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风景(十二)
炊烟
城市里的炊烟越来越少了,自然是一件好事,减少了生活污染,保护了环境。但在农村决不能断了炊烟,一旦炊烟潜踪,乡野便缺乏生气,失去了诗意
炊烟是随风而动的,却又是静止的:是清晰的,却又是朦胧的;是热烈的,却又是苍凉的。她在我的记忆中,呈现着、跳跃着、时而下堕,时而浓郁。但我得承认,被她困惑着,是一种幸福。或者,是一种久违的宁静。
我是在农村的炊烟中长大的,那时候,为了煮饭的燃料,我扒过树叶,捡过枯枝,挖过树蔸,刨过草皮,割过野草……霉雨季节,湿漉漉的树枝一时难得起火,母亲就拿着蒲扇对着灶门使劲地扇,这时烟囱里冒出的不再是乳白的烟,而是黑黑的滚滚浓烟。
迄今一看到寥寥炊烟,就想起了我生我养我的故乡,想起了疼我爱我的母亲。小时,不懂得看炊烟。人小,眼界就小,不懂得抬头看天。也习以为常,不觉得那有什么特别。更主要的原因是,没有从远处认真看过炊烟,从远处分辨炊烟的流向。恰恰,炊烟是需要一个距离的,她的美在于一种距离,没有距离,她未必美,甚至还让人烦。偶尔的一阵没大没小的风,会让炊烟弥漫院落,逡巡在你的周围,你忙不迭地逃避,忙不迭地咳嗽。不过,这个过程很简单,不复杂,不像城市被污染的空气,会让你久久地没落,会让你原本清晰的呼吸道附着说不清成分的杂物。我在炊烟的四周游荡,然后太阳落山了,但天边仍然红着,那被掩着的红更美,那红红了我的脸蛋,红了我的心。那红是厚实的,是浓重的,却不臃肿。这个时候,我就听到了母亲的呼唤。这个时候,原本是能看到炊烟的,炊烟在绚红的背景下一定更加迷人,像母亲的脸,像母亲的长发。我却没看,没有留意。我只是听到了母亲的呼唤,然后如雀般几步间到了母亲的身旁,甚至从厨房散落的稻草身上踩过,然后用脏兮兮的手接过母亲递给我的碗筷,也接过了母亲疼爱的笑。我如果仔细地闻一闻,一定会闻到母亲身上炊烟的味道,炊烟是母亲的气味。我却没有。
多少个清晨和傍晚,露珠在庄稼叶尖上闪动,村民们走向田野或从田野回归。这时,常有一缕缕炊烟从农家屋顶徐徐飘向天空,无声无息,或白或蓝。若逢天晴,旭日或夕阳吞金,眼前则流动成一幅静谧的,恬淡的乡野晨昏风俗画,不知倾倒过多少丹青大师?这时,我真有点嗔怪田园大使陶渊明了,他在《桃花源记》中没有写入炊烟,实在是一种遗憾。没有炊烟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以及“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则大大失色失声了。
炊烟对城市来说是一种污染源,在农村确是一道不可缺少的风景。晨夕的炊烟极富诗情画意,各家各户屋上冉冉升起乳白色烟雾,如同农家少女身后旋舞的纱巾,婆娑多姿;又像农夫手中的牛鞭,高高扬起。炊烟随着乡风,在空中自由飞翔。
在乡村,一个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都浸泡在炊烟里。我固执地认为,炊烟是农家安静详和的晴雨表,是久吟不衰的田园诗,是百看不厌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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