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极易使那些在乡村生活过的人心里泛起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痛切伤感。我固执地以为唢呐是一件伤情之物,它会让你想起一些悠远的乡村场景。
唢呐放远了看,有点像瘦高个子的女人。她身着喇叭形状的铜黄色裙裾,但下摆的开口有点夸张。静泊在云台(乡间专供响匠乐师搁放乐器的桌子)上的唢呐,娴静、端庄,暗含一丝隐隐的忧郁,怎么看都觉得像从某幅古典肖像画中走出来的仕女。唢呐斜挂在堂屋的板壁上,就像一朵头朝下的喇叭花,在悄无声息地开放着,显得孤单而怀旧。
唢呐的诞生就是一个艺术的过程。小时候,我曾经亲睹响匠乐师制作唢呐的全过程。村里一位年老的大爷就是高明的响匠师傅。他的高明不仅在于会吹奏各类乐曲,他还擅长于从一截树枝中寻找到唢呐的音色。我看到他从一大堆树枝里选出一截,然后刨去多余的木料,让它的声音露出来。这个令人感动的过程,容易使人想到甘为他人作嫁衣的编辑或者教书育人的老师。他先用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烙空了这截树枝,直到用螃蟹刨子细细地把树枝的表面打磨得具有了凝脂般质感的时候,才开始钻孔,再薄薄地涂上一层清亮的山漆,最后套上铜质的喇叭。“呜——啦——”,麦哨般尖锐的声音经过唢呐身体过滤后,便精致成优雅的韵律了。一截树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在乡村响匠的手里打磨成了唢呐,一种经典的乡村乐器产生了。
唢呐常常走在乡村腊月的深处。一踏进腊月的门坎,乡亲们就会把操持了大半年的农具收拾起来,把忙碌了大半年的心情释放出来。当然他们还喜欢在这个农闲的季节里安排许多喜庆的日子,瞅个黄道吉日,请来一班响匠,吹吹打打娶媳妇嫁姑娘。张家的女子在唢呐声里变成了王家的媳妇,李家新起的房子在唢呐声里也盖下最后一片瓦,唢呐始终在响匠揸开的五指上涌动着千年不谢的憧憬,把旧日子同遗落的音符一起扔在了乡野的轻风里。
唢呐的呜咽同样催人泪下。村庄里死了人,重要的哀乐都是离不开唢呐的。当这种幽幽的曲调从唢呐里飘荡出来的时候,就会把悲伤的人们对逝者的一些回忆,在时间的隧道里越拉越长……哭吧。就连丧鼓在这样的时候,也会茫然失语,任唢呐忧伤的乐曲飘散在乡村的天空。哀伤是无法逃脱的,唢呐声声急呀!而这些被唢呐送走的逝者,若干年后还依然潜伏在亲友们心灵的某个角落里,只要一听到唢呐的声音,冷不丁又会冒出来,让你的心一阵紧抽。难过呀!
在乡村,一个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都是浸泡在唢呐的音乐里,并同它一起押韵。听到唢呐的声音,就会想到这些,滂沱之势便压在了我的心上,有一种眼鼻酸痛想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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