一样吗?
宝:我觉得蔡云像红隼。
L: 笋?
宝:类似鹰的一种飞禽吧,小时候在动物世界看过。没鹰大,颜色形态非常漂亮。空中翱翔的姿态很优雅,捕猎的时候却迅猛凌厉。这种鸟喜欢单独活动,有点孤傲,而且擅长逆风飞行,迎着风飞的时候很漂亮。
L: 逆风……逆境,是蔡云的纹身让你想到这种鸟?
宝:在他纹之前我就这样觉得了。因为他经历得比我苦很多吧,但是一直都没有放弃,那种坚强骄傲的感觉很像吧。
L: 啊,蔡云有点不自在了,不好意思了?呵呵~那你觉得小付像什么?
蔡:泰山。
L(呆):被猩猩养大的那个泰山?
蔡:对,或者你愿意直接说像猩猩也可以。
L(激动):小付多帅啊,怎么会像猩猩!
蔡:我第一次在球场见到他就是这种感觉。精力很充沛,身体轻盈跳得很高,(转头笑)那时每赢一个球你还会嗷地叫一声?有点不开化的野性,又非常自如快乐吧。黑猩猩其实性格很温和,看起来有点笨,但它们的基因是最接近人类的、非常有灵性的动物。而且,(伸手比划)眼窝深这点也很像啊。(大笑)
L: 我觉得你话里有话,有点为搭档抱不平的意思?
蔡:有一点吧。主要是有人看过一个报道,讲我回国家队后,他拆了已经很协调的配对,又来跟我配,觉得他好像等了我一年。再加上他平常又憨憨的,就把他说成忠狗。(直视镜头)我不太喜欢这种说法,付海风有实力,不跟我也会跟别人一起拿冠军,对他来说都一样。他是很有主见,很独立自主的人,不需要对谁忠心耿耿。
L: ……(被吓到,说不出话)
宝(笑呵呵拐了蔡云一肘子):他们是形容我健康可爱又可靠吧。嘿嘿,下一题。
L:= =|||

(9)
L: 这个问题的互动方式要反一下,你们先答,让观众猜理由。好,问题是这样的:你看到什么花会想到对方?
宝:仙人掌吧。
L: 又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哦,有网友说,蔡云用球场上的锐利和球场下的淡漠保护自己,也许只有付海风不在他的防护范围内,最接近他,从而知道真正的蔡云,可能就像仙人掌一样,重重尖刺的保护下是柔软富有养分的内在……还有人说,仙人掌顽强的生命力是蔡云坚韧性格的最好写照。跟帖很多,我就不念了。这些有没有说中一些你的想法?
宝:呃……(摸鼻子)我没想那么远,其实是因为他送过三盆仙人掌给我。(不知所措瞪着眼。)
L: =..= 那蔡云的回答呢?
蔡:也是仙人掌。因为他三次养死过我送他的仙人掌。(低头,憋笑)

(10)
L: 好吧,下一题。
  终于拿到金牌了,应该庆祝一下吧,想送对方什么礼物或者从他那里收到什么礼物?
蔡:他已经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宝:一样。
L(抢): 金牌,这次说对了吧?
蔡:不,是打球时的愉悦心境。

(11)
L: 非常令人有感触的答案。不过这一题我们要做坏人挑拨一下了,各自说说自己和对方生活中的不足或者毛病吧。
蔡:你觉得它是毛病那对你来说它就是毛病,你不觉得它是毛病那对你来说它只是特点。
宝:我不喜欢生活太复杂,对未来打算得有点少。和他不太同步吧。他……
L: 说吧没关系,全国人民面前蔡云不敢把你怎么样。
蔡:某人好像说过录播可以剪掉。^===+^
宝:嗯……举个例子吧。给我一台电脑,把我关在笼子或者皇宫里,我都没所谓。他不同,给他一本书让他待在皇宫里他会很享受,可如果外面加个笼子,即使还是在皇宫,他情绪上立刻就会很不舒服。
  简单说就是在意一些不必要的吧,作茧自缚吧。
蔡:- -你能再犀利点么……

(12)
L: 既然经常在一起,总避免不了摩擦。你哪种行为会让对方不高兴,对方呢?
宝:我经常能感觉得到他生气,但不知道原因。我自己不太会和他生气吧,比较郁闷就不讲话了,过后就忘了。
蔡:我生气通常不是因为他,只不过会迁怒他。我有时候让他不高兴了,他过后不跟我计较,我也就忘了。
L: 可是我听说你们吵过架,还不止一次,都是为什么事?
蔡:第一次是因为打球有分歧吧,吵得比较凶,其实等于打破沟通障碍了吧,所以记得。其他小打小闹真的不记得了。
L: 那事后怎么和好?
蔡:一般是他带着一脸很郁闷或者委屈的表情晃来晃去吧。那种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探头探脑的表情很可笑,我就忍不住找个话题跟他聊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我觉得算吵了他浑然不觉,又感觉到我不高兴吧,然后就很小心地不招惹我,最后还是我主动跟他和好。= =

(13)
L: 大家现在都知道,你们是最好最稳固,最有默契的男双。可是以前有没有想过,假如对方突然不想和你一起打了想换搭档,你该怎么办,类似这样的问题?
蔡:用不着假设,实际上京奥后有段时间我确实是不想打了,不仅不想跟他打,更是完全不想碰羽毛球。
L: !!就是你曾经退役的那段时间?你们总教练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你身体不好暂时休息了,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现在说出来没关系吗?
蔡:不是什么秘密吧。(笑)照他说的,我这次是真的放轻松了,要挖料趁现在。
L: 那当时小付什么反应?
蔡:什么都没说,默默做了一些挽留,(发笑)结果做得太隐蔽了,我过了很久才觉察。后来还安慰我,(转头看)所以至少那天晚上我走出去时心里真的没负担。
L: 听起来小付还比较平静。真是这样吗?不会觉得很失落或者生气?觉得搭档就这样扔下你不管了?
宝:失落不适应肯定会有一点吧,毕竟配了那么久。生气就不会吧,大家都是单独的个体,没有绑在一起,他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L: 可是如果他后来不回去,你现在就得跟别人一起来做访问了。你觉得跟谁都一样吗?
蔡:我刚才说了,一样。
宝(肯定地):打好球是最主要的,其次才是跟谁打。当然跟他的话更有意义一点吧,有选择我还是希望是他吧。
L: 听起来似乎二位的感情并不如我们观众想象的深厚。
蔡:我们是相互宽容理解,不给对方压力吧。我想就算我真的改行了,他有比赛我也会非常关注的。
宝:嗯,到时候我会把金牌送他,他想要这个。
L: 所以看起来是君子泛泛之交,但其实你们还是有一般人不能理解的、很深刻的连系的。俗话说,友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嘿哈哈!

(14)
L: 刚才说了喜欢对方的什么地方,现在问个具化的,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蔡:眼睛。他眼里有一个世界。Never Land。
宝(往镜头外藏):说得太过了,我没那么好吧。
L: 哈哈,小付别脸红,快说你的答案。
宝:没有特别喜欢的吧,不过有比较讨厌的。
蔡:o_o! 是啥?
宝:心脏。因为那条小血管,你吃了很多苦吧。
蔡:没有它拖我几年,怎么跟你配双打^^。有得有失吧,现在证明得大于失。

(15)
L: 那么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们是无话不谈的吗?有没有什么不想说隐瞒对方的,或者不说真话的时候。
蔡: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说的吧。这方面我们彼此都留有很大空间。
宝:比赛的时候他说没事、不疼、顶得住、没关系这类,一般都不是真话。
L: 嗯,采访风云很多次了,觉得小蔡确实挺会随口编的,小付就比较老实。
蔡:以前我也觉得他不太会说假话。其实他满高明的。
L: 怎么讲?
蔡:他不会刻意说谎,但很会误导别人。比如有段时间他训练完了就跑得不见人影,还学做饭和钢琴。大家很莫名,问他他一概不答话。后来就有人猜,说阿宝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态度非常含糊吧。于是大家就认定了,哦这小子有对象藏着不肯说……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我们都被他引到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去了。
L: 原来最狡猾的是付海风啊。
宝:*^_^*~~

(16)
L:会通过怎样的方式表现你对对方的友情呢?
蔡:感情是潜移默化形成的,没办法刻意表现出来吧。
宝:不能表现,可以表演嘛。
L: = = 这一题我来替二位回答怎么样。
  你(指着宝),被叫做大型犬的原因,凡对方有求必应。
  你(指着蔡),被叫做蔡妈的原因,对方不求也主动给。
宝:蔡妈?好称呼,蔡妈……(念念有词,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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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好了,说了这么多,二位也需要休息一下吧?导演提醒有几颗卫星马上就转过来了,你们可以去主控室的大窗口看,也可以考虑一下后面的问题怎么回答,不过不可以相互对说辞哦。

  再向二位解释一下后面的个别词汇,比如“攻”是指比赛或训练中谁比较常做进攻方,或者谁的攻击性比较强。“受”就是防守的守,节目表上是打错了不用在意~~
  另外H前面说过了是have practice训练练习,也可以引申为打比赛have match,反正都是H开头的简写嘛,这样问答会比较灵活。

  那么,没问题的话就请你们稍事休息,稍后我们继续访问。^^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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