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碗”

      杂文 2007-3-7 23:2

一个人的一生不止用过一只碗。

比如我。小时侯,捧不牢饭碗的时候,用过一只木碗,木碗摔不坏打不破,又不怕烫。掉地上翻来滚去,顶多磨损出一些毛边或划痕;热极了的粥饭放里面,也能用少捧着吃。再就是搪瓷碗,外边西瓜皮一样的班驳釉质,沿口一道绿边,简易灵便。记得当时在外工作的人,大多用搪瓷碗,搪瓷缸,白色碗沿或缸角一行红漆小字,往往是“**会议”或“**纪念”之类,捧着的时候,惹起一圈惊羡的目光。那年月,吃公家粮就是这样一只耐磕受碰,实惠好用的搪瓷碗。

还有那种粗瓷蓝边碗,灰白底色,沿口马马虎虎抹上一圈粗细不均的蓝边敞口碗,大而深,笃笃实实的,要配一双粗筋厚骨的大手才相宜。就好比官窑薄胎茶碗适宜穿长袍的人,拿把折扇,在茶楼坐了,闲闲地用杯盖抹着,嘘着,往嘴边送。那粗瓷大碗是端在罗中立油画《父亲》手里的那只盛满艰辛和劳苦的,任劳任怨的碗。这样的一只碗,端在小孩子的手里,就有些沉重,转来转去的,不小心有了闪失,滑将出去,散作一地晶莹锋利的瓷片,在堂屋或院落的阳光里耀眼地闪光。小时候打了碗,怕挨打,总是还没等大人开口就先涕泪交流地饮泣半晌,父亲便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安慰:不打紧,打了再买一只。而妈妈便按捺着性子,念叨:响亮,响亮,人才两旺厖

在外上学时,中午食堂打饭,多用的是白搪瓷或不锈钢饭盒,方才明白,碗是居家日子的一个代言,是家庭生活必不可少的道具。每逢过年,爸爸总会去买些新碗筷,寓意是添人加口,暗含家族兴旺发达的美好愿望。所以,打盆子打碗是很不吉利的,逢年过节尤其忌讳。田野里有一种花,类似牵牛,盘盘绕饶的,也叫打盆子打碗。用来形容那种不利索的腿脚,或许,我也说不清。

据说出嫁的女儿,要在车,轿起后,泼一碗水出去,好让她铁心铁意地跟婆家过日子,几千年的风俗了,再抗议也还照行不误。盛水的碗已经昭示分离,父母姐妹呆呆地看着空了的位子,再来时就是客人了,虽然还会有一双碗筷。街坊邻居通常会问:嫁的男人吃啥饭的?这里的饭碗有了高低贵贱,恰如人分三六九等。金饭碗,铁饭碗,土饭碗,或者干脆连只碗也没有,凑在锅边吃蹭饭厖碗,代表了一种生计,高贵牢稳的,或者卑微屈就的。设想那捧了吉祥如意的金饭碗的人,该是怎样一副意得志满,谈笑自若的形容;而连只饭碗都没有的,底气不足,怕腰板都挺不直,走路都带踉跄吧。

曾经有一句颇流行的企业标语(口号):“谁若砸**(企业或单位)的锅,**就砸谁的饭碗”形象至极,仿佛看到一群人端碗战战兢兢地围在一口锅边,等待分一勺羹,一不小心,手里的碗就有被砸碎摔烂或者干脆端掉的危险。那种状况和走钢丝绳没有什么不同吧。并且不系保险绳。难怪有送孩子参加各种培训班的家长一边风风火火地走,一边现场说法:如果不好好学,以后就扫大街或者和垃圾箱边的乞丐一样讨饭厖原来和尚看两岸,不外名利两只船,如今滚滚人流风雨里打拼,不过一只饭碗。当隧人氏不经意做出第一只陶碗,大概不曾想到它会肩负教人上进的励志重任。

陶,玻璃,水晶或者不锈钢的酒盅,茶杯或者咖啡壶,它们形态各异,但姿势内敛,像是固守一种独立的境界和品味。而我们的碗,温厚而充满包容,无一例外的碗口张开,大肚朝天,像是一种怀抱,怀抱的是岁月日子,一日三餐,是一个人不算短暂的一生。

小时候猜过一个谜语:弟兄两个一般长,饭菜嘴边过,不曾肚里藏。说的是无私无欲的筷子。而筷子有时还是挑剔的,宽口大肚的碗包容天下,盛过那么多的粥,却也从没有喝过一口,博大雍容却不贪口福,这样的爱,除了母亲,似乎只有碗了。不论爱情,友情,还是亲情,敌不过一只碗的,就比碗还要易碎。文化精神层面的东西,也和碗息息相关,学问的传递叫继承衣钵,你看着“钵”,不就是一只碗吗?

去过寺院,僧人们用的碗,一个压一个的倒扣,盘子,小盆,似乎所有有可盛之物的杯皿容器,空着时都是倒扣的。师父说:里面有水,就会生虫。碗不是生虫的地方,把水倒掉会伤了虫,倒扣即是护生。你看,一只空着的碗,也可以这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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