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服上粘了些油渍,脱下来让同事用酒精清洗一下,我穿着背心站在犯人旁边看着,光着双臂好像有一丝寒意,忽然间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头泛起,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置身于犯人中间,我似乎又体会到那久违的恐惧,并不是我的安全不能保证,而是没有警服我好像轻如鸿毛,和这群犯人没有了差别。毫无疑问,在这里我的权威和力量都来自于警察的身份。
监狱,曾经是多么遥远的一个词语,从没有想过它会与我如此地接近。小时候村里有个长辈,大家都叫他“劳改队”,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劳改队”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这是他的父母给他起的小名。后来才知道他是年轻时因为犯了事坐过牢才落下这么个外号。记得我考上警校并知道毕业后要分配到监狱工作时,我姑父对我说:“监狱怎么是你去的地方呢?那里的人都是五大三粗的,你一个小白脸能管的了犯人吗?哪些犯人可都是些凶神恶煞哦。”
监狱,冰冷的铁门和高大的围墙隔绝一个世界,隔断了无数张望的视线。交流断绝,误解随之出现,人们对于监狱抱有敬而远之的心态,流言和猜测形形色色。带着有色眼镜我走进监狱,没有预期的警棍和武器,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和暴力,相反随处可见的是井然的秩序,统一的服装、整齐的队列和洁净而单调的监房,以及在秩序中透出的压抑。
犯人,排着队伍从我身边经过,从未接触过的这一特别的人群,我感到不由自主的紧张。清一色的光头是他们最鲜明的标记,身上随处可见的刺青也相当的晃眼,桀骜不逊的眼神令我有些不安。几乎每个人都在盯着我看,我很讨厌这种示众的感觉。现在的我也许可以理解这些眼神的含义,包括了好奇、敌视和漠然,但在当时从这些齐刷刷的眼神中,我能感受到的是一种本质的对立,作为民警与罪犯间无法跨越的鸿沟。从这一刻起,我意识到在这里身份的意义。
第一次看到犯人的伙食,我感到一丝怜悯,但翻开他们的档案,我又义愤填膺。有人告诉我,做这份工作不需要有太强的同情心,我可以理解,但依旧十分矛盾。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面前,同情心显得有点奢侈了,在我唏嘘不已的时候,很多犯人已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十余年,怡然自得、游刃有余,习惯的力量是无比的强大,也许这就是体制化。每个人都在企盼刑满,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能适应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吗,他们出去以后又如何看待这一段漫长而单调人生呢?法律是公正的,什么样的罪行要用一段灰暗的人生去偿还呢,我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悲哀。
一时间我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监狱要自我封闭于大众的视野之外,也明白大众的偏见究竟源于何处。国家机器都是暴力机关,包括军队、警察、监狱、法庭,但军队捍卫国家、法庭维护正义、警察保护善良,给大众的是光明的形象和安全感,监狱执行刑罚,惩治罪恶,从本质上说是以暴制暴。暴力,无论以何种名义,都不会令人愉快;暴力,无论以何种形式,都不可避免。监狱不得不隐于黑暗,为了这个世界更加文明。作为监狱警察,也将注定要忍受误解和寂寞,承担危险和职责,对此,我们义不容辞。
回顾警校生涯,似乎已是那么陌生和遥远,消磨在日常的繁忙中,曾经的恐惧、同情和感伤也已微不足道,我已淡漠了多余的情感,执法,基本上就是在掌握和遵循一种规律。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我还保持着从警时的理想,每天走出监狱大门时,我都能一如既往地感到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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