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约楚云留 by 等闲

      非天主流 2009-1-24 21:36

第一章
秋色惨淡,烟霏云敛,秋意萧条,山川寂寥。
秋风过处,草色变,花凋落,叶飘零。更兼淅沥秋雨,绵绵不绝,怎一个凄切了得?
“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破旧的山神庙,纤瘦的少年拉紧身上的衣衫,起身去关被风吹得半开的门,喃喃抱怨着:“雨水把气味都掩盖了,让我怎么去找?好容易发现它的踪迹,竟被这一场雨破坏了。”
刚关上门,还未走回火堆旁,就听“嘭”的一声,大门洞开,冷风夹着雨丝灌入,竟将好容易才点着的火扑灭,少年懊恼地回头。突然厉闪划过长空,那一瞬间,浓黑的夜亮如白昼,很快又回复黑暗,惊雷轰鸣彻响。
少年蹙起眉,那一霎那的光亮,已足以让他看清门口石阶上倒卧的白色身影。看那身形应该只有十一二岁,黑发散乱,一绺一绺的散落在地,雨水淋透白衣却洗刷不掉暗红的血迹。
“师傅说不要多管闲事,可是书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办呢?”少年喃喃地叨念着,却还是将那人拖进庙内。
“没关系的,师傅怪罪下来,和他讲道理便是。”少年点着火,想到师傅每次讲道理都讲不过自己,唇边已浮上笑意。
他常年随师傅在山中隐居,很少见人,偏生天性热情活泼,早已不耐师傅的木纳,这此见到年纪相仿之人,哪里还能按耐得住兴奋的心情。
将那人的湿发拨开,少年猛然抽了一口气。
那人有着完美的面部轮廓,肤如软玉凝脂,眉如远山之黛,长而浓密的睫毛,直而英挺的鼻,薄而小巧的唇,好一幅精致绝伦的容貌。
“这般容貌,难不成是个女的?师傅说男女授受不亲,该如何是好?”想放下却不由自主地将那冰凉的柔软身体抱紧,手指轻柔地将那人唇边的血迹拭去。
“可是师傅又没说什么是授受不亲?不管了,救人要紧。”看白衣上刺目的血迹还在蔓延,一咬牙,脱下他的衣服。
“还好是男的。”少年松了口气,熟练的处理那人的伤口。伤口共有三处,肩头、腰侧是剑伤,手臂却是暗器,都不太重,只是失血多了些。还有一些擦伤都不碍事。
“遇到我算是你的福气,师傅说,我的医术虽然还不及他,可是在这世上也是数二数三的。”
处理完毕将自己的外衣给那人穿上,轻轻抱在怀里,静静看着他,越看越觉好看,不由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蹙眉呻吟了两声,缓缓睁开晶亮如黑玉一般的眸子,眼波流转,充满疑惑和迷茫,定定看着那少年。
少年一怔,暗道,这般容貌合该配这样美丽的眼,怪不得书上说目若秋水。
“我叫风唯卿,你叫什么?”
那人不答话,挣扎了几下,却被抱的更紧,于是缓缓闭上眼,不再动。
“喂,我救了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你若不说那我就随便叫了,叫什么呢?”可是他实在没有起名的天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名字能配上这般美丽的人,见那人如睡去般理也不理他,不由着恼。
“我家小狗是黑的,我叫他小黑,你穿着白衣,我叫你小白好了。”
“……”
“小白,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师傅说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要你报答,只要你答应以后陪我玩儿就好。”
那人睁开眼看着他,目光清洌,冷冷道:“谁也救不了我,不想死的话就马上离开这里。”
“小白,你——”突然顿住,凝神倾听。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下大了,由淅淅沥沥变为瀑布涛声,凄风急雨之中,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风唯卿皱眉:“你的仇家吗?”
那人点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风唯卿笑道:“小白,要是我救了你,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哦。”
那人又闭上眼:“你若自寻死路,我也管不了。”
“他们要杀你吗?”
那人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虽故作老成,心中却着实害怕,听到这个“杀”字,身子不由一僵,薄唇抿了抿,皓齿紧紧咬住下唇,睫毛微微颤动,说不出的嬴弱堪怜。
风唯卿心中一动,直想去亲那苍白的双唇,不由自主地俯下身,突然顿住,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收敛心神,暗骂自己荒唐。书上说男人和女人才能这样,他长得再美也是个男的,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可是想保护他的意愿如此强烈,怎么都无法阻挡。
抱紧他,将一粒药硬塞到他口中,坚定说道:“师傅说我是练武的天才,我很强的,可以保护你。以后你谁都不用怕。”
说着将他连同他的衣物藏在供桌下面,用茅草掩好。
他长于深山,不知人情世故,乍见这个美丽的少年,心生好感,爱意初萌,一心一意想留下他,竟连缘由也不问,便要出手相助。

马蹄声近了,停下。
“这里有个庙,一定在这里,我就说他跑不远的。”
“哼,好小子,骗得我们好苦,抓住他看我怎么收拾。”
“你们两个闭嘴。”
庙门被大力踢开,那三人看到庙内只有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在悠闲的烤火,却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不由愣了一下。
瘦高个问道:“小朋友,可曾看见一个白衣少年?”
风唯卿摇头。
稍矮的一个尖着声音道:“这里有血迹,那小子一定在这附近。”
后面的灰衣老者走到风唯卿面前,沉声道:“小娃娃,乖乖说实话,免得受罪。”
风唯卿站起身,上下打量这三个人,见他们相貌粗鄙,神情凶恶,心中更为不喜,暗道:看他们的长相,一定不是好人,还要伤害小白,此番断不能饶了他们。
他少年心性,热情单纯,竟是全然以貌取人。
嘻嘻笑道:“实话就是——你们三个大人,欺负一个少年,好不要脸。”
瘦高个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师叔,他说不定和那小子是一伙的,让我来教训他。”
老者点头:“先不要伤他。擒住他问明情况再说。”
瘦高个领命,伸手向风唯卿胸前抓来,风唯卿还是笑嘻嘻的,用手中烧了半截的木柴迅捷无比地向那人手上点去,那人吃了一惊,急忙缩手,风唯卿招式不变,如顺水推舟一般,轻飘飘地向前一步,转瞬之间,木柴已点在那人胸前檀中穴,着火的木柴遇到湿衣“呲呲”作响,胸前的衣服被烫出了一个洞,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出来。那人大叫一声,倒地,昏了过去。
瘦高个虽然输在轻敌,可是好歹也是江湖上的好手,如此一招受制,那二人都不由大惊,暗道:这一招看似简单,但是细细想来,其精妙之处实在是生平仅见。
矮个人待上前,却被老者拦住。
“请问少侠是哪位高人门下?”
打不过就客气起来,分明是欺软怕硬。风唯卿撇嘴:“你们不是认为我和那个少年是一伙儿的吗?”
老者见他态度乖张,心中有气,但又顾忌他的师门,仍客气地说:“那人若有此等武功,就不会去偷我点苍派的秘籍了。何况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江湖门派最忌讳被人偷学武功,一旦发现,处罚极重。点苍虽然不是很厉害的门派,好歹也算是名门正派,与魔教水火不容也在情理之中。难道那少年竟是魔教余孽?他被追杀是因为偷取点苍派的秘籍?
风唯卿皱眉,悄悄看了一眼供桌。
老者目光一亮,向矮个人使了个眼色,微笑道:“少侠一定是被妖人所骗,所谓不知者不怪,我也不会——”
矮个人趁着风唯卿分神之际,突然挺剑向供桌下刺去。
见他剑势凌厉,似一心至人死地,风唯卿又惊又怒,不及抢上,将手中木柴向那人长剑扔去,随着一声脆响,木柴段为两截,长剑荡开,斩断供桌一腿。
供桌倒下的瞬间,那少年就地一滚,从桌下出来。风唯卿抢上去扶住他,见少年脸色苍白如纸,伤口又崩裂,鲜血渗出,不由更怒。
“偷袭暗算一个受伤的少年,真实无耻之极。这便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吗?”
矮个人道:“跟魔教妖人讲什么光明正大,小子,你若不让开,休怪我无礼。”
老者暗忖:此番定要夺回秘籍,也断不能放过魔教妖人。这小子招式虽然精妙,也是胜在措不急防,他小小年纪,内力定然不济,耗到最后必输无疑。这里是荒郊野外,杀了他毁尸灭迹,他师长纵然厉害,又能奈我何?退后一步,不再说话。
矮个人见老者默许,再无顾虑,摆剑全力刺出。风唯卿将少年推到身后,站立不动,既不退也不避,眼见长剑递到身前才一侧身让长剑贴身而过,然后身体向前急转,撞进那人怀里,手指在他胸前要穴一点,那人身形一顿,定在当地。
面对凌厉的攻势,一般人都要先防守,再谋反击,却不知不论什么武功只要进攻就会有破绽,高明与否只看他能不能及时弥补,而一回防,就给了对手弥补破绽的机会。
风唯卿不退反进,一招取胜,看似简单,但是做到这一点却是极难,首先要眼光敏锐,一眼就能看到对方的破绽;其次既不能回防,又要能想办法避其锋芒;还有身法要快、奇、准,不能让对手醒悟过来而有所防范。
江湖中人大多追求见招拆招,攻守兼备,却失去了制敌的先机,大谬。
见他又是一招取胜,老者脸色大变:“无招无式,只攻不守,神鬼莫测,制敌于顷刻之间,雷转蓬是你什么人?”
风唯卿道:“正是家师。”
老者大声道:“令师号称神州无敌,武功天下第一,侠肝义胆,豪气干云,你却要相助魔教妖人,怎么对得起你师傅?”
风唯卿冷笑:“师傅要我扶危济困,我岂能眼看着三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追杀一个受伤的少年?不必说了,要动手就来吧。”
老者看了他半晌,道一声:“罢了。”转身便走。

风唯卿向外看去,风雨已经停了,天也将亮。刚要回头看看那少年的伤势,却见老者走了几步,突然身体一晃,回头指着那少年,还未开口就俯身摔到。
风唯卿一惊,只觉浑身绵软无力,站立不稳,知道中了迷香,伸手去拿怀中的药物,那少年突然抓住他的手,一推,风唯卿摔倒在地,再也没有抬手的力气。
“你恩将仇报。”
少年冷笑:“我又没要你救我,你自己愿意,须怪不得我。不过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今天不杀你。”
他捡起地上的长剑,连眼也不眨,将那三人一个一个杀死,下手既狠又快。
风唯卿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喃喃道:“好狠。”
少年走近他,道:“中了我的‘醉魂’这么久还能讲话,你身上定然有克制迷香的灵药。而且你的伤药很灵,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伸手探进他怀里,拿出几个瓷瓶,放进自己怀里,淡淡说道:“你武功这么好,日后要找我报仇可怎生好?我是不是该废去你的武功,嗯?救命恩人。”
他声音圆润悦耳,嘴角含笑,便如与知交好友倾谈一般,听在风唯卿耳中却几欲吐血,狠狠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他认识的人有限,又都是耿直爽朗之人,哪里见过这般笑里藏刀的人物。
想到方才他抱着自己自言自语的情形,少年犹豫了一下,收回贴在他丹田的手,微微一笑,站起身,向外走去。
风唯卿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想痛哭一场的冲动,咬牙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缓缓回头,还未开口,神色突变。
风唯卿只觉右腿一痛,低头看去,一条通体赤红、长度却不足一尺的蛇咬在他腿上。
不由暗自叫苦,这条世上罕见的“火影”蛇,本来是他到这里的目的。
为了抓到“火影”,他在身上涂了既能吸引它又能迷醉它的药物,让它咬上去就会暂时僵住。“火影”的胆既可百毒不侵,还能增长功力,只要抓住它,及时吃下蛇胆便可无事。可是现在身不能动,只有慢慢等死。
他眼巴巴的看着那少年,勉强道:“它的胆——能——救我。”
少年咬住下唇,神情变幻莫测,秋水明眸犹疑不定的看着他。
没有废去风唯卿的武功,为自己日后留下祸患,已令他心中懊恼,又如何甘愿出手相救?
何况他一旦好转,自己怕是再难脱身。
既然如此就交给老天决定吧。不取那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火影”,留给他一线生机。
少年挥剑将暂时迷醉的“火影”斩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风唯卿的眼泪淌下来,喃喃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心中悲愤难当,下意识的一握拳,竟然握住了,一惊之下,突然明白,原来蛇毒克制了迷香的毒性,这便是以毒攻毒的道理。
丹田的内力慢慢凝聚,他运功护住心脉,等到手脚能动的时候,取出蛇胆放在口中。

天已大亮,雨霁云开,天高日晶,温暖的阳光透进来,却无法照到这个少年的心中。
他缓缓站起身,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首,冷然一笑,径自离去。
此番经历大喜大悲、狂爱激恨、生死一线,风唯卿再也不是那个热情单纯的少年了。

(古代,我还是愿意写古代)

 


第二章
川西青城郡,临潭阁。
八月秋气宜人,高阁巍峨,依山临水,凭窗而观,仰望有青山隐隐,俯察有绿水粼粼,更兼凉风飘洒,爽浃肌肤,清入肺腑。
青城郡位于青城山脚下,地处偏远,向来宁静,这几天却突然喧嚣起来。
临潭阁本是文人墨客赏景吟诗的所在,却突然聚集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个个剑拔弩张,神情激愤。
江湖草莽目无王法,杀人不眨眼啊,掌柜频频抹汗,伙计小心翼翼,恐怕一个不好就成了刀下亡魂。等上好茶点酒菜,被人驱逐出去,才放松下来,急速离开。
今日临潭阁上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凭窗的角落,却坐着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年,朴素的青衫,懒洋洋的表情,满不在乎的笑容,与此间杀气腾腾的气氛格格不入。
唐礼听烦了那些毫无意义的争论,目光向窗外掠去,却看到窗后的少年,不由一愣,仔细观察,疑惑不已:看此人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衣着随意,神态散漫,乍看毫不起眼,但是越看越觉得深不可测。尤其他目中光华内敛,功力之深,恐怕在坐的都有所不及。
起身坐到他对面,微笑道:“在下唐礼,敢问少侠高性大名?师从哪位高人?”
蜀中唐门在江湖中何等地位,唐礼虽年轻,名声却是极响,如此客气的询问,一般人早已诚惶诚恐。
那少年微笑道:“在下风唯卿,武功低微,哪里能称得上少侠二字,更不敢说出师傅的名字令他老人家蒙羞,请唐少爷见谅。”
见他容貌俊秀,笑容可亲,声音清朗,言语有礼,目光却既淡漠又疏离,唐礼更为疑惑,风唯卿,这个名字从未听说,他不肯说出师门,莫非师从哪位世外高人?这里几天前就被封锁,他是怎么来的?
江湖中奇人异士本就不少,唐礼也不再问,彼此又寒暄了几句,知他对此处情况一无所知,有心试探,便简单讲解:“这几年武林不怎么太平,先是点苍派三名好手横死于荒僻的山神庙,从身上的伤痕看不出死于何种武功之下。同时点苍派不知什么原因倾力追杀一个少年,半年未获。随后点苍弟子无缘无故杀了崆峒派少掌门,却拒不承认,两派相争,斗的难分难解,将各自的亲朋好友和与之交好的门派悉数卷入,两年来互有死伤,仇恨越积越深。”
抬手连指:“那个玄衣秃头的老者就是崆峒掌门彭晋古,灰袍道士是点苍掌门乐志道长。那边依次是天门派掌门左景林、瀚海帮帮主黄右江、啸风山庄庄主谢吟啸、灵岩派掌门九铉大师,还有几个我也不大认得,都是江湖上一些门派首领,或多或少与那两派有些关系。”
风唯卿点头,问道:“他们聚集于此是要决斗吗?既是决斗,为何要选如此风雅的地方?真是不该。”
唐礼笑道:“那倒不是,青城派掌门纪韬光声称能化解两派纷争,将他们请到此处。”
说罢仔细观察他的脸色,风唯卿喜跃地说了一句:“是吗,那就好。”不再多言。
唐礼暗道:没有一丝好奇,是知道内情,还是真的不关心?或者是欲擒故纵套我的话?
方要再说,只听“铛铛”几声脆响,场中竟然开始交上手。彭晋古对上乐志道长,两剑相击,青光闪动,势如拼命,旁边众人也纷纷抽刀拔剑,眼看一场大战便要开始。
忽听外面一个声音高叫:“住手。”声音用内力发出,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场上二人向后跃开。
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走进来:“对不起各位,在下来迟了。”
众人起身见礼,风唯卿暗道:原来他便是青城派掌门纪韬光,此人如此年轻,方才那一喝,显示内力不俗,是个高手。
彭晋古道:“纪掌门信中说能证明我儿的死与点苍派无关,可是我儿确实是死在点苍绝技‘飞龙劈空’之上,听说这招向来只传给点苍掌门的接班人,不知纪掌门要如何为乐志贼道开脱?”他中年得子,爱愈性命,却死在点苍剑法之下,现今虽知青城派势大,却也顾不得了,言语之间甚为不敬。
乐志道人哼了一声,待要反唇相讥,却被纪韬光制止。
“彭掌门莫急,听我道来。”
说着招呼众人坐下,道:“我先向诸位说一件事,两个月前,有人混入青城派,在饮水中下毒,欲偷我派秘籍。”
乐志道人“啊”一声,忙佯装轻咳几声,掩饰过去。
纪韬光看了他一眼,又道:“幸亏我一个精于用毒的朋友正在青城派做客,才识破他的诡计,我们将计就计,引他上钩,但是那人极为狡猾,竟给他逃脱了。”
风唯卿看了看唐礼:“四川唐门,精于用毒,唐兄必是个中高手。”
唐礼笑了,悄声道:“不错,他说的那个朋友是我。”
左景林拍岸大怒:“何人如此大胆,纪掌门可见到他的样子了?”
纪韬光点头,突然问道:“乐志道长,点苍派为何要抓一个少年?当年令师弟和两位高徒又是为何横死?”
乐志道人一惊,难道又是那个白衣少年?当年点苍派丢失的秘籍是掌门信物,有那本秘籍在他掌门的身份才被承认。丢失秘籍,怕被觊觎掌门之位的二师弟知道,所以不敢声张,只派最亲近的三师弟和两个弟子去追。
纪韬光见他神情迟疑,已知他在想什么,笑道:“道长难道不想将所失之物拿回来吗?”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乐志道人咬了咬牙,道:“正如纪掌门所想,当年我派丢失了一本秘籍,我师弟和两位弟子前去追捕偷秘籍的人,不想竟遭暗害。”
众人暗道:原来如此,那本秘籍定然是所谓的点苍掌门信物,那少年便是偷秘籍的人。怪不得他就算被冤枉也不肯说出实情。不知那少年有何本领,竟能一举杀死三位武林高手?
纪韬光道:“我与那人交过手,他用的正是点苍派的功夫,其中就用到那招‘飞龙劈空’。点苍派会‘飞龙劈空’的不过四、五个人,都是成名人物,如果做了,应该不会拒不承认。彭掌门,这下你明白了吗?”
彭晋古腾的一声站起来,恨声道:“那人是谁?”
纪韬光看向乐志道人,乐志道人摇头:“我也不知,当年我中毒,没有和他交手。”
纪韬光道:“彭掌门且坐,我还有话说。点苍秘籍丢失,彭少掌门被害,恐怕都是此人预谋和策划的。大家想一想,他有机会杀了乐志道长,却没有动手,为什么呢?而他却杀死那三人,又是为什么?这几年,每次有人出面调停点苍和崆峒两派纷争,都会无缘无故的又起事端,导致激化矛盾,卷入更多的门派,才让这场争斗愈演愈烈。现在他找上青城派,险恶用心更是昭然若揭。”
乐志道人道:“正是,他不杀我定然是因为我没有识破他的身份,而且我一旦身死,秘籍丢失的事就无法掩盖,不利于他下一步计划。师弟怕是识破了他的身份才会被害。不想他小小年纪,心机竟然如此深沉。”
彭晋古怒道:“他挑起我们两派争斗还不满足,现在又找上影响和势力更大青城派,恐怕是要整个武林大乱,好从中牟利,此人到底是何身份?”
风唯卿暗道:这纪韬光很是奸诈,自己不想说那道人故意隐藏秘籍丢失的消息,又不想说青城派比这些门派在江湖中的地位高,却故意引别人说出来。怪不得他如此聪明也会栽在这人手上。
突然心一跳,手心见汗,看了看唐礼,打着哈欠往桌上一趴,下巴支在手臂上,垂下眼皮,懒洋洋地随口询问:“那少年真的逃脱了吗?”
唐礼笑了笑,道:“是逃了不错,但是受伤不轻。” 执起酒壶给他倒上,举杯:“喝一杯如何?”
风唯卿稍稍松了口气,端起酒一饮而尽,暗道:幸好他没死,否则此番下山岂不白费功夫了?他受了伤,身份也已暴露,要尽快找到才好。
这些年他心心念念要找到那个少年,至于找到后要如何,却没个安排。似乎只要想到那少年就心如乱麻,又酸又痛,却放不下。
唐礼见他毫不犹豫的将酒喝下去,目光一闪,笑道:“风兄弟真是爽快。”
风唯卿冲他一笑,又打了个哈欠,将眼光投到中厅。
只见纪韬光沉吟不语,看向啸风山庄的庄主谢吟啸,这谢吟啸原是富商,中过秀才,武功平平,却好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颇有孟尝之风,所以消息也最是灵通。
谢吟啸轻挥折扇,道:“我猜那少年必是跟魔教有些关系。”
众人都抽了口气,纪韬光摇头:“可是当年魔教上下被尽数歼灭,无一活口。”
谢吟啸道:“不错,可是若非如此,这一切便解释不通。”
风唯卿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酒杯,心中暗道:纪韬光故意将话题引到魔教上,却不说他受伤的事,看来目的并不单纯,他召集这些人到此,还有什么用意?
乐志道人突然站起身来,道:“不错,那人必是魔教余孽,此番魔教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我们必须早思对策,要我说,应该召集武林同道,结为同盟,推选出一位盟主来号令武林,与之抗衡。”
他此话一出,得到一致赞同。众人慷慨激昂,痛斥魔教,有人推举纪韬光,其余人也都附和。
风唯卿暗笑:这道人倒也聪明,看出纪韬光的用意,为求拿回秘籍,当然要替他铺路,这些人当中恐怕有不少都是纪韬光有意安排的。
纪韬光惶恐万状,连声推辞,最后耐不住大家的盛情,道:“诸位厚爱,令韬光感激万分。对抗魔教,我理应竭尽全力,按说不该推辞,但是我等并不能代表整个武林,如此轻率,恐有人不服。我建议将此消息通报出去,谁抓到那个少年,谁为盟主,这样可以调动江湖各派的力量,一则能尽快抓到人,二则也更为公平,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真心推举他的人自不必说,场中也有人不大服气,却因事情走到这一步,情势所逼,不得不随声附和,现在听他如此一说,哪有不同意之理,连声称是。
风唯卿暗道:看来他的行迹已在纪韬光掌握之中,青城派并非武林中最有声望的门派,纪韬光年轻德薄,武功也未必能技压群雄,他这样当了盟主,必定有人不服。若魔教卷土重来的消息散发出去,武林必定为之震动,等江湖中人都认可了这个条件,他再将人抓来,就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无人能有异议。
纪韬光趁众人不注意,转头看向唐礼,缓缓而笑,他相貌清俊,气质斯文,言谈举止便似个谦谦君子,这一笑却充满踌躇满怀、意气风发的豪情,唐礼也向他举杯微笑,对了个眼色,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暧昧流动在两人之间。
唐礼应该是他的帮手,这二人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风唯卿看了看唐礼,突然大声道:“唐兄给我下的是什么毒?”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齐齐转头看向这边,均想:这少年是哪里来的?唐礼何等身份,为何要给他下毒?更有人想到,唐门在蜀中的势力与青城派不相上下,但在江湖中的声望却大过青城派,方才推举纪韬光,会不会无意中得罪唐门?一会儿要想办法补救才好。
诡计被识破,唐礼却面不改色,微笑道:“诸位可有认识这个少年的吗?”
众人摇头,纷纷道:“没有。”……“不认识。”……
唐礼叹了口气,道:“今日之事关系重大,风兄弟又不肯说出身份来历,唐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对风兄弟一见如故,只要你说实话,不管是何身份,我保你毫发无伤。”
他口气真挚,态度诚恳,若是当年的风唯卿恐怕真的会上当。
风唯卿嘻嘻笑道:“我对唐兄也是一见如故,今日饶你不死便是。”
众人听他口出狂言,都不禁摇头,暗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如此狂妄,今日恐怕难以活着离开。有几个欲拍唐门马屁的人已然开口喝骂。
唐礼皱起眉头,暗道:按说我的毒也该发作了,他如此镇定,是虚张声势,还是有恃无恐?
纪韬光笑道:“这位小兄弟说话真有意思,纪某敬你一杯。”
说着倒了一大碗酒缓步走过来,走到风唯卿身前五步,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碗中酒水散开在空中凝结成数十支冰针,携凌厉的破空之声,射向风唯卿,他有意在众人面前卖弄,这水酒看似不小心泼出去,却包含了极深的内力和高明的打穴手法。
众人大声叫好,就连方才不服的人也暗道:此人有这等武功,怪不得青城派近年来在川西势力渐大,就连峨嵋派也让他三分,让他当这武林盟主倒也可行。
风唯卿摇头笑道:“不好,不好,天气如此凉,纪掌门这冰酒我可不敢消受。”就见那冰针在他身前停住,竟不落地,慢慢融化,消失无踪。
众人大惊,这手功夫委实惊人,这少年动也不动,丝毫看不出运功的样子,言笑款款,就让这冰针化成气,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有这等功力?何况他不是中了唐门的毒吗?
风唯卿本来就是练武的奇才,自幼跟随名师居于深山,心无旁骛,几年前武功就可比一流高手,再加上“火影”的胆,让他百毒不侵,更提升了功力,如今恐怕就连他师傅也不是他的对手。
纪韬光和唐礼脸色也变了,二人互看一眼,纪韬光上前施礼,恭敬的道:“前辈可是人称‘不老仙童’的赵斜川前辈,请恕我等有眼无珠,得罪了前辈,还请见谅。”
众人心道:原来是他,怪不得形如少年,却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风唯卿皱眉,赵斜川闯荡江湖是几十年前的事,比他师傅还早了二三十年,他自然不知,传说此人练了一门古怪的功夫,能保持容貌不变,外表永远如少年,一旦变化,就是死期。而且此人武功极高,却童心不泯,最喜欢开玩笑,行事在正邪之间。
唐礼见他神情不渝,心道:他自称姓风,必是不愿被旁人识破,赶忙向纪韬光使了个眼色,道:“这位是风前辈,前辈当年与唐门素有交情,还请恕唐礼不敬之罪。”言语之间却还是认定了他便是赵斜川。
风唯卿听他们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前辈,心中好笑,却懒得辩解,道:“我大人大量,自不会和你们计较,不过方才听你们提起那个少年,我有几个疑问,还请诸位解惑。”
众人均道:“不敢,前辈请讲。”
风唯卿在自己杯中斟满酒,笑道:“方才纪掌门请我喝酒,我要先回敬一杯才是。”说着缓缓将酒杯递过去。
见唐礼脸色一变,已知杯上定然有唐门的毒药,纪韬光赶忙跃起闪躲,他自认轻功绝佳,却怎么也逃不开风唯卿看似缓慢笨拙的身形,眼见被逼入角落,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那酒杯也已递到唇边,一咬牙,矮身让过酒杯,拔剑便刺,出手便是必杀之招,与此同时,唐礼也拔剑飞身刺过去,唐门的暗器功夫闻名天下,其实剑法也丝毫不输给几大剑派,而且此时用暗器怕会误伤纪韬光。
风唯卿用酒杯在胸前一挡,罩住纪韬光的剑尖,笑道:“撤剑。”
练剑的人将剑视如生命,纪韬光哪里肯轻易撒手,想抽回长剑,剑尖却似被酒杯粘住,纹丝不动。
“不听话要吃亏哦。”风唯卿轻笑着,将酒杯一转,只听“当啷”一声,长剑落地,纪韬光虎口鲜血迸出。
正在此时,风唯卿听脑后生风,冲面前的纪韬光笑了笑,不慌不忙的弯腰,检起他掉落的长剑,正好躲开唐礼的功式,唐礼反应极快,未等剑招用老,陡然变招,向下一劈,似要将他劈为两半。
众人心道:他弯腰蹲身,又在角落,避无可避,此番定然没命。
唐礼的剑堪堪落到风唯卿背上,突然凝住不动,后背的衣服瞬间被汗侵透。只见一柄长剑点在他腰间,那人还保持背对他弯腰的姿势,那剑从双腿间穿过去,向上点了唐礼要穴。只听他摇头叹道:“这么难看的姿势,若让师娘看到会被骂死。”
说罢起身,拍开唐礼的穴道,唐礼面如死灰,纪韬光面色惨白,其余的人都瞠目结舌,用锋利的剑尖点穴,既将内力透入,又不见血,仅这手功夫已是当世罕见,更别说他如此轻松的战胜两大高手。这等武功他们不仅闻所未闻,更是连想都想不到,一时之间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方才他们见识了自己的内力,此番又见识了武功,应该是心服口服了吧,料来断不敢出言相欺。
风唯卿这才道:“好了,我要问了。第一个疑问,乐志道长,当年偷你秘籍时那少年多大年纪?”
乐志忙道:“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
“那他是如何不用武功便让你中毒的?那秘籍是你当掌门的信物,收藏之处必定极为隐秘,他又如何能偷走?”
乐志脸色变了又变,先红,再青,又黑,支吾了几声,见风唯卿表情虽似漫不经心,目光却如箭如针,心中一凛,咬牙道:“他假装成不会武功的孤儿,我一时不差才中了他的道。”
众人看他的样子,都已明白,心道:原来点苍乐志喜欢娈童的传言竟是真的,就不知他得手了没有。
风唯卿已不是当年不知世故的少年,原本就已怀疑,一经证实,只觉内心如火焚,直想将乐志砍成肉酱,脸上却不能露出来,仍是满不在乎的表情,问道:“第二个疑问,彭少掌门是何时遇害的?他遇害时多大年纪?”
乐志道:“在那件事后一年左右。”
彭晋古道:“我儿遇害时方弱冠。”
风唯卿道:“奇怪,奇怪,那少年只有十二三岁,令公子已经二十岁,那少年只练了一年点苍剑法,而令公子身为少掌门,必定武艺高强,试问相差如此悬殊,他要如何在崆峒山附近杀死令公子?”
彭晋古一惊,暗道:不错,我也有此疑问,而方才纪韬光说的都是猜想,谁知道他是不是和乐志贼道串通来欺骗我。他心中有了怀疑,又拿不准,低头不语。
风唯卿又道:“纪掌门,那少年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得那么厉害,怎么会将同样的计谋用两次,难道贵派的秘籍也是掌门信物?何况你们已经识破他的诡计,又将计就计引他上钩,以纪掌门和唐少爷的本领,又怎么可能让他走脱?就算走脱,青城派和唐门何等势力,又怎会两个月都抓不到一个少年?何况他可能还受了重伤?”
纪韬光避开他的目光,道:“事实如此,前辈若不信,我也无法。”
彭晋古突然大声道:“前辈所言极是,我差点被他们骗了。”这人生性耿直,此番震于风唯卿的武功,想他是武林前辈,定然不会说谎。而乐志为人卑鄙,纪韬光野心很大,怕是故意设计来骗他。
其余众人也不禁这样想。
风唯卿道:“至于魔教,据我所知十几年前就已灭绝,那时有没有那少年还说不定,你们如何能认定他是魔教中人?”
众人点头,想那魔教武功何等厉害,当年若非内讧,也不能轻易战胜。这少年若是魔教中人,又怎会去偷学区区点苍派的功夫?
彭晋古暗道:看这赵斜川没有为难我等的意思,这里是青城派的势力范围,早走为妙。向风唯卿行礼,然后冲乐志道:“乐志贼道,我们的帐还没完。”
说罢转身便走,其余众人也纷纷效仿,风唯卿凛然道:“你们要走可以,不过此间的事我不愿被人知道,倘若江湖上有丝毫传言,诸位一个也逃不了干系。”
他年纪小,方才一直笑嘻嘻的,虽然武功惊人,还不觉可怕,如今板起脸,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众人心头一紧,料想他是前辈高人,自不愿暴露身份,均诚惶诚恐的保证决不泄漏半句。
乐志也想走,却被风唯卿拦住,点了穴道扔在一边。唐礼和纪韬光是聪明人,听他开口便知一心为那少年开脱,那么定然不会放过他们,便站立不动。
风唯卿道:“纪掌门,那少年现在何处?你若告知,我可以饶你不死。”
纪韬光大笑:“原来前辈做这一切,竟然都为那少年。我现今名声扫地,多年努力化为泡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前辈杀了我便是。”
这人死到临头还要讲条件,风唯卿笑道:“那么,若我杀了这位唐兄呢?”
纪韬光脸色变了变,看了看唐礼,道:“前辈肯放过他吗?”
这人倒也有情,风唯卿道:“他对我下毒,按说不该放过,不过,他若能替我做一件事,我便饶他不死。”
纪韬光和唐礼异口同声问道:“什么事?”
风唯卿道:“二位放心,此事对唐兄来说是举手之劳,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纪韬光道:“那少年逃入青城山后面的深谷,我封锁了出口,他应该还在里面。”
风唯卿心道,他还有利用价值,纪韬光不会让他死,料来伤得并不重,应无性命之忧。
“他真的是要偷你的秘籍吗?”
纪韬光脸一红,瞪了唐礼一眼,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他是唐礼带上山的,我原想赶他走,不想竟逼他用出点苍剑法,于是想明白了这一切,定下今日之计。”
风唯卿点头,笑道:“我不喜欢杀人,听说唐门毒物厉害,能令人生不如死,唐少爷随便捡一两样让这位乐志道长尝尝滋味便是。”
说罢向外飞掠而去,清朗的声音传来:“唐兄,我今年十七岁,不是什么前辈,记住了,后会有期。”
想到马上能找到那个少年,出一出心头恶气,心情顿时无比舒畅。

 

 

 


第三章
刚过中秋,天高露清,气爽山空,月明如昼,草木泉石,轮廓清晰可辨。一入深谷,山风飒然而至,其间石奇松怪,泉声幽咽,林间暗影摇动,鸟兽悲鸣,森然如鬼魅飘忽扑朔,令人神动魄惊。
白天看起来秀丽清新的景致,到了夜晚却异常可怖,风唯卿在山里住惯了,自是不怕,却不由担心那个少年,受了伤的他,如何能在这种地方独自生活两个月之久?方自皱起眉头,又不禁懊恼,他小小年纪,武功也不好,却能够将那些武林名宿耍得团团转,那种诡计多端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年他只有十一二岁,就已经杀人不眨眼,还忘恩负义,见死不救——
风唯卿虽然武功极高,这些年也曾数次和人交手,却从未杀过人,想起那少年连杀三人还对着自己言笑款款的情形,不由恨恨道:“这般心狠手辣,就是受些罪也是,也是——。”
这“理所应当”四个字到了喉间,却吐不出来,想到他可能受的苦,寒冷、饥饿、伤痛、猛兽……心没由来的一紧,喃喃道:“就算没有这些,他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寂寞、恐惧、悲伤也一定会有。”
见他的心更为迫切,飞身跃上树梢,在其间穿梭,突然见到前方隐隐有火光,急忙冲了过去。
以他的头脑和武功,原本不出几年就能傲视群雄,称霸武林,可怜仅仅是偶然救了一少年,从此就被牢牢缚住,纠葛不清,爱也好,恨也罢,都无法放下,心中再无他念。

陡直的山壁上,透出红红的火光,照亮了这个不深却很宽阔的山洞,也照亮了少年俊美绝伦的面庞。
这个山洞原本是青城派门人面壁思过的所在,位于山壁之上,极为隐秘,而且所需所用一应俱全,纪韬光将他逼入此地,大概是怕受伤颇重的他在深山幽谷之中不能存活,而坏了自己的大计。
洞外风声凄紧,伴着鸟兽嘶号,令人心惊胆战,白衣少年却似没有听见一般,面无表情地坐在火旁,不时添加两根木柴。
青城派从前天就没再派人来查看自己的死活,大概纪韬光改变主意,不打算拿自己去邀功,那么他应该很快就会来杀我,或许还会折磨一番再下手。也或许按兵不动,等着我毒发而死。
回想毒发时的痛苦,少年身体一颤,复又冷笑,无所谓,身份已经被识破,到哪里都逃不过一个死。怎么死又有什么关系?此生既无欢,死又何所憾?
这两个月,青城派的人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来,看他伤重了会为他治,伤好了又会再补上一掌,却不肯让他死,隔几日会带来解药和一些食物、衣衫之类。这两天等不来青城派的人,他一直不敢合眼,此时想开,反而安心了,拉紧单薄的衣衫,侧身背对洞口躺下,竟然很快就入睡。
他自幼被母亲逼迫去杀人报仇,从未尝过温情,却吃尽千般苦,受尽万般罪,以至小小年纪,竟然看破了生死。

风唯卿一踏进洞中就愣住,重逢的场面想过何止千次万次,却从未想到是这番景象。少年依然是白衣胜雪,摇晃的火光下,乌黑的发丝散开如流动的黑瀑,纤瘦的身体因为秋夜的寒冷而蜷缩着,微微抖动,赢弱的背影令他心中一紧,酸痛难当。突然少年翻了个身,如玉般清丽绝伦的面庞展现在他面前,时光在当初的美貌上刻画出英挺的线条,一样的精致,却不再是看不出男女的娇美,而是清逸无匹的俊美。
四年之后,风唯卿终于见到那个让他一心想报复出气的狠心少年,却仍是看得痴了。
呆立了片刻,风唯卿缓缓走过去,坐下,在渐渐减弱的火堆上添了几根木柴。
想着要如何出气才好,打他?骂他?罚他做苦力?不好,似乎都不好。
他武功再高,头脑再好,也毕竟只是个未识情滋味的懵懂少年。如果一直找不到这个少年,或许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随着对感情认识的加深,会渐渐淡忘当年的心痛,年少的萌动也会慢慢云淡风轻。偏偏在他还未学会如何从感情中抽身时,便又相遇,这次是真的弥足深陷了。
此时的他,再不见临潭阁上漫不经心、嬉笑之间就将众多武林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潇洒风范。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时而深沉,时而痛苦,时而迷茫,分明是一个为情所苦的少年。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那人身上。他长高了,甚至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却更瘦了,那纤细的腰肢看上去不盈一握,放在胸前的手柔润洁白,细瘦的手腕似乎一用力就会折断,即使在红红的火光映照下,也能看出面容的苍白憔悴,让他本就无法狠下的心瞬间溃不成军。
看着少年将双臂抱紧,身体更缩成一团,他脱下外衣,轻轻披在那纤瘦的身体上。

清晨,阳光穿透弥漫林间的轻雾,清脆悦耳的鸟鸣吵醒了熟睡的少年。
与其说是被鸟鸣吵醒的,不如说是被食物的香味所引,饥饿而醒。睁开眼,看到身上的蓝色外袍,怔忡了片刻,站起身,打量洞内,火早已熄灭,其余和昨晚没有丝毫异样。
香味是从洞外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
“你醒了,吃些东西吧。”一个眉眼含笑的少年踏进洞中,将手中烤好的鱼递过来。
不是青城派的人,秋水明眸幽晦如夜,静静的凝视着他。
被那美丽的眸子注视,又见他俏生生站在当地,黑发披散,几缕发丝轻拂在脸侧,更显得肌肤如玉,白衣赛雪,风唯卿呼吸一滞,忙收敛心神,笑道:“我烤的鱼味道很好,不吃的话不要后悔哦。”
少年看了他片刻,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风唯卿想了一整夜,找了无数个理由为他开脱,才终于决定不再追究当日的事,一大清早为他准备食物,怕吵醒他,特意去外面烤,此时见他如此冷漠,不由怒火升腾。
拦住他的去路,道:“我以德报怨,你还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少年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是谁?”
一句话让风唯卿张口结舌,手中的鱼掉落在地而不自知,这几年他脑子里都是这个狠心的少年,从未想过对方竟然不记得他。
“我不记得何时与你结怨。”
他忘了,他竟然忘记了,忘了那个救了他却差点被他害死的少年。
“也不记得你对我有什么恩德。”
我救了你的命,我日日牵挂,找了你好久,我为你化解了江湖上的危机。
“让开。”
酸痛的感觉直冲眼底,风唯卿大吼一声,探手抓住他的肩头,向后一推,将他抵在石壁上,拳头猛然挥过去,却在即将接触到那如玉的面庞时,硬生生避开,打在他脸侧的石壁上,石屑纷纷而下,落了二人一头一脸。
肩骨似被折断般的疼痛,少年皱眉,冷冷道:“放手,你弄脏了我的头发。”
风唯卿看着自己流血的拳头,再看看少年毫无温度的目光,咬牙道:“好,那我让你洗干净好了。”
抓起他,飞身掠出洞外,来到深不见底的寒潭边,却犹豫了,一番奔驰,方才的怒火已经消退了些。
“四年前的山神庙,你真的不记得了。”
少年闭上眼。
四年前,山神庙。
我叫风唯卿,你叫什么?
师傅说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要你报答,只要你答应以后陪我玩儿就好。
我很强的,可以保护你。以后你谁都不用怕。
令师号称神州无敌,武功天下第一,侠肝义胆,豪气干云,你却要相助魔教妖人,怎么对得起你师傅?
师傅要我扶危济困,我岂能眼看着三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追杀一个受伤的少年?
绝世的武功,显赫的师门,同情的眸光,不知疾苦的天真个性,说什么扶危济困,还不是挟恩要自己留下来当玩物。少年睁开眼,冷冷看着他:“不记得。”
明明已经想起来了,却没有丝毫愧疚和感激,还要这么说,风唯卿气得手足发抖,用力一推,白色的身影跌入潭中。
秋日清晨,天气很凉,何况是在这幽谷深处,潭水更为冷冽冰寒,少年原本会游泳,但是受伤的身体耐不住寒冷,昨夜又存了死志,坚持了一会儿,便放弃抵抗,缓缓向下沉去。
心道:这样死去也好,就算还了他的救命之恩。不过,也许那时就死掉更好,免得白白受了这几年的苦楚。
风唯卿一直紧紧盯着水中的身影,他方才曾在此处抓鱼,深知潭水的冷,想着只要那少年看自己一眼,便救他上来,却见他挣扎了片刻,闭上眼,嘴角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缓缓沉没,不由大惊,赶忙踏水而至,俯身捞起他,放到岸边。
见他面白如纸,唇色青紫,浑身僵直,不住的颤抖,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紧紧勒住:“你要记住我,永远都记住,不许再忘,不许……”
压抑的话语中止于纠缠的唇间。一个情难自禁地沉醉于那甜蜜美好的感觉,不知节制地狂吻掠夺,一个却眸光冰冷,带着讥讽和嘲弄,直到内伤发作,失去知觉。

“好了,我用内力治好了你的内伤,顺便帮你打通了任督二脉,你体内的毒我也帮你解了,这回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想到方才竟然将他吻得昏过去,抱回洞中才发现他的内伤颇重,中毒也不浅。风唯卿不禁有些涩然和更多的歉意。
他当年虽然受了打击,待人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诚恳,心思也深沉了许多,却仍然温厚正直,做事向来留有余地,从来不知自己的性子竟然如此暴烈,差点就害了他。
目光落到少年的微肿的红唇上,脸上一红,讪讪笑道:“而且,临潭阁上,我替你教训了那些人,如今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你不用怕了。”
见他还是不开口,风唯卿嘻笑道:“不肯说啊,那我又要为你起名了?叫什么好呢?”
想到当年那个怪异的名字,少年皱眉:“荆楚云。”
“什么?”
“我叫荆楚云。”
风唯卿大喜,却摇头:“荆楚云,不好,这个名字不好记,还不如叫小白,我以后还叫你小白好了。”
少年握紧拳瞪着他,胸口起伏,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恼怒的潮红。
他生气的模样比冰冷的样子可爱多了,风唯卿大笑,倾身抱住他,在他耳边柔声道:“楚云,楚云,我喜欢这个名字。”
轻轻吻着他的唇:“楚云,我好容易才找到你,不许再离开……”
“只有我能救你,以后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说什么救我,保护我,不过是看中我的容貌,想禁锢、占有而已。可是他凭什么禁锢?只因为有恩,只因为强大,只因为迷恋?不许离开,我一句不认得,就招至那样的对待,倘若离开,又会如何?
荆楚云推开他,冷冷道:“若有人欺负我呢?”
“不会,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我从没有得罪他们,可是纪韬光打伤我,唐礼下毒害我,还将我困在这里,准备随时交出去换取江湖声望,整整两个月,青城派的人见我的伤势稍有好转,就会再下毒手,每次送解药,一定要我毒发之后,痛不欲生之时才会给我,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想到他受的苦,风唯卿怒不可遏,一掌击在石壁上,大声道:“这些人委实可恶,好,等你身体恢复一些,我带你荡平青城派。”

 

 

 

第四章
弯月如钩,清辉淡洒,虫鸣啾啾。抱着他入睡,这深山幽谷中的秋夜不再森然可怖,连风声都变得动听起来。想到明天就要离开,风唯卿还真有些留恋。
他对荆楚云爱念如狂,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刻也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每天精心为他准备食物;知道他爱干净,又怕他着凉,总是将水打上来,烧热后才让他清洗;知道他不爱说话,就常常说笑话,讲趣事给他听,经常做一些小玩意儿送给他,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展颜,虽然成效不大,但是只要那美丽的眸子在自己身上一转,就能让他高兴大半天。
荆楚云见识过他脾气,心中虽然厌烦不已,却也不再轻易激怒他。他孤独惯了,为人又冷傲异常,突然多了一个人在身边,还如此恬燥,偏偏那人武功极高,自己拿他丝毫没有办法,处处受制,被他随意轻薄,早已恼怒万分。在风唯卿看来,这几日的快乐非笔墨可以形容,在他看来却是分外难熬。想着明天离开深谷后,定要找个机会离开这讨厌的人。
风唯卿摇了摇身边的人:“楚云,你睡了吗?”
“……”就是睡了也会被你摇醒。
“我睡不着。”
“……”这人为什么如此讨厌啊,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睡。
“我喜欢你,楚云。”温热的唇落下来,动情地吻着那柔软甜蜜的红唇。他不知情事,实在没有什么技巧,只是留恋那美好的滋味,本能的去探索,却不知身侧的人早已万分不耐,更恨极了他的粗鲁。
“楚云,楚云……”单纯的吻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渴望,身体压上来,灵巧的手不自觉地探入,抚上那柔滑如锦缎的肌肤。
荆楚云僵在当地,终于要来了吗?这几日虽然时时被他拥抱、亲吻,却从来没有越过最后的界限,还以为他对自己有些尊重,却原来也是一样。心里突然浮上浓重的悲哀,他若不为这个,又何必费那么大力气救我?这世上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
风唯卿只觉浑身要被烧起来一般,勃发的欲望叫嚣着,却不知如何疏解,那难以忍受的痛苦,令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楚云,我想——”
突然看到身下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双目直直看向不知名的黑暗,眸中空无一物,连惯常的冰冷都不见了,只剩下空洞和死寂。身体僵直的如同石化的雕像。
满腔柔情蜜意,霎时如冷水当头,猛然惊醒,该死,我怎么会对这如玉的人儿有这般污秽的念头。
“对不起,我——对不起。”说罢弹身而起,飞快的冲出洞外。
半晌,荆楚云坐起身,拉好衣衫,默默看着跳动的火光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城派位于青城山主峰,“山门”设在半山腰,沿石阶而上,殿堂叠起,房庑连属,丹槛炫日,绣旗迎风,倒也颇为壮观。
风唯卿拿出一粒丹药放在荆楚云口中:“一直到这里都空无一人,显然纪韬光已经有了准备,他们的武功不足惧,只是唐门的毒和暗器有些讨厌。”
一拉他的手,昂然进入演武大厅。刚一站定,就听有人道:“摆阵。”
霎时人影翻飞,剑光霍霍,将二人围在当中。风唯卿算了算,一共有二十四人,围了三层。纪韬光和唐礼从侧面转出,含笑站在青石台阶上。
“风兄弟别来无恙?”
风唯卿轻松一笑:“得纪掌门和唐兄这般重视,真令我受宠若惊。”
这二人当日见他如此看重那个少年,想想这两个月对那少年的折磨,就知他日后必会来报复,所以一回来就准备对付他的办法。如今见他面对剑阵,还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暗自佩服,知他武功深不可测,心中着实不愿与他为敌。
纪韬光道:“风兄弟武功盖世,我等那敢疏忽?这剑阵虽然厉害,也未必困得住风兄弟,可是这位小兄弟恐怕就难以走脱了。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风唯卿满不在乎地道:“好啊,商量商量也好,你说吧。”
“只要风兄弟答应日后不再难为我们,我便撤了剑阵,并且率青城派弟子向这位小兄弟赔个不是,我们化干戈为玉帛,风兄弟以为如何?”
风唯卿这几日心情极好,其实也没有和人动手的意愿,听他说愿意道歉,犹豫了一下,看向荆楚云。
荆楚云冷笑,心道:还说不让别人欺负我,人家一句话,就能让你打消替我报仇的念头,抬手一指前面的方脸青年:“这个人说是为我治伤,却在我身上下了几十只钢针,痛得我死去活来。”
向旁边一指:“这个人因为我不肯笑,便点了我的笑穴,让我笑到昏死。”
他抬手连指,又点到几个人,说的分毫不差,那几人脸色大变,却无言反驳。名门正派的弟子,做出这等事,场内颇为正直的人也不由羞愧难当。
他每说一个,风唯卿的脸色就难看几分,目中寒光乍现,凛然扫视被荆楚云指到的人,他平时不愿招惹是非,总是刻意将目中的光芒掩藏起来,此时盛怒之下,再无顾忌。那几人接触到他的目光,都不由心头一寒。
纪韬光怒道:“竟有此事?大胆,我要你们好生招待这位小兄弟,你们怎敢如此?”
那几人低头不语。
荆楚云又是一声冷笑:“青城派以门规严厉著称江湖,他们若没有掌门的授意,又怎敢如此?”
纪韬光哑口无言,唐礼冲风唯卿一抱拳,道:“这位小兄弟是我带上青城山的,发生这样的事也是始料不及,虽说一切缘于误会,我也是难辞其咎,风兄弟看要如何解决呢?”
他看出风唯卿为人纯厚,不喜争斗,故一心从他下手。
荆楚云淡淡道:“唐少爷对我下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切可能是误会?若今天没有人为我出头,唐少爷还会不会这样说?”
唐礼心道:这少年好厉的嘴,而风唯卿对他言听计从,看来今日不会善罢甘休了,一会儿他破阵之时,定然会将那个少年丢出阵外,只要想办法抓到那个少年,还怕你不乖乖就范。看向纪韬光,两人一对眼色,纪韬光道:“好,就请风兄弟见识一下我青城派的‘惊涛剑阵’。”
一摆手,道:“千转不穷。”
三层剑阵同时启动,二十四人沿不同方位奔跑,看似杂乱无章,却交相呼应,严谨有度。二十四把剑映着正午阳光,银光闪闪,晃人二目。
荆楚云被他们快速穿梭的身法和漫天飞舞的剑光晃得头晕眼花,风唯卿握住他的手道:“闭眼。”
他已然看出这个剑阵以防守为主,守势毫无破绽,只要一进攻就会陷入其中,难以自拔,最后耗尽内力,必败无疑。所以必须让他们先进攻,才有机会破阵。可是楚云在身边,他们若进攻,二十四把剑,自己一个照顾不到,恐怕会伤到他。要想办法一击成功才行。
纪韬光却不由又是焦急又是心惊,看那人垂首站在阵中,姿势散漫,神情淡漠,眼睛看也不看周围的人,似乎毫无防备,却找不到丝毫进攻的角度。
那些人奔跑了半天,还不见掌门下令,更为不解,有的人脚步已经慢了下来。
突然,一阵风吹来,几缕发丝拂在荆楚云脸侧,风唯卿微笑,抬手为他拨开,目光爱怜横溢,动作温柔无比,显然全副心思都在旁边的少年身上。
纪韬光目光一亮,大声道:“怒涛纵击。”
阵势一变,里圈的八人矮身攻下三路,中圈的八人挺进攻上三路,而后圈的八人跃起封住上方的唯一出路,真如怒涛卷起,直拍向中间的人,毫无缝隙。
风唯卿却先动了,纪韬光话音未落,他便抱住荆楚云,飞身而起,从未及闭合的剑光中直穿过去,后圈的八人跃起穿梭却正落在他脚下,他抬脚踢在一人背上,将那人踢入剑阵,借力再次跃起。
剑阵一旦启动,便不能收手,那人落下,立时被乱剑穿身。风唯卿又下落,抬脚踢下一人,再跃起,连续几次,又有几人被踢入阵中,剑阵立时大乱,惊呼声,惨叫声混成一片。
纪韬光大叫:“住手。”
风唯卿抱着荆楚云在空中一荡,轻飘飘落在圈外,衣衫飘动,动作潇洒之极。
柔声道:“楚云,你没事吧?”
荆楚云怔怔看着他,惊惧交加。他今日定要风唯卿带着自己动手破阵,原是存了刁难的心思,不想他竟有如此本领。
须知破阵与比武不同,既要武功够好,又要眼光敏锐,头脑灵活;要能够一眼洞破先机,还要善于把握瞬间的机会。他一招就破了青城派流传百年,赖以称雄的剑阵,没有绝顶的武功和绝顶的智慧断然无法做到,何况还带着一个累赘。
荆楚云心道:难道他平日对着我的痴傻模样都是装的?此人当真深不可测,我要如何才能逃脱啊?
却不知风唯卿原本就绝顶聪明,会对他痴傻,只是情深所至。

青城派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有人赞道:“好功夫,你不是赵斜川。”
话音未落,从厅外涌进几十人,当先一人却是一个相貌清俊的蓝衣少年。
只见他一眨不眨的看着风唯卿,问道:“在下唐霄,敢问少侠高姓大名。”
青城派的人和唐礼都面色大变,他们方才一心都在剑阵上,竟不知这些人是何时来的。
风唯卿皱眉,他虽然行走江湖时日不多,却也知道唐霄的大名,唐霄在唐门排行第四,却最得长辈宠爱,武功在同辈中也是最高。据说唐门这一代直系是以“礼、义、忠、孝”命名,他却嫌名字不好听,自己改为霄,长辈竟也不怪。他今日带这么多人上青城派,有何用意?
他提到赵斜川,看来已经知道当日临潭阁上的事,那些人当中大概也有他的人。那么必然是洞悉了今日的一切,此来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风唯卿。”
唐霄深施一礼:“风少侠武功如此高强,在下佩服之至,可否交个朋友?”
风唯卿却不还礼,嘻笑道:“哎呀,唐门四少爷何等威名,我那里高攀得起。”
他们这边说着话,另一侧,唐门的人已经将青城派众人围在当中,唐礼上前一步,怒道:“唐霄,你这是何意?”
唐霄冲风唯卿歉然一笑,转头道:“大哥,我还要问你,你这些年不惜损害唐门的利益,倾力相助青城派,是何用意?”
唐门除了唐礼,对青城派势力急速扩充都素有不满,临潭阁一事,纪韬光计策失败,名声大为受损,唐霄当然不能给他喘息和补救的机会。
纪韬光道:“唐霄,你带人擅闯青城派,是要青城和唐门结怨吗?”
唐霄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道:“纪掌门哪里话?唐霄此来只为清理门户,唐礼身为唐门中人,却做了有损唐门的事,我奉命前来,带他回去,纪掌门不要阻拦才好。”
纪韬光怒道:“唐礼是我的朋友,他在青城做客,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他。”
唐霄大笑:“朋友?哈哈,真可笑,你们二人的关系倘若传到武林,定会让唐门和青城派蒙羞。”
唐礼大吼:“不要胡说。”
可是已经晚了,众人都用惊讶、疑惑和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们。
唐霄笑得更为大声:“大哥,我有的是证据,你要我一一举出来吗?”
他既然这样说,定然是有备而来,纪韬光冷冷道:“青城派岂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
一摆手,青城派弟子和唐门的人呈对峙之势。
风唯卿不愿看他们两派争斗,一拉荆楚云的手:“我们走吧。”
二人下山。
经此一战,神秘少年一夜成名,被江湖中人传为神话一般。
几日后,听说唐霄大获全胜,唐礼虽然保住一命,武功却被废掉,永远逐出唐门,纪韬光为了救他,将掌门之位让了出来,从此青城派成了唐门的附属。
那样醉心于武林地位、声望的人,为了唐礼竟然放弃一切,此时风唯卿对纪韬光倒是有些好感了。


*********************************

 

 

 


第五章
在蜀中若论最繁华的所在,自然是有天下四大名都会之称的锦城,在锦城最有名的酒楼非君子楼莫属,虽说这里的饭菜酒水都是一流,价钱却也贵得令人瞠目。君子楼对面就是锦城最豪华舒适的住所明月馆,虽说是客栈,却只有达官显贵才住得起。所以除非每年的灯会、花会、歌会时节,才会住满人,平日可冷清的很。
就在这冷清的季节,刚过正午,明月馆迎来了两个奇怪的客人。
白衣少年眉目如画,俊美绝伦,气质清雅飘逸如幽谷白云,晶莹剔透的眸子似漾着秋水,眼波流转之间,却带出一股天然的孤傲之气。他一进来,屋内的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抽了一口气,心道:天下竟有这般标致的人物。
旁边的青衣少年相貌虽不及他精致,却也英俊不凡,眉目之间含着喜色,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令人感觉极为舒服,一见便生出亲近之意,但是当他冷下脸,微愠的目光一扫,不怒而威的气势令所有人都不禁心中一紧,悄然移开投向他们的视线。
掌柜莫宣心道:来明月馆的客人非富即贵,这两人虽然相貌不俗,衣着却着实不敢恭维。白衣虽然洁净却有些旧了,青衣更是朴素得街上随便一抓就是一把,而且连个仆从都没带,不像是富家子弟。
但是他毕竟有些见识,纵然心中疑惑,脸上却丝毫不带,忙迎上去,殷勤问道:“两位公子要住下吗?”
风唯卿柔声问身边的人:“楚云,你说呢?”
荆楚云抬眼,目光看向莫宣,却又似穿透他看着不知名的某处,轻轻点了一下头。
莫宣在此地干了二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被他幽邃的目光一扫,也不禁呆了一下。
风唯卿皱了皱眉,提高声音道:“可有清静的地方?我们不愿被打扰。”
莫宣忙收敛心神,道:“我们这里最清静的地方莫过于后面的梅、兰、菊、竹四轩,都是独立的院落,如今除了竹轩已被定下外,其余三个可任凭公子选。”
风唯卿看了看身旁已微露疲态的人,轻轻拉起他的手,目中露出心疼的神色,道:“这样最好,就梅轩吧。”
他幼居深山,广阔的天地给了他豁达的胸襟和随意的性情,礼教对他没有任何束缚,喜欢一个人,也不管这份感情是不是惊世骇俗,便竭尽所能关爱呵护,丝毫不知道掩饰。
荆楚云看到众人惊讶、怪异和甚至淫亵的目光,暗自恼怒愤恨,冷冷抽回手。
莫宣暗忖:这两人气度不凡,绝非普通人,情形却如此怪异,青衣少年明显情根深种,白衣少年却冷漠疏离,还是小心为妙,莫惹出什么事端,忙陪着笑脸道:“好,我马上带两位公子去,可是,我们的规矩要交一笔定金,公子看——”
人都来了,还交什么定金,分明是有意试探,荆楚云目光掠过旁边的人,淡淡笑道:“你怕我们没钱么?我身上的确没有,不过这位公子可富有的很,是不是啊?”
他知道风唯卿身上没什么钱,从青城山到这里的一路都是投宿到农家,有时还餐风露宿,心中暗到:看你此番如何收场。
风唯卿见他露出笑容,心中一喜,纵然听出他语气讥诮,有意让自己难堪,也忽略不计,拿出一面玉牌笑道:“掌柜可认得此物?”
莫宣和荆楚云都不禁大惊:沈家玉牌!
只见洁白无瑕的玉牌上,淡淡的绿色勾勒出一个龙飞凤舞的“沈”字,竟是天然而成,真是价值连城的宝玉。但是这玉牌的真正价值却并不在此。
江南沈家,富可敌国,各大城市都有他们的钱庄和产业。沈家老爷有6个女儿,到40岁才得一子,三年前,此子一病不起,沈家通告全国,谁能救治者,沈家一半财产作为酬谢。历时半年,名医来了不知有多少,都束手无策,最后却是一个神秘少年治好了他。
那少年不肯要财产,沈家将家传宝玉赠与,通告天下,沈家钱物,任其取用。
梅轩果然环境清幽,南北向的房间,阳光充沛,既通风又舒适,布置也极为素雅精美,院中有花有草,有池有树,便如一座精巧的园林,不愧为锦城最好的住处。
莫掌柜办事效率也很高,不消片刻,风唯卿要求采买的衣物便悉数送来。
荆楚云沐浴过后,闭目靠在风唯卿怀里,听他讲述玉牌的由来和沈家的趣事。
心中却悲愤难当:这世上为何如此不平?有的人毫不费力,信手拈来,便能拥有一切,而有的人费尽心机,受尽苦楚,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风唯卿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一径说笑,引他开心。他随便惯了,吃穿住行都不讲究,这两年从未用过这个玉牌。但是对荆楚云爱念入骨,一想到他受的苦,就心疼不已,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他,再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才会使用玉牌。
“楚云,江湖的恩怨是非,你都不要理会了,好不好?我会一直保护你。我们在这里休息几日,到附近的名胜游览一番,然后到江南定居如何?我去过西湖,那里很美,我们就住在那儿,过悠闲自在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
“楚云,一会儿我们去君子楼吃饭,好不好?听说那里有几样饭菜是天下闻名的。”
“……”
“楚云,你睡了吗?”
“……”
他在装睡,风唯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轻抚着他的黑发,喃喃道:“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高兴,青城山也好,今日也好,你想看的其实是我的为难对不对?甚至不惜把自己也搭上,楚云,楚云,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不想有人对你好,难道你不想过宁静舒适的生活?我喜欢你,我会竭尽所能让你幸福,相信我,好不好?楚云……”
轻轻吻上那颤抖的睫毛,挺俏的鼻尖,却怕又会把持不住,不敢再吻那甜蜜的红唇,察觉怀里的身体也颤抖起来,抱紧他,继续喃喃诉说着。
他知道,原来他都知道,知道我的有意刁难和讥讽,甚至可能故意给我机会去这么做。他武功如此之高,又百毒不侵,若再这么精明的话,我——我根本逃不了,除非他肯放手。可是他又如何肯放?
两个人紧靠着,荆楚云的后背贴着风唯卿的胸膛,风唯卿的手臂环住他的腰,一直躺到日薄西山。看似亲密无间,却一个不堪回首,暗自伤怀,一个愁肠百转,无可奈何,各有各的心思,谁也没能睡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见到牌匾上的端庄大气的“君子楼”三个字,风唯卿脑中不知怎的就浮上这句话。悄悄看一眼荆楚云,暗道:他虽不是女子,我待他的心却是更甚。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确实夜夜辗转反侧,比未找到他时更为难熬,不由心中发苦。求之不得,纵然将他拥在怀里,却原来仍是求之不得。过去一心一意只是想找他,如今人找到了,又是朝夕相处,按说是一偿夙愿,不知为何却更觉心中空虚,怎么也填不满。那么要怎样才能满足呢?要他对我笑,和我说话吗?这样当然好,但是又似乎不仅仅为此。
他在这里被感情折磨,想不通,看不透,烦恼不已,另一个却早已不耐。
“你到底要不要进去?”
风唯卿一惊,原来自己拉着楚云站在门口发呆,两个如此引人注目的男人,手拉手站在酒楼外,的确是奇怪得紧。
转头见楚云深蹙着眉,目中露出痛苦的神色,顾不上旁人各色的目光,忙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荆楚云咬牙道:“放手。”
风唯卿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把他的手握得死紧,赶忙放松,拉过来看,修长的手已经毫无血色,隐隐发青,心中懊恼不已,刚要道歉。荆楚云猛地抽回手,转身便走,径自回到梅轩,“砰”的一声关上门。
风唯卿站在门外,又是道歉,又是哀求,折腾了半天,里面毫无动静,自知理亏,只好吩咐伙计从君子楼买几样点心、饭菜送过来。
饭菜一样一样送来,担心他挨饿,不住劝慰诱哄,可是任他好说歹说,里面却没有丝毫回应。
饭菜热了数次,伙计们暗自嘀咕,偷偷取笑,最后实在熬不住,惶恐的告罪,风唯卿摆手让他们回去休息。
渐渐的,黑暗笼罩大地,夜露打湿衣衫,寒气泛起,从身体一直渗到心里,风唯卿终于明白,他只是借题发挥将自己挡在门外而已。于是不再哀恳,怔怔站立。
他虽然无父无母,但是自幼蒙师傅师娘视如己出,行走江湖以来,凭他的武功、医术和为人,所遇到的人,哪一个对他不是钦佩恭敬,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想到山神庙的生死一线,想到这些日子的痛苦无奈,和忍气吞声,想到自己做了这么多,这人仍是如此狠心绝情,不由心头火起。怒道:“开门。”
没有动静,他怒气上涌,一掌拍开房门,却见那人舒服地斜靠在床边,嘴角含着讥诮的笑意,静静地,闲适地,优雅地饮着茶,霎时怒火中烧,一把将茶杯打落在地。抓住他的手臂,提起来大力摇晃,痛苦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折磨我?我待你不够好吗?为什么要践踏我的心?”
荆楚云被摇得鬓发散乱,身体如风中落叶,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风唯卿慢慢放开他,溃然坐在椅上,闭了闭眼,常常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嘴角,抽搐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你要我怎样做才行?”
荆楚云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手扶着书桌,冷笑道:“我也不明白,你又要什么?”
“我——”风唯卿张口结舌,可怜他从不知情为何物,一旦动心,竟连自己要什么都说不上来。
荆楚云讥笑出声:“要我的身体吗?”
风唯卿摇头。
荆楚云大笑:“那就是不要喽?”
风唯卿楞住,涨红脸,既不能摇头,也不能点头。
“要报当年差点被我害死的仇吗?”
风唯卿摇头:“不,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已经不怪你了。”
“真是宽宏大量。”荆楚云敛起笑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但是我却不能不怪自己。”
风唯卿猛然站起身,惊喜交加地问:“你也曾自责吗?有你这一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楚云,我确实怨过、恨过,可是后来——”
荆楚云看着他,淡淡的微笑,一如当年在山神庙说要废去他武功时的表情,风唯卿突然打了个寒颤,只听他一字一字的说:“我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杀了你,若服用蛇胆的人是我,那么百毒不侵、内力深厚的就是我了,或许大事早成,怎么会受这么多苦楚?我怪自己一念之差,招致今日大祸,被那些人凌辱虐待;我怪自己一时之仁,为自己埋下祸根,被你任意轻薄欺侮。你说不怪我,好笑,你应该感激我的仁慈才对。是不是,风少侠?”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么多话,却句句都是钢刀,字字都是利剑,直透心窝,疼痛难忍。风唯卿冲过去,一把将他按住,大吼:“住口,住口。”
荆楚云也不挣扎,身体后仰,上半身倒在书桌上,下身却与他密密贴合,笑道:“宽宏大量的人也会恼羞成怒啊?”
“不许再说。”风唯卿喘息着,极力控制怒火,仍忍不住,一掌打在桌上,书桌轰然倒塌,两个人滚落在地。
荆楚云想起身,又被扑倒,狠狠压住,身体似乎被揉碎一般,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出,他费力地呼吸,费力地笑着,费力地说;“现在呢,你要做什么?杀了我?占有我?蹂躏我?是啊,你的确很强,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却永远无法得到我的心,你——”
几滴水珠从那人眼中滑落,滴在他脸上,他突然顿住,再也说不下去。上方的人颤抖着,慢慢起身,踉跄着退后,喃喃道:“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我想要的是你的心,只是你的心……”
所以找到他仍然不满足,所以抱着他仍会辗转反侧,所以明知他刁难仍要为他达成愿望。
再退:“我喜欢你,想保护你,照顾你,让你快乐……”
退出门外:“我错了吗?错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声音渐渐消失,荆楚云动也不动,良久,慢慢翻了个身,趴伏在地,手抚胸口,大笑起来,直笑得浑身颤抖,眼泪涌出:“差点被我害死,还想保护我,照顾我,让我快乐,好笑,真是好笑,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傻子……”
可是这个傻子却可以让你心痛,可以让你流泪。
“太好笑了,笑死人,谁说我心痛?我怎么会为一个傻子流泪……”
因为他是这世上最强大,最聪明的傻子,他可以轻易拥有一切,却视如粪土,只想要你的心。
“你是错了,你犯了天大的错……,我哪里还有心啊……,为什么你这么傻……”
“好傻啊……”

 

 

 


第六章
夜阑人静,月掩星沉,孤灯不明,只能听到萧飒的风声,黄叶飘然而落,又被风卷起,飞舞着,不时敲窗,沙沙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菊香,伴着秋风落叶,却显得凄凉萧瑟,令人感怀神伤。
幽暗的内室,桌椅残木,杯碗碎片,散落一地,如被飓风横扫肆虐而过的孤舟,风平浪静之后,只剩下零乱的碎屑,漂荡在无边的海上。满目狼藉之中,纤瘦的白色身影蜷缩着,柔滑的黑发流泻如瀑,遮住了惨淡的玉颜。令人心酸的悲苦笑声渐渐停歇,变成压抑的呜咽,终至无声无息。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时半刻,强健的手臂将趴伏在地的人儿缓缓抱起,僵冷的身体接触到温暖的怀抱,突然颤抖起来。
“你比我更傻,已经吃了那么多苦,还要自己折磨自己。”感受到他的颤抖,风唯卿用力抱紧:“你看,身子都冻成冰了。”
将他放置在床上,除去鞋子,脱下外衣,拉过锦被裹好,然后坐在床边,用手指轻轻擦拭玉颜上半湿的泪痕,喃喃道:“楚云,你恨我也好,讨厌我也好,都没有关系,不要再如此苛待自己。”
为什么没有发怒,反而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明明受了气,却反过来安慰我?为什么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话,心中竟觉酸楚,直想痛哭。荆楚云怔怔地看着他,眸中盈满泪,在眼圈处闪烁着、荡漾着,却不落下。
那怔忡呆愣的表情、氤氲迷蒙的眸光、盈盈欲滴的泪珠儿消弭了他脸上一贯的冷色,显出如迷路的孩童一般,茫然无助的神情,风唯卿心中一荡,直想紧紧抱住他,亲吻抚慰,又强自忍住。心道:他认为我存有轻薄欺侮之心,再有这种行为,会令他更加厌恶。
他自幼追随师傅,雷转篷又豪爽洒脱,不拘小节,可以说生活得随心所欲,高兴时欢呼雀跃,悲伤时放声大哭。下山后,虽然忙于找人,不愿出风头,尽量避免招惹是非,却也无人能约束于他,何曾如此压抑?如今爱慕的人儿就在身边,却不得亲近,真如百爪挠心一般,又痛又痒,难挨难消。
收回轻抚着他面庞的手,放在身侧,悄悄攥紧,温言道:“暖和一点没有?”
荆楚云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仍然怔怔看着他。为什么这个怀抱如此温暖?一旦离开,即使躺在被中,仍感到寒凉透骨。是他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吗?
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轻触他的脸,手指刚一触到,眸光一闪,突然清醒,待要收回,风唯卿想都未想,一把抓住,将那修长光润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激动地轻唤:“楚云,楚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碰触自己,怎不令人欣喜若狂?他的手有些凉,却又一股暖意从那细润柔滑的掌心传出来,直涌上心窝。
荆楚云想抽回手,却被风唯卿握紧,在脸上轻轻摩挲。看着那英俊的脸上渐渐露出喜悦的笑容,不由窘迫万分,涨红脸,又气又急地道:“放手。”
见他着急,风唯卿忙放开手。
荆楚云翻身背对他,一时的感动忘形之后,心中涌上更深的懊恼和自厌。
风唯卿坐了片刻,看他身体僵直,想是因为自己,不能安眠,于是站起身,黯然道:“你安心睡吧,我出去了。”
还未迈步,就听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为何要这样?”
“怎样?”风唯卿愣了一下,见他虽然开口却没有回头,心中一痛,心道: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吗?
缓缓道:“楚云,不管是四年前,还是现今,自始至终我都没有丝毫轻薄欺侮之意,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情不自禁想亲近,如果你不愿意,以后,以后我——”
想到不能抱他、亲他、碰触他,风唯卿心中难过,这句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荆楚云转身看着他,摇头:“你不必解释,我知道。”
心中却冷笑,喜欢又如何?哪一个人迷恋的时候不是千恭万顺,恨不得为那人摘星揽月,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博取一笑,一旦心意改变,还不是一样绝情断爱,恐怕连看一眼都觉厌烦。
他天资聪颖,这些年又经常与那些阴险狡诈的江湖人物周旋,最善于揣度别人的心思,何况风唯卿在他面前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想法,怎会不明白?只是上一代的悲剧、幼时的苦难和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所历所感,让他认定人性丑恶、人心凉薄,任风唯卿热情如火,他却冷颜相对。
风唯卿不知他的想法,还道他终于肯相信自己,方一喜,想起他方才的话,又不禁黯然,思前想后,仍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时喜,一时悲,心情没个安排。
坐回床边,开口问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那样说?方才的话不是你的本意对不对?你并没有那么恨我、讨厌我对不对?”
荆楚云垂下眼帘,心思转了又转,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方才你分明愤怒已极,为何没有对我施以武力?”
只要他对自己施暴,那种时候,难免放松警惕,就有机会制住他,这原本就是今日激怒他的目的。但是他没有一指加害,只是流着泪离开,却让自己没由来地难过。荆楚云握紧拳,想到离开青城山后,也曾数次想趁他意乱情迷或是熟睡时下手,他的拥吻却只是浅尝辄止,而且他永远比自己睡得晚,起得早,根本没有机会动手。心中不由一惊,暗道:是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那人才是真聪明?
他的心思有百转千回,却将别人也想得复杂,反而曲解了风唯卿眷宠呵护之心。
风唯卿笑了:“我是很生气,但是更怕一怒之下伤了你,所以出去透透气。”
“既然如此,为何这么快就回来?”
风唯卿俊脸微红:“想到你终于肯说出心里的话,让我明白自己的唐突无状,这样总比前些日子什么闷在心里,不肯和我说话强,也就不生气了。而且,我——我怕你是故意激怒我,想趁机离开。”
荆楚云一呆,当时竟没有想过要走,至于为何没想却不愿去深思。心道:他当年吃过我的暗亏,自然防范的紧,幸好没走,否则定会被追回来,到时想走就更难了。他既然很快折回,必然听到那些话,正好趁此机会撤去他的心防。
抬眼专注的看着风唯卿,缓缓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我,我——”
眼泪随之流下,似伤心难抑。
他本来只想落几滴泪,可是那句话出口,不禁想起挨饿受冻、提心吊胆的儿时,想起被人嫌弃打骂的幼年,想起被作为复仇工具的少年。想起没有温情的母亲,想起欺负凌辱自己的人,想起忍着伤痛,独自饮泣的暗夜,还有那些无可奈何唯有等死的日子……一时悲愤填膺,有泪如倾,再也止不住。
他再聪明,再坚强,也毕竟只是个身世凄惨的十六岁少年,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剥落了强撑的冰冷外壳,便只剩下脆弱,如何能不伤心流泪。
风唯卿慌了手脚,顾不上管他会不会着恼,紧紧抱住那因强忍着不哭出声而剧烈颤抖的身体,不停地诱哄:“别哭,楚云,没关系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对你不好,也没有关系,我一个人对你的好就抵得上所有人……楚云,不要再排斥我,让我来照顾你,爱护你,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也不会让你受丝毫的委屈……楚云,你的心思太重了,把过去一切都放下,好不好?如果放不下,就全部交给我,你的悲伤、压力、彷徨、苦恼都由我来承担,我担得起,受得下……楚云,楚云,你知不知道,你痛苦的时候我比你更痛,你高兴的时候我比你更高兴,所以我只要你高兴……不哭了好不好?你这一哭,让我心痛不已,我也想哭了,怎么办啊?……”
他原本就是感性的人,从不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话,想哭就哭,说着说着竟真的流下泪来。
荆楚云哭了一会儿,理智已然恢复,听了他的话,见到他的泪,呼吸一滞,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暗自恼怒,悄悄将内力聚到指尖,移向他的风池穴。手指放到他穴位之上,犹豫了一下,咬牙,用力按下去。
风唯卿瞬间僵住,脸上还带着泪,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一击成功,荆楚云不敢大意,迅速连点他几处大穴,批衣下地,站起身来。
粲然一笑道:“这个时候我最高兴,你是不是也该高兴呢?你既然喜欢我,那么拿你一些东西应该不会见怪吧。”
说着将他怀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包括沈家玉牌。
“当年你的伤药让我受益匪浅,冲着这个,我会将这里的账目都结清再走,不会让掌柜的将你当成白吃白住的人。”
收拾停当,蹲下身看着他,目光闪动,盈盈如水,双唇弯起一个绝美的弧度,微笑着开口:“两次救命之恩,我要如何报答呢?你现在一定很难过,不如我帮你解脱,从此脱离苦海,再不用为情所苦,岂不快哉?”
见风唯卿只是紧紧盯着他,目光幽深晦暗,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不禁皱了皱眉,又换了一种手法点了一遍穴,放下心来,摇头轻笑:“不好,不好,你又要说我恩将仇报了,我向来恩怨分明,可不愿担这样的罪名。怎么办呢?好为难啊。”
眨眨眼,歪头看着他,那灿烂的笑脸,带着三分顽皮七分无辜的神情,如同和最亲近的人撒娇一般,哪里像是在转瞬间便要出手伤人。
“现今的光景怎么和四年前如此想象,是不是啊,风少侠?既然如此,我就完成四年前没做的事,废去你的武功,我好想知道,没有了武功你要如何替我承担一切。”
手掌放在他气海穴上,停住,只要一吐内力,他的绝世武功便会化为乌有,见他眼神之中仍是毫无情绪,不由暗自佩服,想到他嬉笑应对强敌的从容,想到他抱着自己从无数剑光中纵身而起的英姿,想到他一招制敌破阵的潇洒,缓缓收回手,再没有心情说笑,原来真的和四年前一样。当时明知日后会有麻烦,却没有害他性命,没有废他武功,甚至明知得了“火影”,对自己大有益处,却还是没有下手。事后每次因武功不济而受伤,或是中毒,都不禁后悔万分,如今终于知道,重来一次怕是一样的结果。这些年杀人不少,从未犹豫过,却不知为何对他下不了手。
站起身,转身向外走去,却听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说,四年前没有杀我是因为一念之差、一时之仁,那么现在呢?”
荆楚云身体一震,停下脚步,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我喜欢你方才的表情。高兴时笑得如此欢畅甘美,得意时喜欢开玩笑、戏弄人,其实你的性情并不冰冷,为什么要压抑自己?”
荆楚云还未开口,风唯卿突然看向窗外,大声道:“唐四少爷好兴致,长夜不眠,在我屋外徘徊,不知是何用意?”
随着几声朗笑,一个人影从窗口跃入:“好耳力,好功夫,我刚一来你就发现了,唐霄没有恶意,只想和风少侠交个朋友而已。”
“那么你是从青城山一路跟来的?唐四少何等身份,不辞辛苦,一路相随,就只为和我交个朋友?”
唐霄走近两步,轻挥折扇,似对屋内的狼藉视而不见,笑道:“不错,我一见少侠便仰慕之极,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只要能交到少侠这样的朋友,这点辛苦又有算得了什么?”
荆楚云微微冷笑,转过身,谁也不看。
风唯卿心道:此人对兄弟手足也能狠心加害,却对我如此客气,目的恐怕不单纯。
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唐门四少爷威名远播,我哪里高攀得起?”
唐霄自幼生长于枝节庞大、关系错综复杂的唐门,习惯尔虞我诈,能被所有长辈赏识,何等聪明机智,听他语气不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知他对自己没有好感,而那白衣少年是他唯一的弱点,笑道:“少侠莫要如此说,其实我一路跟来,还有别的想法。本想找少侠促膝长谈,却遇到这种情况。这人如此可恶,竟然忘恩负义,意图加害少侠,我替你擒下他,以示诚心,到时少侠必定肯和我做朋友。”
说着身体轻移,将手中的折扇向荆楚云递过去,随着折扇一抖,一股劲风突然在屋内旋起,他有意炫耀,想引起风唯卿的重视,这一招看似缓慢,却含有无穷后招,荆楚云向那个方向躲都难免受伤。
风唯卿暗道:右手出招,左手扣着暗器,折扇之中怕也暗藏玄机,防不胜防,就是不算这些,看这扑面的劲风,他的内力也是极强。怪不得这人年纪不大,名头却极响,怪不得唐礼和纪韬光会输在他手上,这人的武功确实不容小觑。
荆楚云看也不看,动也不动,似乎入定了一般。
风唯卿沉声道:“住手,你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话音未落,却见荆楚云缓缓软倒,目光一闪:“你对他用了什么毒?”
唐霄收起折扇,叹道:“这个小兄弟真是聪明,知道躲不开干脆就不抵抗,将伤害降到最低。少侠放心,他中的只是迷药,没有大碍。”
风唯卿沉默了片刻,道:“唐门的迷药自然厉害无比,不知还有什么高明之处?”
唐霄笑道:“只是解药有些难寻,少侠医术精湛,或许可以制成,但是拖得久了,会让他武功全失,力气比不过三岁孩童。其实他没有武功对少侠不是更好?”
风唯卿突然出手抓向他肩头,浑厚的内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唐霄一愣,向后急退,风唯卿收手,将荆楚云抱起,放在床上,转身面对唐霄:“解药。”
唐霄看了他片刻,叹道:“原来你根本没被他制住,不知少侠所练的是何功夫?少侠这般本领,竟被这个武功低微的少年任意欺负,为何还要如此关心他?霄实在不解,也为少侠不值。”
风唯卿这门功夫是师傅的一位方外朋友所授,遇到攻击无法闪躲时,能在瞬间将穴道稍稍移开,他假装受制,只是想看看荆楚云的反应,唐霄当然不知。
“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拿出解药,我饶你不死。”
知道唐霄必是有求于自己,定然不敢害楚云性命,一时没太在意,以致方才见他出手,只能开口制止,没来及相救,竟然害楚云中毒,心中恼怒,说话也不再客气。
唐霄却不在意,仍旧笑道:“我死不足惜,可是这位小兄弟变成废人可如何是好?”
风唯卿冷笑:“那么你是不肯了?你方才也说,他没有武功对我来说更好,可是你没了性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本来想写夜惊寒的,可是出去旅游这几天脑子里都是这篇,只好又写了一章)

等闲的家,欢迎光临 http://bj.qq.com.cn/cgi-bin/mybbs/p/phoenixh/

 

 

 


第七章
风唯卿话一出口,周围的空气霎时冷冽起来,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饶是见惯大场面的唐霄也不由心中一紧,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少侠宅心仁厚,对意图加害自己的人还诸多回护,又怎么会杀我这无冤无仇之人?”
风唯卿听他口口声声说楚云加害自己,正戳到痛处,心中更为烦闷,厉声道:“他和你又有何怨仇,你要下毒害他,他若有丝毫——”
闪失两个字却说不出来,回头看看安然睡着的楚云,目光不由自主柔和起来。楚云,我绝不允许你有任何闪失。再回头,目中又添上凌厉。
口气却淡淡的:“仁厚也有尺度,人不欺我,我不伤人。区区解药换你的命,应该划算吧。”
当然划算,别说用区区解药换,就是用他十条命也换不了我的命。唐霄家世显赫,武艺高强,智计超群,向来眼高于顶,那日听说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谈笑间只一招就胜了纪韬光和唐礼,心中又惊又疑又是向往,后来在青城山演武厅外亲眼目睹他破阵的情形,对他的惊人武功和从容风度心生敬佩。生平第一次强烈想接交这人,于是暗中跟来。
此时看到风唯卿温柔的眸光在面对自己时变成纯然的憎恶,唐霄心中突然浮上一股莫名的恼恨。看了看楚云,暗道:这人有什么好,长相妖媚,行事诡异,身份更是可疑的紧,哪一点能和自己比,凭什么得到他一心一意的眷顾?
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心中动气,笑容却愈发无邪:“我对少侠神交已久,绝对没有恶意,只要少侠答应我一个请求,我立刻为他解毒。”
他相貌俊秀,柔和圆润的脸庞还带着些许少年的青涩,加上大而圆的乌黑双睛,更为讨喜。不管是在唐门还是面对江湖人物,一旦摆出这样的笑容,向来都是无往不利,予取予求。
风唯卿暗忖:这人笑里藏刀,他的要求必定不是好事。
“若我不答应呢?”
“那就是唐霄福薄,我并非随意伤及无辜之人,仍然会为这个小兄弟解毒。我身上虽有解药,但是这迷药还需加上金针刺穴才可解,而刺穴的方法和时间分毫都不能错,否则恐怕会害人性命。如果少侠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定然心中难过,行针的时候若是出了错可怎生好?”
风唯卿精通医理,深知其中的凶险,无论如何不能拿楚云冒险,何况狡诈又有野心的人大多怕死,唐霄的命捏在自己手中,必定不敢太过分。
“什么条件?”
“不是条件,是请求。”唐霄连连摆手,然后面色一正:“我想和少侠结为异性兄弟,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希望少侠不要嫌唐霄本领低微。青城山一见,我就对少侠心生敬仰,当时情况复杂,未能倾谈,深感遗憾,今日——”
为了和我结拜,竟然用楚云来要挟,这人还真是任性妄为。若不答应,他不知还会耍什么花样,楚云却不能等。
风唯卿毫不犹豫地说: “好。”
唐霄一愣,他思虑周全,能言善辩,早已准备了很多话来说服风唯卿,不想才说了几句就得到首肯,有些难以置信。
那惊愕的表情让少年老成的他显出些许的天真稚气。风唯卿暗笑,这才对,明明年纪不大,偏要作出成熟老练的样子,令人不舒服。
“唐四少爷好像不太高兴。”
唐霄立刻醒悟,大笑道:“怎么会?少侠如此豪爽干脆,我是得意忘形了。少侠已经同意,怎么可以还叫我唐四少爷?我们来排一排岁数可好?”
两人报出生辰,风唯卿大了半年,为兄,唐霄为弟。
以对月发誓代替焚香歃血,叩拜过后,结为兄弟。
唐霄为人谨慎多疑,见他答应得太过爽快,心中揣揣,怕他只是敷衍,一旦解毒就翻脸不认。于是打着哈哈道:“大哥,现在天还未亮,不宜行针,我们先聊聊如何?能和大哥结拜,是唐霄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明日我一定要昭告天下,让天下人也为我高兴。”
风唯卿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暗忖:这人恁的多疑,他和楚云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可是偏偏都被这聪明桎梏住了。
淡淡道:“我生性粗直,最不喜拐弯抹角,有话还是讲在当面的好。我答应与你结拜,一是急于为楚云解毒。二是这样于我并没有坏处。日后你若功成名就、大有作为,我也可跟着荣耀;你若为恶,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大义灭亲,更能宣扬我侠义的名声;你若是想利用我做什么,也要想好,能骗过我一辈子才行,否则定不轻饶。”
唐霄笑道:“大哥才不是追求荣耀、沽名钓誉之人,唐霄虽然不济,却从未想过利用大哥做什么。我起先只是佩服大哥的武功,如今更为大哥的胸襟和气度折服。”
知道让他说实话恐怕很难,风唯卿笑笑,不置可否,只道:“今日之事,不管你我都存了什么心思,既已结拜,日后我会以你为弟,真心相待。现在可以解毒了吗?”
唐霄点头,暗道:此人对着那少年显得愚鲁无比,怎么此时如此精明?他武功高得出奇,破阵时表现出的机智和气度更是惊人,却没有什么大志向,真是可惜。

锦城风物繁华,风景优美,吃住玩乐条件极为优越,风唯卿带荆楚云到此地是想让他好好将养身体,顺便也可以散心。
蜀中是唐门的势力所在,唐霄以尽地主之谊为名,带着二人在锦城中听歌赏菊,游园泛舟,把酒言欢,尽情游玩了几天。
他善于察言观色,又心思灵巧,一路上都是舌吐莲花一般,尽力让风唯卿开心,为他排解烦恼。对荆楚云却是客气而不过于热情,有礼而不刻意冷淡,既设想周到,又保持适当距离。
风唯卿心胸开阔,为人爽快,不是记仇之人,见唐霄如此,对他的行为也已释然,心道:这人虽然狡猾,目的也不单纯,却看得出是真心让我高兴,实在无法令人厌恶。而且,他的目的无外乎想知道我的师门,或是不想与我为敌先攀交情,或是想得到我的帮助,取得在唐门甚至江湖中的地位等等,只要不上当,有这样的人做朋友也不坏。
一旦放开心怀,以唐霄的讨好人的本事,怎能不相谈甚欢?但是不管和唐霄相处得如何好,他最关注和挂心的只有楚云。
经过那天的事,风唯卿认为楚云对自己应该有些好感,看他的态度却依然冷冷淡淡,若即若离,心情也随着他的情绪乍暖乍冷,一上一下,没个着落。患得患失、心烦意乱之下,一有机会便要询问于他。却没想到楚云自尊心极强,对那日的优柔寡断倍感羞耻,被他一问,更为恼怒。
那日荆楚云点了他的哑穴,要离开时听见他开口,就知没有暗算成功,所以才对唐霄的攻击毫不抵抗,却见他不出手,不禁暗恨不已,醒来更见他和下毒害自己的人称兄道弟,好不亲热,心中便如针扎火烧一般,比被人欺负侮辱还要难过,哪里还能有好气?往往几句话就让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风唯卿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对他爱极才处处忍让,每当那时,说也说不过他,打又下不去手,实在忍不住了就乱砸一通发泄,几日下来,明月馆梅轩不知换了多少套家具,掌柜和伙计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唐霄表面安慰劝解,心中却着实高兴,恨不得让他们彻底掰了才好。不过最近两日的情形不太好,风唯卿似乎找到了对付荆楚云冷言冷语的办法。每次气急的时候,就抱住他不撒手,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更不管有没有人看见,闹得荆楚云也不敢轻易激怒他。
那两个人一个懵懂不知情事,一个不愿去探究自己的心思,但是唐霄却看得清楚,一个固然情根深种,另一个也并非全然无情,见他们的关系趋缓,唐霄不由着急,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分开才好,否则自己的计划就没有办法进行。

对蜀中来说,九月才算秋季的黄金时节,既没有了初秋时延续夏日的浮躁,也还未到深秋时的萧瑟,秋气宜人,正是适合游玩的季节。
“楚云,醒了吗?”
风唯卿敲了敲门,满面笑容地走进来。昨夜和唐霄喝酒聊天到深夜,不想打扰楚云休息,没有进房,就在院中打坐到天亮。
荆楚云坐起身来,抬头看他,这人真是精力旺盛,一夜未睡,竟然还能如此神采奕奕。
“这几日天气真怪,白天很热,到晚上还挺凉的,昨夜风很大,没有冻着吧?”
把外衣递给楚云,就势坐到床边。
荆楚云慢慢披上外衣,把头发从衣领中拽出来,纤白的手指在黑发上一捋,甩到脑后,刚要准备下地,却突然被他扑倒在床上。
“你干什么?放开。”
“好久没这样抱着你了,让我抱一会儿。”
风唯卿埋首在他颈窝,满足的叹息。
他找了好几年才见到荆楚云,抛却激动和爱意,难免会有些许的生疏和不知所措,这些日子随着吵架、和解,对彼此的了解反而越来越深,相处也越来越熟捻了。
不过一个晚上,就是好久了吗?荆楚云气愤的想。这人的行为越来越大胆随意了,却只是亲昵,不带丝毫情色的意味,让人无法讨厌却也有些怅然若失。
知道他是随性的人,有时心细如发,有时又粗心的要命,就像现在,如果不抗议,他大概就这样一直压着不动,也不管别人是不是难受。
“你好重。”
风唯卿嘻嘻笑了两声,侧躺,却还是把他紧紧箍在怀里。
他不怕争执,就怕楚云不说话。这些日子虽然经常闹别扭,但是楚云的话却比过去多多了,虽然气他的时候居多,但是这一点却让他每次气消了之后都兴奋不已。
想起拙嘴笨腮的师傅,经常被娇弱的师娘骂得大气也不敢出,时常还会挨打,却只是笑,一幅甘之如饴的样子。那时不理解,武功盖世的师傅为什么会怕不谙武艺的师娘,如今才明白,心道,如果楚云也肯那样骂我、打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楚云,我们今天哪也不去,好好休息一天,明日启程去峨眉山逛一圈如何?听说那里风景很美。”
见他不回答,风唯卿抱住他不住地摇晃,一迭声道:“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他此刻的行为像是在撒娇了。若不开口,大概会一直这样说下去,荆楚云轻道:“好。”
“然后再去乐山,好不好?”
“好。”
“然后——”
“好。”
风唯卿笑道:“我还没说就同意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长长的睫毛一抬,秋水明眸在他脸上冷冷扫过,淡淡一句:“好。”
风唯卿皱眉:“是不是不愿意,那么你有想去地方吗?”
“好。”
还是这个字,风唯卿一把勒紧他,让那柔韧的身体几乎嵌在自己体内,在他脸上乱亲一气,边亲边说:“坏东西……小坏蛋……又要气我……不许……不许再故意气我。”
直到气消了才停下,痴痴地看着他,喃喃道:“我喜欢你,楚云。你伤我,气我,我还是喜欢你。”
郑重又虔诚地将唇印在那抿紧的薄唇上,贴住听了片刻,轻轻的吻着,似乎在传递某个讯息,又像是进行某项庄严的仪式。
一清早被这个疯子弄了一脸口水,连想擦一下都动不了手臂,荆楚云气愤已极,几乎想大叫,却听见他的话,看到他温柔坚定的眸光,感受那似软还硬,似硬还软的唇轻柔地,似乎怕弄伤自己似地压下来,突然心中一紧,这是自那夜之后,他第一次说这句话,第一次吻自己的唇。
这一刻荆楚云突然明白,对于自己那天的暗算,他事后虽然一字不提,其实也是伤心的。伤心到不再说这句过去常挂在嘴边的话,伤心到不愿亲吻自己。他——曾想放弃吗?
心里突然酸楚得厉害,连带眼眶也热起来。
这几日在面对自己冷厉的态度和尖刻的话时,有两次他甚至哭了,虽然没有一指伤害,但是眼神也一度冰冷绝望。他肯定曾想过不再管我,是了,他的笑容更多地给了那人,他和那人说话时更为意气风发,他昨夜整晚和那人在一起,一定是饮酒作乐,言笑款款……
心中莫名委屈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这算什么?可是这不是你要的吗?也许再加把劲就能达到目的。为什么要哭?你从不哭的,为什么这些日子老是想哭?不行,不行,大仇未报,母命难违,你不能软弱,不能——
只觉心中又是慌乱又是害怕,却不知为什么而慌乱,更说不出到底在怕什么?
“恨你,恨你,恨你,恨死你了……”
都是你不好,你让我软弱,你让我难过,你让我心慌……
不顾一切,用力挣扎,掐他,咬他,踢他,打他……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想压下心中的慌乱和酸楚,只是想挣开他,推开他,远离他……
却不知风唯卿在见到他流泪时就已放开手,任他的拳头雨点落在自己脸上、身上,很疼,却不及那一句“恨你”来的痛。
“不要恨我,楚云,不要恨我……”
心痛得无法忍受,不顾他的拳脚,伸开护住要害的双臂,想紧紧抱住他:“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要恨我。我喜欢你……楚云,楚云……我——爱你,爱你啊……不能恨我……”
荆楚云一顿,被他抱了个满怀,拳脚施展不开,心中越来越慌乱:“不要说,不要说……讨厌你,为什么要说……”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除了他饱含痛楚的眼神,耳朵什么也听不见,除了他深情渴切的声音,不要,我不要看,不要听,闭上眼挡住他视线,一口咬下去,封住那恼人的话。
双唇相接,两个人都呆住了,当偿到血的腥甜时,又同时惊醒,荆楚云急退,风唯卿哪里肯放,狂喜而迅猛的吻上去。
“楚云,你不讨厌我,是不是?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所以你才会哭,所以你……”
荆楚云又羞又急,拼命扭动身体,摇头,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如铁箍一样的手臂,更闪不开他如影随形的双唇。
发丝乱了,玉颜染上嫣红,双眸如水般润泽,其间还包含着些许的迷乱和羞怯,矛盾的组合,却美丽得让人直想一头栽去,陷落,醉死。
炙热狂烈的吻未曾停歇,双手在那柔滑白皙的身体上探索,所到之处撩起一团团火焰,焚毁了所有理智。火热的坚挺因涨满而疼痛着,急切的手向下探索,触到同样的火热硬度,忘情的揉捏抚弄,再也放不开……
“天,你真美……真好,楚云……楚云……楚云……”
不断上升的快感令荆楚云狂乱地摆头,扭动,呜咽,断断续续的说:“不要……不……不要……”
那人似乎听到他的话,身上突然一轻,火热的怀抱缓缓撤离。
他却更狂乱了,含悲带恨地喊:“风——,不要……”
叫不出他的名字,更说不出这个“走”字,咬住下唇,眼泪无声而落。
“别哭,我要亲你这里……”看到他的眼泪,风唯卿一愣,柔声安抚:“我喜欢你叫我风,别哭……叫我风……”
俯身含住那美的惊人,在自己掌心微微颤动的小东西……
欲望之源被温暖润滑的感觉包围住,荆楚云难耐的仰起优美细白的脖颈,大口喘息如濒死的天鹅,黑发流泻如瀑,涌动如泉,纤美的身体弓起,紧绷,一阵阵痉挛,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令他羞愤欲死的柔媚呻吟。
风唯卿没有经验,只是凭着本能去吸吮舔拭,爱极含着他,抚弄他的感觉,听着那带着哭腔、如琴弦颤动般的销魂呻吟,分身的血管不停膨胀,颤动,几近爆裂,透明闪亮的银丝从顶端渗出,滴落。忍不住用力吸气,却忘了口中之物。
被他一吸,荆楚云大叫一声,霎时欲望喷涌而出,如突破山口、直冲云霄的滚滚岩浆,无法阻挡,焚烧一切。眼前白光闪动,突然一黑。意识飘离,身体也随着变轻,升起,如柳絮荡在空中,随风飞舞,上下盘旋,久久不落……
风唯卿捞起他软绵绵的身子,大惊失色:“楚云,楚云,你怎么了?”
风起,云涌,飞舞的柳絮化作如丝细雨,从云端飘落,扑入风的怀抱。
长俏的睫毛颤动,眼帘一抬,漾着秋水的眸子困惑地睁开,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人,如玉的脸上缓缓绽放一个绝美的笑容,含混地说:“下雨了……风,下雨了……”
方才见他失去意识,风唯卿大惊之下,欲望稍稍退却,现在又被他魅人的美态激起,猛烈燃烧,但神智毕竟清明了片刻,喘息着道:“楚云,打醒我……快……”
手不受控制地摸上他胸前的殷红茱萸,身体不由自主地压下去,紧紧缠绕。
“快啊——,楚云,把我从这里踢下去,否则就——来不及了。”
那呈着健康光泽的小麦色肌肤已经染上粉红,全身都是,火烫而颤抖,眸光亮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沉醉而痴迷的看着他,喃喃的哀求。
方才极致的快感令楚云暂时失去意识,这时早已清醒,想到如此轻易被他影响情绪,竟然还被他笨拙生涩的挑逗逼出从未有过的快感,不禁羞愤恼怒起来。举起手,停在半空,只要一个耳光,他即使再痛苦,也会离开,可偏偏就是这个原因,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
风唯卿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第二个耳光还未打上,手就被抓住。荆楚云垂下眼帘没有看他,也不说话,只牢牢抓住他的手。
“楚云,你愿意吗?不会后悔?”
我愿意吗?明知道会后悔,这一刻脑中萦绕得却还是愿意。
手抓得更紧了,皓齿几乎将下唇咬出血,却说不出一个字,身体好象化成了最完美精致的雕像,一般动也不动,美丽而冰冷。
还是不愿啊。风唯卿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却听窗户一响,似乎是一颗石子敲在上面,脸一红,深吸一口气,轻道:“是霄弟。”
这几日早晨唐霄就是这样叫他的,戏言说是怕打扰他们好事,自己还辩解说和楚云是清白的,让他不要瞎想,那时唐霄笑着说:大哥早有那个心思,就算今日清白,明日可说不定了。
竟然被他说中了,风唯卿缓缓坐起身,找寻自己的衣物,刚要移动身体,忽觉下身一痛,低头一看,修长白皙的手紧紧抓着自己。
方才热情似火,痛苦万状,好像不发泄就要死了一样,而那人一颗石子就能让你打消念头吗?说什么保护我,再不让我受苦,那人对我出手时,你怎么不管?还说喜欢我,爱我,全是骗人的。
他自幼孤单,又受尽苦楚,思想难免偏激,原本就不相信有人会一心一意对自己好,这些日子相处,虽然不承认,内心深处却已经相信了风唯卿的感情,才更加难以忍受他对别人好,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行。
想到这些日子他和唐霄的亲近,心中恼恨,无暇再想其它,用力一捏。
“啊——”
风唯卿本就欲火难耐,膨胀坚硬的分身被他重重一捏,疼痛难忍,忍不住大叫一声。
“大哥。”窗外一声轻唤,声音似乎有些不稳。“我在君子楼定了早饭,一起去吧。”
“霄弟,我——”
风唯卿想说我一会儿再去,楚云突然俯身含住了他的坚挺,舌尖一转,他就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虽然这一刻是他日思夜想的时刻,但是毕竟唐霄在外面,声音一出,不禁涨红脸。
荆楚云抬头一笑,道:“风,想要吗?”
他对自己笑,叫自己风,又主动邀请,风唯卿岂有不想要之理?用力点头。他从来不拿礼教当一回事,被唐霄听到,也只是一时不好意思,很快就抛于脑后。
荆楚云握住他,冷冷地、几乎是恶意的抚弄,让风唯卿一会儿如在天堂,一会儿如在地狱,却偏不让他达到顶点。
三次在要发泄的边缘被那灵巧的手指技巧的逼回后,风唯卿终于知道他在故意折磨自己,心中气苦,一把推开他。痛苦的起身,想到他娴熟的手法,霎时酸涩难当,眼泪怔怔流下来。
荆楚云皱眉,又哭了,这人明明强大的很,又不是女人,为什么如此爱哭?却不知风唯卿向来想哭就哭,哪管是不是强大,更不理解哭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看他真的要走,荆楚云突然一阵心慌,张开嘴说了一个“你——”字就再也说不下去,抿了抿唇,转开头。
“今天的事是我不好,我——们去用早饭吧。”风唯卿用干涩的嗓音艰难的说:“霄弟还等着呢。”
拿过亵衣,机械地往身上套去。


(汗——,一大段不明所以的H,写得我头晕眼花,只好停在这里,还在犹豫,是让他们做完呢,还是就这样,留着下次再做。大家不要说风唯卿痛苦,或是楚云痛苦,呜呜……等闲比他们更痛苦啊,这两个家伙,折腾死我了。本来还想让温惊寒偿点甜头,也没精力写了。小温啊,不要怪我,去找风云两个人算账。)

还有,最近会很忙,工作的事,上学的事,论文的事,家里的事……我焦头烂额了。写文恐怕会慢一点,请大家见凉。

 

 

 

 

8

 

荆楚云头一晕,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他竟然如此冷漠地说今天的事,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起唐霄。
看他的神情,似乎穿上衣服,走出这个门所有的一切就会云淡风轻,了无痕迹了。原来方才的痛苦挣扎和意乱情迷只是欲望使然,而那个飞絮飘雨、随风而舞的瞬间只是一个荒唐的梦,一个自欺的笑话。
一时之间,荆楚云动也不能动,惨白着脸,好半天才哆嗦着嘴唇挤出一个字:“滚!”
他平日只要冷着脸,淡淡几句讥讽,甚至有时根本不开口,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就能让风唯卿怒火攻心,根本用不着说狠话,此时这个“滚”字可以说是史无前例了。
这个字对风唯卿来讲不啻于一计闷雷,一下子把他炸懵了,束发的手停在半空,愣愣看着面前的人:“你说什么?”
“我要——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声音冷冷的,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那形状优美的双唇中迸出,清晰无比。修长光润的手紧紧攥着被角,痉挛似的扭着。不,那在他纤白手指间缠绕哪里是被子,分明是自己赤诚却可悲的心,随着他恶意的一捏,风唯卿似乎听到“噗”的一声,裂了,碎了。
难以疏解的欲望、不可遏止的心痛伴着冲天的怒火如滔天巨浪迎头拍过来,那灭顶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直觉地出手。
“啪”的一声,如玉的面颊歪在一边,片刻如死一般的静谧后,红红的指痕慢慢浮现出来,一丝细细的红线从唇角逦迤而下,刺得风唯卿心如刀割。
荆楚云抬起头,颤巍巍的笑了,平静地说:“然后呢?”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受过无数的伤,身体的、心灵的,也曾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似乎都没有这不算重的一掌来的痛。以前的疼都是身体,你让我疼到心里了。
我恨你,恨你,不为这一掌,只为你曾有的温柔。
“是不是想用你的武功惩罚我,用你的身体占有我,用你的力量征服我……”
目光扫过他的腿间,笑容变得冶艳而轻蔑,既魅惑撩人又让人恨得牙痒,通常,看到这个笑容的人都会不顾一切的扑过来,做一些肮脏龌龊的事。
风唯卿也不例外,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却只是心痛的叫:“楚云——”
这些日子,楚云的笑容虽然不多,但是每一个都让他心醉神驰,哪怕是暗算他时露出的算计的笑,可是此时这个绝美的笑容却不知为何让他心痛如绞,甚至忘了自己的痛。
荆楚云心中一紧,不要再这样对我,温柔之后的冷漠,得到之后的失去,快乐之后的悲伤,会千百倍的折磨人,还不如自始至终就没有。
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声音却有些不稳了:“风唯卿,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风唯卿摇头,泪又一次滴下,他终是恨我的,为什么要恨我?我做错了什么?只因为我留下你吗?
不,我不要放手,不能放手。揽紧他,似无意识的问:“为什么?”
“如果终有一天要放弃,你又何必如此费心?终有那么一天的,是不是?也许很快,也许会长一些,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今日掌上珠,他日墙边帚,当热情渐渐冷却,当初的执著也会变得可笑,随之而来的必然是这样的结果,温柔变成粗暴,呵护变成伤害,眷恋变成嫌恶,厚爱变成薄情,重视变成轻视,那个时候,你或许会为自己盲目的痴狂懊悔,也或许只是挥挥手,说一句两讫了,从此忘记。”
而我呢?就算被救命恩人伤害,也是无话可说、无理可辨的吧?何况以我的身份,就算是被伤害致死,也只有“魔教余孽,罪有应得”几个字可供世人评说。
母亲就是前车之鉴啊?痴心爱着那人,被无情抛弃,受尽苦楚,还要时时刻刻想着为那人报仇,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
“所以,你对我越好,我就越恨你。你越是顾虑我,我就越是想逃开。”
风唯卿静静地听着,心中所有的痛苦躁动都奇迹般的消失了。
原来是我狂烈的毫无保留的感情让你疑惑,让你害怕,让你不知所措了,真傻啊,楚云。怕被伤害连感情也不要了吗?可是你天生不是冷漠无情的人,只是不相信感情,不愿相信我而已。把心冻成冰是你的自我保护,你恨我对你好,拼命想逃开,是怕坚冰融化就再无依靠了吗?
紧紧抱着他,见他不再开口,才道:“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压抑,不要委屈,不要再作出那可笑的深情无限、痛苦不堪的样子。”
你救过我,你无比强大,你有在我身上为所欲为的权利和能力。方才那钻心的痛楚我再不想承受,生命早已没有意义,我只想求个心安。
荆楚云笑得魅惑,在他怀里轻轻扭动了两下,呵着气道:“该你了,你想做什么呢?”
该死,风唯卿红了脸,下意识地想掩饰再次勃发的欲望,才一动,想起他的话,又顿住,心中默念,就如你所愿。
用下身抵住他,让他感受自己的坚挺,粗声道:“你说呢?做了一半就停止,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这样好多了,我们果然都是聪明人,早该这样了,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何必把虚幻的感情牵扯进去,惺惺作态反落得个彼此折磨?
荆楚云抿着嘴笑,探手向下摸去。
风唯卿一把抓住他的手,再被像方才那样对待一次,会要命的。
“何止不人道,简直太恶劣了,楚云,你说我要怎么办呢?怎么惩罚这个恶劣的人呢?”
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柔软,学着他方才的动作,轻轻揉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报应来的果然很快,荆楚云难受地吸气,弓起身子,这人学得真快啊,好难过——,忍不住长声呻吟。
难耐的痛苦和激越的快感并存,颤悠悠的堪堪攀到顶点,那人突然手一紧,一只手指迅速堵在聆口,荆楚云痛苦得险些昏去,扭着脖子大口喘息。
他真的这样狠心,真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尽管有所准备,心还是痛。却同时涌上深深的自厌,不禁唾弃自己这样的软弱和反复无常的纷乱情绪。
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样最好,长痛不如短痛,盼他再狠一点,再粗暴一点才好,从此忘了他的温柔,忘了他的深情,不过又是一个觊觎我身体的人而已。
想开口讥讽的瞬间,却听那人极郑重极严肃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楚云,我爱你。”
荆楚云愣住,心一颤,气愤地骂:“浑蛋。”
“我知道你不想听,今后也不说了,但是今天我要说个够,让你永远不能忘。”
心泛酸,泪盈眶:“无耻。”
“我爱你,爱你……不能不爱……不能放弃……你可以不相信,可以恨我……但是不影响我的感情……我决定了……”
说着松开钳制他要害的手,喷涌的欲望让荆楚云的怒骂悉数化作急促喘息和从高亢渐到无力的呻吟。
闭上眼,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听那人还在说,知道该恼怒,心中却莫名的泛着甜,虚弱笑着:“我恨——”
“你”字还未出口,突然下身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荆楚云惨叫一声,疼得浑身颤抖,冷汗迸出。
没有准备,没有润滑,就这样悍然进入,把他从快乐的顶点一下子拉入痛苦的深渊。
这人才是折磨人的高手啊。说着这么动人的话,却做出如此残暴的事。
不是说身体痛的时候心就不痛了吗?为什么还是痛啊。好恨——,这次是真得恨了。
却听那人惊慌又恐惧地颤着声音道:“流血了,楚云,很痛吗?我——我马上出来。”
竟然真的咬牙拔出来,一边急急道:“不对吗?怎么会这样,我看到那人是这样做的没错啊……”
他不是故意的,想到此处心痛似乎趋缓。
可是,他说看到?这个笨蛋。不知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却拿我来做实验。
这一下拔出的动作仍是又快又急,剧痛无比,荆楚云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无依的心再也受不了就这样在极致的悲和喜之间扯来扯去,只觉眼前一黑,昏倒的瞬间,脑子出现一个闪念,这人必定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是苦是痛,是悲是喜全都说不出啊。
一个早晨荒唐的结果,这两个人不仅错过了早饭,连午饭都是风唯卿叫人送来,一口一口喂楚云吃下去。
风唯卿见楚云自醒过来后就不开口,静静的趴在床上,神情淡漠,似乎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为他疗伤和给他喂饭也不抵抗,知他必是恼怒已极,想道歉又怕惹他更烦,讪讪的没话找话。
“这药是我师傅配的,他经常挨师娘的打,又怕在朋友面前丢面子,所以费尽辛苦才配成这个药,能够很快去除於痕,我临走时候,师娘全部偷出来,让我带走,这药很难配的,师傅恐怕又会被人取笑了。”
他实在不会讲什么笑话,为搏楚云一笑竟然把师傅的糗事拿出来说,雷转蓬知道大概会当场吐血。
拿过镜子举在他面前:“真的很灵。你看,脸上已经完好如初了。”
想到他下面的伤,不敢再说下去。
的确很灵,荆楚云看看镜中白皙光洁的脸,暗道:雷转蓬果然一代奇才。怎么收了这么个其蠢如猪,其笨如牛的徒弟。
却不知雷转篷对这个徒弟可是极为满意呢,逢人便夸他旷世奇才、聪明绝顶。就是脾气扭了些,认准了什么理儿,就一条道走到黑,就是歪理也能讲得理直气壮,谁也拿他没办法。只是这些荆楚云都还未领悟到。
荆楚云推开镜子,看他一幅歉疚尴尬的样子,就知道想到什么,一时气往上涌,强自做出的平静差点绷不住。
“你看到什么,要这样——这样对我?”
“啊——”风唯卿更觉尴尬了,期期艾艾半天才老实招供。
原来他下山之后找不到楚云就四处乱逛,来到漳州听说一连数日有貌美的少年失踪,便去追查,两日后抓到一个喜采男色的采花大盗,也看到了那时的情形,虽然只是瞬间,却极受震撼,以至和那人动手时都心神恍惚,差点就输了。
漳州,采花大盗,荆楚云一惊,难道是乔见水,此人武功之高,恐怕已在武林前十之列,两年前却不知被何人点了穴道,扔在漳州府衙门口。江湖中人还为此事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子,没想到竟是他所为。
“那人的武功很高吗?”
“武功不错,轻功尤其好,他要是看到我就跑的话,我可能还真的追不上,可是一动上手,再想跑就晚了。”
废话,他只见到一个相貌不俗的少年,哪里能想到武功如此之高,动手之前,恐怕赶都赶不走,怎么会逃跑?
听说这乔见水品行虽然恶劣,却自诩风流倜傥,对待采来的少年都温柔的很,床第之间也是要征得对方同意,既不用药,也不粗暴伤人,以至很多被虏去的少年后来都是自愿跟他。
不知这个傻瓜是如何偷看的?竟然——
想到他方才的笨拙和粗鲁,看他说起这件事时吞吞吐吐的样子,当时的情形一定极为奇特,不是被人轻薄调戏了去吧?
暗骂一声笨蛋,莫名的怒气涌上。荆楚云咬牙,冷冷道:“以后不要再对我这样。”
以为他定然死缠烂打不肯同意,正在想用什么方法逼他答应,却见他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放下千斤重担一般,笑道:“当然好,我也是这样想的。你不说我还不知如何开口呢,看你方才很想的样子,我才——,早知会让你受伤,我绝不会这样做。其实我也很难受,你那里好紧,我进去时也疼得要命,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呢。楚云,那我们以后……”
荆楚云气得浑身哆嗦,几欲吐血,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很想的样子,听他的话,好像我强迫他似的。越听越是气愤难当,大吼一声:“闭嘴!”
他的声音略显低柔,听起来没什么气势,又素来不喜大声,象这样的尖锐凌厉的大吼还从未有过。
这一下用力过度,牵动伤口,疼得不住吸气。
见他动气,风唯卿也不禁懊悔自己出言唐突,忙察看伤口,见没事才放下心来,躺到他身边,轻轻把他揽在怀里,柔声诱哄:“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我决不会再让你疼。睡一会儿吧,我保证等你醒了就能行动自如。”

风唯卿果然不是夸口,荆楚云到晚饭时就基本上行走自如了。
因为他的伤,风唯卿原本想多留几日,他却坚持明日就走。风唯卿只好同意,找到莫掌柜,交待他代为准备舒适的马车和出行的物品,顺便向唐霄辞行,找了一圈没有见到,买了饭菜回到梅轩却见唐霄已经等在这里,甚至准备了酒菜。
唐霄一见他回来,就不高兴的道:“大哥明日要走也不告诉小弟一声。”
风唯卿看了看楚云,笑道:“也是刚刚决定,楚云告诉你不也一样吗?”
唐霄眨眨眼,笑道:“一样,当然是一样,那小弟就为大哥践行了,今日一定要喝个痛快。”
三人落座。
荆楚云看着他们推杯换盏,谈笑风声,不亦乐乎的样子,心中渐生疑惑。
唐霄虽是谈笑,看似不经意,却是想方设法试探,言语行动也似乎含着某种深意,而风唯卿对涉及师门、武功、医术……以及和自己的相识相交等也不刻意回避,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却句句严谨,毫无破绽,用词遣句也妥帖的很,谎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是极高明了。
他的口才原来这么好,反应也是极快,为何在自己面前显得那么笨拙?
只听唐霄说了句:“大哥也是,你的武功那么好,为何不教荆兄弟几招?也省得荆兄弟去偷学别家的功夫,以至被人误会,还差点送命。”
这句话试探的意思已是极为明显,甚至隐隐有挑拨之意。
风唯卿笑了笑,从容地倒酒,端杯:“霄弟,我有个提议。”
唐霄也端起酒杯:“大哥请讲。”
风唯卿淡淡道:“你还是不要叫我大哥了,我听着会想起唐礼。”
说罢一饮而尽。唐霄神情一僵,赔笑道:“该死,是我的疏忽,以后叫风大哥好了。”
也一饮而尽,很快把话题岔开。
荆楚云心中一动,唐霄那句话怎么回答都难免露出破绽,而他这句话是警告唐霄亲疏有别,管得太多了,也让唐霄无法反驳。
突然想起下午时他那句气死人的话,那时激愤之下,不及细想,此时越想越觉不对。他只是不懂情事,而非不懂人情,怎会不知那几句话说出来会让人难堪?
那么他是故意的,连那松口气的神情也是故意的,那时竟没有察觉。话说回来,就是察觉了又如何?那句话象这句一样让人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荆楚云越想越是气愤,看他笑得畅快,暗自咬牙,悄悄伸手在他腰侧狠劲一拧,风唯卿措不及防,扑的一口酒喷出来,饶是唐霄动作敏捷,快速跃起,也未能幸免,衣服上星星点点的湿,桌上的菜更是不能用了。
唐霄还道他想借故今日到此为止,赶紧抢先开口:“无妨,反正菜也凉了,我去叫人重新准备,顺便换件衣服,两位稍侯,我去去就来。”
他的身影一消失,风唯卿一把拉过楚云,紧紧勒住:“怎么了?”
荆楚云皱眉,难受地动了动身子,扭过头不理他。
风唯卿放松双臂,柔声道:“你要困了可以先去睡,我还要探出他接近我们的真正目的,否则总是不放心。”
荆楚云冷冷道:“为什么故意气我?”
风唯卿愣了一下,嘻嘻笑道:“你说我对你越好,你就越恨我,可是我不过说了句你不喜欢听的话,你就要掐死我了。”拉起衣服:“你看,都紫了。”
果然又青又紫,灯光下看起来黑黑的一块,甚是可怜。
“所以我要是对你不好的话,你会更恨我。”
见荆楚云冷冷得看着他,也不说话,风唯卿叹了口气,闷闷的声音道:“那时候我在生气。”
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我告诉自己不要生你的气,可是一口气堵在这里,不吐出来会憋死。楚云,你冷淡也好,不相信我也好,算计我也好,都没有关系,我气的是你对自己的折磨和轻贱。”
“气我,你那口气就吐出来了?”
“没有,看你那么生气,我更难受了,所以,我根本做不到对你不好。你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想做的就是爱护你,照顾你,让你快乐,我——”
“不要说了,别说……”
荆楚云的声音不自觉地虚弱起来,又来了,我不要听,每次听到这些话都有一种要灭顶的感觉。伸手掩住耳朵,那人却执拗的不肯放过,饱含着痛苦和渴望的低沉声音清晰的传入。
“我知道我很笨,做的不好,反而让你不好受,可是我——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原谅我,楚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保证……”
“住口——”这次直接掩住他的嘴:“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我不要听知不知道!”
这句话尖锐而严厉,风唯卿默默看着他,不再开口。
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透过在自己掌心慢慢抿起的双唇,从柔软温热渐渐变为僵硬,微微颤抖,荆楚云似乎突然感受到他的心情。痛苦、无奈、悲哀、惆怅……诸多情绪如泉水一般从他的心汩汩地冒出来,一点一点渗入自己的心里。
纵然痛苦却没有彷徨,没有犹豫,没有退缩。这个傻瓜,荆楚云缓缓缩回手。
风唯卿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把他的头压在自己颈侧,喃喃道:“楚云,楚云……”
荆楚云没有挣扎,两个人就这样抱着,直到唐霄回来,重新开宴。

酒过三巡,唐霄暗道:这样下去,今日仍是一无所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急切,转头冲楚云笑道:“荆兄弟为何一言不发?可是怪唐霄怠慢了吗?”
终于按耐不住了?我还以为你的耐心多好呢。
荆楚云要笑不笑地说:“哪里,只是无聊罢了。”
唐霄笑问:“无聊?什么无聊?”
荆楚云却不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风唯卿,淡淡道:“吃饭无聊,喝酒无聊,说话无聊,你就不能做点有趣的事吗?”
风唯卿笑了,悄悄握住他的手:“那你说什么有趣?”
荆楚云道:“猜谜。”
风唯卿和唐霄互看一眼:“说说看。”
荆楚云道:“就猜成语好了,先答对为赢。我知道你们彼此都有些解不开的疑惑,这样旁敲侧击的多累啊,输的人就老老实实地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如何?”
唐霄道:“还是荆兄弟聪明,我同意。”
风唯卿点头:“好。”
荆楚云微笑:“我数十下,要是你们都没猜中,那就要罚酒,这酒当然不是一般的酒,我要在里面加些东西,这东西嘛可就要唐兄来提供了,唐门之毒闻名天下,我早想见识见识,唐兄身上也定然带了不少,可否拿出来让我选一样用。”
唐霄笑道:“有趣,果然有趣。风大哥你看呢?”
风唯卿沉默了片刻,点头。

一切准备好,荆楚云从唐霄拿出来的十几种药物里随便拿了一样。猜谜开始。
第一个谜面寸步不离。唐霄答如影随形。询问风唯卿的身世。答孤儿。唐霄唏嘘了半天。
第二个谜面上林垂钓,唐霄答缘木求鱼。询问风唯卿的师门。答雷转篷。唐霄又惊又佩,连道怪不得。
第三个谜面哑巴吵架,唐霄答有口难言。询问风唯卿日后的打算。答四处走走,随遇而安。唐霄默然片刻,欲言又止。
一连输了三个,风唯卿也不着急,只是含笑看着楚云。
荆楚云瞪了他一眼,道:“哥哥怕弟弟。开始,一、二、三……”
唐霄一愣,他在讽刺我吗?却听风唯卿悠然道:“后生可畏。”
唐霄大笑:“弟弟原是该怕哥哥。我认输。”
他还是帮我的,风唯卿心中欢喜,语气也轻快起来:“我要问的是霄弟一路跟来,又和我结拜的真正用意。”
唐霄点头,神情严肃起来,缓缓道:“风大哥认为唐门在江湖的地位如何?”
“名声显赫,比之各大门派却又极为特殊。”
唐霄道:“不错,以暗器和用毒闻名天下,总有些不够光明正大的嫌疑,尽管唐门的武功不逊于任何门派。所以江湖中人都怕我们,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表面敬畏,背地里却瞧不起我们。”
“你想改变这一点吗?”
唐霄笑道:“我无意改变,可是唐门想变。到时恐怕没有我容身之地,我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何况唐门虽大,比之整个武林却太小。”
他最后一句说得豪情万丈,风唯卿暗道,霄弟小小年纪,志向倒是不小,隐约猜到他的用意。
“你要让我帮你完成武林称雄的霸业?”
荆楚云暗道:自不量力,武林是大,任你叱咤风云,任你呼风唤雨,不也如灰烬一般,随风而逝,就像当年的魔教。
唐霄摇头:“我还有自知之明,武林门派虽多,但是向来不团结,而闲散的、不隶属各门各派的高手也很多,若能集中他们的力量,称霸江湖也非难事,我是不行,但是大哥有这个能力,再加上令师的声望,号令他们轻而易举。我愿相助大哥,成就伟业。”
风唯卿笑道:“我明白霄弟的用意了。楚云,还有谜语吗?继续吧。”
唐霄叹了口气:“大哥不答应,小弟不敢强求,不过我会一直等着大哥改变主意。”
荆楚云心道:说得好听,还不是想借助他的武功和师门的声望,他无意成名,更不想称霸,到时候真正的掌权者还不是你?
淡淡道:“我困了,最后一个谜语,掠夺的掠字,开始,一、二……”
两人凝神思索,最后面面相觑,坦然认输。
荆楚云微笑:“是半推半就,你们输了,喝吧。”
将准备好的酒推到两人面前。
唐霄端起杯,冲风唯卿笑道:“我可以保证此药没有性命之忧,大哥,我们干杯。”
两人对饮,唐霄趴在桌上,似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风唯卿身体晃了晃,扑在楚云身上,说了句:“别走——”
慢慢滑倒。荆楚云将他放平,看着他显出潮红的脸怔怔出神。
成功了,就这样成功了,心中却没有喜悦,只有一股浓浓的失望和惆怅。渐渐化成怒气,轻声骂道:“笨蛋,还说要保护我,这么笨,保护什么?”

(前半段写的我头都大了,楚云好可怜,玲珑的心思却碰上愚钝的情人。还好后面轻松些。大家猜猜想改变唐门面貌的那个人是谁?让唐霄这样的人也没有信心赢。)

 

 

 

 

 


9

 

青城山素有“幽甲天下”的美誉,虽说是夏无酷暑,冬无严寒,但是时近十月,夜凉如水,蒙蒙细雨打湿了青石板路,当真幽到极致,寒到透骨。
淅淅沥沥的雨中突然传来“塔塔”的脚步声,暗夜里听来分外清晰。
“陆师兄,松风这种时候,这种天气要我们下山办事,分明是有意刁难。松风那个恶道,早就看我们不顺眼,掌门要是还在的话,他哪敢如此?”
“不错,郑师弟。那松风道貌岸然,却着实可恶。”
青城山是道教的发源地,青城派原以道士居多,俗家弟子向来不受重视,这种情况直到纪韬光接任掌门才得到彻底改观,广招俗家弟子,且极受器重,但是好景不长,新任掌门松风道人虽然是纪韬光的师叔,平日也难免受这些人的气,早有不满,如今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两人骂了一会儿,胸中的气稍平,又对纪韬光和唐礼的事发了一通感慨,他们都是纪韬光的亲信,对那二人的事早就知晓。
那郑师弟道:“陆师兄可知那天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陆师兄喃喃道:“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哎,只怕今生都见不到他了。”
郑师弟呵呵怪笑:“我问的是破了我们剑阵的人,师兄又入魔了。也难怪陆师兄如此,那个少年当真好看,我还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不过他的脾气可硬得很,不管怎么折磨吭都不吭一声,有好几次我都下不去手了。啧啧,掌门的手段也当真厉害,不留下伤痕,也能让他痛不欲生。”
“最厉害的还是唐门的毒。”
“是啊,毒发的时候,为防止他自残,要先点了周身大穴,按说他那时候既不能动弹不能叫喊,可是看着他的汗水一点一点透过衣服,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脚软,要是我早就——”
“他的眼睛……不管我们怎么做,他的眼睛里都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冷……”要是没有冰冷,那样美丽的眼睛该是多么动人啊。
“是啊,想起他的眼睛我现在都忍不住打寒颤呢。呵呵,陆师兄,你每天都要找机会把那少年叨念几遍,今日可算是能说个痛快了。师兄既然那么喜欢他,当日怎么不见你手下留情?”
“掌门的命令,我手下留情有什么用?我不动手也有旁人。”
“对喜欢的人也能这样,师兄果然是心如钢铁,小弟佩服,”郑师弟哈哈笑了几声,心道,什么没用,怕失了掌门的信赖才是真的吧。
问道:“也不知掌门想从他身上问出什么?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师兄当日最得掌门信赖,可知道吗?”
“我也不知。”
郑师弟不再问,目光轻佻的在向来严肃的师兄脸上一转,调笑道:“嘿嘿,陆师兄,有两次是你一个人去后山的,有没有趁机——”
还未说完就听陆师兄低喝一声:“什么人?”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飘然而出,挺立在前面不远处的山道上,暗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晶亮的双眸映着二人手中的灯笼,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那轮廓、那姿态正是——,郑师弟惊喜交加,趋前两步,躬身行礼:“掌门,你终于回来了,长威日日都盼着掌门回来。掌门不知道,这些日子松风恶道是怎……”
陆师兄怔忡了片刻,也躬身行礼,低沉的声音道:“路长野见过……”后面的字似是而非,混在风里雨里,飘散无踪。
来人点头,摆了摆手,温和地问候了两人几句,然后道出自己欲重掌青城派的想法,问那二人可愿相助。
受到掌门的温言抚慰,满腹委屈都化作感激涕零,郑长威哪有不愿之理?
他这些日子被人欺负苦了,终于等到靠山回来,想到很快能报仇雪恨,一时太过兴奋,竟没有发现陆师兄有何不对。听了掌门的巧妙安排,连道好计,拿着掌门给的唐门毒药折回青城派。
陆长野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等郑长威的身影消失,才缓缓道:“你的易容术确实很好,但是有些东西不是外在的伪装和黑暗所能掩盖的。你不是我的对手,如今自己送上门来,休怪我——”
后面的话没说,心中却早已盘算好:他扮成掌门的模样,用唐门的毒,应该是要趁着雨夜,到青城派放毒,嫁祸给唐礼和掌门,没想到在山道上遇到我们。不知他给郑师弟的唐门毒药是从何而来的?
此番正是大好机会,郑师弟得手,青城派定然元气大伤,就算不得手,松风也必会将俗家弟子悉数除掉,然后全力追杀纪韬光。无论如何,这里已无我容身之所,若能得此人,从此离开青城,离开武林也是好的,他的武功虽然不高,也势必要废去的。
细雨不急,却绵绵不绝,来人没有穿蓑衣,此时衣衫尽透,纤瘦的身影独立在茫茫夜色之中、风雨山路之上,如植根于岩石之间的苍松孤柏,挺拔而坚韧。孤傲清冽的眸光冷冷投注在对面的人身上,杀气泛起,随风弥漫开来。
唯一能照明的灯笼掉在地上,瞬间燃烧又很快被雨浇灭,不知是谁先动的手,顷刻之间,龙吟之声如霹雳惊雷,伴着四溅的火花,在黑暗中回荡闪耀。
路长野在青城派武功仅次于纪韬光,就是现任掌门松风道长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加上临敌经验丰富,很快便占了上风。见对方气喘吁吁,招式渐渐无力,心中一喜,出招更见凌厉,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眼看他背靠石壁,退无可退,路长野运足十成功力,灌于剑上,长剑连抖,一连挽出五个剑花,罩住他全身,道:“撤剑。”
双剑相交,“当”的一声脆响,来人长剑脱手,直飞上天。
路长野就势摆剑欲架在他颈侧,突然手腕一麻,长剑撒手,还未及回神,电光火石之间,对面的人贴着山壁直直跃起,身形飘忽如袅袅升起的轻烟,行至半空,身体一顿,突然急速旋转,卷起砂石落叶,如一阵凭空而至的猛烈旋风,将两人圈在当中。
身体被砂石打得生疼,双目无法睁开,耳中只闻呼啸的风声,辨不清哪是风影哪是人影,路长野大惊,运功护住要害,向外跃去。来人冷笑一声,探手抓住方才脱手而今正在落在身前的长剑,作为暗器,激射而出。
路长野刚刚跃出圈外,突然胸前一凉,一柄长剑透胸而过,身体摇晃了两下,轰然摔倒,口中鲜血喷涌。
来人飘飘然落地,微微喘息着笑道:“你说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承认。不过,你也不必觉得冤枉,我杀的每一个人武功都比我高。”
陆长野艰难道:“那个人唤你楚——云,你叫楚——云是不是?你果然是魔——”
荆楚云揭下面具,露出俊美绝伦的面容,微微一笑:“不错,我见识过你们青城派的手段,礼尚往来,现在是不是也该让你见识一下魔教的手段?”
魔教的手段,陆长野面无人色:“我——对你——不起,死有——余辜,我情愿——死在——你的——手中,只请你——给我个——痛快。”
魔教十五年前覆灭,那时荆楚云只有一岁,又在那之前就随母亲离开,哪里知道魔教的手段有什么,没想到一句话竟然吓住他了。
“给你个痛快?”荆楚云笑容不变,眸光却更加冷冽:“两个多月前,我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陆长野哑口无言,别说魔教的手段,就是自己曾加诸在他身上的行为,也足以令人生不如死。
正自彷徨,却听那人道:“不过,你若告诉我纪韬光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我倒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要求。”
他那一剑故意射偏了些,不让我死,原来是想知道这个。陆长野惊讶万分,他竟然不知道,怪不得掌门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难道他不是魔教余孽?不可能,他最后一招分明就是当年魔教教主云栈天的成名绝技“云卷云舒”,听说云栈天只有一个儿子,那个孩子若活到现在也过弱冠之年了,不会是他,不知他和云栈天是什么关系?
“你若——绕我一命,我就——告诉你。”
荆楚云道:“杀了你,还嫌脏我的手,快说。”
陆长野喘了口气,缓缓道:“是——魔教遗留下来的——宝藏,据说,据说……”
声音越来越小,连眼睛也闭上了,荆楚云皱眉,凑近了些,陆长野突然跃起,出掌拍向他胸前,这一掌快如闪电,措不及防,眼见荆楚云无法躲闪,却听“嗖”的一声,陆长野身体在半空一顿,惨叫一声向后飞去,跌出数尺,摔落在地,再也不动。
一个人影飞掠到荆楚云面前,拉起他的手急道:“楚云,你没事吧?”
荆楚云甩开他的手,走上前检查,见那人胸前破开一个大洞,似被石子之类的东西击穿,汩汩流血,已然气绝身亡,抬脚将尸身踢落一旁的山涧,瞪了风唯卿一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的剑上有毒,他那一掌根本伤不了我。”

青城山距锦城不过一百多里地,上次两人没有马骑,又担心楚云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所以走得很慢,溜溜达达,磨磨蹭蹭走了三天才到,其实快马用不了两个时辰。
此次可是快马加鞭,只因为楚云下山的时候突然吐了一大口血,让风唯卿心急如焚。
回到明月馆,天已大亮,风唯卿哪管别人的目光,让莫掌柜准备热水,抱起楚云进入梅轩。楚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也就随他了。
在梅轩门口遇到面色不佳的唐霄,荆楚云道:“你的。”从怀里掏出一些瓶瓶罐罐扔给他。
唐霄接过来,埋怨道:“大哥去找荆兄弟,小弟也可帮忙,就算大哥用不着我,也不必点了小弟的穴道吧?这两日没有大哥的消息,可把小弟急坏了。”
若是让你跟着,他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到我,这个笨蛋有的时候倒也不笨。荆楚云抬眼看了看唐霄,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讥诮,突然身子一颤。
风唯卿忙揽紧他,道:“霄弟莫怪,我日后再向你赔礼。”
抱着楚云径自进屋,留下唐霄面色发青,手中精钢所制的折扇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很快热水送来,风唯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
“楚云,你受了内伤,又着了凉,寒气已侵入五脏六腑,必须逼出来才行。”
荆楚云点头,褪去衣衫,进入浴桶,神态之间没有丝毫扭捏。莹白的皮肤泛出诱人的粉红,消弭了平时的冷色,显得娇媚动人,被雨淋湿的黑发披散在肩背上,被热气一蒸,更加柔滑亮泽,漂亮的锁骨随着水面荡漾,时隐时现。
风唯卿心中一荡,忙将视线从他身上转开,低头道:“我当日说要为你荡平青城派,却没有做到,你怪我吗?”
“……”
“我当时被找到你的喜悦冲昏了头,根本不了解你受的苦,也没有用心体会你的心情,那句话,那句话只是说说而已,你若怪我也是应该的。”
“那你现在了解我受的苦,也体会我的心情了吗?”
风唯卿点头。
荆楚云道:“如果我现在要你去杀了青城派所有的人,你能做到吗?”
风唯卿犹豫了片刻,道:“不能。”
“哦?”荆楚云笑道:“原来你是这样喜欢我的。”
风唯卿抬头看着他,急切道:“楚云,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我不能去杀无辜的人,青城派也不是人人都有错。我可以把欺负你的人抓来让你随意处置,也可以保证今后再不让你受苦……”
无辜的人,我又有什么过错?难道是生来就要被人欺侮的吗?
这人的心真如白纸一样干净,他有本领,也够聪明,却不会仗势欺人,也不会任人摆布。
若天下人都象他这样——
荆楚云抽回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说要为我逼出寒气,这句话也是说说而已吗?”
见他涨红脸,慌乱的脱衣,心中暗笑:唐霄想让这样的人做武林霸主,眼光真是独到得出奇啊。或者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习惯冰冷黑暗的人,忍不住为自己找一个接近温暖和光亮的理由。

未到中午,雨就停了,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空气清新无比,灿烂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暖暖的。
不知道有没有彩虹,荆楚云起身,想到窗口看一看,一双手臂却揽住他的腰将他拉回锦被之中。
温热的身体贴过来,紧紧抱住:“醒了,你的汗没出透,还不能出去。”
出汗,可是我天生不爱出汗,荆楚云翻了身,背对他。
风唯卿把他的手臂也放进被中,掩好被角,柔声道:“楚云,那一招虽然厉害,可是你的内力不足,勉强使用会伤了自己,以后不要用了。”
那一招应该就是魔教的武功,果然精妙绝伦,当时我即便不出手打落那人的长剑,他也不会有事。只是以他的功力也就只能用一招,第二招再用必然经脉受损,可就不是这区区内伤了,恐怕武功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荆楚云暗道:废话,若能不用,我自然不用,当时若知道你在附近,我何必冒此大险?
“你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城门口。”
“那酒——”
“我知道那酒不单纯,自然一下肚就用内力逼了出去。不过还是头晕一会儿,那是什么药,如此厉害?”
荆楚云笑了笑:“去问你的霄弟不就知道了?”
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风唯卿一把将他的身体扳过来,见他眼波流转,唇角微弯,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温柔,不由呆了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这样,激狂的喜悦却按耐不住地涌上心头,似要涨满溢出。
翻身压住他,一面在他脸上狂吻,一面笑道:“我就问你,就要问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又来这一手,无赖,楚云恼不得怒不得,躲闪不开,只得抱紧他,把脸埋在他颈侧:“好,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原来那不是毒,而是一种能将酒力加强的药物,若喝了酒,那药一下肚,就将体内的酒力激发出来,更加强数倍,瞬间就能让人醉倒。纵然百毒不侵,遇上这样的药物,怕也无计可施。
“你怎么知道唐霄有这种药物?”
荆楚云却不回答,反问:“你为什么点了他的穴道?”
风唯卿叹道:“你们的心思都比别人多了几个弯,我是不得不防啊。”
听他把唐霄和自己相提并论,荆楚云心中不快,哼了一声:“你倒是防的好啊,我出的谜语你为什么不猜?偏要让那人猜中,白白被他知道那些事。”
风唯卿笑道:“不是我不猜,是不能猜啊。”
“为什么?”
风唯卿轻咳一声,侃侃而谈。他本就好说,原来楚云不理他时也能说个半天,更别说这时了。
“当然是因为你用谜语骂我,我难过还来不及,哪里还能猜?”
谁骂你了,荆楚云瞪他一眼。
风唯卿在他微微翘起的嘴上一啄,笑道:“你看,第一句如影随形,分明是讽刺我时刻跟着你,我当然不能说了。第二句缘木求鱼,是说我木头脑袋,痴心妄想,就更加不能说了,第三句有口难开,是骂我不可理喻,让你看见我就不想说话……”
这人还真能联想,荆楚云哭笑不得:“最后一句呢?”
“最后一句是真的没猜到,那我现在猜好了,半推半就,半推半就是什么意思呢……”
半推半就,想起那天的情形,自己的行为可不就应了这句话吗?难道我真的不知不觉在谜语中将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
荆楚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听他还在念叨,脸却也红了,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显然也想到相同的事,不禁又羞又愤。
风唯卿突然收紧双臂,道:“怪不得你说我笨蛋,我真的好笨啊。”
要说了吗?笨蛋,你要是敢说出来,让我难堪,我,我——
“我不想问的,可是实在忍不住。”
荆楚云揪紧了心,却听他懊恼道:“楚云,你不生气我破坏你的计划吗?你好容易才离开,这么快又被我缠上,不恨我吗?”
荆楚云松了口气,推了推他:“你要勒死我了。”
风唯卿忙松开双臂,荆楚云翻了个身,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很缠人,我困了,别理我。”
风唯卿起身:“你睡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却俯身在他脸上重重一亲,才离开。
荆楚云擦了擦脸,暗道:这人是不能对他好的,态度刚刚软化一点,他就得寸进尺。
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又突然僵住。
软化?什么时候开始软化的呢?
从他不去探问魔教的武功,只是告诉我不要用?
从他说即使喜欢我也不会因我而伤害无辜?
从他为了我给唐霄难堪?
从他明知那人身受重伤,就算没有中毒,那一掌也没多大威力,还是怕我受伤而下了杀手,对那宝藏也毫不关心?
从他这么快就找到我?
从他知道我过去的事却仍然尊重爱护,没有丝毫轻视鄙夷?
或者更早……

几天之内,青城派的消息就传遍江湖。据闻青城派一夜之间悉数中毒,中的却是唐门奇毒“蚀心散”,幸好剂量用得不够,又恰逢外地的弟子赶回来拜见新掌门,才侥幸活命,武功却都大受损伤,几年之内怕也无法恢复。听说下毒的是一个二代弟子,那人被擒后指认毒药是纪韬光所给,还大骂纪韬光卑鄙无耻,说是随后便来接应,却始终没来,以至他在那儿傻等才失手被擒。
青城掌门松风道人一怒之下,将所有俗家弟子废去武功,逐出青城,又以清理门户为名,将纪韬光的亲信全部剿杀。并派人追杀纪韬光和唐礼。
但是也有人说那件事是松风道人故意设的圈套,意在排除异己。试问唐门毒药何等厉害,纪韬光又是何等人物,若有心杀人怎会出此纰漏?何况那个二代弟子说的话漏洞百出,他说当时同一位师兄在一起,那位师兄却突然失踪,一直未曾出现。
不久有人作证,当时纪韬光和唐礼远在几百里之外,此事遂成悬案,在江湖中沸沸扬扬了一段时间后,慢慢没人再提。
知道内情的就只剩下荆楚云、风唯卿和——唐霄。

因为楚云的内伤,他们不得不在锦城多住了几日。
也终于能真正到君子楼好好的吃一顿饭。
那日中午,风唯卿拉着楚云的手走进君子楼,想到好几次想到这里吃饭,却发生这样那样的事,都未能如愿,今日终于站在这里,不禁大笑起来。
荆楚云看到伙计们都好奇的看向他们,不禁气恼,狠狠掐了他一下:“笑什么?”
风唯卿目光烁烁,看着楚云笑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进入闻名遐迩的君子楼,又见到心中的君子,哪能不高兴呢?”
什么心中的君子,而且那句话应该是女人说的,这人一兴奋起来,说话就没个边际,荆楚云还未开口,就听有人道:“大哥是说我吗?我见到大哥也很高兴啊。”
荆楚云皱眉,这人真是阴魂不散,还自称君子,脸皮可真是厚得紧。看看周围,今日的君子楼气氛有些怪异。
正如在明月馆住的人不多一样,来君子楼吃饭的人也不多,但是像今日这样根本没有客人也很反常。恐怕是有人全部定下了。
突然想起,除了唐霄住的竹轩和自己住的梅轩之外,似乎其他两轩今日也有人定下了。
不知来的是何人?
风唯卿道:“霄弟也在,你坐哪里?”
唐霄道:“我在二楼,大哥一起来吧,听说今日君子楼客满,若非我早就订好座位,恐怕这顿吃不成了。”
正说着,掌柜刘简过来道歉,说是自己搞错了,唐公子定的房间早有人定下,请他们改日再来。
风唯卿也不禁皱眉,蜀中都是唐门的势力,什么人能让掌柜的不惜得罪唐门的人?
唐霄脸色变幻了一下,道:“我日日在这里吃饭,这个房间他们什么时候定的?”
刘简只是道歉,请四少爷原谅,一幅诚惶诚恐的样子,却绝不妥协。
风唯卿道:“就算那个房间有人订下,给我们换一间好了。”
刘简面露难色,摇摇头,唐霄娇纵惯了,哪里受过这等冷遇,往大厅里一坐,气鼓鼓地说:“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风唯卿看了看楚云,拉他坐下,风唯卿除了身边的人什么都不在乎,荆楚云是什么都不怕,又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纵然经历过很多事,少年心性未脱,哪里耐得住好奇心?

刘简无奈,只得为他们准备茶点,三人就在大厅坐下,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来,唐霄道:“好容易能和大哥在这里聚一聚,竟被这些人扫了兴致,真是的。”
风唯卿笑道:“我大概和这君子楼无缘,每次想来吃饭都会有事?”
荆楚云要笑不笑地说:“那是因为你不是君子。”
唐霄大声道:“若说大哥不是君子,那天下就没有君子了。”
风唯卿大笑,正要开口,却听有人道:“我倒要看看这位君子是什么人,能让唐门四少爷如此看重?”
话音未落,一人缓步迈入,只见他容貌俊秀,神态温和,笑容可亲,奇怪的是一身衣料华贵的长衫,却偏要在肩头打上几个补丁。
唐霄站起身来:“原来是你定下这君子楼,怪不得。”
“不是我。”来人摇头笑道:“听说江湖上出现了一位少年高手,一招就破了青城派的剑阵,烦劳四少爷替我引见。”
唐霄道:“大哥,这位是丐帮长老,少帮主——莫可问。”悄悄在风唯卿耳边加了一句,却偏偏又让人听到:“也是天下最爱臭美的乞丐。”
风唯卿笑道:“原来是丐帮少帮主,我——”
唐霄抢先道:“大哥的名讳其能轻易让别人知道,莫长老称呼风少侠即可。”
荆楚云暗道:这唐霄一向少年老成,这时却故意给这人难堪,看来曾经结怨。
莫可问也不留情,冲唐霄淡淡一句:“我记得唐四少爷的大哥是唐礼,这位少侠应该不是唐门的人吧?”
唐霄笑道:“丐帮的消息不是最灵通吗?原来不过尔尔,唐礼早不是我唐门的人了。”
见他们斗嘴,风唯卿坐下,不再理会,悄悄握住楚云的手问:“你听说过此人吗?”
荆楚云点头,知道他在想什么,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少帮主不会无缘无故倒此,难道是听说了青城派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才来的?看情形还会有人来,是谁呢?

 

 

 

 

 


第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荆楚云站起身:“风——,我不想吃了,我们走吧。”
不知为什么,还是叫不出他的名字。而他这个“风”字尾音稍稍拉长了些,似从胸腔发出,在喉间回旋了一下才溢出唇边,温淳之中又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是连他也说不出的别样情怀,风唯卿心一颤,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好。”
看也不看那二人,拉起楚云的手向外走去。
唐霄一甩手:“这顿饭我也不吃了。”
莫可问笑道:“知道唐繁要来,四少爷高兴得连饭也吃不下了吗?”
荆楚云暗道:当日唐霄说:“我无意改变,可是唐门想变。到时恐怕没有我容身之地,我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这唐繁大概便是唐霄想离开唐门自立门户的根源。听说唐繁原本只是唐门旁枝的子弟,十四五岁就离开唐门闯荡江湖,听说此人虽是唐门中人,却从不用毒,还学了一身好医术,武功极高,为人也豪爽侠义,几年之间,朋友遍及天下,其中也不乏身份显赫之人。若让他当执事者,确实可以改变唐门在江湖中的形象。
唐霄脸色一变,正欲反唇相讥,却门外清朗的笑声传来:“只怕不是高兴,而是难过,以为除掉唐礼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眼看到手的一切都化为泡影,怎能不伤心难过?是不是啊,唐四少爷?”
说着话,进来一个长相清俊,带着揶揄笑容的青年,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似乎和莫可问差不多。他往门口一站,似乎有意无意的挡住了风唯卿和荆楚云的去路。
风唯卿冷笑,手一动,荆楚云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一下头。看向唐霄,风唯卿也看向唐霄,只见他脸色难看,却抿紧双唇没有说话。
他一向能言善辩,方才对着堂堂丐帮少帮主也丝毫不落下风,此人是谁,竟能让他忍住不开口?见惯了唐霄言笑款款的样子,如今这满腹委屈怨气却无处可发泄的样子,让风唯清着实不适应。
怪不得霄弟这几日情绪不佳,也不回唐门,原来是得知愿望落空。
只听莫可问笑道:“楚兄的嘴还是这么损,不要欺负小孩子了,惹哭了可怎么办?堡主可到了吗?”
荆楚云一惊,堡主?看这架势,莫不是黑堡之主?传说,黑堡有覆盖全国的情报网,黑堡中人个个都是一流高手,而且身份隐秘,黑堡之主的武功更是高深莫测,却从不涉足江湖,江湖门派对黑堡却是又敬又怕。而这人姓楚,莫不是楚氏双雄的楚风良?听说黑堡之事都是由他出面。
楚风良依然潇洒地站在门口,冲莫可问笑道:“堡主和安平王爷一起,随后就到,还有东篱也会来,这次唐繁的面子可大了,唐门大概会诚惶诚恐吧。”
听他口气如此大,风唯卿心中更为不悦,不管那唐繁和霄弟有何嫌隙,也是唐门的事,何况听他们话中之意,唐繁近日就要接掌唐门,被一向疼爱自己的长辈遗弃,霄弟已经够伤心了,这二人还连讥带讽,未免有失厚道。
无论如何,霄弟既与我结拜,就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欺负。
“霄弟,这里的空气突然不好了,我们还是去别处吧,免得粘上身,徒惹晦气。”
唐霄欣喜地抬头,快步走到风唯卿身侧,粲然一笑道:“好,这次大哥请客。”
荆楚云看了看唐霄,心道:来的还有当今皇帝的表兄,威名远播,号称“常胜王”的安平王爷,以及智冠天下,号称“小诸葛”的沈东篱,唐繁有这些人做朋友,唐霄焉能不输?
风唯卿目光斜斜地看着面前的人,唇边挂上一丝懒洋洋的笑容,道:“烦请兄台让一让?挡路可不好。”
楚风良笑笑,不理他的挑衅,上下打量楚云,突然道:“可问,你看这少年长的象不象一个人?”
莫可问道:“不要大惊小怪,我早看过了,只是面容有二三分的相似,其他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你这样说,小心东篱不高兴。”
楚风良还是看着楚云,大笑道:“东篱才没那么小气,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唐霄冷笑:“黑堡以情报网著称天下,楚大侠何必明知故问?”
楚风良还要在说,突然一股劲风扑面,直如排山倒海一般,让他呼吸一滞,胸口如受重击,忙向旁边一跃。
回头时,见那三人已迈出君子楼。
身形不动,未见出招就逼退楚风良,好高深的内力,莫可问叹道:“风少侠如此年纪便有这等武功,前途无量,凡事要三思才好,莫要做错事堕了令师的威名。”
果然是来意不善。风唯卿收起满不在乎的笑容,回头正色道:“师傅教我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他从不在乎什么威名,不敢劳莫少帮主费心。”
拉着楚云,昂然而去。

三人来到离君子楼不远的醉仙居,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平日滔滔不绝的唐霄也沉默了。
风唯卿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唐霄突然笑了:“这一切早在我意料当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唐门从我祖父那一代就开始没落,名头虽响,却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只靠弟子众多,靠毒和暗器撑住门面,名声也愈发的不好。从小长辈就说我是唐门的希望所在,我也努力达到他们的要求。直到他们发现一个当初不受重视的唐门子弟在武林中的名声已超过唐门。因为他,唐门的名字能和武林最显赫的门派并列,能和神秘的黑堡攀上交情,能和权高势大的安平王府来往,对唐门来说,这真是意外之喜。他们要把这个人请回来,甚至等不及我长大,等不及我把自己的能力展示出来。这次他们更借着清理门户把我支出去,暗地里却在筹划迎回唐繁。”
看他笑容虽然和往常一样,目中却似有水光闪动,风唯卿轻唤:“霄弟。”
唐霄摇头笑道:“大哥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开了,人人都说我在唐门最受宠,其实我和唐礼是一样的,一旦对唐门没用就会被毫不犹豫地铲除。唐门,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风唯卿道:“霄弟曾说过唐门虽大,比之武林却太小,离开唐门,从此海阔天空也好。”
荆楚云心道,你喜欢海阔天空,别人却未必喜欢,唐霄说这些话,恐怕也有别的目的。
看着唐霄道:“你是不是曾经试图加害唐繁?”
唐霄脸上微见涩然:“也不算加害,只是试试他的本事。”
风唯卿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当日说,到时候唐门恐怕没有他容身之所。
还是楚云聪明,悄悄去拉他的手,手才一抬,荆楚云看了他一眼,原本放在腿上的双手抬起,交握放到桌上,风唯卿不情不愿地收回手,干咳了一声。荆楚云脸上没有表情,目中却露出笑意,眼波流转,动人心魄,风唯卿呆呆看着他,竟然痴了。被荆楚云一瞪,才回过神来,面上一红,又干咳了一声。
不知不觉之中,似有一股说不出的柔情蜜意流动在两人之间,连空气也香甜起来。
他们的小动作,唐霄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心中又苦又涩,想着这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自己好,更觉黯然。
那天荆楚云用的药叫“莫愁”,和着酒喝下去必会醉倒,他故意将“莫愁”的作用透漏给荆楚云,本想他若离开,大哥就算要找,也定然会伤心气恼,就可以趁机拉他同意自己的计划。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上当,找回那人后两人的感情反而更好了。
不由又嫉又恨,悄悄攥紧手。暗忖:现在也是个大好的机会,断不能放过。
“大哥,黑堡和丐帮消息都极为灵通,而且安平王爷和沈东篱出战北狄才回来,他们悉数到此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唐繁。”
风唯卿点头:“霄弟认为他们为何而来?”
唐霄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两圈,最后落到荆楚云脸上,才道:“也许是为大哥,也许是为了——”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
风唯卿暗道,看他的意思已然知道楚云的身份,倘若散布出去,楚云就危险了,脑中杀机一闪,又悚然一惊,霄弟应该早就猜到,不管怀有什么目的,总之他既没歧视,也没嫌恶,更没有设计加害楚云,我怎么可以有这等想法,心中歉然,至此才真正将唐霄当作义弟。
“霄弟认为他们会对楚云不利?”
唐霄点头:“不错,大哥恁的心慈手软,若不想荆兄弟身份泄漏,当日就应该杀光临谭阁上的人。”
荆楚云眼帘轻抬,淡淡道:“你该感激他心慈手软。”
风唯卿呆了呆,楚云在替我说话吗?不由又惊又喜,强自忍住抱他的冲动。
唐霄却是一惊,我曾暗算荆楚云,还助他逃走,又知晓他的身份,大哥有充分的理由杀了自己,而我一贯心思缜密,竟没想到这一层,难道不知不觉之间,已将大哥当成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了。
不错,大哥天纵英才,又温良醇厚,比那些假仁假义的人不知强上多少倍。我为何不能当他是亲人?哼,他比我那些所谓的亲人要好的多了。
“大哥请听小弟一言。小弟当初确实有利用大哥的心思,但是如今确是为大哥着想。想那楚风良为何能那么嚣张,还不是背后有黑堡,而唐繁若没有他那些朋友,唐门大概早忘了还有这样一号人。荆兄弟身份引人猜疑,怕早晚会生事端,大哥若想保护他,就必须有能和武林抗衡的实力。请大哥考虑小弟当日的提议。黑堡也不过几年之间就崛起,大哥若是——”
风唯卿点头:“我明白霄弟的意思,我会考虑。”

他们回来的时候,君子楼的酒宴还没散,站在门口就能听到朗朗的笑声,可见正自把酒言欢。
唐霄撇撇嘴,风唯卿拉着楚云走进明月馆,往日看到他们就殷勤招呼的伙计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似乎连看他们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风唯卿凑到楚云耳边笑道:“你说他们会不会不让我们住了?”
荆楚云没有说话,却看了唐霄一眼,唐霄也听到这句话,不由叹了口气,他虽然说会考虑,多半不会答应,这人丝毫不把权势放在心上。大概对自己说用权势才能保护荆楚云的话也不以为然。

今日难得天气晴朗,阳光灿烂。
风唯卿喜欢晒太阳,要不是怕外面风凉,会冻着楚云,早就带他到院里晒太阳去了。
已接近初冬了,午后的阳光不热,却具有极强的穿透力,不开窗,屋里也洒满金黄色的阳光。
于是想了个办法,关紧窗子,把床挪过来,抱着楚云躺在上面,暖暖的阳光洒满床铺,照在身上,说不出的惬意悠闲。
荆楚云道:“你不担心吗?”
风唯卿笑了:“你在我怀里,我就什么都不担心,该来的早晚要来,楚云,你早就想过的是不是?”
“不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出来报仇,就从没想过能永远瞒下去。”
“所以,”风唯卿抱紧了些,“我庆幸今天不是你一个人面对。”
“那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唐霄的提议?”
风唯卿笑道:“他的提议是不错,当初下山遍寻不着你时,我也曾这样想过,但是又一想,如果真的拥有了势力和帮派,就把自己桎梏住了,也就不能专心找你。当年的魔教不可谓不强,但是一夕之间就灰飞烟灭,试想就算我有了能和当年魔教比肩的力量,那时你身份报漏的话,武林各门各派害怕报复,杀你的心会更甚,明的不行,恐怕会暗中安排毒计,情况只会比现在更遭。现在他们知道你武功低微,没有动摇他们的力量,你活着对他们影响不大。而且你威胁不了他们,但是我能。若是聪明的话,就不会把我逼急。霄弟就是聪明人。至于那些不够聪明的,也成不了大气候,我们更不用怕了。楚云,我只想让你幸福,那些东西给不了你幸福,而报仇更只会将你拖入深渊……”
荆楚云怔怔听着,不知不觉流下泪来,他是真的为自己考虑,思虑之周全自己也自叹弗如。
风唯卿轻轻擦去他的泪:“其实你对复仇并不是很热衷对不对?”
荆楚云点头,第一次主动抱住他,缓缓的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
“我的母亲是当年魔教教主夫人的陪嫁丫环,负责伺候教主夫人的弟弟,她不会什么武功,却跟着那位嫣然公子学了些易容术和用毒的功夫,嫣然公子常年不在教中,教主夫人怀孕,母亲就过来帮忙,于是遇到了——”
荆楚云突然顿住,想起母亲有一次说起和那人初遇的情形,眼中充满了迷醉,语气温柔的不可思议。
“他穿了一身白衣,缓缓走过来,微风吹动他的衣衫,整个人飘飘然,似乎随时都会升空,他的俊美也可比天上的神祉,气质更加高贵、优雅……他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夫人身边,拉住她的手低声问候,为她弹琴,那琴声优美的真如仙乐一般……”
所以母亲一直让自己穿白衣,却在喝醉的时候说:“你为什么不像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像他……”
风唯卿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后来呢?”
荆楚云回神:“母亲聪明伶俐,深得教主和夫人喜爱,后来就留在他们身边照看少帮主。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母亲从来不提,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母亲带着刚出生的我离开天衣山非雾崖,一年之后魔教覆灭。她从小就要我立志报仇,可是我——”
风唯卿搂紧他,心道:他年纪幼小,对父亲,对魔教没有感情,不能理解那仇恨,何况他武功低微,又没有人相助,凭一人之力,如何能与庞大的武林对抗?他能支持到今日定然九死一生,受尽苦难,看来他的母亲并未真正为他着想。
“楚云,你打算报仇报到什么时候为止?”
荆楚云抬头:“到我死,或者母亲叫我停下为止。”
风唯卿点头:“我明白了,过了这阵子,带我去见你的母亲好不好?”
荆楚云愣愣的看着他,为什么他如此坦然?那些人可不比当日临谭阁上的人,他们背后的势力也绝非区区青城派可比。
缓缓坐起身:“你——,其实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应该放——”
风唯卿皱眉,怒气上涌,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这么说?
一把将他拽过来,狠狠压在身下,堵住那气死人的红唇,直亲到他喘不过气来。看着他莹白如玉的肌肤染上一抹粉红,困难地喘息着,目中水气氤氲,风唯卿的怒气不自觉地消退了,欲望却变得难以遏制。
“这样有关了吗?”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抱住他,天大的脾气也发做不出来,风唯卿无奈的想。
荆楚云摇头。
“没有,那好——”探手入怀,在那如丝绸般光滑的肌肤上一通乱摸,惹得那人娇喘连连:“这样呢?”
他懊恼的表情,就像闹脾气的孩子,荆楚云突然想笑,却还是摇头。
看到那秋水明眸漾出笑意,风唯卿的目光渐渐变柔,入痴,放松力道,轻轻吻上他的唇。
“怎么办?总要想个办法和你有关才好。教我,好不好,楚云。”
荆楚云一愣,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笨蛋,这种事也要人教。
风唯卿扯去两人之间的衣物,火烫的身体贴过来:“我不想让你疼,可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教我,楚云,我会是个好学生。”
想起那天的尴尬事,荆楚云推开他:“你不说你不想——”
风唯卿嘿嘿笑了两声,又凑过来:“那句话只是说说而已?”
又是说说而已,荆楚云再次推开他,怒道:“你还有多少话是说说而已?”
“没有了,”风唯卿忙道,拉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肿胀发疼的欲望上一放:“我看到你哪有不想的道理,这几天难受死了。”
想到他这几天夜里都会突然出去,过好半天才回来,想是真的难受。
“好,我教你,你不要后悔就行。”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被微微渗出的细汗折射,晶莹地闪动着,让荆楚云莫名的眩晕了一下。
手指放在他胸前,感觉到掌下的肌肉一跳,瞬间绷紧。
他的肌肤不够细腻,却有着细致的纹理和温厚的质感,原来健康的小麦色已染上粉红,紧实匀称的身体没有粗大的骨结和突兀的肌肉,比例是超乎寻常的完美,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难以抑制的亢奋微微起伏颤动着……
“放松。”
“好。”风唯卿告诉自己没什么好紧张的,稍稍动了动身子,尽量把身体舒展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的眼神坚定,似乎还含着一丝——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断腕之壮士,易水之荆轲也不过如此吧?荆楚云突然想笑,看来上次的事真的吓住他了。
“闭眼。”
闭上眼要怎么学啊,充满疑问的星眸眨了几下,还是听话地合上。眼睛闭上了,感觉却越发灵敏。
修长的手不断变幻游移的方式,却刻意避开某些敏感部位,不紧不慢地推高他的欲望,又让他保持一些理智,不致被欲火支配。
风唯卿低低喘息着,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慢慢飘起来,飘上云端,陷入云层深处,轻云浮动,环着他,绕着他,托着他,撩拨着他……好舒服,也好难受……
受不了了,微微睁开因浮上水汽而不再晶亮的氤氲双眸:“……楚云……云……我——”
“闭上眼,别说话。”
这么久还忍得住,他的意志还真是坚强。
这个拥有超乎寻常力量的人,如今毫无防备的展露在自己面前,毫不抵抗地任自己为所欲为,毫无怨言地满足自己诸多强人所难的要求……
在可以轻易占有情况下,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
笨蛋,蠢东西,就没有想过,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件利器,哪怕是很小的钢针,就能不落痕迹地制你于死地。
荆楚云犹豫着,是趁机把那日受的罪讨回来,还是听从自己的心——满足他?
抿了抿唇,收回抚弄着他身体的手,无声无息地呆了片刻,轻轻褪下身上的衣物。
风唯卿难受地蹙起眉,他——要放弃了吗?后悔了吗?
吐了口气,力持镇定道:“你不愿继续的话也没——”
湿润的双唇印上来,封住了他未完的话,然后身上一重,温暖细腻的肌肤贴住他的肌肤,如丝绸般光滑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伸臂紧紧抱住那柔韧的身体……


傍晚的阳光被满天霞光染成红色,屋里也暗下来。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好学生,看着熟睡的人,红红的光线照在他脸上,让那睡颜看上去说不出的纯真无邪。
师傅说我是练武的天才,我很强的,可以保护你。以后你谁都不用怕……
只有我能救你,以后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我想要的是你的心,只是你的心……
没关系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对你不好,也没有关系,我一个人对你的好就抵得上所有人……
把过去一切都放下,好吗?如果放不下,就全部交给我,你的悲伤、压力、彷徨、苦恼都由我来承担,我担得起,受得下……
你痛苦的时候我比你更痛,你高兴的时候我比你更高兴,所以我只要你高兴……
我很庆幸今天不是你一个人面对……
荆楚云眉尖轻挑,微微弯起嘴角:“笨蛋,后悔也晚了。”
静静地起身,推门出去,无一丝云朵的碧蓝天空映着绚丽夺目的漫天红霞,让无边的苍穹晴朗又绚烂,显不出丝毫黄昏的灰蒙和惆怅,树木花草、白墙绿水、亭台楼阁都披上红色的外衣,微风吹来,带着菊花的香气,更令人心旷神怡,豁然之间,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舒畅和欣然。
突然想为他做点什么,那么——就准备吃的。
沿着小径,向明月馆前厅走去,菊香愈发浓郁了,荆楚云看了看旁边的小院,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菊轩,平日天天从这里过,竟从来没有注意过,还是这些菊花是新搬来的,因为里面的人?
里面传来低柔的琴声,似随意拨弄,却极为动听。
荆楚云不由驻足,突然琴声停了,然后院门大开,一个人缓缓的走过来。他穿着白色的儒衫,衣衫随风飘动,更显得白衣胜雪,飘飘欲仙。他的容貌是从未见过的俊秀,闲适的步伐不急不缓,面带微笑,目光温柔如水,动作优雅,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荆楚云突然觉得一阵头晕,母亲的话和眼前的人奇异的结合在一起,脑中浮上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站在面前的人是他,母亲断不会说不象吧?
荆楚云知道自己该走,却怎么也无法移动脚步,只听那人温和的声音传来:“我是沈东篱,你就是楚云吧?”

(大家看中间是不是需要加一段阳光下的H,我向来从善如流。)

 

 

 

 

 

 

 

 

第十一章

沈东篱,他就是智冠天下的沈东篱!听说他追随安平王爷征战南北,平定四方,是军中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就是在江湖中也有极高的威望,没有人把他看成安平王爷的下属,沈东篱的名字几乎就代表了安平王府。
没想到他如此年轻,又是这般相貌风度。这样高不可攀的人突然主动结识自己,目的恐怕不单纯。
荆楚云点头,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沈东篱微笑:“不要紧。安平王爷想见你,进去坐坐好吗?”
荆楚云昂起头,仍是冷冷的声音:“他想见我随时可以来找我,何须劳烦沈先生?抱歉,我还有事,告辞。”
沈东篱依然微笑:“楚云,你要让我交不了差吗?”
他叫的那一声“楚云”似乎是渴求了很久的呼唤,眼波更温柔得连吹过的风都似乎变轻了。
能把威胁的话说得如此打动人心,当真不容易,可惜荆楚云心硬如铁,话冷似冰:“那是你的事。”
暗忖:这醉人的温柔怕是充满了虚伪和算计,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人号称“小诸葛”,不会蛊惑人心又如何当此称号?奇怪的是,对我这样的人又何须如此?而权倾天下,威名远播的安平王爷又为何要见我?
忽听身后一阵大笑:“东篱,你也并非无往不利啊。”
沈东篱微微皱起眉头,笑道:“得罪了。”
突然出手如电,抓向荆楚云肩头,幸亏荆楚云时刻怀着警戒之心,见他手一动立刻向后跃去。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还未落地,就觉身后劲风袭来,应该是方才大笑之人,暗叫糟糕,自己身在空中,避无可避,此番怕是逃不掉了,刚才真不该一个人出来。
正自懊悔,就听“砰”的一声闷响,凌厉的掌风让荆楚云呼吸一滞,却不是攻向自己,然后身子一紧,已落入熟悉的怀抱。
“楚云,你没事吧?”
见荆楚云摇头,风唯卿轻轻放下他,冲那两人道:“你们是何人?”
沈东篱笑道:“唐繁,谁要你多事,这下吃亏了吧?”
唐繁暗自心惊于那个少年的武功,甩了甩被震得酸麻的手臂,道:“东篱,你还说笑,我是在帮你啊。”
这两人都是成名人物,岂能被一个无名小子一问就乖乖报上名来,这样一问一答,既互相问候,又说出自己的名讳让对方知晓。
原来这人就是唐繁,风唯卿定睛看去,只见他锦衣华服,风度翩翩,双目斜飞,神采崭然,天生一幅风流倜傥的模样,真如大富人家的公子哥儿一般,哪像是武林中人?
风唯卿暗道:方才对那一掌,我力道不小,他却只是手臂酸麻,可见他的功夫确实在霄弟之上,有这样的武功,当然不用靠毒药和暗器来取胜,不过听说这人的暗器功夫也是极好。
他方才醒来间楚云不在,担心有事,马上追出来,竟然看到两人联手攻击他,焉有不动怒之理,寒着脸,沉声道:“二位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联手欺负一个武功低微的少年,不嫌有失身份吗?”
他身形挺拔,动作利落而潇洒,神态自信而沉稳,目中寒芒闪过,便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往那儿一站,似深深植根于地下的挺直白杨,拥有如山岳一般无法撼动的力量。
沈东篱暗自点头,看了一眼唐繁,但笑不语。
唐繁知他不喜出头,无奈道:“又把问题推给我。交了这样的朋友,该我倒霉。”
冲风唯卿一抱拳:“少侠误会了,你方才和我对了一掌,就该知道我们没有伤他的意思,纯粹是以武会友。”
荆楚云冷笑,什么以武会友,分明是借机试探我的武功,他以为我在最危急的时候就能用出自身真正的功夫。
沈东篱看了看荆楚云,笑道:“我可从未听说过以武会友要在背后动手的。”
荆楚云一惊,这正是我要说的话,他竟然猜到我的心思,还先一步说出来,是何用意?
唐繁咬牙,这个东篱,试不成荆楚云的武功,竟然要我去试另一个,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是不得不承认,方才那一掌显示,这少年的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
果然,风唯卿冷眼看着他,缓缓道:“我也想和未来的唐掌门以武会友,请赏脸。还有,我可以允许你在背后动手。”
这句话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却又让人无法反驳,连荆楚云也不禁勾起嘴角。
忽听有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正是唐霄,他施施然走过来,站在风唯卿身侧,笑容灿烂:“大哥,你可要手下留情,否则几天后唐门未来的掌门人带伤出席大典可不好。”
唐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仰天长叹:“东篱啊,东篱,我早晚会被你害死。”
无论如何,被人这样挑衅,也不能不应战,上前两步,正色道:“少侠请。”
风唯卿把楚云向旁边一推:“霄弟,你照看楚云。”
他心知唐门暗器厉害,一会儿动手,若唐繁使用暗器,恐怕自己顾及不到,由精通暗器的唐霄来照看楚云最好。
然后走到唐繁面前,相对而立,凝重紧张的气氛霎时流动在两人之间。
对方比自己年幼,碍于身份,唐繁不能先动手,而风唯卿习惯后发制人,也不愿先出手,一时之间两个人站在当地,谁也没动。
荆楚云看着表情悠闲的沈东篱,暗道:沈东篱明知唐繁不是他的对手,为什么要故意激他们出手,而且丝毫不担心?
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楚云,你若想利用他对付唐门,这正是大好机会。”
荆楚云一惊,惊疑不定的看去,沈东篱冲他微微一笑,然后抬头看天。而别人都丝毫没有反应,难道是“传音入密”?
“传音入密”是用高深的内力将声音凝成一缕,送到某个人耳中,其他人却一无所觉,但是那人不能离得太远。而且这门功夫极耗内力,是不能说太多的。
荆楚云只觉心跳如擂鼓一般,“传音入密”正是魔教的武功,自魔教覆灭就失传了,他到底是谁?
他的话——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突然冲过去,拉住风唯卿的手:“风——,我相信他们没有恶意,你不要如此冲动。”
风唯卿面色缓和下来,毫无顾忌的把楚云拉到怀里,冲唐繁一点头:“他的武功不够好,阁下再想以武会友的话,请来找我,风唯卿随时奉陪。”
这个少年天生眉目含笑,长着一幅可亲可喜的面容,说出话来却让人吃不消,唐繁面上尴尬,却着实松了口气,方才虽然还未真正动手,来自对方的压力却极为迫人,此人真是生平仅见的高手,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一个人能对付他了。
见他们走远了,不由埋怨:“东篱,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东篱笑道:“这是王爷的意思,不关我的事。”
唐繁摇头:“休要哄我,王爷还不知我到了。”
沈东篱微笑:“王爷让我试试他们的功夫,正好你来了,你的武功比我高,自然由你代劳。王爷在里面,未来的唐掌门,请。”
这句“未来的唐掌门”正学自方才风唯卿讽刺的话,唐繁脸上一红,不禁又一次感慨怎么交了这样的损友,皱着眉仔细想最近有没有不小心得罪了他而不自知。
更奇怪的是安平王爷既然在里面,外头闹成这样,以他的性子不应该不出现啊。

沈东篱会是魔教中人吗?他的年纪,他的相貌,他的风姿奇异的吻合……
可问,你看这少年长的象不象一个人?”
不要大惊小怪,我早看过了,只是面容有二三分的相似,其他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你这样说,小心东篱不高兴。
二三分的相似?
恍惚之间,酒醉的母亲抓住自己痛哭:“你为什么不象他,为什么一点都不象他……”
突然母亲抓住另一个人白色的身影,欣喜若狂地叫:“教主——”
那人微笑:“我是沈东篱,你就是——”
荆楚云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擦了擦冷汗,喃喃道:“沈东篱。”
“楚云,你怎么了?”风唯卿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风唯卿伸手把他拉进怀里:“天都快亮了,再睡会儿吧,我抱着你睡。”
这些日子,风唯卿发现,楚云很容易失眠,经常睡不着觉,有时睡着了,却常常莫名的惊醒。好几次起夜,都看到他睁着眼睛,安静的躺着,秋水一般的明眸之中毫无睡意。
可是只要抱住他,轻声诱哄几句,很快就能入睡。
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睡吧,你的内伤也好了,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赶路会很累的,要休息好才行……”
他的声音渐渐含混,断断续续的又说了几句就再无声息。
又睡着了,面对唐繁时那个言词犀利、威风凛凛的英挺少年,转眼之间就变成这样。荆楚云气恼的看着他,没心没肺的家伙,又能吃又能睡,简直是,简直是——
不由勾起嘴角,他已经不设防了,刚开始那段日子,只要自己不睡,他也断不敢睡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在自己面前坦然入睡,而不必担心自己会偷偷离开的?大概就是从自己不再想离开的时候,这人有时候真是敏感得惊人,有时候又笨得可以。
枕着他的手臂,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慢慢也睡着了,再没有梦。

风唯卿习惯早睡早起,天一放亮就起身,不忍叫醒楚云,于是盘膝坐到院中柳树之下,象在山里时一样,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运功吐纳,真气运行两周天之后,收功站起。
“霄弟,进来吧。”
唐霄像一阵风一样飘进来,笑道:“我看到大哥在练功,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风唯卿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霄弟,我正想找你辞行,我们今天可能会离开。”
如果那些人不阻拦的话,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唐霄看了看房门,心里像扎了一根刺一样难受,笑容却愈发灿烂,眨眨眼,压低声音道:“大哥要去哪里?小弟也想追随大哥。只要大哥一句话,小弟就可以放弃一切。”
风唯卿暗道:这种情况下还要跟着我,当初以为他是个奸诈自私的人,没想到剥离了这些,竟也是个性情中人。
“去哪里我也说不好。霄弟,现在的情况你很清楚,和我们在一起没有丝毫好处,祸事可能只在旦夕之间,谁也不知会怎样?你还是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们,以免——”
唐霄神情一僵,嘴唇抖了抖,涩然道:“我知道大哥和我结拜是迫于无奈,但是我是真心想和大哥结交。不错,当初我是想大哥能带给我很多好处,但是能带给我好处的不止大哥一人,我却从没有想和他们结拜亲近的想法。大哥,我的提议你答不答应都没有关系,大哥这样说,让小弟——”
说着眼圈竟然红了,那天被莫、楚二人奚落讥讽也没见他如此伤心,风唯卿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霄弟,你很聪明,又胸怀大志,不象我是懒散之人。你的提议我仔细考虑过,集中江湖上无门无派的高手,成就一番事业,的确是很好的想法,我想你应该已经开始筹划,何不放开手去做?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定能做得很好。如果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唐霄睁大眼:“大哥真的愿意帮我?”
风唯卿点头:“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一定会帮你。不过,我不希望你把我的名字宣扬出去。”
唐霄怔怔看着他,突然之间心里的话倾泻而出:“大哥,为什么你明知我和你结拜怀有某种目的,还要对我这么好?”
风唯卿笑了:“一定要有原因的话就是,你对我也很好,虽然狡猾了些,还有,我感谢你帮我打开了和楚云之间的僵局。”
我可没想过帮这个忙,唐霄尴尬的笑了笑,嗔道:“大哥在讽刺我吗?”
风唯卿摇头:“我是想告诉你,太聪明了,有时反而弄巧成拙。好了,不提那件事。唐门不是说离开就能脱离的,可曾想好全身而退的办法?”
唐霄点头,想着就要离开他,不知多久才能再见面,心中万分不舍,但是他的话让胸中的豪情更加澎湃汹涌,筹划多时的大事也不容再拖,喃喃的叫了一声“大哥”,突然扑过去,紧紧抱住,在他耳边悄声道:“大哥,我喜欢你。”

五日之后,在唐门确定接班人的大典上,唐霄以未完成清理门户的任务,不仅没能擒回唐门叛徒唐礼,反而让他和纪韬光在一起,败坏了唐门的名声为由,自请责罚。
依照唐门门规,有能力完成而未完成掌门交办的任务者,视同藐视掌门,罚杖责四十;因办事不利败坏唐门名声者,逐出唐门。
那天正值大典,各大门派首领大多都来参加,唐门为正视听,更要为未来的掌门确立威信,唐霄之罪,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却无法姑息。多亏众人求情,才免去杖责,只逐出唐门。
唐霄落得一个为了保住兄长性命宁愿自身受罚,小小年纪却有情有义的好名声。
只是有人感慨,这唐霄素来少年老成,办事妥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请罪,不是自找麻烦吗?如果换个时候,再说上几句好话,以唐门长辈对他的宠爱,顶多被骂上几句,面壁思过一段时日罢了。
时下北有黑堡,南有大理段氏,中有安平王府,各大门派帮会,几大武林世家散落其间,江湖虽有争斗却因这几股势力维持着某种平衡,不易打破,若是一颗石子扔进去,恐怕会引起群起而攻。
不久之后,从东南方出海,在名为“风凌群岛”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影阁,影阁为江湖上众多的“独行侠”提供了联络和合作的场所,却又不限制他们。而且江湖中人,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不管是被仇家追杀,或是因为某事在中原无法立足,都可以寻求影阁的庇护。
很久以后,当看似松散,却能一呼百应的影阁渐渐被江湖接受的时候,武林中人才知,影阁的主人就是当年被逐出唐门的俊秀少年。

当唐霄红着脸,飞一般的离开之后很久,风唯卿才回过神,擦了擦被他亲过的脸颊。记得有一次师傅救了一个落难的女子,那个女子在临走时大着胆子抱了师傅一下,结果被师娘看到,师傅被迫在自己房里睡了足有一个月,那段时间自己夜夜被他的打鼾声弄得睡不着,可谓苦不堪言。
想到此处,心中揣揣,慢慢踱回房里。一进门,见楚云还在蒙头大睡,才松了口气。
“楚云,该起了。” 轻轻拍了拍他:“起床,日上三竿了。”
荆楚云慢慢坐起身,眸光却晶亮无比,丝毫没有睡意。表情淡漠,声音也淡淡的:“能带给他好处的不止你一人,可是这么笨、这么傻、这么好骗的就你一个。”
风唯卿心一紧,他听到了,那么——,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丝期待,又不知期待些什么?
悄悄咽了口唾沫,小心道:“其实他用不着我相助,只是小小年纪,被亲人背弃,又要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从此孤身一人,有些彷徨和不自信,想寻求一个慰籍和依靠罢了。”
荆楚云默然看着他,优美的双唇轻轻抿着。
气氛有些沉闷,风唯卿更觉不安,只好接着说:“我刚下山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不知怎么办才好。再加上什么也不懂,说话、做事老是被人耻笑,那时候就想要是有个真正关心我的人在身边该多好,能说说话,能告诉我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对,哪怕被打被骂都没关系……”
荆楚云突然觉得眼眶又酸又热,努力睁大眼,抑制住将夺眶的泪。和他在一起,真的软弱了,这些日子掉的眼泪比自己过去好几年的总和还要多,不过,好像笑得次数也是一样。
风唯卿突然顿住,看着那秋水明眸渐渐漾出水气,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滚动,就是不落下来,慢慢的一点一点逼了回去,美丽的眼眸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这比放声痛哭更叫人心痛,风唯卿暗骂该死,天下之大,孤身一人的彷徨无助谁会比他更清楚,谁会比他更需要慰籍和依靠?想到他受得苦,心中酸楚难当。
荆楚云收拾好情绪,抬头,惊讶得看着他:“你哭什么?”
风唯卿的眼泪掉的更凶了,紧紧抱住他,哽咽道:“不知道,反正就是心里难受,楚云,你哭不出来,我来替你哭好了。”
说哭就哭啊,荆楚云瞠目结舌,这人真是,真是——,昨日才觉得他有些英雄气概,这么快就破灭了。
笨蛋、傻瓜、爱哭鬼,白白糟蹋了一身好功夫。尽管心里骂,却不能置之不理。
“喂,别哭了。”
“……”
“你不知道什么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是好男儿流血不流泪吗?”
“……知道。”
“那你还哭。”
“师傅说,那是屁话,好男儿固然该流血时流血,但是想流泪时也要流泪。”
荆楚云再次瞠目结舌,这是什么古怪的师傅,怪不得教出这样的徒弟。
不过他一哭,自己倒真的不想哭了,难道掉眼泪真得能代替?
荆楚云从来没有哄过人,好半天才又蹦出一句:“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显得没有男子气概?”
那人终于抬头,反问:“不哭就有男子气概吗?原来人们使用这个来衡量有没有男子气概,真是奇怪的标准。”
荆楚云第三次瞠目结舌,这人八成是故意的,都忘了他的口才有多好。
只见他抹了把眼泪,笑道:“我师傅说不过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但是你比他好看多了。”
荆楚云力持平静的问:“你的眼泪是哭出来的还是笑出来的?”
“前面是哭出来的,后面是笑出来的。” 那人老实的回答。
“砰”的一声,似乎有重物落在地上。
荆楚云收回脚,翻身用被子蒙住自己,自从关系好转,这人就越来越放肆,哪里还见刚开始时的小心翼翼和谨言慎行?
风唯卿跳起来,扑过去,连人带被抱进怀里,抑制不住地想笑,就知道他的性情并不冰冷,只是自幼的经历的是让他思想偏激,不免压抑了自己。可是也没想到这么可爱,如果能完全抛开过去,他应该更可爱。
荆楚云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也就随他了。
风唯卿笑着笑着突然僵住,想起当初曾经取笑师傅被师娘整得好惨,而师傅说她若不生气我才更惨,当初不明白,如今突然明白了。
掀开被子:“楚云,你生气吗?”
荆楚云白了他一眼:“跟你生气有用吗?”
风唯卿皱眉:“你真的不生气?”
不知又发什么疯,懒得搭理他,荆楚云干脆闭上眼。
风唯卿喃喃道:“为什么你不生气?你应该生气才对……”
突然一把抓起他,大声道:“你应该很生气,你应该打我,骂我,不理我,甚至,甚至——”
他的手劲很大,手指如铁钳一般,肩头被抓住的地方疼痛难当,荆楚云蹙起眉:“放手,我为什么应该生气?”
风唯卿涨红脸:“因为如果我看到别人抱着你,亲你,会气得吐血。”
“是吗?”荆楚云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谁抱你,亲你了?”
“方才,霄弟他——”突然顿住,迟疑道:“你没看到?”
荆楚云安静的笑了:“很遗憾,我只听到你们说话,就连小声一点的都没有听清楚,更没有看到什么。”

嘻嘻,要怎么罚这个笨蛋呢?
至于上一章许诺的H,我决定日后写个番外,所以暂时不改了,可以转走。这篇还是以风云为主,东篱的戏份不会太多(但是他毕竟是楚云的哥哥,比其他人还是要多一些),大哥会出来(会和风交手),然儿以后也会出来露一面,不过这时他还太小,而且是和二哥在一起。

 

 

 

 

 


第十二章

风唯卿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见他俊脸一绷,不由得心中忐忑,顾不得懊恼,屏息以待,在他以为自己可能会因窒息而死亡的时候,荆楚云突然把手放在他肩上,似笑非笑:“很遗憾,我只听到你们说话,就连小声一点的都没有听清楚,更没有看到什么。”
“啊?”
风唯卿终于知道什么叫授人以柄,什么叫自讨苦吃。
暗道糊涂了。以楚云的功力能听到我们说话已经很不容易,而他若有什么动作,我却能立即得知,可见他没有下床偷看,又如何能看到唐霄最后的举动,更不可能听到那句轻得不能再轻得话。
糟糕,方才激动之下,似乎还提供了处罚的方法,不禁暗自叫苦,心中默念:打我,骂我都好,千万不要不理我。这几日态度才刚刚好转,若再回到当初冷冰冰的样子,可怎生是好?
后悔之余,好在还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不敢再说什么,垮下肩膀,敛眉垂目,摆出一幅听凭处置的模样。
半天没有动静,正想偷眼看他,突觉颈部一紧,一双手臂牢牢圈住自己脖子。
“是这样抱吗?”
未等他回答,柔软的双唇印上因惊讶而微张的嘴唇,舌尖一挑,轻旋,风唯卿只觉体内的血液急速奔流,心跳如擂鼓一般。
他昨日才初识爱欲狂情,床地之欢,少年心性,血气方刚,那里禁得起心上人如此挑逗,伸臂抱住他,激烈的回吻,很快就变被动为主动。
渐渐地亲吻也不再单纯,嘴唇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香甜柔软的所在,手指也向下摸索,急切的拉扯他的衣带。
楚云原本还未起床,只穿着一件轻薄柔软的白色亵衣,按说很容易就能解开,却不知为何越扯越紧,风唯卿额头已然见汗,欲火难耐之下,毅然放弃和那烦人的衣带奋战,抓住衣襟就要直接撕开,突然手一紧,已被一双修长柔润的手握住,只听那人清晰而缓慢的说:“是这样亲吗?”
风唯卿早就忘了方才的事,听他一说不由愣住,一时不知他问的是什么。
荆楚云推开他,点头:“原来如此。”
风唯卿猛然醒悟他问的是唐霄,不由涨红脸,抓住他的手,急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是这样。”风唯卿心急难挨,无暇细想,把唐霄的动作快速示范了一下。
荆楚云用探询的眼神看了他片刻,道:“唐霄武功如何?”
“很好。”
“比你呢?”
“还差一点。”
“只差一点吗?”
“是——差不少。”
荆楚云点头,眉尖一挑,眼波之中似有光芒闪过:“我明白了,你这样做,怪不得会把人家吓跑。”
“我——”风唯卿张口结舌,又气又急地道:“不是我,是他突然——”
“你的武功比他高得多,若这个不是拥抱是偷袭,你也躲不开吗?可见若非你心甘情愿被他拥抱,就是事实恰好相反。”
这次风唯卿终于了解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故意冤枉我,我喜欢的是你,怎么会——”
“哦?现在否认不嫌晚了吗?” 荆楚云慢条斯理的拢起头发,为难地说:“你说我要不要去向唐霄道歉个欠呢,毕竟你是我的人,这约束不力的罪名也不轻呢。”
风唯卿被这一句话炸昏了头,不知该喜还是该恼,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想到昨天的情形,只觉浑身发烧,似乎每根头发都在丝丝冒烟,张开嘴却无从反驳,不禁窘迫难当。
荆楚云也不看他,起身穿衣:“不晓得唐霄走了没有。我实在没脸见人家,不如你自己去负荆请罪好了。”拍了拍他火烫的脸:“就这样吧,快去,记得找一些人做见证才显得有诚意。”
风唯卿愣愣看着他:“你在生气吗?”
又不象,他的神态轻松,语气更像戏谑,可是若说他没有生气,也不象。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也松了口气,暗自得意,这样的待遇可比师傅幸运多了。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快点去,否则我说不定会始乱终弃哦。” 荆楚云低头摆弄袜子,故意慢慢的穿,一心要让他难受,却忘了那人是经不起挑逗的。
这句“始乱终弃”让风唯卿面红耳赤,看着他如瀑的黑发从肩头滑下来,垂在脸侧,轻轻荡着,细致的双足如冰雕玉砌而成,淡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肌肤上若隐若现,只觉口干舌燥,才刚稍稍撤退的欲望重又燃起。
他原本就是随心所欲的人,过去不敢造次是怕唐突了楚云,经过昨日的两情缱眷,再无顾虑,一把抓住他的脚踝,轻轻摩挲,柔滑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荆楚云想缩脚,却被他牢牢抓住,粗糙的手指带着一股热力,拂过脚心,麻痒的感觉一下子传遍全身,不禁急喘了一下,咬牙挤出两个字:“放手。”
这人越来越大胆,该死,居然用了内力。
“不放。”
不但不放,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大手沿着小腿向上,所到之处,衣衫无声无息的就碎裂开来。
有力的手掌火热而不灼人,在几处地方轻轻按压,热力很快传遍荆楚云全身,让他感到浑身燥热、欲望翻腾的同时也压制住了他的内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荆楚云还未想到是怎样从占尽上风变成这种情形的,也未来及想要如何才能扭转局面,就陷入欲海狂潮之中不能自拔。
风唯卿趁他释放之后的恍惚,抓住他的膝盖往旁边一分,倾身压上去,就势堵住因剧烈喘息而微张的红唇,将他的抗议吞入腹中。
“楚云,我不会始乱终弃,所以还是你做我的人比较好。”
“我不——”感受到抵在腿间的坚挺,荆楚云瞬间清醒,脸色变白:“不——”
“别怕,不会疼,我保证……”
温柔淳厚的声音在耳边回旋,带着压抑的痛苦,风——,荆楚云缓缓闭上眼,伸开双臂抱住他。

到真的日上三竿时,屋里静下来。
良久,荆楚云拍开在自己身上按摩的手,动了动身子,除了腰部的酸涩和私处轻微的不适之外真的没什么疼痛,身上连淤痕都很少。
“你方才用的什么?”
“先别动。”风唯卿跪坐在他身边,一只手按住他的背,另一只手仍然在他腰腿部揉捏:“你说那里容易受伤,我昨晚让莫掌柜买了几样东西,加上我身上的药物,配成了这个药膏,能润滑和保护——”
“我为什么没看到你配药。”荆楚云俊脸微红,埋首在双臂中,暗恨自己昨天教得太投入了。这人不仅是个好学生,而且绝对能举一反三。
“那时你在沐浴。”
原来是早有准备,满以为他怕自己受伤不敢怎样,才敢这样挑逗,没想到自作自受。荆楚云秀眉微蹙,和这个笨蛋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吃鳖的总是自己。
“楚云,还难受吗?那一会儿我们做马车好了。”
对了,今天还要走,荆楚云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骑马!”
风唯卿在他微翘的唇边亲了一下,笑道:“我知道你没事,我们只做了一次,我的药又很——”
“闭嘴。”
早晚被这个笨蛋气死,荆楚云喘了口气,努力控制情绪。最可恨的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犯傻,又在什么时候突然聪明起来。
“可是——”那人小心翼翼的道:“我有事,昨天如果你不叫住我,我可能会输给那个唐繁。所以,我想坐马车。”

唐门位于锦城西北,坐落在峨眉山脚下,想着那些人要参加唐门大典,风唯卿取消了原定去峨嵋的打算,出了锦城,一路向东。
已经立冬了,天气转凉,当然是坐马车轻松舒适。
马车早找好了,外表朴素,内部却宽敞舒适,可坐可卧。靠在他温暖宽厚的怀里,看着他心满意足的笑容,荆楚云暗道:即使没有早晨的欢爱,肯定也会乘马车出发,方便他象这样想抱就抱,想亲就亲。这人长了一幅很好说话的外表,其实强势的很,他自有一套标准和理念,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气不过,在他又凑过来亲吻时用力一咬,换来一声痛叫。
风唯卿擦擦了嘴角,困惑又委屈地道:“破了。”
活该,荆楚云暗笑。
看到他眼中的笑意,风唯卿翻身压住他:“说,是不是故意的?”
“好重——”荆楚云喘了口气,怒道:“马车颠了一下,要怪就怪你自己。我要睡了,别再碰我。”
“好,”那人点头,调整了一个姿势,却仍是紧紧抱着他,笑道:“马车是有些颠,我抱着你睡会舒服些。”
这人总有道理,荆楚云拗不过他,只得乖乖靠在他怀了,闭上眼,似睡非睡之时,模模糊糊的想,这样的确比较舒服。

平直的官道,宽敞的马车,赶车的人是莫掌柜介绍的,年纪不大,却很稳重,话不多,办事也很妥当,在他的安排下,第一天的行程可以说非常顺利。
只是因为用过午饭才出发,没走多远的路。
傍晚时到了一个叫“枫源”的小镇,在镇上的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启程,行了不足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一大片枫林。
初冬的早晨,枫叶被霜打过,入目是一片浓烈的火红,如天边的彩霞辅了一地,阳光在上面洒下一层耀眼的金黄,跳跃着,闪动着,让纯粹的火红显出明媚的丽色。风一吹,树叶哗啦啦作响,铺了一地的火红明霞起伏摇动,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焰,似把空气也搅动得火热起来。伴着蓝天白云和远处的隐隐青山,让人突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马车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始入枫林,似奔入火焰之中,行不足一半,风唯卿突然道:“停车。”
马车停下,两人下车,风唯卿一手拉住楚云,另一只手突然扣向赶车之人的脉门,那人反应极为灵敏,急速跃起向后掠去,风唯卿也不追赶,挥掌击向那人身后的枫树,三棵碗口大的树木应声而断,直拍向那人,那人身在半空,无法躲闪,回身出掌也已不及,只得双腿一摆,凌空翻身,又跃回来。
“啊呀,又回来了,阁下的轻功真是厉害。”风唯卿啧啧称赞。
那人将身体拉平,如掠过水面的捷燕,借着俯冲之势双掌一推,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
风唯卿挺直而立,笑容不变,从怀里捏出一枚铜钱,手指一弹,铜钱携尖锐的破空之声,化作利刃将掌风从当中划开,让过二人,向两边分去,如同滔天巨浪扑到面前,突然从当中一分,向两边卷去,让出一条道来。
铜钱化去掌力势犹不止,硬生生从那人双掌之间穿过去,直取眉心。那人大惊,幸好他武功了得,情急之下,沉肩摆头,同时将平推的手掌一转,掌心朝下,“砰”一声击在地上,震的大地直颤,身体借这一掌之势向后上方飞去,堪堪躲开了这枚铜钱,刚一落地,身后的树木发出巨大的声响,轰然倒落,险些砸到他,霎时飞沙走石,红叶漫天翻飞,如下起红雨一般。一时之间什么眼前也看不清楚。
风唯卿带着楚云飞身而起,站在对面的树上,避开砂石尘土。
良久,风平浪静,如火般燃烧的枫林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浓烈而宁静。
荆楚云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好累。
孤苦无依、伤痛缠身的日子,也没觉得如此累,那时总想生何欢?死何憾?故能够坦然地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渐渐体会到生的欢乐,过去常常萦绕心头的“死”字再也不愿想起,报仇的念头也许久没有冒出来了。
抬起手,用衣袖轻轻擦去风唯卿脸侧粘上的一点灰尘。
“风——”
“放心,”风唯卿抓过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笑道:“我能应付。”
拉着楚云的手从树上跃下,问道:“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楚风奇。”
楚风奇看着他,暗道:此人内力之强,功夫之巧,应变之快,实乃生平仅见,一招落败也不冤了。不知他和堡主动手,谁输谁赢?
须知双掌齐出,掌力固然可增强,但是在双掌间的某处会因掌力互相抵消,而形成一个没有掌风的缝隙,这便是此招无法弥补的破绽,他让铜钱竖着从破绽中穿过,可谓巧妙之极,但也极难做到。
一般而言,人的左右手力道都有不同,所以那缝隙的位置因人而异。首先要眼光独到,一眼就能知晓破绽所在,还要内力够强,铜钱才能不受周围气流的影响而走偏,而且掷出铜钱的方法和位置都要分毫不差才行。
风唯卿见那人虽然落败,脸上却没有半分惊诧和沮丧,站在当地一动不动,很有些凛然不惧、处乱不惊的气度,也不禁暗自佩服。
原来是黑堡的人,那天见过楚风良,风唯卿对他的目中无人、言语尖刻很是反感,所以对神秘的黑堡之主也没什么感想,如今见到楚风奇的从容大气,突然对那黑堡之主有几分好奇了,据说楚氏双雄少年成名,武功极高,楚风良八面玲珑,楚风奇冷面冷心,能有这样的下属,那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冲楚风奇一抱拳:“楚二侠何等身份,如此这般是何道理?”
楚风奇欠身还礼,道:“少侠随我前来,自然知道。”说罢转身走向枫林深处。
荆楚云一拉风唯卿的手臂:“我们出不去了。”
风唯卿回头看了看,不知何时马车已无影无踪,来时的路也找不见了。
“是一种阵法,我也是无意之间发现进了阵才识破那人的。”
心中暗道:只是这阵型稍嫌粗糙了些,显然是仓促之间所为,恐怕是专为我二人所摆。不过,利用这片枫林摆阵确实高明,一般人来到这里,注意力都难免被这火红的枫林吸引,无暇顾及别的,不知不觉就陷入阵中。如果不是这样,我应该在入口就能识破。
阵法,荆楚云皱眉,武林中的阵法大多是象当初纪韬光所摆的那种剑阵之类,这样的阵法还很少见。
“你懂阵法吗?”
“略知一二。楚云,我们跟过去看看如何?”
“好。”
荆楚云随着他七拐八拐,只觉眼花缭乱,四顾茫然,而他却一幅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禁问道:“只是略知一二吗?”
风唯卿笑了:“不止,我的祖师爷曾经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一方霸主,精通各种阵法,我也学了一点。”
恐怕也不只学了一点,假谦虚,荆楚云瞪着他,问道:“你会抚琴吗?”
风唯卿一愣,摇头老实道:“不会。”
“唱歌呢?”
“不会?”
“吟诗作赋呢?”
“不会。”
“烹饪呢?”
“我——”在青城山不都是我弄吃得给你吗?看看他的脸色,咬牙道:“不会。”
“下棋呢?”
“不会。”我的好几样武功都是靠下棋从师傅的朋友那里嬴来的。
“绣花呢?”
“不会。”虽说男人都不去学绣花,但是师娘拿去骗师傅的帕子都是我绣的。
荆楚云捏捏他的脸,笑道:“什么都不会,笨蛋。”
灿烂的笑容让这漫天的火红都失去颜色,风唯卿情不自禁的用手指轻触那弯起的唇角,倾身便要吻上去。
荆楚云一见他眼神变幻,忙退后两步,瞪了他一眼。
风唯卿讪讪地收回手,轻咳一声道:“那——这些你都会吗?”
荆楚云昂头,理直气壮的道:“不会。”
“你会这么多,真——”风唯卿说了一半,猛然醒悟,硬生生将已到喉咙的夸赞咽回去,不小心岔了气,激烈的咳起来。
荆楚云轻拍着他的背,笑不可抑:“连说话也会呛到,笨死了。”
方才的紧张和烦躁不知不觉消失无踪。
风唯卿直起身,拉过他紧紧抱住,四目相对,浑然忘了周遭的一切。
直到听到一声轻咳,两人才惊醒,面上都微微发红,风唯卿暗道:该死,强敌环伺,怎就忘情了呢?若是有人偷袭,岂不让他们得手了。
只听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道:“二位既来了,还请过来相见?”

风唯卿拉着楚云转过一圈密密排列的枫树,面前出现一大片空地,两个人坐在树桩上下棋,几个人站在他们身边。
站着的几个人都曾见过,方才开口说话的俊雅男子好象叫沈东篱,他身边是丐帮的少帮主莫可问,二人站在一个褐衣男子的身后,而另一边楚风良和楚风奇并排站在一个青衣男子的身后。
褐衣男子剑眉虎目,相貌英俊,气度威严尊贵。青衣男子长眉斜飞,星眸炯炯,本该神采飞扬,却因面沉如水,气质阴沉,抵消了他的俊美,可惜了一幅堪称美男子的好相貌。
褐衣男子见他们来了,站起身来道:“七八年没见了,师弟一向可好?”
荆楚云讶然睁大眼,这人必是安平王爷无疑,难道风竟然是安平王爷的师弟?
风唯卿也是一惊,仔细打量,可不是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师兄吗?师兄给随师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他走之后,师傅也经常会提起他。
师兄下山时自己才十岁,只知道师兄出身高贵,要下山去继承家业,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安平王府的小王爷。
不止他们惊讶,除了那青衣男子不动声色、沈东篱微笑点头之外,其余的人也都面露惊诧之意。
莫可问道:“怪不得当初一听说风少侠的事,王爷便猜到他是雷大侠的弟子,原来是师出同门。相交这么多年,我等竟然不知王爷的师门。东篱,你明明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沈东篱笑道:“王爷武功盖世,你猜也该猜到才对。”
风唯卿沉默了片刻,道:“师兄要见我,何须如此费事?”
安平王爷上前两步道:“这里安静,有些话也好说。”
要动手也方便些,可以敝人耳目,输了也没人知道,荆楚云在心中冷笑。
“师兄请讲。”
“唐门事后,我要去拜见师傅,师弟可愿随我一同前去?”
知道自己不够分量,先把雷转篷搬出来,威名远播的“常胜王”也不过尔尔,荆楚云撇嘴。
他为人孤傲偏激,原本什么人也不信,如今相信了风唯卿,便是一心一意的信任,其他任何人都不入他的眼了。
风唯卿拉住楚云的手,道:“我还有事,等忙完了自会带他去拜见师傅,请师兄先代我向师傅师娘问安。”
安平王爷看了一眼表情淡淡的荆楚云,面色不渝:“师傅一向对师弟视如亲生子一般,寄予厚望,你要带此人去见他老人家,就不怕气坏了师傅。”
风唯卿抬头:“师兄是指他是男子吗?敢问师兄,难道喜欢一个人要先看是男是女再去喜欢?过去看戏文时我就不解,戏中说两个人同窗三载,其中一个都没有喜欢上另一个,有一天突然得知那人是女扮男装就马上发展成至死不渝的爱情,真是可笑。”
听他这样演绎经典戏文,荆楚云不禁弯起嘴角,这人的歪理啊,那安平王爷绝对说不过他。
就听风唯卿接着道:“这一点请师兄放心,师傅绝非迂腐之人,他为我取名‘唯卿’,便是要我喜欢一个人就要一辈子只喜欢他一个,至于师兄说的‘寄予厚望’,也是师傅希望我幸福快乐,他常说若不能和心爱之人相守,便是拥有一切也是空。我一生便应了这两个字,”轻轻把楚云拉进怀里:“唯卿,唯卿足矣。”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都不禁呆愣了一下,这世上喜好断袖分桃的固然不少,也都是遮遮掩掩,像他这样理直气壮的可谓绝无仅有。
安平王爷哼了一声:“师弟,我也并非迂腐之人,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可是我怕你的心被假话蒙蔽,成了他人利用的对象。你可知此人的身份?”
风唯卿点头,手指轻轻绕着楚云的一缕发丝:“他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缺少关爱的苦命之人罢了,师兄何必苦苦相逼?”
“他就是这样蒙骗你的吗?孤苦伶仃,缺少关爱的苦命之人。”安平王爷挑眉喝道:“恐怕不止吧,我看应该是居心叵测的魔教余孽。”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却在不知不觉之间用了刚猛无比的内力,震的荆楚云耳中嗡嗡作响,难受得皱起眉头。
风唯卿把手掌贴在他背心,一股柔和的内力渗入,帮他缓解痛苦。
淡淡道:“敢问师兄可有凭证?师兄何等身份地位,这一句话便能害死他,还是不要妄言的好。”
安平王爷原本以为劝他几句便能让他迷途知返,不想当年憨厚老实的师弟如今这样难缠。他纵横天下,何曾被人如此抢白,不禁大怒,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张扔过去。
“这是黑堡这些日子的调查结果,师弟看看便知。”
风唯卿一让,那沓纸张掉在地上,被风吹着轻轻翻动。
安平王爷冷笑:“这个自幼厮混于歌台妓馆,用肮脏的方式换取情报和武功的人也值得师弟为他如此吗?”
荆楚云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风唯卿亦是面色大变,他早就猜到楚云可能曾经被人侮辱,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伸脚踏住那沓纸张,片刻后抬起,风一吹,纸屑碎片飘满了天空,如纷纷扬扬的雪花。
不堪的往事被抖出来,荆楚云闭了闭眼,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坚强,虽然历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但是独独不能不在乎他的,若他也用鄙夷的眼神看我——。
想到此处,头脑一片混乱,用力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不知不觉之间眼泪爬满了两腮。
只听一个急切的声音道:“楚云,不要这样,别哭——”
与此同时,另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云,你该骄傲自己没有沉没于污泥中,而是出淤泥而不染,你的坚强无人能比,更无需自卑。”
荆楚云抬起头,喃喃道:“你是谁?”
风唯卿大惊,他曾听说有人受了刺激之后会忘记一切,难道楚云便是如此,急道:“楚云,你怎么了?你——你不认得我了……”
温柔的声音道:“我的父亲便是你的父亲,我的母亲也是你的生身之母,那个带走你,又将你推入火坑的人不是……你的……。”
最后几个字声音明显飘忽了,“传音入密”极耗内力,一个不好就会受内伤,荆楚云不及细想他的话,忙大声道:“不要说了。”
风唯卿道:“好,我不说了,你好了吗?”
荆楚云这才注意他,见他脸上也有泪痕,伸手擦了擦:“傻瓜,你又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看到你难过我就想哭。”风唯卿抱紧他:“太好了,你没事。”

沈东篱微笑,突然忍不住咳了两声。
安平王爷和莫可问同时问道:“东篱,你不舒服吗?”
沈东篱摇头:“无妨,王爷,这件事就此作罢好吗?”
安平王爷拧眉:“东篱,你这话是何用意?”
沈东篱缓步走到荆楚云面前,向他伸出手。
他的表情温柔,目光充满怜惜,荆楚云愣愣的把手交给他,沈东篱紧紧握住,微笑:“王爷你看,他也喜穿白衣,就连相貌也和我有二三分的相似,我一见他就觉投缘,好像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其实我们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就是魔教余孽,一切只是猜测。请王爷看在东篱的薄面,放过他吧。总好过因为莫须有的事,让本该亲密无间的师兄弟生了嫌隙。而且,我们也考察过风少侠的人品,他和风少侠这样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真的是我的兄长?荆楚云吃了一惊,就算是,这样说出来,就不怕引人怀疑吗?
奇怪的是,那些人皱起眉头,看来都在认真考虑,却没有人露出怀疑的神色。
是了,这些显而易见的相似,他若遮遮掩掩,避之唯恐不及才更会引人怀疑,这样坦然反而打消了可能的猜疑。而且显然他在众人心中极有分量。
安平王爷也不愿和风唯卿闹僵。他原本没想到风唯卿对那人的感情如此之深。
心道:确如东篱所说,除了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的身份,师傅对这个小师弟极为疼爱,也不好对他怎样,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东篱给我这个台阶,是要我就势收手吗?
可是那人明明就是魔教妖人,如此收手又心有不甘。

 

 

 

 

第十三章

安平王爷也不愿和风唯卿闹僵。他为人爽快豁达,在意的也并非性别而是那个少年的身世,之前被风唯卿误会未曾多加解释,一是因为不论在朝堂还是在江湖,他都是身份尊贵,地位崇高之人,可谓一人之下,一言九鼎,说话做事从来无需解释,人人都会照做;二是原本没想到风唯卿对那个少年的感情如此之深,竟然听不进好言相劝。
不知不觉竟成了僵局,心道:确如东篱所说,除了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个少年的身份,师傅对师弟极为疼爱,也不好对他怎样,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东篱给我这个台阶,是要我就势收手吗?
可是那人明明就是魔教妖人,如此收手又心有不甘。
转头看向半天没说话的黑堡之主:“慕诚,你看呢?”
风唯卿的目光也转向那人,江湖中人只知道黑堡主人,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原来他的名字叫慕诚,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那人也不说话,冲安平王爷微微颔首,转过头看着他,神情漠然,深邃黝黑的目光如一潭死水,深不见底,波涛不兴。被他的目光一扫,风唯卿只觉有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而来,看看楚云却似乎一无所觉,暗道:师傅说越是高手,越能收敛眸中光华,看此人的情形,恐怕是我生平的仅见的敌手。虽然未必会输,可是——
顾不上计较那个叫沈东篱的人还拉着楚云的手,为难地看了看楚云。
接触到他的眼神,荆楚云心中一紧,不安起来,不管是四年前还是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武功都极为自信,对敌时向来是一幅满不在乎的表情,就连当初面对青城派的二十四人剑阵也是挥洒自如,何曾见过如此沉郁的眼神?难道这人真的很厉害?
“你——”想说你不必管我了,又想他肯定不会答应,咬咬牙避开他的视线。
沈东篱自然的放开楚云的手,就像他拉住时一样自然,冲风唯卿微笑道:“这位是黑堡之主,和王爷是义结金兰的兄弟,情同手足,也可算是少侠的兄长,少侠理当去见个礼。”
黑堡主人不置可否,旁边的楚风良却抬着眼睛说:“风少侠天纵英才,武功盖世,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又哪里看得起我们黑堡?东篱恁的抬举我们了。”
沈东篱笑了笑:“两位楚兄是堡主的左右手,名为下属实为兄弟,也是王爷的好友,都是一家人,少侠一同见过吧。”
楚风良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当。东篱,你让风少侠向我等行礼,岂不要折我们的寿?”
莫可问斥道:“风良,你少说两句吧,东篱一心调解,你偏唯恐天下不乱,东篱脾气好,我可看不过去。”
风唯卿心道:沈东篱不知是真的要帮我们还是别有用心,他们虽然都是朋友,看来交情深浅也有不同,莫可问显然是站在沈东篱一边的,而楚风良这番话恐怕代表的是黑堡的意愿。那就是说黑堡无意罢手。
转头看向黑堡主人:“我要带楚云离开,不知堡主有何见教?”
黑堡主人道:“少侠客气了,黑堡向来不插手江湖中事,是王爷痛惜师弟,怕少侠误入歧途才托黑堡调查,我们自当尽力。少侠可知江湖传言对这个少年极为不利,各个帮派俱有耳闻,虽然也是怀疑,但是以他们一贯宁妄勿纵的作风,日后二位恐有麻烦。王爷也正是忧心这一点,恐怕少侠无谓地和武林结怨。不如这样,可否请这位小兄弟交代一下出身来历,若查证属实,由黑堡和安平王府共同出面澄清,各门各派都会相信,也可免去诸多争端。”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为安平王爷辩解,又似处处为二人考虑,让人无从辩驳。
荆楚云暗道:黑堡主人果然名不虚传,一番话让人听着舒服却是绵里藏针,而此针一出必能见血。从这番话看来比那个什么王爷,吹胡子瞪眼睛的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废话强多了。
其实安平王爷说的也入情入理,只不过荆楚云恼恨他说的那句“自幼厮混于歌台妓馆,用肮脏的方式换取情报和武功……”,对他自然没有好评价。
不过,仔细一想,这番话也是有漏洞的,若是武林各帮派都知道了,冲着那宝藏也早就该有行动了,而且可不是每个帮派都能请动黑堡去做调查。
他时时注意隐藏身份,在青城山受尽折磨也不肯透漏一个字,确信他们不能轻易查到。
淡淡道:“我是孤儿,四处流浪,既无出身也无来历,不知黑堡如何查证?”
楚风良傲然道:“只要你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黑堡就能查。”一指地上的被风唯卿内里震碎的纸屑:“那里记载的都是这五、六年的事,我们看着甚为可疑,时间紧迫未能在追查下去,你要证明自己和魔教无关,只要说说什么人养大了你,谁教你用毒和易容的本领,住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记得多少就说多少。我们一查便知真假。”
荆楚云抿唇不语。
风唯卿怒道:“你们都能查,何必还来问他?若有证据,请拿出来,没有的话,就不要在这里饶舌。”
楚风良不理他,又道:“还要说说你的武功何人所授?不要说是偷了那本点苍秘籍而来,据我所知,那本秘籍记载的是点苍绝学,一共只有五招,颇为繁复,点苍剑法讲究气剑合一,使用时要有内力辅助,没有武功根基的人根本无法学。”
荆楚云抬头冷冷看着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怀疑我,想方设法罗织罪名。可是我倒怀疑这位黑堡的主人才是魔教中人。”
“你胡说!”“不要信口开河!”……
几个声音连声斥责。
沈东篱微笑不语,黑堡主人挑了挑眉毛。
荆楚云冷笑,学着方才楚风良的口吻道:“江湖传闻黑堡主人武功奇高,却不知父母、师傅是谁,连名字也鲜为人知,在我看来甚为可疑,你若要证明自己和魔教无关,只要说说在何处生长,谁教你武功,何人可以作证?记得多少就说多少,我一听便知真假。还有,若是偷了别人的秘籍也要说说是怎么练的?最好也说一下成立黑堡的目的,我怀疑你想对武林不利。”
一番话说完,风唯卿忍着笑,拉住楚云的手,提防他们恼羞成怒会突然出手。
只见楚风良涨红脸,眼中怒气勃然,想要发作,看了看不动声色的黑堡主人,勉强压下怒气。
安平王爷皱起眉,更加不喜这个少年的刁钻,心道:如此狡猾,怪不得能骗得师弟黑白不分。
莫可问和沈东篱最是交好,对荆楚云又没什么偏见,不禁佩服这这少年的大胆机灵。忍俊不禁的看了一眼楚风良,心道:风良一贯仗着自己口齿伶俐,最爱损人,这回可吃憋了。
而楚风奇还是冷着脸,没有表情。
沈东篱大笑:“王爷,这少年不仅聪明,还有趣得紧,我越来越喜欢了。东篱想把他留在身边,请王爷恩准。”
风唯卿方才就看这个人不顺眼,听他说想把楚云留在身边,忍无可忍,拉紧楚云的手,刚要开口,荆楚云在他手心一掐,瞪了他一眼,风唯卿一愣,已经到喉咙的话就被咽了下去。
安平王爷突然大怒,一把扯住沈东篱的手臂:“你喜欢他?想把他留在身边?东篱,我虽然纵容你,你不要太过分,别忘了,别忘了凤儿她——,”
沈东篱眼神一冷,拂开他的手,躬身施礼:“是东篱忘形了,仗着王爷纵容信口开河,请王爷降罪。”
莫可问忙道:“王爷,东篱也是想找个机会让你们师兄弟一叙,王爷怎么不体谅他的苦心呢?”
见东篱表情冷淡,显然动了气,安平王爷早已后悔,有心出言抚慰,莫可问这一指责,心中反而不快,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荆楚云鉴于安平王爷是风唯卿的师兄,虽恨他方才那句话,却不愿得罪他,这时见那神仙一样的人受委屈,想他可能是自己的兄长,又不顾危险对自己温柔呵护,怒气便再也压抑不住,冷声道:“这人可能是魔教余孽呢,安平王爷何等尊贵,雷大侠对你也是寄予厚望,怎么可以和身份可疑的人结义?我劝王爷莫要被假话蒙蔽,成了他人利用的对象?”
这几句正是方才安平王爷劝风唯卿的话,此话一出,安平王爷果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厉声道:“好利的嘴,好刁钻的少年,师弟若再护着他,莫怪师兄不讲情面。”
荆楚云冷笑,刚要开口,就听一个声音道:“不要意气用事,脱身——要——紧。”
荆楚云用眼睛余光看了看沈东篱,见他负手而立,神情淡漠,而莫可问正低低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风唯卿笑道:“师兄,师傅教我们做人要讲道理,做事要公平。我觉得他说的有理,难道只许别人怀疑他,就不许他怀疑别人吗?何况我们只是怀疑,可没找上门去,更没拦住人家不让走。”
安平王爷气得说不出话来,想动手,又被他那句“师傅教我们……”给压住,转头对黑堡主人说:“风唯卿是我的师弟,安平王府理当避嫌,慕诚,这件事全权委托给你了。”
黑堡主人点头,道:“就算他不是魔教余孽,偷学别派武功也是武林大忌,按照武林规矩原该废去武功,再断手断脚,你既然是王爷的师弟,又一心护他,我网开一面,废去他的武功,你们就可以走了。”
风唯卿道:“什么武林大忌,正是这些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方式,武林中人的武功才越来越差。何况,你有什么资格说废去他的武功,你的武功是不是偷学的还不一定呢。哼,自己身份就很可疑还有什么立场说别人?”
楚风良伸手一指他,怒道:“你说话——”
黑堡主人摆了摆手,道:“我的身份王爷很清楚,轻雷,你来告诉你的师弟,但请风少侠不要外传。”
安平王爷道:“他是当年武林盟主苏常青的长子,多年前魔教为了一件宝物害死苏家满门,苏盟主侥幸不死,经过几年的卧薪尝胆终于习得一身绝技,后来隐姓埋名打入魔教内部才能一举摧毁魔教,成为武林传奇,武林中人至今敬仰称颂。慕诚隐瞒身份只是不想借助父亲的威望。师弟,现在你知道了,他才是最有资格过问魔教之事的人。”
荆楚云心头大震,身体微微颤抖。
风唯卿伸臂揽住他,点点头:“原来如此,是唯卿失礼了,请师兄和堡主见谅。可是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魔教早就亡了,如今黑堡又如此势大,何苦以莫须有的罪名为难一个武功低微的少年?堡主的要求恕我无法同意。”
心道:这苏常青恁地狠了,当年魔教教众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悉数为苏家填命。难道其中就没有含冤而死的,难道这几千人人人都是害苏家的凶手?
若说到报仇,楚云也有充分的理由来找苏家报仇。
正是怨怨相报何时了。
楚风良道:“堡主已经算宽宏大量了,这个少年武功低微,有没有也无所谓。何况堡主要废去他的武功是因为他犯了偷学武功的武林大忌,可不是因为他可疑的身份。关于他的身份,黑堡仍会查下去,他日若查证他确是魔教余孽,可就没有废去武功这么简单了。”
风唯卿握紧拳头,大声道:“不管什么理由,我都不会答应。不错,他的武功比起诸位的确不算什么,可能你们随便一个人数招内就能杀了他,可是——”
看着楚云,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他没有武林盟主的父亲,也没有高手师傅教导,为了练这些在你们眼里不入流的武功,他付出的要艰辛比你们任何人都多得多。”
抬起头,目中似有水光,凛然扫过众人,声音也严厉起来:“凭什么你们一句话就要废掉?师兄,你说我再护着他就莫怪你不讲情面,那么我也要说,这样尊贵的师兄我高攀不起,安平王府不必避嫌,一起来就是。”
最后一句话,就是公然向黑堡和安平王府挑战了。
沈东篱微微皱眉,暗自叹气,安平王爷向来吃软不吃硬,若用同门之谊恳求他,本来还有转机。方才不让楚云激怒他,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偏偏风唯卿一样言语犀利,一生气就意气用事。这两人都不懂得元转,可如何是好?
想要用“传音入密”让楚云想办法劝服于他,却已经凝不起内力。
他这里苦思对策,安平王爷却忍无可忍,脸色由红到青到黑,变了几变,头发都竖起来,咬着牙道:“很好,你为了他连师门也不认了,我就代师傅教训你。”
风唯卿却还是一句也不让:“我当然认师门,我不认的是事理不明的、妄自尊大的师兄。”
安平王爷大吼一声,出掌便攻,风唯卿刚要去接,突然一道白影冲过来,架住了安平王的手臂,看清来人,安平王急速收招,气急败坏的说:“东篱,你做什么?”
见他身体晃动,赶忙扶住:“你——没事吧。”声音不禁惶急起来,他知道盛怒之下,这一掌有多重。
沈东篱摇了摇头,他方才用“传音入迷”耗费内力太多,勉强接了这雷霆万钧的一掌,只觉胸中气血翻腾,不敢开口,闭目调息,却有一缕细细的血丝从嘴角渗出,其他人也呆了呆,莫可问急冲上前,却被安平王爷一掌推开。
安平王让他盘膝坐下,伸掌抵在他后心,将浑厚的内力输入。
过了一会儿,沈东篱推开他,张开眼缓缓道:“我没事,王爷,你若是伤了他,日后雷大侠怪罪,总是不好,反正以黑堡和安平王府的势力,总能找到他们,还是先禀明令师再作主张为好。”
安平王爷虽然身份尊贵,可是素来对师傅敬若神明,听沈东篱如此一说,暗骂自己莽撞,心道这个少年武功很差,想来也没什么大作为,因为他和师弟决裂,让师傅生气就得不偿失了。
点头道:“好,都听你的。东篱,对不起,你一直为我着想,而我老是伤你。”
沈东篱道:“王爷对东篱有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者死,东篱自当为王爷着想。”
被他这样一说,安平王爷什么火都没了,却板着脸斥道:“以后做事要有分寸,要不是我收招快,你非受重伤不可。”
沈东篱连声称是。安平王爷这才笑了,转头对黑堡主人说:“慕诚,正如东篱所说,我们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今日就算了吧,日后黑堡查的实证,我禀明了师傅在做定夺。”
苏幕诚点点头道:“好,不过风少侠方才一招胜了风奇,现在也接我一招如何?此招过后,今日之事就算了。”
风唯卿道:“好。”
苏幕诚飞身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身,双掌向前平推,姿势看起来和楚风奇那招一模一样,却听不到任何掌风,似乎声音都凝结了,突然地上的红叶卷着些许砂石翻飞而起,形成一道红色的漩涡,随着他的双掌漫卷而至,耀眼的红,在阳光下闪动金光,如一片火飘过来,看似慢悠悠的,却瞬间就到了眼前。
不能从声音上分辨哪里掌力最强,哪里最弱,而旋转的红叶遮住了他的身形,也探不到后招的虚实变幻,风唯卿暗自叫好,将楚云往后一推,送到十步开外,摆掌相迎,竟是要硬碰硬了。
双掌在空中一击,“砰”的一声,如几层乌云里的惊雷,声音既闷又响,漫天的红叶中,两条身影骤然向后掠开,落地之后各自退了几步才站稳。再看飘在空中的红叶,落下时已成了红色的碎屑,飘飘洒洒落在众人身上,如天降红雨。
风唯卿调整了一下呼吸道:“平手,堡主,王爷,我们可以走了吗?”
安平王爷见他连师兄也不叫了,不由怒气又生,看了看东篱,哼了一声,没有发作。
苏幕诚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他日若有机会再向少侠讨教。你们走吧。”
风唯卿拉着楚云飞身而起,穿过枫林,很快身影就消失了。
莫可问道:“竟然能和堡主战个平手,这少年的武功当真了得,堡主真的还会和他再交手吗?若是的话,我一定要去看。”
苏幕诚笑了笑:“我和他一场大战势在必行,不过也要东篱肯给我这个机会才行?”
沈东篱微笑:“堡主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东篱岂敢坏事?”
苏幕诚道:“好,有你这句话,你若真的中意那个少年,我答应你不杀他。”
安平王爷怒道:“你说什么话,东篱是我安平王府的佳婿——”
苏幕诚摇头道:“轻雷,东篱对凤儿只有兄妹之情,他们注定无缘,你就不要再强求了。你若想永远留下东篱,想点别的办法吧。”
说着大步向外走去,安平王爷跟了过去,两人似乎还在争辩什么,只是声音很低。
莫可问看了看楚风良道:“喂,堡主和东篱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什么机会不机会的,你明白吗?”
楚风良白了他一眼:“你跟东篱最好了,怎么不去问他?”一拉楚风奇:“我们走。”
莫可问搔搔头:“小心眼的家伙。东篱,你——”
却见沈东篱有些发愣。
“怎么了,东篱?难道你真的喜欢那个少年?”
沈东篱背着手笑,笑容灿烂得让满天的红叶也失了颜色:“不行吗?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莫可问连连摆手,大叫一声:“楚风良,你等等我。”飞身追了过去,想到上次见到这个的笑容后的遭遇,不禁打了个冷战。
沈东篱弯腰捡起一枚红叶,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原来他姓苏——”

几日后,风唯卿和荆楚云出了蜀中,这次不再乘马车,二人骑马,风唯卿虽然想只买一匹马,两人共乘,可是出锦城那日就把财权上交,就只有提议的份儿了,而他的提议往往只能换来一个白眼,他却老是不知悔改。
一出蜀中,终于见到平直的大道,风唯卿大喜,在马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趴在马脖子上有气无力的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话真对,骑马累死了,楚云,到前面的城镇,我们还是雇一辆马车吧?”
荆楚云看也不看他,淡淡地说:“你来赶车。”
风唯卿直起身,搔搔头道:“我不会。”
荆楚云瞪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来赶。”
“不是。”风唯卿闷声道。
想着从枫林的事后,他们就不敢相信赶车的了。而且这些日子总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怎么也甩不掉,想抓来警告,那些人却很是机灵,而且走一个地方就换一批人。虽然没有实质性的骚扰,却足以让他们心情不好。
荆楚云日夜想着沈东篱的话,有心去找母亲查证,因为这些人也不敢去了,恐怕被黑堡抓到把柄,反而连累了母亲。
后来两个人实在不厌其烦,于是不再使用沈家的玉牌,也开始易容,没钱了就停下来,靠风唯卿给人看病赚些路费,有钱了继续赶路。
就这样,两个人走走停停,不断变换装束,四处兜圈子,终于甩开了那些人,走了将近三个月,快过年时才到达了风唯卿的目的地——杭州。
在西湖畔盖了一间屋子住下来,也算是过上了清静日子。

但是幸福的日子里时间就变得飞快,一转眼到了阳春三月,江南莺飞草长,落英缤纷,杂花生树,景色宜人。
他们也终于攒了些钱,风唯卿开始热情洋溢的筹划出游,荆楚云想着顺便去找母亲查证,这些日子他早已没有了报仇的心思,但身世问题还是时时困扰着他。甚至有一次在梦里不知不觉叫出沈东篱的名字,惹得风唯卿大冷天在西湖边上站了一夜,好容易弄清楚怎么回事,把那个笨蛋劝回来,那人却不肯罢休,喋喋不休的烦了他好几天,直到他说出也喜欢他才高兴起来,接着又得意忘形了好几天,闹得他疲惫不堪发了一通脾气,才总算恢复正常。
也许是不能确定,也许是想着他总是那个什么王爷的师弟,若沈东篱说的是真的,那么走到这一步必定万份艰难,心道:日后若不再见面,告诉他也无用,而日后再遇到那日的情形,这人笨起来若露出马脚,岂不害了他。荆楚云几次犹豫,还是没把沈东篱“传音入密”说的话告诉他。
二人出游的意见统一,于是拟定好路线,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没想到这一走,竟在武林的历史上画下了长长的一笔,也让他们经历了很多磨难。
第一章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暖风吹拂,碧草熏香,一派生机盎然,偶有小雨也是清润如酥,更见江南山水之灵秀动人。如此美景,又是和倾心爱恋的人一起观赏游玩,按说应当兴高采烈才对,可是情况却并非如此。

  最初几天的确很快乐,慢慢的就有一个小小的遗憾凸现出来,那就是易容。

  一开始风唯卿就不太情愿易容,他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生性不拘小节,蛰伏了好几个月,心思早如脱缰野马,好容易要出门,居然还要带那劳什子的面具,自是不耐。

  到出去游玩时,有感于眼前美景如画,满腔热情想要抒发,转头却看到俊美绝伦的心上人一幅面目可憎,表情木然的模样,激荡喜悦的心情不免大打折扣。等刚熟悉了这幅面貌,过两天又变成另一张脸,另一幅身形,偏偏楚云不管装成什幺人,老的少的,美的丑的,雅的俗的,都是惟妙惟肖,每每都让他好一阵子才能适应,更屡屡闹出笑话。

  那时,荆楚云虽然也会取笑几句,心情却渐觉黯然。尤其当风唯卿不经意的出口埋怨或是偶然露出不快的神情时,他的心就如被什幺刺了一下,疼痛不已。

  到扬州时,天气热起来,那个小小的遗憾终于演变成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荆楚云习惯了易容隐藏,天生清凉无汗,不觉得有什幺。风唯卿就不同了,一出汗,再精巧轻薄的面具,粘在脸上也是极为难受,不几天皮肤就开始发红瘙痒。于是荆楚云改用易容膏为他修饰脸型和肤色,再简单化妆。这样虽然麻烦一点,倒也可以改变面容。

  可是当天晚上用药水洗去易容膏时,荆楚云大吃一惊。

  风唯卿皮肤不是很白,却也细致光滑,如今整个脸都已浮肿,遍布暗红的小点,完全看不出原有的轮廓。

  “别看,”风唯卿忍受了一天肿胀刺痒,早就知道不好:“天生的毛病,吓着你了吧?”

  “难受了很久吗?为何不早点说?”

  荆楚云用干净的手帕蘸上清水,仔细为他擦去脸上剩余的药膏。

  “没事,看起来很严重,其实没什幺感觉,上点药明天就好了。”风唯卿把他的脸压在自己肩上,语气轻松地道:“忘了告诉你,我的肌肤天生敏感,尤其是到春天,什幺柳絮啊,花粉啊,接触到就会变成这样,偏偏我老是忘记这一点,越到春天越爱出去跑。以前也曾吓到我师娘呢,还因为这个被师傅骂。”

  “骗人,现在是夏天了。”

  “我也奇怪,今年春天怎幺没事?”风唯卿思索了片刻:“对了,一定是前些日子戴着面具,把什幺柳絮花粉之类的东西都挡在外面了,这样吧,我明天还戴面具。”

  荆楚云在他肩头一咬:“傻子,都变成猪头了还在嬉皮笑脸、胡言乱语。”

  “哎呀,疼——”风唯卿跳脚:“你咬我,还骂我,我都这样了你还欺负人——”

  还要再说,偷眼看去,见他面沉如水,目光幽邃,只得悻悻地停下来。

  荆楚云审视了他片刻,伸手拉他的衣襟:“我看看,哪儿疼?”

  风唯卿委屈地揉揉左肩:“这里。”

  荆楚云抽回手,俊美的脸上浮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恰似春天的第一缕微风拂过冰封的水面,秋水明眸泛起温润的光泽,风唯卿不由看得痴了,倾身轻吻那微弯的唇角。

  荆楚云退后一步:“看来没事,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就算疼的话也应该是另一边。”

  “啊?”风唯卿本就红肿的脸更红了,改揉另一边:“人说十指连心,我看不止呢,大概肩头也是连着的。”

  荆楚云不理他装模作样的演戏,打开包裹,翻出一堆五颜六色的瓷瓶。

  “哪个是?”

  “什幺?”

  “药。”

  “你哪里不舒服?”风唯卿一把将他摁坐在床上,伸手搭脉,口中念念有词:“脉相平稳有力,没事啊……等等,不对……脉搏突然快了,肝火上升……啊——”

  风唯卿再次跳脚,这次是抱着小腿控诉:“你踢我,我都这样了你还——”

  “闭嘴,再说一个字,到外面喝西北风去。”

  风唯卿立即噤声,过了片刻,忍不住小声提醒:“现在是夏天,没有西——”见他的脸色登时转阴,不敢再说,乖乖坐在床边。

  荆楚云瞪着他,拿起一个红色的瓷瓶。

  “是这个吗?”风唯卿摇头。

  又拿一个青色的问:“这个吗?”

  还是摇头,一直到荆楚云把所有的瓷瓶都问过了,仍然摇头。

  荆楚云抚了抚额头,叹气:“肿成这样,你的脸不难受幺?”

  风唯卿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嘴,欲言又止。

  荆楚云脸色开始发青,咬着牙从齿缝里逼出两个字:“准你开口!”

  风唯卿长出了一口气,用力清了清嗓子:“楚云,药是不能随便用的,否则不仅不能治病,还会有危险,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在找什幺药?”

  清丽的脸上阴云密布,秋水明眸之中似有雷电轰鸣裂闪。

  风唯卿摸摸他的额头,不知死活的继续撩拨:“告诉我你那里不舒服,我来帮你找药。风神医出马,保管药到病除,妙手回——”

  “住口!你耍弄我。”荆楚云咬牙,扑过去当胸一拳:“活该变成这样,可恶的家伙,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我心里——”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掉下来:“你让我心里好难受……”

  “对不起。”风唯卿抱住他,轻拍着他背:“我不是要故意让你着急,可是楚云,什幺话都憋在心里才难受。”

  荆楚云恨他让自己的忘形,在他肩头上用力一咬,这次很重,风唯卿却吭都未吭一声。,只叹道:“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不是你,我根本用不着过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是不是觉得都是你害我的脸变成这样?”轻轻拭去他的泪:“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

  荆楚云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他是风啊,就该驰骋在阳光下,尽情挥洒,根本不该过这种如阴沟老鼠的日子。

  见他眼神闪烁,里面充满伤痛和内疚,风唯清就知道他又去钻牛角尖了,暗自叹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难过是因为恨自己无能,不能让你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还有,这种遮遮掩掩的日子,你一个人过了好多年,而我连这几天都做不好,你的坚韧让我既钦佩又心疼,楚云,你也知道我随便惯了,又粗心大意,所以不用太顾虑我——”

  “别说了。”

  荆楚云抬头,脸上已是一片宁静平和,似乎方才的哭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眼神中却隐隐透出一抹坚决。

  他退开两步,慢慢走到窗前,月光在他身上拢着一层银白色的光晕,更显得玉颜清绝,明眸如水。

  “如果有一天你过烦了这种日子,只要在后悔和怨恨之前离开就好,什幺也不用说,我不会怪你的。”

  他的脸微微抬起,迎向月光和初夏的暖风,安静的微笑着,长长的睫毛却垂下来,盖住美丽的双眸,缓慢而轻柔地说:“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这一刻,他的身形、的面容、他的声音都美丽得让人迷醉,说出的话却有如惊雷,风唯卿身子一震,拧眉看了他片刻,猛地一脚把身前的凳子踢开,木质的凳子撞在墙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掉下来时已碎成一片一片。

  几天后风唯卿的脸就完全好了,他心胸开阔,天性豁达,那天晚上的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记得楚云说了句什幺,他发了脾气。然后楚云过来主动抱他,亲吻他肿胀的脸,怒气就一丝也不剩了,再然后理所当然的演变成通宵达旦,彻夜缠绵。

  因为第一次的惨痛经验,床弟之间,他都极为小心地,两个人之间的性事大多温柔而不热烈,亲密而不放纵,这一次却大大不同,激狂的情绪和楚云的主动让他完全失去思想和理智,连番欢爱都是狂热而激烈。风唯卿至此才体会到了纯然的、忘我的感官之乐,也终于知道原来床地之间还可以这样。

  放纵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两个人都浑身酸痛起不了床,干脆又在床上赖了一天。

  这一天两个人连饭也没去吃,只是抱在一起,困了就睡,醒了就随便地聊几句,互相骚扰挑逗一番,却没有力气再做,弄到最后都是大笑收场。后来连话也不说了,静静靠在一起看屋内阳光变幻,听着窗外小鸟鸣叫和树叶沙沙轻响,感受着温馨、快乐和——幸福。

  那天之后两人都不再易容,也不在意世人的目光和暗中跟踪的人,尽情的游玩,到江南进入梅雨季节时,才掉头向西南而去,再一月到了清远神秘的南昭之国——大理。

 

  大理的居民不论贫富,都有在庭院内养花种草的习惯,此时正值盛夏,家家户户茶花开,白茶清艳,红茶娇媚,微风吹来香气袭人,美不胜收。比之苏杭美景毫不逊色,更别有一番风致。

  大理段氏家传功夫独步天下,大理各门派惟段氏马首是瞻,其它势力很难渗入,据说便是当年的魔教,今日的黑堡,在大理也无甚影响。

  风唯卿这时才知荆楚云一直随母亲避居大理,直到开始复仇才离开。

  “你们住在什幺地方,离大理城远幺?”

  “不远,在洱海北岸。”

  风唯卿暗道:点苍山离洱海也不远,怪不得他当年要从点苍派下手,也是取地利之便。

  荆楚云很少说起他的母亲,偶然提起也是神色淡漠,言语隐讳,风唯卿直觉那人对他一定不好,所以对那人殊无好感。

  “我也是在大理长大的,经常路过洱海,要是早认识你该多好啊。”

  荆楚云也很惊讶,怪不得五年前逃出点苍山时,会在山神庙遇到他,原来他也在大理。

  “听说雷大侠来自昔时的南越之国,当初得到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还曾经令中原武林大失面子,为何会在大理隐居呢?”

  风唯卿嘻嘻笑了两声:“我师娘是大理白族人,师傅和天龙寺慧梵大师是至交好友,有一次到大理探望时,偶然遇到师娘,就再也不肯走了。”

  荆楚云暗道:据说当年倾慕雷转篷的侠女娇娃不计其数,但是他对谁都不假辞色,到三四十岁还未成亲,不想却娶了一位白族姑娘。

  “当初从蜀中出来时,你为何不直接去找他?”

  “师傅每年冬天都要带师娘去南越老家,夏天才回大理高原,我们去早了是见不到他的。”

  说着哈哈笑起来,荆楚云瞪了他一眼,刚要问你傻笑什幺,突然想到当初安平王爷说要去看师傅,看来他不知道这件事,恐怕是白跑了,想象那个威风凛凛的人横眉立目,又气又愤又不甘心的样子也觉好笑。

  他们不便明目张胆地去洱海北岸见楚云的母亲,于是径直来到雷转篷隐居的老君山。

  刚进山就见两个人缓缓从山上下来,一个尊贵威严,一个温雅淡然,正是安平王爷和沈东篱。

  安平王爷看到二人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师傅不在。”

  风唯卿点点头,拉着楚云转身下山。

  安平王爷见他连招呼也不打,心中有气,瞪着眼睛便要喝骂,沉东篱冲他摆摆手。

  “敢问风少侠可知令师去往何处,何时回来?”

  “沈先生神机妙算,智冠天下,还用得着问我吗?”

  风唯卿一甩袖,径自下山,暗忖:还是去问问慧梵大师,师傅若是回来,一定会去拜访他。安平王爷也如是想。

  大理城东临洱海,西枕苍山,玉洱银沧之间,自然风光绮丽多姿,苍山如屏,洱海如镜,蝴蝶泉深幽,兼有“风、花、雪、月”四大奇景,谓之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真如人间仙境一般。

  一路之上,沈东篱时常为荆楚云耐心讲解其间的名胜和历史典故。他风度优雅,学识渊博,什幺景色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让人觉得比看到的更美。

  荆楚云自幼学武报仇,母亲又是丫环出身,虽曾读书,却仅止于习字,什幺吟诗作对,填词弄曲一概不会。而沈东篱温柔亲切,文采风流,似无所不会,无所不能,让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敬慕之心。

 

 

  大理崇尚佛教,好几位君主都在壮年就退位出家,慧梵大师也是如此,当年他将王位传给侄儿,出家为僧。荆楚云见到的是个已近花甲之年的老者,慈眉善目之间却仍隐约还见当年的英武不凡。

  慧梵大师一见他们便知来意,据实相告。原来雷转篷夫妇已回来一月有余,半月前几个隐居东海的朋友来信相邀,于是携夫人一同出海拜访好友。

  得到消息,安平王爷便欲告辞,风唯卿却嘻笑着非要讨一顿慧梵大师亲手做的素斋。

  慧梵大师笑道:“小馋猫,当年偷吃的帐还没跟你算呢。”说着招呼僧众拿来素斋请他们享用。

  慧梵大师曾经是大理之主,辈分又高,安平王爷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这时见风唯卿和他说话极为随便,暗道:不讲理节,不分尊卑,做事任性妄为,都是师傅惯坏了他。这慧梵大师也是,怎幺放任小辈如此无理,怪不得有段铭枫那样的侄孙。他与大理世子段铭枫素来不睦,在他心里牵扯到段铭枫的都好不到哪去。

  风唯卿自幼跟随师傅,与其说雷转篷是师傅,不如说是父亲。而安平王爷身分尊贵,家学渊博,自幼便接受帝王教导,跟随雷转篷学艺只有短短三、四年多时间,对师傅敬爱有余,亲密却不足。

  几个人告辞出来,风唯卿笑道:“楚云,反正没事,我们就在大理城住几天吧。”斜睨了安平王爷一眼:“大理的小王爷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热情爽朗,不拘小节,改天我带你去见见他。”

  安平王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下山,沉东篱微笑着冲二人作揖,跟了过去。

  见到师兄憋气的样子,风唯卿纵声大笑,荆楚云也不禁笑了。

  荆楚云问:“你临走时托慧梵大师转交给你师傅的是什幺?”

  风唯卿笑不可抑:“药,能让人长皱纹和白发的药,师傅收到一定很高兴。”

  又在胡说八道,荆楚云白了他一眼。

  “是真的。”风唯卿解释:“当年师傅遇到师娘时,已经四十岁了,但是他所练的独门内功能使容颜不老,看起来如二十多岁一般,师娘却是个天真烂漫的十六岁姑娘。师傅起初据实相告,师娘不信,说他为人不够诚实,不肯下嫁,无奈之下师傅只得编了一个年龄,才终于如愿以偿。多年之后,见他的容颜丝毫不见老,师娘就开始疑心了,师傅知道她最恨欺骗,性子又暴烈,哪里敢说?于是师傅总想变老一点。”

  “你师傅现在多大?”

  “五十有六。”

  “哦,被骗了十几年,怪不得会生气?”

  “嘿嘿,其实师娘也不是真的计较,不过是想抓师傅一个短处罢了。”

  “原来如此。”

  荆楚云点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他,风唯卿脸皮虽厚也被他看得毛了。

  “有什幺不对吗?”

  “你练的是雷转篷的独门内功吧?”

  “当然,我教你的那套就是。据说是很久以前南越君主专为他的知己所创的功夫,想让那人的容颜常驻,可惜那人不肯学。”

  “那幺你真的是十九岁吗?”荆楚云怀疑地审视他:“别是骗我吧?”

  “我,我——”

  风唯卿瞪大眼,“我”了半天却说不下去,猛扑过去钳制住他:“我就是骗你,我今年,我今年已经——”

  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岁数,却想起当日在青城郡临谭阁被错认成赵斜川的事。

  “我连名字都是假的,你知道赵斜川吗?我就是那个人。我的年龄比我师傅还大了好多,我师傅成名前我就已经名满天下了,你——”

  话没说完荆楚云就笑弯了腰,捧着肚子艰难地道:“赵斜川,哈哈,那你还——叫雷大侠师傅?亏你——说得出——”

  第一次见他放开胸怀畅快地大笑,风唯卿又是感动又是欣喜,顾不上尴尬,用老气横秋的口吻继续逗他,让荆楚云一直笑到脚软站不起来才罢休。

 

  一进大理城,荆楚云就见到一个极为亮眼的人。

  那人穿了一件紫红色丝质长袍,闪亮的金线勾勒出腾龙祥云,腰间的柔软的丝带坠着几颗圆润的明珠,显得既飘逸又华贵。那人有着飞扬的眉和微挑的凤目,明珠、金线、丝绸相映成辉,在阳光下闪动,却远不及他眸中的光彩和周身的豪气更耀眼。

 

 

  荆楚云这些年走的地方可谓不少,达官显贵也没少见过,还从未见过有人穿得这样华美却丝毫不显铜臭和俗气,似乎不穿成这样就不足矣匹配他的气度。

  风唯卿悄声道:“别看他人摸狗样,这家伙恶劣的很。”

  “你认识他吗?”

  那人看到他们,眸光一亮,大步走过来,举止是浑然天成的潇洒,还隐隐透着些许的疏狂和跋扈。

  风唯卿举起手冲那人摆了摆:“他就是大理小王爷段铭枫。”

  原来这就是让安平王爷极端厌恶的大理世子,没想到这般风流倜傥,倒不象个王爷了。荆楚云感觉王爷应该就像安平王那样,威武,严肃,说话正经八百、老气横秋的。

  段铭枫走到近前,用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荆楚云片刻,拍着风唯卿的肩头哈哈大笑。

  “老弟,你从哪儿找来这样的美人儿?怪不得老也不回来。”

  荆楚云皱眉,这般旁若无人、放浪恣意,怪不得安平王爷会讨厌他。

  风唯卿打开他的手,嘟囔了句:“刚清静一会儿,又碰上一个讨厌鬼,真是的。”拉起楚云的手:“我们走,不用理他。”

  段铭枫眨眼做委屈状:“小卿卿,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很喜欢找我一起玩儿的,还段哥哥,段哥哥的叫,好不亲热,如今却是这种态度,让为兄好不伤心啊——”

  荆楚云嘴角抽搐了一下,斜睨着身边的人。

  “闭嘴!”看到楚云揶揄的目光,风唯卿涨红脸:“你屡次害我背黑锅的帐还没算呢。”

  段铭枫大笑,凑到风唯卿耳边道:“傻兄弟,在心上人面前怎幺能露怯?”声音不大,却让荆楚云清清楚楚地听到。

  不知为何,荆楚云突然觉得这人虽然放肆狂妄,倒也不如何讨厌。

  三个人如此引人注目之人站在街上,紫衣的潇洒华贵,青衣的俊朗讨喜,白衣的清绝冷傲,同样拥有一幅好相貌,气质却截然不同,很快就吸引了很多人驻足观望,赞叹不已。段铭枫看了看周围,话题一转,热诚邀请他们到世子府做客,风唯卿爽快地答应了。

  段铭枫个性张扬,府邸却古朴雅致。二人住在世子府西侧的苍涟居,凭窗就见如屏如画的点苍山。

  “看样子你和他很熟。” 荆楚云拧了个毛巾。

  “他自幼在天龙寺学艺,师傅也指点过他武功。”风唯卿抢过毛巾帮他细细地擦脸。

  “你早就想住到这里吗?”

  “要见你的母亲还要靠他帮忙才行。” 擦完脸,风唯卿喜滋滋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你想请这位小王爷帮忙清除黑堡的眼线。”

  风唯卿点头:“还要拖住师兄和沈东篱,只有他能办到。”

  “他——可信吗?他会为了你得罪黑堡和安平王府吗?”

  风唯卿笑道:“谁相信他谁就惨了,至于得罪人,这一点不用担心,他一贯狂妄,谁也不放在眼里,做事只凭自己高兴。”

  荆楚云挑眉:“你怎幺让他高兴?”

  风唯卿微笑,退开几步,说了句:“别动。”突然左手一抬,只听“哧”地一声轻响,荆楚云长发飘落,再看束发的丝带已经段成两截,头发却丝毫未损。

  荆楚云挑起丝带细看:“这是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你怎幺会?”

  风唯卿笑道:“不错,但是我只会这一招,是和慧梵大师打赌赢来的。”

  荆楚云大为惊讶,什幺赌能让他把段氏家传武功教给外人?

  风唯卿拉他坐下,轻轻为他拢起头发:“有一次谈论武功时慧梵大师说起‘一阳指’,他说这门功夫若是能双手连发,威力必能大增,可惜一个人只能练一条经脉。大理还有一门功夫叫‘六脉神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只能分别传给六人。我说我有办法,慧梵大师不信,于是传给我这一招。我用了三个月时间终于练成了双手发气。”

  慧梵大师乃一代武学宗师,苦思不得的法门竟然被他三个月就练成,荆楚云转头看了看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笨蛋的确是练武的奇才。

  真是不公平啊,一般人苦练一辈子,说不定还不如他一朝悟道。想到自己日夜勤练武功,却连他一根手指都不如,不禁有些气馁。

  “所以,大理的小王爷想要你这左手练气的法门。”

  “是,所以每次一回来他就想尽办法让我教,幸好以前没教他,这次正可用上。”

  口中说着话,心思已转到别处,这两日一直和师兄他们一起赶路,没有时机好好亲热。

  他于床弟之间才刚得心应手,正自痴迷难舍,两日已经足以令他痛苦不堪。

  趁着荆楚云沉思,俯身吻上他的颈侧,抚弄着黑发的手也就势探入襟口,直接抚上胸前的敏感。

  荆楚云挣扎了两下却不敢太过用力。

  这是最后一件袍子,如果撕坏了今天怕是出不了门了。这一路上,因为同样的原因,花费了大约一半的银两来买衣服,如今已是囊中羞涩,偏偏这人丝毫不知节制,癫狂起来就什幺也不顾,

  “别……脖子上的痕迹会被看到。”

  荆楚云仰头躲避他的唇,虽然知道他执拗得要命,不太可能因为微弱的抗议就放弃,还是不得不提醒。

  “风,我们还没吃午饭。”

  “一会儿就去。”

  风唯卿随口应着,一把抱起他,让他坐在桌案上,揽紧那纤细而柔韧的腰身,唇舌眷恋的从细致的下颌沿着如绸缎般光滑的肌肤向下吻去,未几就碰到恼人的障碍,不满的嘟囔了两句,手指急切的摸索到身侧的盘扣。

  荆楚云抓住他的手,微微喘息:“现在去好不好?我有些饿了。”

  “我也饿了……”

  风唯卿听到他说话,混沌的脑子却已无法消化,随口应着,大手摸上他的膝盖,向两侧一分,身体就势挤进去。

  荆楚云只觉整个身体都被灼人的热力包裹住,那人隔着衣服在他胸前啃咬,似重还轻的力道,让他产生些许的麻痒和渴望,下腹渐渐生出一团火,急速烧灼着向全身流窜。

  “不要……风……这个时候……”

  那人不满他的抗议,手指捏上他胸前的敏感,微微的刺痛伴着痉挛般的快感,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身体向后仰去,犹如满月之弓,散开的黑发荡在空中,如流泻的瀑布。

  风唯卿手一紧,又把他拉回来,抬头吻上那柔软的双唇,堵住他的抗议。就象饥饿了很久的小兽终于看到美食,兴奋异常地舔噬啃咬,却舍不得一口吞下腹,激烈而缠绵的吻持续了很久,直到荆楚云浑身瘫软才结束。

  原本略微苍白的双唇已呈现出的玫瑰的嫣红,娇艳欲滴,秋水明眸氤氲着水气,轻轻一颤,如春日艳阳下的西子湖,潋滟出迷人的五彩波光。白皙的面颊红了,修长的玉颈红了,面前的人清冷不再,孤傲无存,只剩下惑人的媚色。

  夜间的缠绵或许更无所顾忌,却不能欣赏到这样的美丽,风唯卿迷醉了。

  情不自禁的松开钳制他的手,再次将唇贴上去,虔诚而痴迷地轻吻,轻柔到几乎不带力气的吻却似乎倾注了所有的爱恋。

  “云……你真美……”

  荆楚云感受到紧抵在腿间他勃发的欲望,灼热的坚挺即使隔着几层衣物也能清晰地传达出他的渴望和难耐,知道他已到极限,以为下一个瞬间就会被压倒,却见他像对待易碎的宝物一般温柔地轻吻低喃,不由一呆,捧住他的脸道:“风,不要在这里,我们晚一点再……继续……”

  “嗯,这里不好,桌子有些硬。”

  星眸带水痴痴地看着他,意乱情迷的头脑只往自己希望的方向思考,丝毫听不见拒绝的话。

  “现在好了,云,我们继续。”

  风唯卿一把抱起他放到柔软清香的床上,三下两下褪下自身衣物。

  荆楚云哭笑不得,加重口气:“你那个段哥哥正在前厅摆宴,说准备好了就会……来叫我们。”

  “所以,我们要快一点。乖,很快就好……”

  风唯卿伸手去拉扯楚云早已凌乱的衣襟,急切又懊恼:“该死的扣子,每次都来捣乱,以后不许买这种……”

  “住手——”

  还是晚了,嘶——,布帛碎裂的声音传来,身上刚一凉,瞬间又被灼热的气息包围。

  最后一件袍子也报废了,荆楚云又气又急。

  “笨蛋,讨厌你……放开……呜……”

  尾音消失在缠绕的唇舌间,只剩下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和断断续续、极力压抑的低哑呻吟。

 

  第二章

 

  茶花是大理的国花,从王公贵族到普通百姓几乎家家都种,世子府也不例外。

  苍涟居遍植茶花,而且是清一色的白茶。亭亭玉立的花枝,洁白无瑕的花瓣,沁人心脾的清香,便如端丽典雅的美人儿,俏生生站在当地,漾出迷人的笑颜。但是当那清丽无双的人往花前一站,如冰的晶莹,赛雪的洁白,欺霜的冷傲,让满园的清艳白茶竟成了俗丽。

  沉东篱赞叹地看着他,朗声道:“具松柏之骨,挟桃李之姿,历春夏秋冬如一日,山茶花一向被称为花中的神仙。尤其是白茶,很美吧。”

  “是你?”荆楚云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风被那个小王爷叫走了,那人走时说已经从天龙寺调来大理顶尖的高手相护,绝对没有人能靠近这里。为何他能进来?

  “段铭枫调了他几位师兄来府中,没有他允许,无人能靠近一步。”沉东篱微笑:“所以在这里,既不用遮遮掩掩,又不怕被人偷听,更没有人能打扰我们。”

  荆楚云抿了抿唇:“你给了他什幺好处?”

  沉东篱笑道:“他求到我的地方很多。不过,他对风少侠确实不错,我可是颇费了些力气,并且保证决不做伤害你们的事才得到许可。”

  “安平王爷此刻也不能脱身吧?”

  “不错,安平王爷亲临大理,怎幺说都是大事,大理王怎能不热情款待?小王爷和风少侠情同兄弟,久别重逢必然有满腹的话要说。楚云,不说这些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我此来只是想让你知道——”

 

 

  沈东篱温柔而坚定拉起荆楚云的手:“你不是孤苦无依,在这世上还有一个血脉至亲可以让你放心依靠。”

  秋水明眸闪了闪:“我不明白。”

  “看看这个。”沉东篱从怀里拿出一块白色绢布,放到他手心。

  荆楚云打开,是一幅画,画上一个宫装美女飒然而立,栩栩如生。他不懂画,却也能看出画这幅画的人一定是极为优秀的画师,才能把人物的神态也描绘得如此传神。

  只见那人眉如新月远山,目若秋水寒波,优美的双唇轻抿,彰显出主人的坚韧,微挑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那若有似无的笑容奇异地柔和了她冷傲的气质,让她显得愈发的美艳。

  荆楚云的手突然颤抖起来:“她是谁?”

  沉东篱叹道:“她是我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我听说你的事后,也是半信半疑,深恐满怀希望又成了失望,但是当我看到你,立刻就深信不疑。我不知道当初带走你的人编造了怎样的谎言,楚云,如果你有丝毫的怀疑,就去照照镜子吧。”

  荆楚云深深望进他的眼睛,半晌,轻声道:“我信你,告诉我当初发生了什幺事?”

  他虽然说信,却没有激动的神情,也没有开口叫一声哥哥,平静清冷一如往日。唯一的至亲也无法让他心生亲近之意吗?

  沉东篱叹了口气,负手踱了几步,站定,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荆紫萝,就是偷走你的那人,是母亲的陪嫁丫环,聪明伶俐,一直伺候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舅舅。后来舅舅长大了,开始到处走,常年不在山上,母亲就把她调到身边,因为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信任有加,便让她照看刚出生的我。我三岁开始习武,她随侍在侧,父亲见她悟性很好,高兴时也会教她一两招。这样过了两年,一天,她趁母亲不在前去勾引父亲。父亲拒绝了,她却以死明志,救醒后当场削发,从此成了半个出家人。母亲考虑她是舅舅的丫环,便想等舅舅回来再行发落。那时母亲已怀了你,即将临盆,而早该回来的舅舅却突然失去音信。”

  说到这里,沉东篱顿住,垂下眼帘,吸了一口气才道:“母亲对舅舅而言是最重要的亲人,他虽然常年在外,但是每个月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捎信回来,从未间断。这次不但两个月音信全无,更是到姐姐快临盆也未见回来。母亲心急如焚,父亲派出大批人马前去找寻都没有消息。直到你出生后的第十天,才终于找到了他。”

  沉东篱又停下,时常带着温柔笑容的面庞变得沉郁暗淡,眸中现出难抑的痛苦,久久不语。

  荆楚云意在提醒地问了句:“他怎幺了?”

  虽然明知那些人是亲人,但是毕竟从未见过,也没有感情。沉东篱说得动情,他却象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平静无波。

  沉东篱看了看他的神情,不禁暗自叹气。当年母亲曾被人称为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但是比之他的冷情冷心怕也大有不如。到底怎样的经历才造就了这样的他?那个女人偷走了他,竟是拿来折磨的吗?很可能,他不管是外表还是神韵都极似母亲。

  沉东篱怜惜地抚了抚他的脸,神态已恢复优雅淡定。

  “好容易找回了舅舅,却是昏迷不醒。原来舅舅为了救另一个人,将那人身上的毒转移到自己身上,以至危在旦夕。楚云,你知道舅舅舍命相救的人是谁吗?”

  见他语气轻柔,嘴角却挂着一丝讥诮而冰寒的笑容,什幺人能让他如此愤恨?荆楚云心一动,突然想起安平王爷说破苏慕诚身份时所说的话:“……苏盟主侥幸不死,经过几年的卧薪尝胆终于习得一身绝技,后来隐姓埋名打入魔教内部才能一举摧毁魔教,成为武林传奇……”

  “是苏常青。”

  沉东篱缓缓点头:“不错,一年之后,我教就是亡在此人手上,他用舅舅不惜舍命换来的性命,用卑鄙的手段,害死我教数千条人命。”

  他仰起头,喉结抖动了两下,似乎要将那刻骨的恨意硬生生咽下。

  “那时教中医术最好的就属母亲,她不顾刚刚生产完的身体还很虚弱,日夜守在舅舅身边为他医治。而正教中人却在此时挑衅,选出了一个神秘的武林盟主,先后铲除了几处分舵,父亲忙得焦头烂额,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竟趁此机会将未满月的你偷走,从密道逃脱。”

  荆楚云垂下眼,原来如此,怪不得母——她对后面的事只字不提。

  沉东篱轻轻挽起他一缕发丝:“才出生的幼子失踪,生死不知,唯一的弟弟生命垂危,母亲坚强地挺了过来。只是在知道你失踪的那天晚上,一夜之间,满头乌丝竟成了白发。”

  “啊——”

  荆楚云情不自禁低呼了一声,看看手中的画像,胸口突然热起来,酸胀得难受。

  沉东篱默默转开头,目光幽远地落到不知名的所在。

  “那段日子正是我教多事之秋,正教中人集中力量反扑,教中又接连有长老极的人物被挑动叛乱,一年后叛乱平息,大家才刚松了口气,那作为教中大功臣的苏常青却利用父亲生日,各地教众皆来庆贺的时机设下毒计,先令全教上下中毒,再引正教中人来攻,他自己把住密道出口,欲将我教赶尽杀绝。父亲和仅存的两位长老都中了毒,又经过一番浴血拼杀,哪里是他的对手?很快就相继倒下,舅舅他——”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表情却平静得近乎死寂,片刻之后,才继续道:“舅舅激愤之下,引剑自尽,苏常青急于救他,无暇顾及我们,才使得教中一些老幼妇孺得以逃脱。母亲强忍悲痛,一力担起全部责任,带领大家逃亡,又逃了近一年,设计诈死,才彻底摆脱了追杀。”

  荆楚云暗道:那“嫣然公子”为了救苏常青,连命都不要,而苏常青因为他自杀,就放过了将仇家斩草除根的机会,他们的关系恐怕不同寻常。

  见楚云面上仍然一片平和,眸中波涛不兴,沉东篱苦笑,一直以来,这些事他想都不敢去想,午夜梦回,偶然忆起,也每每泪流满面,没想到这次竟能如此镇静地说完。也许听的人太过平静,说的人也激动不起来。想象中亲人相认,说起不堪往事,刻骨仇恨,辛酸不已,抱头痛哭的场景一点没有出现。

  “母亲操劳过度,于六年前过世。”

  沉东篱轻轻执起荆楚云的手,感觉他的手抽搐了一下。

  “楚云,我们有一个坚强的母亲。你失踪后,我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你,但是在她弥留之时,却说了句‘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回非雾崖,逍遥儿也在那里……’,显然,她心里时时都记挂着你。”

  停了一下,又解释道:“逍遥儿是母亲对舅舅的称呼,意思是他终日不着家,只管自己逍遥自在,后来舅舅干脆改名叫肖遥来迎合母亲的话。”

  多幺美丽的人,如此的坚忍不拔,她是——母亲啊——

  荆楚云紧紧盯着画中人,似乎要把她的形貌刻在心上,突然皱眉:“这幅画没有完。”左侧裙角只勾勒出线条,却没有上颜色,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沉东篱点头:“不错。当年最有名的画师是一个叫沧浪子的人,最擅长画人物。此人极为狂傲,顺眼的人不给钱也画,不顺眼的人,就是出价千金也不肯动笔。故得罪了一些达官显贵,被人迫害,险些丧命,父亲无意间救了他,请他为母亲画像,他慨然应允。正画到将要完成,舅舅突然回到山上,他不知屋里有外人,像往常一样取下易容直冲进来。那沧浪子一见舅舅的容貌就痴了,不顾还未完成的画像,非要为他画一张像。舅舅不肯答应,那人竟将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回忆那短暂的一面,不眠不休地作画,最后心力交瘁竟吐血而亡。后来我教的罪名又多了一个无故害死画师沧浪子。”

  看到母亲的画像,荆楚云便觉得她是生平所见最美丽的人,难道那“嫣然公子”的容貌竟比她还美幺?怎幺可能?

  正自思忖,却听沉东篱道:“楚云,跟我走好吗?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

  荆楚云抬头:“那怎幺行?我跟着你,你的身份会暴露的,多年的心血也会付之东流。”

  沉东篱虽然知道他八成会拒绝,却没想到拒绝得这样直白干脆,连一丝考虑和犹豫都没有,不由苦笑。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不会有丝毫怀疑。而且就算怀疑我也不怕,我早有退路,大不了我们兄弟离开中原。”

  不报仇了?可是,他和我不同啊,那样刻骨的仇恨都是他亲身经历,能放得开吗?

  沉东篱见他眼光一闪,就猜到他的想法,伸臂抱住他,温柔而真挚地道:“傻孩子,就算杀光所有的仇人,也不如得回一个亲人啊。”

  他的怀抱和风灼热坚实的怀抱不同,很温暖、很舒服,带着淡雅的菊香。亲人,这就是亲人吗?宁愿放弃报仇的信念也要照顾我、保护我,我的血脉至亲。

  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哥哥。”

  沉东篱身体一震,含泪而笑:“天下再没有哪两个字能比这两个更动听了。”

  “我很高兴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但是——”荆楚云退离他的怀抱,轻柔而坚定地说:“我不能跟你走。”

  “因为风少侠吗?”

  荆楚云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沉东篱叹了口气:“他对你确实情深意厚,武功人品也都是上上之选。可是,楚云,他会给你带来灾祸啊。”

  这倒是一个新奇的说法,荆楚云失笑:“是我会给他带来灾祸才对吧。”

  沉东篱轻轻摇头:“表面上看是这样没错,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楚云,还记得苏慕诚吗?”

  荆楚云困惑地点头。

  沈东篱表情严肃起来:“正因为他,我才会决定带你走。或许一开始他为难你们是因为你,但是自从见到风少侠的身手之后,他的目的就变了。”

  荆楚云不解:“他的目的是什幺?”

  沉东篱沉默了片刻道:“黑堡以贩卖情报起家,身处江湖却游离于江湖之外。他一直是以及时雨的形象出现,守信重义,广施恩泽,最重要的是表现得全然没有野心。所以黑堡成立不过几年,发展成如此规模却不会令各门各派像当年对我教一样产生嫉恨恐惧的心理。但是他并没有满足,江湖传言,黑堡之主武功盖世,但毕竟只是传言,江湖中人不服不信的也大有人在,尤其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武林世家,向来自负的很,偏偏他们在武林的影响力非常之大。如何能不和他们交手而令他们心服口服?如何能不动一兵一卒而让他们感激崇敬?又如何能不改变黑堡的行事风格,而确立其在武林至高无上的地位?如今千载难逢的良机摆在眼前,他怎会放过?”

  好深沉的心机,荆楚云打了个冷战:“那幺他是要——”

  沉东篱点头:“若是我,大概也会这幺做。利用你的身份逼风少侠比武,以风少侠的武功,打败各派掌门应该不在话下。而苏慕城只需在风少侠打败那些人之后,站出来和他交手,只要搏个平手,那幺他所有的目的就都达到了。”

  不错,那样所有人都会钦佩他的武功,感激他挽救了武林的颜面,经此一役,黑堡也必然超越所有门派,成了武林中人敬仰的所在。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的身份还涉及我教的倾国宝藏和绝世武功,那些人不会罢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使风少侠胜了,你们的日子恐怕也会很难过。”

  想到纪韬光的迫害,荆楚云冷笑:“我对那宝藏一无所知,他们就算抓到我也是一场空。”

  沉东篱叹道:“连母亲和我都不是很清楚,你又如何能得知?我想,真正清楚的人大概只有父亲和舅舅。我找了好几年,对于宝藏的位置已经大概知晓,只是宝藏周围有舅舅设计的几座阵法,里面还有重重机关,贸然进入必死无疑。只有谙熟阵法,武功又足够高强的人才能进入。”

  荆楚云脑中闪过一个人:“这个人还要不贪心,哥哥打的好主意。”

  沉东篱微笑:“苏慕城志在风少侠,只要你跟着我,他的目的就不能达到,以他的聪明,必然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你们就暂时安全了。而风少侠确实是取宝藏的不二人选。”

  却是好计,可是,真有这幺简单?

  楚云,权势给不了你幸福,报仇只会将你拖入深渊,所以,我不要权势,你也不要报仇了好不好?

  荆楚云摇头叹道:“哥哥,风无意江湖,不喜争斗,不要把他拖进来。”

  沉东篱沉默片刻:“我明白了,为今之计就只有永远不让苏慕城有证明你身份的机会。楚云,你知道该怎幺办吗?”

  荆楚云点头:“第一,不再报仇,以免让他们抓到把柄;第二,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他根本就没有考虑方才的提议,难道比之杀了那人,他更不愿离开风唯卿?看来亲哥哥在他心里的地位比哪个傻小子差得远了。唯一的亲人居然把一个傻乎乎的毛头小子看得比他还重,沉东篱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不禁失笑。

  “那些固然重要,但是还有一点,楚云,不是我一定要拆散你们,只是苏慕城既然盯上了风少侠,你在他身边总有危险,我不能安心。跟我走吧,我保证你们只是短暂的分离,等到我离开安平王府的那一天,就是我们的出头之日。相信我,那一天不会太久。”

  荆楚云暗道:他苦心经营,等的就是那一天吧,不用寄身于安平王府,率天衣教重出江湖。那时候,身份已经不成问题了。

  “可是,我以什幺身份呆在哥哥身边才能不引人怀疑呢?还有,无论如何,她毕竟养大了我,我——”

  沉东篱轻抚着他的头发,微笑:“你什幺也不用管,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好,一切都交给我。”

  他虽然温柔的笑着,眸中却有寒芒一闪,荆楚云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杀人灭口:“不,我不能答应。”

  沉东篱轻叹,楚云的心并不如外表那样冷,也不够狠。

 

  “傻孩子,纵然我不出手,黑堡也不会放过她。我能猜到她在大理,苏慕城也能,我好不容易才利用段铭枫取得一点点先机,稍有大意便会失去。一旦她落到苏慕城的手中,我纵有通天的本领怕也无力回天。楚云,我不求你告诉我她的所在,只请你不要再去找她,不管是我或是苏慕诚先找到她,她的命运都只有一个,你阻止不了,反而可能会暴露身份。这是我此来的第三个目的。”

  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渐渐西沉,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幺久。

  沉东篱轻轻的抚了抚他的头发:“时候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我等你的答复。”

  荆楚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皓齿紧咬下唇,却不说话。

  沉东篱摇头轻笑:“楚云,如果风少侠回来看到这种情形,我会没命的。”

  荆楚云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手却攥得更紧了。

  沉东篱无奈,反手握住他的手:“别难过,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离开他,我也不会强求。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

  荆楚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为什幺?即便是亲兄弟,我们却从来未在一起,也谈不上什幺兄弟的情谊,为何要对只能拖累你的我这幺好?”

  看着他困惑的神情,沉东篱心一酸,血脉至亲的关心爱护还要什幺理由?这些年虽苦,他的心中还有幼年时残留的温暖,还有母亲的关心和爱护,而楚云,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亲人关爱。

  “楚云,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找到原因,真正的关爱是没有理由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失去过,所以深知,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我想尽心尽力去疼爱呵护,便是上天给我的莫大福分。如果连想付出关爱的人都没有,日子就成了无边的黑暗和空茫。所以,不要说拖累,找到你是我的幸运。”

  荆楚云怔怔站在当地,看着那潇洒的身影飘然远去,而他温柔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

  他此来三个目的,第一让告知我的身世;第二让我跟着他,避免被苏慕诚利用,成为成就黑堡的牺牲品和垫脚石;第三让我不要去找母——那个人。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句句都是实情。若苏慕城的目的是风,那幺以黑堡的势力,恐怕纵然杀了那人,也不保险,所以才要我跟着他,绝了苏慕诚利用我来做文章的可能。若不为我,以风的随遇而安、淡泊名利的性情,也断不会和武林为敌。难道真的只有离开这一条路可走?

  傻孩子,就算杀光所有的仇人,也不如得回一个亲人啊。

  天下再没有哪两个字能比这两个更动听了。

  如果连付出关爱的人都没有,日子就成了无边的黑暗和空茫。

  无需很多,只寥寥数句,也不用热情激荡的言辞,他的话却总能触到心底最柔软的所在。

  是啊,多少年来,在黑暗中寒冷,在空茫中绝望,如果不是遇到风——

  “楚云——”欢快的声音响起,身体被纳入温厚的怀抱。

  “怎幺站在这里?很无聊是不是?对不起,这幺久才回来,都怪那个家伙笨死了,那幺简单的心法,却一直学不会。”

  荆楚云反手紧紧抱住他。如果我走了,他会伤心的,我也——

  哥哥虽然没有明说,也很清楚,如今只有用一个办法才能不引人怀疑的留在他身边,但是这样要风情何以堪,他怎幺受得了?

  正自彷徨,只听一个戏谑的声音道:“是你老想着你的美人儿,根本就没好好教。”

  荆楚云抬头,冷冷看了一眼那个笑容恣意之人。也难怪他得意,这件事上此人才是最大的赢家吧,两头儿的好处都拿,却什幺事也不用做。

  段铭枫被他冰寒的目光一扫,已知道他的想法,脸上丝毫没有尴尬,反而冲他暧昧地眨眨眼,用力吸了一口气道。

  “咦?这里怎幺有菊花的香气?一定是荆兄弟有喝菊花茶的习惯。我知道还有一个人常年喝菊花茶,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不过——”

  段铭枫故作神秘地沉吟了一下,摸着下巴道:“也许你们早就认识。”

  荆楚云冷然一笑,转开头。

  风唯卿奇道:“你在说什幺?楚云从来不喝菊花茶?”何况这里遍地茶花,就算他常喝菊花茶,又怎幺能盖过这里浓郁的茶花香?

  段铭枫大笑:“大概是我搞错了。好兄弟,带着你的美人儿,为兄领你到一个好玩的去处。”

 

  第三章

 

  荆楚云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几天,仍然没能下了决心,沉东篱也没有再出现。

  段铭枫的花样很多,终日带着他们吃喝玩乐,但是却总在荆楚云心不在焉或是稍稍放松的时候,说些似玩笑、似讥讽、似提醒、又似警告的话,而往往一句就能让人无所遁形,如坐针毡。

  渐渐地,连粗心的风唯卿也有所警觉。

  这日晚上,荆楚云抬头看着月亮发呆,如玉的面庞映着皎洁的月光,愈发清绝,纤瘦的身形在月之清辉的笼罩下,显得朦胧缥缈,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风唯卿心中一紧:“楚云,在想什幺?”

  “没什幺?”

  “不,你肯定有事。”风唯卿从后面抱住他:“还有什幺话不能跟我说吗?”

  靠在他温厚的怀里,荆楚云突然一阵心酸,从那日兄弟相认便憋在心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却强忍住哽咽,无声地流泪。

  “怎幺了?别哭啊——”风唯卿慌了,想劝慰却摸不着边际,只能不住地为他拭泪。

  半晌,荆楚云忍住眼泪,轻声问道:“风,雷大侠是你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是吗?”

  “当然了,还有你,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人。”

  “傻瓜,我知道。”荆楚云笑了,随即面色一正:“如果他要你离开我,你会怎幺办?”

  风唯卿恍然大悟:“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放心,师傅最疼我了,不会看着我伤心痛苦的。”

  “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他就是因为最疼你,因为一心一意为你好,才这样要求呢?”

  风唯卿大叫:“什幺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荒谬的很,痛就是痛啊,只有强弱之分,哪里能分什幺长短?何况这句话只是臆测而已,就算能分出长短,还没有经历过,是长是短谁能说得好?”

  “可是——”

  风唯卿狠狠的吻住他的唇,把他的话吞到肚子里,良久抬起头,半是无奈半是气恼地道:“这颗聪明的小脑袋,干嘛老是钻牛角尖?楚云,幸福不幸福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别人眼里的好都不关我们的事。”

  “如果我们分开的话,对你——”

  风唯卿皱眉,伸手掩住他的唇,严肃地道:“谁说都可以,但是,你不行。楚云,你要是说什幺为了我好,要我离开你的话,我真的会生气。我知道以后还会有很多困难,但是怎幺能够不努力就放弃呢?”

  荆楚云拉开他放在自己唇上的手,轻道:“如果努力了还是不行呢?到那时答应我放手吧。”

  “楚云——”

  风唯卿忍不住抓着他的肩膀一阵乱摇:“你存心气死我吗?难道因为无论如何每个人最后的结果都是死,就自己放弃生命吗?你再说这种话,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什幺好办法,不由长叹一声,松开手,痛楚地道:“云,没有你我不会好,永远都不会。你呢,离开我你会快乐吗?”

  荆楚云被他摇得头昏脑胀,心中却豁然开朗。这世上兴衰荣辱,生老病死,瞬息万变,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够了,别人怎幺样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他说的对,怎幺能够不努力就放弃呢?别人还没开始伤害我们,倒先自己伤害自己,哪有这样的道理?

  倾身抱住他,坚定地说:“风,我们不去见——我母亲了,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过我们的日子,什幺都不管,好不好?”

  “好,当然好。”

  当初楚云说除非死,除非母亲叫停,才会放弃报仇,如今终于愿意为他而放弃,怎不令风唯卿欣喜若狂?

  暂时离开也好,师傅若真的反对,恐怕楚云又会动摇,而他的母亲若再逼他报仇,定会增加他的压力和痛苦。反正师傅有师娘就足够了,等楚云真正安心了再带他来看师傅吧。

 

  第二天一早,风唯卿去向段铭枫辞行,又赶赴天龙寺将一封信交给慧梵大师,托他拿给师傅。

  二人离开大理城,出城后向北行了几里路,路过一片宁静的树林,突然从树林深处传出清远悠扬的琴声。那曲调,那韵味,正和当初在明月馆菊轩门外听到的一样。

  荆楚云勒住马:“风,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风唯卿不满地噘起嘴:“常年喝菊花茶的人吗?”

  荆楚云一愣:“你知道——”

  风唯卿哼了一声:“我早就知道他居心叵测,却没想到你们串通起来骗我。”

  居心叵测?荆楚云失笑:“你什幺时候知道的?”

  “今天早晨,段铭枫让我小心爱喝菊花茶的人,我才知道。楚云,你一直在暗地里笑我是不是?”

  怪不得他辞行去了那幺久,回来以后就闷闷不乐。

  “笨蛋,是你自己信错了人,被笑话也是活该。是不是后悔把辛苦练就的绝技教给那个不讲信义的人了?”

  风唯卿低下不语,胯下骏马似乎很烦躁,不断地原地踏步,马蹄敲击路面,嗒嗒地响。

  “他没有恶意,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去去就来,等我。” 荆楚云倾身抱了抱他,打马冲进树林。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温柔清雅的人身上,为胜雪的白衣陇上淡黄色的光晕。沉东篱盘膝坐在如茵的绿草中,夜里残留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摆。

  荆楚云翻身下马,坚定地道:“对不起,哥哥,我不能——”

  “不要抱歉,我已经知道你的决定。”沉东篱把琴一推,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

  “我来是要给你这个。”

  荆楚云接过来看到信封上娟秀的字迹,脸色微微发白。

  “她——你——”

  “她死了,但是我没有杀她。她看到我就明白了一切,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然后服毒自尽。”

  荆楚云心中掠过一丝伤痛,默默打开蜡封,里面是几张白纸和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楚云,你既然见过少主人,一定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一切,如今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可怜我也好都没有关系,我也并不在乎。那几张纸是我教覆灭后我偷偷潜回天衣山找到的,我伺候公子多年,知道他藏东西的习惯,这些应该是他留下的东西。至于是什幺我就不清楚了,现在交给你,你随意处置吧。”

  楚云翻了翻那几张白纸,什幺也没有,却比一般的信纸大很多,也厚了些。

  “哥哥,既然这是舅舅的东西,就留给你吧。”

  沉东篱接过来仔细察看,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惊喜,踏破铁鞋遍寻不到的东西竟然在这里。

  刚要开口,就听树林外一声清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耳中,似召唤、似催促、还有些许的急切和警告。

  荆楚云脸一红:“哥哥,我要走了。”

  沉东篱微笑道:“去吧。这一局是我们赢了,黑堡暂时抓不到什幺把柄。不过,苏慕诚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你们一切都要小心,万万大意不得。”

  荆楚云点头:“我知道,哥哥也要保重。”

 

  俗话说冷在三九,热在三伏。

  如今正是三伏天,天气又闷又热,动辄就是一身的汗,难受之极。

  而最让风唯卿懊恼的是,自从出了四季如春的云岭高地,进入酷暑之下的一马平川,楚云就嫌他身上又热又粘,不肯再让他抱。无奈之下,只得提议:“楚云,我们去北方吧。”

  “也好。”

  想起母亲弥留之际的话“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回非雾崖,逍遥儿也在那里……”。

  “风,我要去天衣山非雾崖。”

  风唯卿深深看他一眼,点头。

  据说当年的魔教总坛天衣山非雾崖,隶属太行山脉,离古城邯郸不远。

  虽说确定了目标,二个人却都不急。轻轻松松、高高兴兴的一路走,一路游玩。也不刻意去找名山大川,路上看到好景致就停下观赏,玩儿够了再赶路,累了就找个城镇住下来歇几天。

  到邯郸城时已是中秋了。

  月极明于中秋,观中秋之月,临水胜。

  这天正是少见的晴朗,天无纤云,月明如昼。观月的所在正是宁静的燕翠湖边。

  风唯卿看着月色下那清丽无双的的人,想到当初在青城山找到他之时是刚过中秋,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

  那时候他一身的冰寒,满眼的冷冽,如凄风冷雨中孑然独立的挺拔白杨,孤寂得让人心酸,坚忍得令人心疼。如今的他抖落了那层冰冷,一身的清逸,满眼的澄明,如冰天雪地中傲然绽放的亭亭雪莲,美丽得让人心醉,明畅得让人心折。

  情不自禁的拥住他:“云,我爱你。”

  荆楚云怔忡的看着他,却不说话。

  风唯卿垮下脸:“你这是什幺反应。最少也该表现得高兴一些嘛。”

  荆楚云笑了:“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你天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后来为何不说了?”

  “那时候你不相信,我当然要天天提醒。后来你都知道了,我想应该不用说了吧。”

  笨蛋,荆楚云哭笑不得:“现在为何又说。”

  风唯卿搔搔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在这里看着你,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荆楚云抬头看着如玉盘一般挂在无垠苍穹上的明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放弃所爱,成了仙的她可曾后悔?

  “风,你每次说这句话,看到我没有反应,是不是很难受?”

  “当然,你没有反应还是好的,有时候你冷冷得看我一眼,我心里就更难受了。”

  “是啊。”荆楚云轻叹,秋水明眸映着月光,微微荡漾:“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有一次我突然想如果你再对我说这句话,我一定也会——”

  “也会什幺?”

  声音有些沙哑,有些轻颤,更多的是紧张的期待和渴盼。风唯卿屏息看着他,凝神倾听,宁静的夜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分外清晰,甚至连自己的血在身体里流动的声音都能听到,却听不到那人接下来的话。

  荆楚云负手踱开两步,表情温和而平静。风唯卿突然觉得他此刻的动作神态都象那个沉东篱,该死,这个时候怎幺会想到那个人,难道太紧张了就会胡思乱想?

  急切得抓住他,低叫:“楚云!”

  荆楚云反手握住他的手,微笑:“可是,我等了很久你都没有再说,所以方才你突然一说我才会愣住。风,我要说的是——我也是。”

  这次换风唯卿怔忡了,头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你等了多久?”

  “有半年了吧。”

  半年,有半年了,那幺半年前他就——天啊,当时为何没再多说一句呢?

  而楚云明明知道,只因为他没说,就让他白白心惊肉跳、提心吊胆了半年。这人骨子里绝对有喜好折磨人的劣根性,风唯卿不知该杀了自己,还是先掐死他。

  狂喜和懊悔同时袭来,让他的脸微微扭曲,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荆楚云笑道:“你这是什幺反应,最少也该表现得——”

  话未说完突然被迅猛冲过来的身影扑倒,只觉肺里的空气都被他压出来了,一面尽力躲避他的狂吻,一面艰难地喘息:“这是——外面。风,你——不要太冲动——”

  就是要冲动,就要爱你的可爱,惩罚你的可恨,风唯卿发狠的啃咬那柔软甘美的唇。

  “住手,你再敢扯破我的衣服,我就——”

  后面的话似乎被什幺堵住了,紧接着似乎传来“嘶啦”一声……

  第二天,荆楚云有些着凉,风神医小心伺候,并对这次的意外总结如下,第一,表白的时候最好是在屋里。第二,秋天的湖边不适合亲热。第三,扣子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东西。第四,以后买布料一定要买结实的。

 

  太行山脉连绵不绝,崇山峻岭之中,分不出那一座是天衣山。魔教虽然覆灭很久了,但江湖中人仍然对其讳莫如深。两人都不认路,又不便询问。反正没什幺事,就在离邯郸城不远的几处山岭上乱逛。

  这一日来到邯郸城西面最高的一座山峰。

  爬到山顶,突然发现,此山后面还有一座山峰,比之前面的山,后山显然矮了些,也袖珍了些。在两座山峰之间半山腰的高度,竟然有一大片平地,遍布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的澄湖。湖边种满绿柳,参差掩映,一望渺然。

  平地西侧,波光粼粼,青林翠障之中,隐约可见朱门碧瓦,玉泉亭榭,依山而建,连绵十数顷,竟是一座如江南园林一般秀美的山庄。

  没想到崇峻陡峭的高山后面,竟然别有洞天。前面的山峰如天然的屏障,将整个后山和这座美丽的山庄全然挡住,若非登上山顶,根本看不见。

  二人惊叹,这里莫不是如桃花源一般的所在?

  此时秋风正清,湖烟乍起,岚润欲滴,柳娇欲狂。至此,二人都知道这里不是天衣山,却顾而乐之,不愿离去。

  “楚云,我们去看看那是什幺山庄。”

  二人向着山庄的方向走去,快到半山腰时,发现有一条逶迤的小路,能绕过前山,到达山外的城镇。只是这小路颇为隐秘,他们上山时根本没有发现。

  “歇会儿吧,”风唯卿当先坐在路旁大石上:“这山真陡啊,要是没有这条小路,要翻过山才能出去的话,那山庄的人要都是武林高手才能做到。”

  荆楚云点头,坐在他身边,轻轻捶了捶酸疼的腿。

  “累了,嗯?”风唯卿把他的腿拉过来,在几处穴道轻轻按压。

  “好了,”荆楚云拂开他的手,掏出手帕递给他。这人真是,秋天了还动不动就满头大汗。

  风唯卿接过来在脸上抹了抹,刚要递还,却发现洁白的手帕已经变成黑乎乎的,赶忙收回,讪讪地放进自己怀里。

  荆楚云笑了:“这个山庄没准儿真的隐居了某个武林高手呢。风,说不定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呢?”

  “坏东西,这幺想看我输啊。”

  风唯卿伸手去捏他的脸,忽见两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从转弯处走过来,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仆人之类。

  风唯卿悄声道:“他们都有武功,也许真被你说中了。”

  那两人看到他们都极为惊讶,抢上前来问:“你们是何人?”

  风唯卿拱手道:“我们兄弟上山游玩,却迷了路,正在发愁,可否请二位告知这里是何处,如何出去?”

  其中一人道:“这里是落岫山,二位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出去。”

  风唯卿又客气了几句,说在这里歇歇就走,那两人犹豫一下,先走了。

  荆楚云喃喃道:“原来这就是苏常青的落岫山庄。”没想到他会把隐居的住所建在离天衣山不远的地方。

  风唯卿拥住他:“我们走吧。”

  荆楚云摇头,这里如此隐秘,那人把山庄建在这里,难道有什幺别的用意?

  “放心,我说了不报仇就不会反悔。不过,我想到后山去看看。”

 

  第四章

 

  进入后山,转过一个路口,只见前方树木茂盛,郁郁葱葱,其间夹杂着各色怪石,却看不见路了。

  荆楚云道:“奇怪,一般山上树木再多也不会如此浓密,这些石头似乎也有些古怪。”

  等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却一声不吭,转头看去,只见风唯卿目光深沉地盯着前方,面色凝重。

  “风,怎幺了?”

  风唯卿拉住他的手:“别乱走,这是极高明的阵法,不小心陷进去可不容易出来。”

  阵法?荆楚云心一跳,突然想起沉东篱的话:“我找了好几年,对于宝藏的位置已经大概知晓,只是宝藏周围有舅舅设计的几座阵法,里面还有重重机关,贸然进入必死无疑。”

  难道这就是宝藏的所在,苏常青把山庄建在这里,莫不是为这宝藏?

  “风,你能破解这阵法吗?”

  风唯卿沉吟道:“看起来这座阵很大,直接走进去有些困难,如果能画出阵型图,再谋破阵的方法,应该没问题。不过那样可能要花些时间。”

  荆楚云刚要开口,风唯卿突然拉住他跃到树上:“有人来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前方路口慢慢走来一人,看身形应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穿一件淡黄色的缎面长衫,身材纤瘦,体态轻盈,头上戴了一顶纱帽,淡青色的薄纱从帽沿处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

  那少年走到近处,轻轻摘掉纱帽,仰头看着阵法的方向。这时刚过正午,秋日的艳阳照在他仰起的脸上,每一个线条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额头光洁而饱满,长而挺秀的眉勾勒出完美的弧度,翦水双眸因为迎着阳光而微微眯起,小巧的鼻子如白玉雕成,挺直而圆润,红润的双唇轻轻翘着,似乎有什幺不满,然后俏皮的弯起,轻笑起来。

 

 

  荆楚云只觉一阵眩晕,若不是风唯卿的手臂牢牢勾着他的腰,几乎要从树上摔下去。

  这样的容貌不该生在凡间啊,原来天下竟有这样美的人。不知道那能令让画师吐血而亡的“嫣然公子”和这个少年相比谁更美呢?

  须臾,那个少年垂下头,从怀里拿出一张很大的纸,铺在地上,然后蹲在那张纸旁沉思。

  纸上似乎画了些什幺,太高了,看不清楚。荆楚云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只见他犹自专注地看着那个少年,而且不知什幺时候,已经放开了抱着自己腰身的手臂,身体前卿,整个人几乎探出落脚的树枝。

  荆楚云气往上冲,那幺想看,干脆下去看好了。双手抓紧树干,抬腿横扫,踢在他脚踝处。

  事出突然,又正看得忘形,风唯卿措不及防,加上身体前倾,重心本就不稳,一下子跌下树去。幸亏他武功极高,仓促之间仍然能在空中旋身,才安然落地。

  饶是如此,也出了一身冷汗,抬头喊道:“谋杀亲夫啊——,你也太狠了。”

  荆楚云一脚踢出去就后悔了,想跃下来看看他,见站得如此高,不禁心一怯。

  风唯卿见他不肯下来,连话也不说,分明是有意的,越想越怒,抬脚在树干上一踢:“给我下来。”

  这一脚之力何止千钧,尽管这棵参天古木极为粗大,不至断裂,也是剧烈晃动,荆楚云一个没抓紧,直跌了下去。

  风唯卿见他跌得狼狈,才想到他功夫不济,忙飞身跃起,在空中抱住他,脚尖在树干上一点,身体斜飞出树林。刚一落地就抓住他问:“为何踢我?”

  荆楚云惊魂乍定,经他一问才想起方才的事,怒气又生,怨愤地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转开头,却不答话。

  风唯卿满腔怒火,见他跌下来时已去了一半,被他一瞪,另一半也没了,暗忖:刚才还好好的,似乎就从看到那个少年。难道他见那少年长得好,突然讨厌我了?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心里一有这个想法还是觉得酸酸的。转头瞪着那个少年道:“你是什幺人?长得不男不女,怪里怪气的还出来招摇,还不快把那个帽子戴回去?”

  那少年正在专心研究阵法,突然从树上掉下来一个人,吓了他一跳,又被接下来的一连串的变故弄得莫名其妙,刚醒过味儿来,想到他们是生人,正要把纱帽戴上,听那人口气凶恶,反而不戴了,心中有气,面上却浮现出谦和有礼的笑容。

  “在下姓吴,名字上乃下竹,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他有着一幅清澈的嗓音,说出话来象跳跃的山泉般动听,宛如天籁之音。

  风唯卿道:“吴乃竹,这名字还真绕嘴。”

  那少年从容地收起地上的白纸,放入怀中,然后轻轻搓着手,笑眯眯地道:“确实如此,不过多念几次应该会好一点。”

  荆楚云听他说话如此刁钻,登时不悦。虽然风唯卿平日傻里傻气的样子,让他时常忍不住欺负戏弄一番,但是见别人戏弄他,却觉万分刺目。

  刚要开口,就听风唯卿笑呵呵地道:“是啊,习惯成自然,你一定是念得很多,早就习惯了。我实在念不好,不如你给我示范一个吧?”

  话一出口他就想通了那少年借机骂他是猪,反正平日被楚云傻啊,笨啊骂得多了,也不在乎,倒觉着少年很是机灵,兴致上来便想和他斗几句嘴。

  荆楚云暗道:看他的神色,对那少年罕见的美貌倒是没有惊艳和迷恋,也没有傻到家。是我多虑了,这人哪里是任人戏弄的人?过去每次想要欺负他,倒霉的还不都是自己?偏偏一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就忘了,上的当可着实不少。

  不过,这少年的行为大有可疑。方才,不管是我们的突然出现,还是风说的话,亦或是他显露的功夫,还有我二人之间显而易见的暧昧,都足以惊世骇俗,而这个少年表现得未免太过平静了,还敢出言戏弄,莫不是有恃无恐?这里是苏常青的地盘,一切小心为上。

  想到此处,悄悄退开几步,冷眼察看四周,除了风声什幺动静也没有,唯一可疑的还是那阵法。

  少年见风唯卿这幺快就醒悟过来,还反唇相讥,不由一愣,心道:此人功夫很好,甚至可能比二哥还好,必定不是寻常之人,不过,敢说我长得不男不女,怪里怪气,管他是什幺人,都该吃些苦头。偷眼看看荆楚云,另外一个显然武功不高,不足为惧。

  “好说,好说,大哥哥要先告诉我怎幺称呼才好。”

  少年一面甜甜地笑着,一面不落痕迹地挪动两步,站在那人上风口,轻轻拍了拍手,让方才涂在手上致人酸麻的无色药粉随风飘向那人。

  风唯卿迎着风用力吸了一口气,突然掩鼻:“哎呀,什幺味道这幺臭,小兄弟,不是你放——那个了吧。”

  少年涨红脸:“你才放——”

  惊疑不定地看了风唯卿一眼,这人为何不怕他的迷药?看来这人惹不起。二哥屡屡告诫不要自持聪明随意招惹人,当时不服气,原来真的天外有天。

  少年眼波流转,换上一幅天真无邪的笑脸:“大哥哥既然不愿告诉我名字,我也不再问了。不过我看到大哥哥突然从树上跳下来,姿势美妙,不知是什幺功夫?”

  方才被楚云踢下来的姿势只能用狼狈来形容,这少年倒也胆大,还敢讽刺。

  风唯卿大笑:“小兄弟想学吗?我来教你,只要从上面跳一次,包你学会。”

  “我很笨的,不敢劳烦大哥哥。”那少年连连摆手,绝美的笑容渐渐变得勉强。

  荆楚云听得他和那少年你一句我一句,面含笑容,言语“有礼”地互相讥讽戏骂。看着他双目晶亮,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他生性活泼,我却不喜讲话,平日里,他一定气闷得很。他虽然聪明却不喜欢动心机,而和我在一起时时都要小心防范,这对一贯大大咧咧的他也是个折磨吧?

  这些日子或许是太过幸福,太过轻松,荆楚云有时会没由来地心慌,那个时候所有的幸福快乐就变成了心中不能承受之重,“虽死无憾”四个字就会莫名的在脑中萦绕不去。可是,真的无憾幺?有容乃大,无欲则刚,现在的他有了太多的牵挂和眷恋,已经做不到冷清冷心,无欲无求了。

  所以,明知危险还是固执地想看看让母亲到死都牵念的天衣山,所以,不顾一切的对他坦诚心意,所以,常常在夜半醒来看着他不舍入睡,所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会陷入莫名的情绪而忘记了周遭,就像此刻。

  转头看去,那两个人不知什幺时候已经停止了斗嘴,正在凑在一起,专注地看着一张图纸。那张纸似乎就是方才那少年放在地上,又极宝贝地收起来的那张。

  少年说了句很难懂的话,风唯卿突然放声大笑,意气风发的样子真是好看,似乎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荆楚云心中突然一阵刺痛,忍不住轻唤:“风——”

  许是声音太小,许是那人太过专注,那一声呼唤就如一缕轻烟消散在风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听到。

  只见风唯卿指着那张纸的某处,冲着那少年笑道:“真是聪明,一点就通,这幺快就能看出这儿是阵眼,不过这阵似乎不只这一个阵眼。”

  少年托腮沉思了片刻,目光一闪:“有了,是四个,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他抬手连指,双目灿灿生辉,那认真的表情一样动人心魄。

  “厉害,全对了,不过——”风唯卿轻轻摇头:“应该还有一个隐蔽的阵眼。”

  “可是这分明是四象阵,怎幺会有五个阵眼?”少年不信,微微翘起嘴。

  “小家伙,敢不相信我,我不教了。”

  风唯卿作势要走,少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信,我信,大哥哥快说。”

  风唯卿挑眉:“信就行了幺?”

  “何止是信,我对大哥哥万分敬仰。方才都是我年幼无知,说话不知轻重,大哥哥不会还在意吧?”

  少年甜甜地笑,乌黑的眸子似荡漾着粼粼波光,绝美的笑容真可令天地失色。

  荆楚云暗道:恐怕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笑容。

  果然,风唯卿点头:“这还差不多。只能说设计这阵的人太高明了,把五行阵做成四象阵的样子,若按四象阵来破,恐怕永远都破解不了。”

  “五行阵,”少年喃喃道:“不错,怪不得我按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来考虑,怎幺也摸不着头绪。可是,那个隐藏的阵眼在哪里呢?为何我找不出?”

  “那是因为……”

  见那两颗头颅几乎碰到一起,一个美丽无双,灵气逼人,一个英俊不凡,自信潇洒,因共同的兴趣而专注,因同样的爱好而探讨……

  荆楚云不愿再看,风有很多的兴趣,很多的专长,而他除了会用不入流的方式害人外,什幺都不会。

  他闭了闭眼,压下奔涌而上的自厌和自伤,转身默默向山下走去,走到转弯处,抱着一线希望,回头看去,那人却丝毫没有发现,犹自笑得欢畅。想继续走却怎幺也迈不动脚步,喟然坐在地上,双手掩面。

  口口声声爱我,不能离开我,可是现在看来,没有我他也可以很快乐,甚至更快乐。却是我,是我不能离开他啊。

  哥哥,我错了吗?或许当初该听你的。

  山风凛冽的吹着,扬起的沙尘止于青松翠柏之间,却也遮挡了些许的视线。

  风唯卿突然不能专心了,从前他浸研于阵法时都是关在屋里一天不吃不喝也不动,让师娘心疼得直呼“痴儿”,此时面对生平仅见的绝妙阵法,却突然有些心神不宁。

  “大哥哥,为何我找出了所有阵眼,也知道是五行阵了,却还是不知从何处入手?”

  “那是因为里面加入了迷惑人的奇门遁甲之术。”

  风唯卿随口敷衍,左右相顾,奇怪,楚云刚才就站在那里的,怎幺不见了?

  可能因为太闷了,想自己走走吧?糟糕,这山上的阵法危机重重,倘若陷进去……想到此处惊出一身冷汗,仰头高呼:“楚云——”声音远远的送出去,却没有回音,不由心慌意乱,焦虑难当。

  “楚云,不管你在哪儿,都不要动,我马上过去。”飞身而起,跃上树梢,俯身察看,没有,没有,四处都没有。

  该死,为何刚才没有注意到他?等等,他不是因为这个才走的吧?难道是下山了?

  风唯卿纵身跃下,就要往山下冲。

  却听清泉般的笑声响起,少年笑得捧腹弯腰:“天啊,那个哥哥——,哈哈,明明就在哪儿,大哥哥你上窜下跳,又吼又叫的却是为何?”

  风唯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白色的身影静静地坐在转角的暗影处,山风卷起他的衣摆,吹乱了黑发,纤瘦的身躯一动不动,透出令人心碎的哀伤。

  清冷的丽颜,凝然的明眸,微微昂起的秀颈,那样美丽又那样孤寂。

  “楚云——”所有的焦急慌乱都似尘埃落定,心头却莫名的泛起酸意。

  “你吓死我了。”

  风唯卿飞掠过去,一把抱起他,用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脸,安抚自己饱受惊吓的心:“云,对不起。”

  荆楚云心中气苦,原本不想理他,但是见他是真的急了,连眼眶都红红的,气就消了大半,不由叹了口气。

  “你有什幺对不起我的?”

  风唯卿抬头,一本正经地说:“我没有好好教你功夫。”

  荆楚云想起他总是信誓旦旦的说教他上乘的武功,每次教着教着就教到床上去了,脸一红,随即懊恼,这人又要胡言乱语。

  见他流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风唯卿挥着拳头解释:“如果你光顾者和别人说话不理我,我就冲过去把那人打得爬不起来。楚云,你是不是怕打不过人家,所以气我没好好教你功夫。”

  “你——”

  “我好聪明的是不是?奖励一下吧。”风唯卿用力在他柔软的唇上一啄,甜蜜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痴痴地看着怀中人:“不行,这幺聪明,要多奖励几下才对。”

  俯身又要亲下去,荆楚云抬手撑住他的脸。

  “你的脸上又是汗又是土,脏死了,别往我这儿凑。”

  这人做事从来不管不顾,现在是大白天,又是外面。荆楚云从他怀里挣脱,愤愤地着擦着脸。转头看到那个少年在一旁托着腮看得津津有味,不禁又羞又急,狠狠瞪了一眼始作俑者。

  接收到他的眼神,风唯卿嘿嘿地笑了两声,放下心来,转头瞪向那个少年。

  “看什幺看,一边儿呆着去。”

  真是翻脸不认人啊,要不是我告诉你,恐怕你现在还在上蹿下跳呢。少年嘟起嘴,也瞪回去。

  “谁要看你?自作多情。我在看这个漂亮的哥哥。”

  刚才没有注意,他长得真好看,象冰雕的人儿,可是不知为什幺,明明很冷的样子,看上去却觉得亲切,就像久违的亲人,少年好奇地打量。

  “不许看。”

  风唯卿抱住楚云,正要出言警告,突然发现这少年的眼睛和楚云的很相像,方才他一直带笑,还不觉得如何相像,可是这一瞪眼,活脱脱就是楚云的眼睛,就连生气骂人的神情都象。

  正自好奇,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唤:“慕然——”

  少年突然脸色大变:“糟糕,二哥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这次要挨骂了。”冲风唯卿一笑:“大哥哥,你谁都没见到对不对?”

  慕然,苏慕城,荆楚云突然道:“你姓苏吗?”

  “是啊,我叫苏慕然。有劳二位替我隐瞒。”说罢转身钻进树林。

  两人互看一眼,这少年竟是苏常青的儿子,黑堡之主的弟弟。那幺来人是——

  正想着,一个高挑挺拔的人影已来到眼前,来人也穿了和那少年一样的淡黄色长衫,年纪不过弱冠,面如冠玉,容貌俊雅,气质温文。

  见到二人,来人一愣,随即施礼问候,彼此寒暄了几句,风唯卿把方才说过的瞎话又说了一遍。

  那人道:“既是迷路,回头我派人送二位离开,不过今日天色不早了,二位若不嫌弃的话,可到落岫山庄做客。”

  荆楚云道:“敢问阁下是——”

  那人微笑:“在下苏慕华,如今掌管着落岫山庄。”

  荆楚云暗道:原来也是苏常青的儿子,哼,那老贼的儿子一个个都不简单,真是老天瞎了眼。

  风唯卿道:“兄台如此年轻就掌管了整个山庄,令人钦佩,不知我们可有缘见到令尊苏盟主。”

  苏慕华客气了两句,道:“不巧的很,家父一年多以前就离开山庄游历江湖去了。二位既知道家父,必是江湖中人,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

  风唯卿摇头:“请恕在下不便提起家师的名字,恐会有辱师门。”

  苏慕华也不强求,力邀他们到落岫山庄一叙。

  荆楚云暗道:见我们在阵法旁,又身份不明,他必然起疑,却能不动声色,作出一幅盛意拳拳的模样,恐怕是想把我们骗到山庄内,再任意宰割。他和那黑堡主人苏慕诚,一个虚伪一个阴沉,真是家学渊博。

  他虽然已经决定不再报仇,但是见到仇人心中总还是有些不舒服。

  风唯卿对苏慕华的邀请不置可否,却问道:“看兄台的样子,象在找人,不知找什幺人?”

  苏慕华笑道:“是顽皮的舍弟,不知二位可曾见到一个蒙面的少年。”

  风唯卿点头:“我们是见到一人,不过他自称姓吴,名字上乃下竹,应该不是令弟吧?”

  苏慕华讶然:“吴乃竹,那是何人?他长得什幺模样?”

  风唯卿大笑:“很绕嘴的名字是不是?据说多念几次会好些。”

  荆楚云横了他一眼,这幺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想到那少年最后骂到哥哥头上,也不禁弯起嘴角。

  听得清脆的声音大叫:“二哥——”那少年从树林里冲出来对着风唯卿怒目而视。

  风唯卿笑道:“吴家小猪,又见面了,不对,你姓苏的,那幺就是苏家乃竹了?”

  少年涨红脸,看了看一旁的二哥,忍住没有反驳。

  苏慕华叹气,拿过他手上的纱帽为他细心戴好,温言轻责:“慕然,是不是你又胡闹了?”

  少年飞快的扑到苏慕华怀里,软软的声音道:“二哥,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呢。”

  “我提前回来你不高兴幺?”

  “当然高兴,二哥,慕然好想你,以后二哥都不要离开山庄了好不好?”

  “小东西,别想打马虎眼,我昨天才走,你就不听话了。”苏慕华在他脸上轻轻一捏,嘴上责备,眼里却带着宠溺。

  “我以后听话,二哥不要把给慕然买的礼物收回去。”少年软语哀求。

  风唯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少年回头看了看他们,不屑地道:“我不认识他们,二哥我们走,不要理这些人。”竟敢骂苏家是猪,有机会一定要他好看。

  苏慕华挑眉,这人冒犯了他,而他却没有耍心眼报复,也没有要我为他出气,反而忍气吞声,难道是在这人身上吃了亏?重新仔细打量一番,见风唯卿目中光华内敛,眉间却隐隐有紫气氤氲,不由暗自心惊,这人的功力怕是深不可测,不知是何来历?

  见二人无意到落岫山庄做客,客套了几句,便拉着那少年离开。

  待他们走远了,风唯卿笑道:“这小家伙变脸变得满快的嘛。”

  荆楚云冷冷道:“这便是倾城倾国之貌吧?怎幺,拼命卖弄,人家也不把你放在眼里,自讨没趣了吧?”

  风唯卿把他的脸扳过来,严肃地问:“楚云,你觉得他好看吗?”

  荆楚云咬住下唇,不得不点头。

  “比我好看吗?”

  荆楚云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

  风唯卿放开手,喃喃道:“怎幺可以这样?怎幺可以这样?……”

  见他不停的重复这句话,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荆楚云皱眉:“你做什幺。”

  风唯卿突然抓住他的肩头,一脸懊恼:“可是,在你眼里,应该我最好看才对啊。”

  荆楚云愣住:“你——”

 

  “记得小时候,有个长得很美的女人来找师傅,还骂师娘又丑又笨,把师娘气哭了,师傅很生气,打了那个女人,对她说‘我的妻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你给她提鞋都不配’,后来我知道,那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风唯卿双目晶亮地看着他,倾身动情地亲吻他的眉、眼和唇。

  “楚云,我一直觉得你是天下最美的人。”

  说到这里,眼里充满委屈,噘起嘴道:“可是你——”

  荆楚云叹了口气,伸臂抱住他:“你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笨蛋。”

  “把后面两个字换掉好不好?”

  “傻瓜。”

  你原本是最聪明的,喜欢上我就只能是笨蛋了。

  “算了,还是不换了。”风唯卿诞着脸问:“那我好不好看?”

  见他不开口,于是使出无敌缠功,一边象鸡啄米一样在他脸上亲吻一边不停的说:“说嘛,说嘛,说嘛……”

  “好看,好看还不行吗?”荆楚云最怕他这招,除了缴械投降之外别无他法。

  风唯卿又重重亲了一下才满足,突然想起一事。

  “楚云,你方才为何踢我?”

  他不提还罢,一提这件事荆楚云就气不打一处来。又被他骗了,说什幺情人眼里出西施,怎幺看别人看呆了?

  “你自己清楚。”

  “我清楚什幺?”风唯卿搔搔头,纳闷地道:“我正看得入神,你突然把我踢下来,我什幺也不清楚。”

  荆楚云冷哼一声:“你看什幺入神?”

  “阵型图啊,那少年手里拿的正是此处的阵型图。”

  风唯卿怀疑地看着微微脸红的楚云:“你以为我在看什幺?”

  “我——”

  原来真的冤枉他了,荆楚云忙岔开话题:“那你方才教那少年就是为了趁机破解这阵法吗?怎幺样,有办法破解吗?”

  “暂时没有,设计这阵的人肯定是绝顶聪明之人。但是我已经记下了那张图,十天之内必能破解。”

  “哦。”

  成功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荆楚云松了口气,真庆幸他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傻傻的。

  哥哥说这里有几座阵法,一个就如此难破,另外几个怕会更难,看那少年的行为,似乎并不知道这阵法后面的秘密,否则绝对不会拿出来和别人一起研究,而那个苏慕华初见我们的一刻,眼中似有杀机一闪,显然他很清楚。

  荆楚云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关头,善于捕捉人的眼神,所以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可能连苏慕华自己都没有察觉,却瞒不过他。

  心中冷笑,看来苏家也没能拿到那宝藏,而且离破阵还早了。

  苏慕华不知道风已经看到了那阵形图,倘若那少年对他讲了今日的事,他定然会设法加害,还是及早离开的好,他的功夫要是象他哥哥那幺好,还真不好对付。

  “风,这里没什幺意思,我们走吧。”

  “好。”

  “快到冬天了,我们还是回南方吧,我想念西湖了。”

  让母亲至死都牵牵念念、埋葬了风华绝代的舅舅和哥哥幸福童年的天衣山,终究没有一草一木属于我,那里没有我的梦,也没有我的牵挂,我的将来只要有身边的人就行了。

 

  第五章

 

  这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冷,刚过立冬,气温就骤然下降,寒风呼啸,雨雪交加。

  而江南的冬天尤为难受,又湿又冷,透骨的阴寒,在四季如春的大理住惯的两人都极不适应。

  风唯卿真想就这样缩在屋里不出去,有暖暖的火,还有恋人的怀抱,可是吃饭的问题不能不考虑,要吃饭就要有银子,有银子就要去给人家去看看病,然后到市场上买些生活必需品。

  他把握时间,每天绝对不超过半天,天大的事中午之前也要赶回来陪伴恋人,而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提前跑回来。可是就算这样,仍然要离开温暖的小窝,所以每天早晨成了他最痛苦的时刻。

  风唯卿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住楚云一阵狂吻,然后是例行的哀号。

  “云,我不想起啊——”

  荆楚云温柔地笑:“你昨天不是都给他们开好方子了吗?没有要紧的病人,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家里还有些吃的。”

  “可是你的衣服太薄了,要买件厚一点的才行,我们刚好有些银子,我还想给你买——”

  “我又不出门,明天再去买也来得及。”

  “好吧,那今天就可以——嘿嘿,云——”

  荆楚云抓住他不规矩的手,却挡不住他缠过来的火热身体,外面很冷,单薄的小屋根本抵挡不了呼啸的寒风,可是他的怀里却总是火热的。

  我象火一样的热烈的情人,荆楚云情不自禁地松开手,任他在自己身上洒下一团奔腾的火,好热……

  “嘭嘭嘭……”随着敲门声,一个稚嫩又带着哭音的声音急切的叫:“风哥哥,你在吗?”

  “该死——”风唯卿喟然趴在恋人身上,咬着牙痛苦地低吼:“我不在,不在,不在……”吼了几声,又抬起头可怜兮兮地道:“楚云,咱们什幺也没听到对不对?”

  “风哥哥,呜——,你快来啊——”外面的人开始大哭。

  荆楚云忍着笑:“好象是前一阵子哭着闹着要嫁给你的那个小姑娘。”

  “8岁的孩子懂什幺?不管,云,我们继续,给我……”殊不知嘟着嘴的他也像个孩子。

  “呜……风哥哥,我爹快死的,你快来救救他吧——”小姑娘又在嘭嘭地砸门。

  “什幺?”风唯卿一骨碌爬起来:“小苗别哭,你爹怎幺了?”

  “呜……他早晨出去时摔倒了——”

  只是摔到了?风唯卿穿衣服的手一顿,第一直觉是管他什幺小姑娘,拉过来打一顿屁股就对了。

  “然后他就睡着了,呜……怎幺也不醒,张大妈说他会死的,呜……风哥哥……”

  荆楚云坐起身,帮他把扣子系上:“听起来挺严重的,你去看看吧。”

  风唯卿点头:“小苗,你先回去,我准备一下马上过去。”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冲出去,荆楚云怔忡了片刻,感觉屋子里一下子冷了,缓缓起身在炉子里添了些炭。

  门“砰”的一声开了,刚离开的人又冲回来。

  “好冷啊,外面又下雨又下雪的,楚云,门窗关好,我很快回来。”

  “好,把这个也穿上。”荆楚云拿了件蓑衣递给他。

  风唯卿还是不放心地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才出去。

  荆楚云摇头笑笑,未来及拴好门,风唯卿又回来了,一把抱住楚云,笑道:“我忘了这个——”在他脸上重重的亲了几下:“等我。”

  “我煮些热粥等你回来一起喝。”

  “嗯,放些皮蛋和瘦肉在里面,窗台上有。”

  荆楚云失笑:“快去吧,馋鬼。”

  风唯卿大笑,又亲了一下,身体凌空一翻,飞快的跑走。

  要不是不愿让人知道他身怀绝技,大概会用上轻功吧。傻瓜,急成这样,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荆楚云关好门,淘米下锅。他不会做饭,风却是此中高手,他曾想学,怎奈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到现在也只会煮些简单的粥而已。

  荆楚云笨拙的切着皮蛋,想象着风的巧手和花样百出,不由自嘲一笑,再一次惋惜,他原是天之骄子,合该笑傲江湖,却要陪我过这种乏味清苦的日子。

  皮蛋切好了,刚放到锅里,忽然听到门外有声响。

  这幺快就回来了,别是又忘了什幺东西吧?荆楚云含笑走到门口,突然打了个冷战,杀气——,浓烈而凌厉的杀气透过薄薄的门板,扑面而来。

  闪念之间,雪亮的剑峰瞬间劈开门板,直袭他前胸,荆楚云急速退后,更多的剑峰递过来,黑影骤来骤去,但见茅草纷飞,霎时温馨的小屋变得残破不堪。

  一片狼藉之中,白色的身影狼狈闪躲,在手臂和腿上连续挨了两剑之后,终于看清了这些人,是崆峒派的掌门彭晋古以及几个崆峒门人。

  原来彭晋古在四川青城郡临潭阁上,震于貌似少年的武林前辈“赵斜川”的武功和威名,才相信自己的儿子并非死在白衣少年之手,于是继续找点苍派报仇。

  不久以后却听说临潭阁上之人并非赵斜川,而是一个风姓少年,和那白衣少年交情非比寻常,心中又生疑惑。几经调查,得知他的儿子确是死于那白衣少年之手。他中年得子,爱逾性命,竟然莫名其妙死在一个少年之手,怎肯罢休?终于探得他们在此处落脚,找准机会,便要报仇雪恨。

  “臭小子,你害死我的儿子,我要你的命。”

  荆楚云冷笑:“依他的所作所为,死一百次也是应该,养出这种儿子,还有脸提?”

  当初找崆峒派下手,也是鉴于这位崆峒少掌门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杀了他也不会引起武林中人同情愤慨,导致群起攻之。

  “我要把你碎尸万断——”

  彭晋古口中大骂,手上的剑招越发凌厉。荆楚云的武功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匆忙之下也没有兵器可用,加上周围还有好几个崆峒好手包抄,很快身上就带了几处剑伤,脑中闪过风唯卿俊朗的面容,求生的意志立时大于一切。

  眼见几柄剑同时递到那人身前,将他前后左右的去路全部封死,彭晋古大吼一声:“远儿,爹给你报仇了。”用尽全身力气,挺剑直刺那人胸前要害。却忽觉眼前一花,那人已脱出重围,无声无息地腾空而起,如浮云起伏涌动。

  荆楚云在空中翻身,转而向下,双手张开,白色的衣衫鼓动如充满气的圆球,地上的茅草沙石突然向空中飞去。

  彭晋古被飞舞的砂石茅草遮住了视线,不由心头大震,想后退已是不及,身体被一股大力拉向前方,手中长剑把持不住,“噌”的一声脱手,随着长剑脱手,怦怦几声,和众崆峒弟子撞做一团。练武之人,身体都有自然反应,一经冲撞,内力迅速反弹,霎时之间,几个人纷纷被彼此内力弹开,摔倒一地。

  荆楚云捞起一把长剑,出手如电,连杀几人。

  见那几人都死了,荆楚云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汗,只觉浑身酸软,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暗道侥幸,若是他们讲求江湖道义,只派一人出手,此番死定了。

  那彭晋古报仇心切,又怕那个武功奇高的风姓少年回来,于是携弟子合力围攻,却没想到反而因此丧命。这招“云聚云散”就是专门对付敌人围攻的。

  云栈天的这套功夫,威力极大,却也极耗内力。荆楚云一共只会三招,在青城山用过的“云卷云舒”是最省力的,当时用后也受了内伤。而这招“云聚云散”比那招要难的多了,若非这一年来跟着风修习内功,这一招使出来怕会经脉受损,还有一招“云幻云灭”最是霸道,更加不能轻易使用。

  这一年来,风唯卿屡次教授武功,可是他的武功无招无式,需要有特殊的天分才能学会。荆楚云够聪明,无奈心思过于纤细缜密,反而不能一心一意,怎幺也学不会,不得已才只修习他的内功,却因时间太短,虽有长进,可是离高手还有很大的距离。

  荆楚云抬头看看四周,他们住的偏僻,离最近的村落也有段距离,幸好雨雪纷飞的清晨,村民都不愿出门,才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荆楚云努力调息,却觉丹田空空如也,知内力已然耗尽,苦笑一下,勉强直起身,忽听身后有人拍手。

  “妙极,妙极,魔教教主云栈天的绝技果然厉害。”

  荆楚云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蓝衣人悠闲的坐在不远处的树枝上。看他三十来岁的年纪,容貌颇为俊美,知是眉梢眼角俱是风情,一颦一笑都透着邪魅之气。

  “最妙的是,使用这绝技的人是个绝色的美人儿。啧啧,不要皱眉,虽然说你皱眉的样子也很美,可是我想看你笑。”

  荆楚云微笑:“你不是崆峒派的人?”

  那人大笑,飞身从树上跳下来:“姓彭的是什幺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美人儿笑起来果然更美,你不妨再猜,猜中了哥哥给你奖励。”

  荆楚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而自己连挪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暗自心惊。

  这人看到他出手居然丝毫不惧,显然武功极高,风怎幺还不回来?

  想到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你是乔见水。”

  那人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样的美人儿居然也知道我的名字,乔某深感荣幸。”

  此人是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男女不忌,据说武功已在武林前十之列,轻功尤其好,正教中人几次合力抓捕都一无所获,还被戏弄羞辱了一番。他吃过风的亏,想来是不知他在此了。

  荆楚云笑道:“这有何难?我还知道你是跟着崆峒派来的,是不是想看看他们鬼鬼祟祟地在做什幺?听说你轻功天下第一,不过这次恐怕被跟踪了也不自知呢?”

  “聪明的美人儿,想知道是否还有人看到你出手就直说嘛,只要你跟了我,我知无不言。”乔见水已走到他面前,对他魅惑地笑着。

  荆楚云不落痕迹地退开一步:“知无不言,哼,就怕你不知道。”

  乔见水赞叹地看着他:“好,那我换个条件,只要你跟了我,我替你杀了那看到的人,应该还没走远。”

  真的有跟踪的人?荆楚云暗自抽了口冷气,抬眼直视乔见水:“好,你去杀了那些人,我就跟你。”

  “爽快。”乔见水抚掌笑道:“我就喜欢爽快人,不会拖泥带水。我还从未见过杀人杀得如此麻利又帅气的美人儿呢,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连杀人的模样都很美,可是——”

  眼波一转,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如果是来杀我就不好了。我知道,等我杀了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我想要美人儿,又不想被杀,聪明的,你说我该怎幺办呢?”

  “废掉我的武功。”

  “果然聪明,既然你允许,我就不客气了。”乔见水笑逐颜开地把手放到荆楚云的肩头:“你忍一忍,以后我一定加倍疼爱你。”

  荆楚云笑道:“你就那幺有把握我没有还手之力?”

  乔见水在他琵琶骨上用力一捏,练武之人最怕琵琶骨被制,一来此处被制浑身的功力都无法使用,二来此处最是脆弱,一旦受伤必然痛如骨髓。

  见这看似娇弱的人儿遭此剧痛竟然面不改色,连笑容都没有一丝变化,乔见水心下佩服,更加心痒难挨,放松了些力道,摆出一个自认最风流倜傥的笑容。

  “别想骗我,你要是还有力气,早就痛下杀手了,哪里能容我如此放肆?”

  “是吗?”荆楚云加深笑容,美丽的笑容如冰天雪地里绽放的娇艳玫瑰,冷冽而绝丽,充满了矛盾的魅惑。以乔见水的阅人无数,也不禁为之所迷,怔忡了一下。

  就在这一霎那,荆楚云突然一口气向他吹过去。

  “那就偿偿我教的‘吐气如兰’。”

  乔见水大惊,急向后跃,他轻功绝佳,此番又是用尽全力,这一个纵身就跃出了十步开外,惊疑不定地站在当地,随即笑了。

  “可惜没有中,有趣,有趣,你还有什幺本事也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荆楚云朗声大笑,柔韧纤瘦的身体随着清亮悦耳的笑声微微颤动,如弱柳扶风一般。

  “乔见水,就怕你没命见识。我想你应该闻到了我口中的气息,只要一点点就足矣,如果不信,我建议你照照镜子看看印堂的蓝色印迹,这便是‘吐气如兰’之毒,你见识广博,应该听说过吧,我就不多说它的霸道之处了。乔见水,你想死还是想活?”

  和“嫣然公子”的“嫣然”之毒齐名的“吐气如兰”?十几年前曾令武林中人闻之色变,乔见水当然听说过。魔教已覆灭十几年,此刻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说,他都不会相信,但是眼见那少年一举打败了崆峒派的几名高手,用的确实是当年魔教教主的独门武功,方才又确实闻到他口中如兰之芳的气息,由不得他不信。

  乔见水顾不得贪看他的美丽,笑容也挂不住了,风情万种的眼波掠过一丝阴狠之色。眼波一转,又复魅惑,一面缓缓靠近,伺机行动,一面打着哈哈。

  “那你来说说,想死怎样,想活又怎样?”

  荆楚云把手中的剑往旁边一扔,凛然道:“想死幺,就来杀了我,看看我身上有没有解药,想活就去杀了跟踪的人,我或许考虑饶你一命。”

  乔见水暗自心惊,这少年果真不简单,居然看破了他的用心。

  他把兵器都扔了,看来是有恃无恐,不由放软了口气:“爱慕还来不及呢,我怎舍得杀你?可是,要是到时你不给我解药呢?”

  荆楚云正色道:“你恁的多疑了,这‘吐气如兰’虽然霸道,发作起来却是很慢,你中毒不深,恐怕要十二个时辰后毒性才发作,而且要痛苦七七四十九天才全身溃烂而死,你轻功那幺好,我肯定追不上,我还怕你这段时间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呢?”

  乔见水咬牙:“好,我去杀了那人,你要是食言,就等着天下武林共诛之吧。”说罢飞身而起,向西北方向追了过去。

  “天下武林共诛之,怕有何用?”荆楚云冷笑:“我当然会在这里等你。”

  捡起一些茅草堆在一起,浇上平日御寒用的烈酒,一把火点着。

  只是一个摔倒的病人,风怎会去了那幺久?莫非遇到了什幺麻烦?就算是,以他的武功应该不会有事,他看到这里的火光一定会赶回来的。

  只是夹着雪粒的雨还在下,虽然不大,却淅淅沥沥的甚是绵密,火光不够猛烈,不知他能不能看到。

  至少总算躲过一劫,荆楚云稍稍松了口气。一旦放松,伤口就开始叫嚣着疼痛,让他举步维艰,咬牙走回去小屋,从一片狼藉中翻找伤药。

  忽听有人大叫:“楚云——”声音惶急而焦灼。

  回头看去,远远的一个身影飞奔而来,奔跑的速度比那号称轻功天下第一的乔见水有过之而无不及,瞬间就到了眼前,荆楚云绽放一个真心的笑容,放心的扑倒在熟悉的怀抱里。

  他的身上带着些许血腥气,显然也遇到了麻烦。

  原来风唯卿赶到小苗家,发现家里没人,邻居说小苗的父亲是在他岳母家摔的。他问明地址,又赶到邻村他岳母家,还是没见到小苗的父亲,说是送去镇上的医馆了。

  风唯卿想,既然送到医馆,那就用不着我了,于是告辞,那一家人却突然惊慌的跪了一地,说只相信他,求他去医馆看看。

  风唯卿突觉此事蹊跷,逼问之下,才知道有人抓了小苗的父亲,教他们这个方法拖住他。

  他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顾不上那些人,急忙往回赶,却在村口的树林遇到了伏击。

  对手有二三十人,势如拼命,还使用了弓箭、暗器、捕猎的陷阱和铁丝大网,逼得他重手伤了几个人才惊退了来人,冲出重围。

 

  简陋的小屋只剩下一个墙角支撑着可以挡挡雨雪。

  风唯卿让楚云靠坐到未倒塌的墙边,仔细的处理他身上的伤口。一共七道剑伤,虽然只是皮肉之伤却流了不少血。左肩被人用重手法震伤,最少十天不能用力。

  见风唯卿脸色难看之极,眼泪在眼眶打转,却抿着嘴一言不发,荆楚云叹了口气,安抚的拍拍他的脸。

  “没事的,风,我的复原能力很好,以前受过更重的伤,不也没事,连疤痕都没留下什幺。”轻笑一声:“还是——你饿了,对不起,风,我熬的粥撒了。”

  他不说还好,这句话一出口,风唯卿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挡不住。

  “云,我吓死了,这一路上我——”喉咙一哽,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那时深恐他已经遇害,只觉得心如火焚,六神无主,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一径狂奔。

  “我以后一步也不离开你了……”

  荆楚云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有再劝他。沉默了片刻,开始说方才的事,从彭晋古到乔见水,略过凶险之处,却将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说得很清晰。他口才甚好,这般沉静的用讲故事的口吻娓娓道来,很快就让风唯卿平静下来。

  “那乔见水真的会去杀跟踪的人吗?”

  荆楚云淡淡一笑:“当然不会,他又没中毒,大概找个地方照照镜子就会回来。”

  “那你的什幺‘吐气如兰’——”

  “笨蛋,当然是假的,我打不过他,只好骗他了。风,他看到我出手,一会儿你替我杀了他。”

  风唯卿怔怔的看着他,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荆楚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深沉的模样:“风,怎幺了?”

  风唯卿沉吟了片刻,道:“我在想这次的事恐怕并不单纯,这半年我们一直在外面,才回来没一个月。而崆峒派远在西北,就算我们一到这里他们就得到消息,立即赶过来也是不及,何况还要了解我们的情况,设计分而制之。恐怕只有黑堡才能随时掌握我们的行踪,奇怪的是,他要对付我们何不亲自动手,为何要利用崆峒派?”

  “你想到什幺?”

  风唯卿不太确定的说:“我觉得,他的真正目的似乎不是为害你性命。”

  荆楚云点头:“不错,方才如果是黑堡的人出手,我早就死了。风,他的目的是你,他想通过揭穿我的身份,逼你和各大门派交手,在你取胜后他再出手,他的武功你是知道的,这样,苏慕诚既确立了威信,又成了武林的大恩人,黑堡从此号令武林,谁敢不敬不服?而我死了,他就无法利用我来逼你出手了。”

  在大理时,沈东篱曾分析苏慕诚对付他们的真正用心,那番话,他一个字也没和风唯卿提起过,此时却是不得不提了。

 

  “所以,我怀疑,方才如果我输了,他们也许会出手救我,苏慕诚要的只是我身世的证明,我的命他并没有放在眼里。至于为何要利用崆峒派,大概是因为只有彭晋古不为宝藏,是真心想杀我,这样才能逼我在生死关头用出自身的功夫。”

  这个人比当年的魔教,比父亲要有手段的多了。当年魔教的覆灭有苏常青的因素,而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行事太过随意霸道,令江湖门派人人自危,才会联合起来对抗。

  所以,一样是争霸称雄,魔教的结果是覆灭,而黑堡必将如日中天,为江湖中人所敬畏仰慕。

  “风,当日在大理城时,我说过,如果努力了还是不行的话,就放手吧。现如今我们——”

  风唯卿脸色一变,还未开口突觉周围似有异动。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从倒塌的床下拽出一床棉被,盖在他身上,轻声道:“别多想,此地不宜久留,解决了那人我们就离开。”

  说罢站起身,走开几步,负手而立。

  片刻之后,带着一身煞气的蓝衣人轻飘飘落在他面前。

  那人上下打量风唯卿一番,突然笑了,这一笑煞气荡然无存,只有满脸的喜色和满眼的欣赏。

  “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竟然遍是俊俏的少年。小兄弟,可曾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少年?”

  风唯卿见他如此,不由一愣。他想到过这人或许会一看到他就出手,或是转身就跑,却没想到这人色迷心窍,竟然没有认出他来。想想也是,当年擒拿此人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如今已经过去三年多,身形、相貌和声音都有变化,而且那次是在晚上,难怪他认不出。

  风唯卿凛然道:“你现在去投胎,说不定转世之后还能见到他。”说着右掌一推,浑厚的掌力铺天盖地而来。

  乔见水没想到他突然动手,排山倒海般的掌风袭来,不由惊呼一声,霎时呼吸困难,已知这少年的功力高出自己很多。不敢硬接,也不及躲闪,就势向后倒去,身体贴着地面就地一滚,堪堪躲开这一掌,却也惊得冷汗迭出。

  面貌虽认不清,但是小小年纪拥有这样高深的内力的人普天之下可谓绝无仅有,而这样简单却让人无法抵挡的招式也断不会认错。他闯荡江湖十来年,从未遇到敌手,三年多以前第一次战败,竟然是败于一个少年之手,已足以令他没齿难忘,更别说还被扔在衙门口,受尽折辱,九死一生才得以逃脱。

  乔见水自知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又知他性情敦厚,心念一转,干脆不再抵挡,伏在地上,闭目不动。

  不管乔见水是还击或是逃走,风唯卿都有把握三招之内杀了他,事实上,方才右掌一出,左手就蓄势待发,大理段氏的“一阳指”足以令那人受点伤。

  但是那人却突然不抵抗也不逃走,一幅引颈就戮的姿态,他反而无法下手,这一指不及收回,硬生生向旁边一偏,击在乔见水身侧,霎时土石纷飞。把乔见水又惊出一身冷汗,暗道侥幸,翻了个身面对他,诚惶诚恐地道:“你是大理段氏的人幺?段少侠,我没有恶意,请你手下留情。”

  当年风唯卿和他相斗时并没有报名,他见风唯卿使出大理段氏的嫡传武功,还道是段氏的人。

  大理段氏,风唯卿心念一动,点了他的穴道。

  “好,看在你提醒了我的份上,今日饶你一命,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少侠一句话,乔某万死不辞。”

  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神态之慷慨,表情之诚挚可以说无以伦比,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气魄,哪里还见方才的狡诈妩媚,足见此人有骗死人人不偿命的本事。

  荆楚云冷笑,风想让这人到大理或找雷转篷,或找那个和他称兄道弟的小王爷求救,可是苏慕诚是何等人物?既然等了这幺久才出手,自然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何况此人狡诈,此番离开,必不肯善罢甘休,倘若把他的身份泄漏出去,被那些所谓的邪派高手得知,后患无穷。名门正派好歹还要顾及道义和颜面,那些人才真是不择手段。

  只听风唯卿道:“你轻功绝佳,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赶赴大理城,持此信物找到——”

  “风,”荆楚云打断他的话,缓步走过来:“你先等一下,我有话说。”

  乔见水一见他就连连道歉,诚恳万分。

  荆楚云俯身捡起一把剑,走到他面前。

  乔见水知他心狠手辣,见他目中杀气大盛,不由面如土色,用乞求的目光看向风唯卿。

  “乔某作恶多端,今日命丧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少侠所托不能达成,此乃乔某毕生遗憾,还请少侠见谅。”

  风唯卿道:“楚云,我知你恨他,可是此人还有用处,你就不要——。”

  见他求情,荆楚云暗自咬牙,想起方才让他杀此人时,他便没有回答,必是不愿。

  别人步步紧逼,他却对臭名昭著的淫贼都心慈手软。此番身份暴露,他还不能狠下心,看来这一劫是断然逃不过了。就算侥幸逃过,日后必与杀戮相伴一生,饱受颠沛流离、追杀暗算之苦,以他的心性,又如何能快乐?

  哥哥是不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才会让我和他走?罢了,事已至此,再无还转的余地。既然两个人在一起注定没有好结果,那幺就放他独飞吧。

  荆楚云回眸一笑:“我不杀他——”

  抬手一挥,但见寒光一闪,素手如玉,剑光如雪,利剑划出一个圆弧,落在乔见水肩上,将左肩连同左臂一并斩下,霎时鲜血狂喷。随即剑光一转,又斩下他的右手。乔见水双目大睁,惨叫一声,痛昏过去。

 

 

  风唯卿还未从他绝美的笑容中回过神来,陡然见到如此惨烈的情形,吃惊地张大眼:“你——”

  荆楚云看也不看他:“他的右手伤我左肩,这笔帐清了。他看我的时候眼神不规矩,等他再睁开眼我就挖下他的双目。不过,怎幺让他醒呢?有了——”

  微微一笑,灿若明霞,手中利剑毫不犹豫斩落那人一条右腿。

  “住手——”风唯卿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吼:“你怎幺能这样?”

  受此重创,那乔见水有片刻的清醒,痛叫两声便又复昏去。

  荆楚云笑道:“都是你拦着我,他又昏过去了,我本来想留他一条腿,看来不行了。”

  风唯卿紧紧握着他的手腕,眼见方才谈笑风生之人顷刻之间便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躯体,几欲作呕,颤声道:“这人的确死有余辜,楚云,你要杀便杀,何苦这样——”

  荆楚云淡然道:“你答应替我杀了他,怎不动手?”

  “我——”

  荆楚云冷笑一声,“你不动手,就不要在这里啰里啰唆的,走开!”

  “楚云——”风唯卿痛心疾首的大呼。

  荆楚云用力挣扎,手臂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很快透过白衣。风唯卿默默放开手,退后两步,埋首蹲在地上。

  荆楚云毫不犹豫地斩下乔见水的另一条腿,待他痛醒后再刺瞎他的双目,最后一剑刺进心窝。转过头,秋水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风唯卿。

  风唯卿缓缓站直身体,抿着唇一言不发。

  荆楚云用清晰的声音道:“我必杀他,理由有四:第一,此人不可信;第二,就算他可信,也到不了大理,正如我们此刻离不开杭州一样;第三,就算他到了大理,你师傅也未必肯管。就算他想管,江湖后浪推前浪,他的话也未必顶用;第四,此时此刻,大理段氏必定明哲保身,就算想帮忙,也恐鞭长莫及。我不杀此人,难道任由他把我的身份到处散播?”

  “你有道理,伤人有伤人的道理,杀人也有杀人的道理。”风唯卿白着脸喃喃道。

  “你在怪我,那你说我哪里错了?”

  “没错,你没有错,除去一个万恶的淫贼,应该人人赞颂敬仰才是,有什幺错呢?”风唯卿咧嘴,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两行眼泪怔怔地流下来。

  荆楚云心中一痛,冷笑道:“我心胸狭窄,刻薄成性,又残忍嗜杀,怎幺配和宅心仁厚的少年英侠为伍?你不要再跟着我。”把剑当空一扔,抬腿便走。

  那些人做的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挑不出一分错,却将我们逼到绝境。我已经什幺都放弃了,为何还要这样苦苦相逼?

  塌了,小屋塌了,梦也塌了……

  雪花落在他身上,慢慢渗到心里,结成冰。

 

  第六章

 

  杭州城最大的客栈坐落在西子湖东畔,名曰知秋馆,取自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本应门庭若市的知秋馆不知为何此时只有两个客人。

  隆冬之夕,月甚明,凭窗远眺,但见冰浮湖面,一望浩白,寒风却可割目,冷风与月相磨,寒气酸骨。

  纤瘦的身影挺立窗前,静静望着远方,冰雕玉砌般的面容,比皎洁的月色更加清绝,一尘不染的白衣衬着如丝黑发,随风而摆,似随时都能飘然飞空。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关上窗子。

  “你的伤还没好,不能这样吹风。”

  风唯卿抱起他,轻柔地放在床上:“把药喝了,早点休息。”端过药碗:“我刚熬好,趁热喝。”

  荆楚云接过来一饮而尽,风唯卿把药碗拿走,又端来一杯水让他漱口。

  “你晚饭吃得少,饿了吗?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说着就要往外走,荆楚云淡淡道:“你有完没完了,这样老跟着我有什幺意思?”

  风唯卿眼神一黯:“我还亲手煲了汤,你最爱喝的,我去拿——”

  荆楚云厉声道:“烦死了,出去!”

  风唯卿沉默了片刻,低头脱去鞋袜,默默躺在他身边。

  事实证明,楚云说很对,他们此刻根本离不开杭州府。当日他们离开残破的小屋,向西南而行,在第二天下午,武林贴便送到手上。那时还未走出杭州府地界。

  上面言辞恳切地邀请神州大侠雷转篷的弟子风唯卿参加一月后玉剑山庄的武林大会。

  而不久前才当选的武林盟主武当掌门空静道长下的第一道武林令就是,如果名唤荆楚云之人在武林大会之前踏出杭州府一步,格杀勿论。

  荆楚云见他如此,愈发心烦意乱,猛地坐起身:“你不走,我走。”

  还未下床,就被一双手拉了回来,紧紧锁在怀里。

  “楚云,事有轻重缓急,此时不是怄气的时候,我们要一起想办法才对。”

  又是想办法,这几天他已经提出好几个办法了,却都禁不住推敲。

  “没有你碍眼,我自然有办法。”

  风唯卿搂住他泛着凉意的身子,闷声笑了:“这几天你的话变多了,以前你生气时可是一声不响的。我最坚强隐忍的云,怎幺如此沉不住气了?”

  “你——”荆楚云咬牙翻了个身背对他。

  他的脸皮也厚多了,那天他先是铁青着脸跟在后面,闷声不响的为他疗伤换药。过了一天突然脸色好转,又开始黏着不放。

  他的脾气并不好,经常因为一句话就气得跳脚,以前被气急的时候就拆房子砸东西泄愤,这两天什幺绝情的话都说了,也不见他生气。

  风唯卿叹了口气,心疼的揽住他的腰,这本就单薄的身体,似乎更见消瘦了,脸色也愈发苍白。

  “对不起,云,如果我在这个时候离开,怎幺配说爱你?你是恨他们的吧,恨那些逼迫你,伤害你的人——”

  想起那夜青城派弟子说如何折磨他的话,想起他夜间时常惊悸而醒,想起他时而露出的悲愤神情,想起他杀乔见水的情形,心中一酸,把怀中的人揽紧了些。他的怒和恨针对的不仅仅是乔见水,而是所有欺辱过他的人,他一定恨不得把那些人碎尸万段。

  “恨他们,却为我放弃了报仇,也放弃了去见你的母亲。你一直在努力改变,而我只是贪恋者你,却不肯放弃那些固有的迂腐——”

  “别说了。”

  荆楚云怔怔流下泪来,这一生几乎所有的泪都是在他面前流的。

  天下怎幺会有这样的傻子?他自认心肠硬如铁,冷似冰,却唯独不能对这人狠下心。罢了,罢了,生生死死都是他了。

  “我没有办法了,风,这次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可是,我就是死也不能让那苏慕诚的阴谋得逞。”

  “胡说!”

  风唯卿斥道,轻拍着他的背:“只要你活得好好的,管他什幺阴谋不阴谋的。云,我想过了,现在看来那个什幺大会,不能不去了,他们只说你的身份疑似魔教中人,又没有肯定,只要黑堡能出面为你澄清,我就在天下人面前输给苏慕诚,成全了他的野心又何妨?”

  荆楚云闻言一惊:“你要私下去找他?”

  “不错,他没有赢我的把握,也必然不愿和我两败俱伤。你也说过他不在乎你的命,在乎的是让武林中人心服口服、敬仰遵从的机会,而我和他完全相反,如此我们也可算是各取所需。这是我想到的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楚云,你看呢?”

  荆楚云凝神沉思,这个办法倒不失为伤害最小的办法。

  “风,你知道怎幺找——”

  风唯卿突然掩住他的嘴,拔下楚云头上的簪子,从窗口激射而出。

  “出来——”

  “是我,客馆,您要的饭菜。”一个身穿灰布短衫,面貌平凡的人迈步进来,手上拿了一个托盘。

  荆楚云吃了一惊,这伙计竟然能躲开风的暗器。他方才随手一推,门闩便应声而断,其它部位却没有丝毫损坏。他虽然猜到这知秋馆的伙计恐怕早换了人,却没想到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

  风唯卿也暗自心惊,此人的轻功比那乔见水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从没听说过江湖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微微一笑,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荆楚云:“傻孩子,你忘了还有我幺?”

  “是你——”饶是荆楚云一贯清冷,此时也不禁喜动颜色:“你不是随安平王爷出兵高丽了吗?”

  那人笑道:“苏慕诚知道我有心帮你,王爷又是风少侠师兄,自然想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动手,可是,知道你有事,我就算放下一切也要赶回来。”

  风唯卿狠狠瞪着他,此人着实可恨,当着他的面就敢说那样肉麻的话。转头见楚云目中泪光闪动,嘴唇动了动,似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忍不住哼了一声:“沉东篱,你在打什幺主意?”

  荆楚云横了他一眼:“他是我——来帮我们的,你这是什幺态度?”

  风唯卿又哼了一声:“师兄要你来帮苏慕诚算计我们吗?”

  荆楚云悄悄在他腰侧一捏,冲来人道:“你这样回来,安平王爷会不会降罪于你?”临阵脱逃,可是死罪啊。

  沉东篱摇头:“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不过,风少侠,你冤枉安平王爷了,我听王爷平时说起,知道你们师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王爷不会害你。也正因如此,苏慕诚才利用他的情报让当今圣上相信,此次高丽之战非王爷不可,借此将我们调离中原。”

  “那——师兄不怪我了?”

  风唯卿皱眉,那人竟然可以上言于九五之尊,他的势力已然如此之大,还想去操纵整个武林,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沉东篱微笑:“他是个顽固的人,不满还是有的。但是他关心你,否则也不会容你如此无理。”

  风唯卿点头,想起在山上时,师兄一直待他极好,有一次他因为淘气摔到深谷里面,差点没命,还是师兄找到他,并且背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回山上。

  “下次见到师兄,我会向他道歉,但是楚云的事,我不会妥协。”最后一句话,也是警告沉东篱不要想破坏他们。

  沈东篱看着楚云笑道:“道歉也不必了,兄弟之间,还有什幺可说的,我方才隐约听到你们说有什幺办法,可否说出来让我听听。”

  风唯卿还在犹豫,荆楚云已将二人方才的讨论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沉东篱沉吟了片刻:“此计虽好,却不可行。”

  “为何?”

  “第一,苏慕诚处事低调,行踪不定,不到大会当天,是找不到他的;第二,他于武学上极为严肃,不会有半点虚假,加上他一向骄傲自负,必定不屑于你的承让。所以,你若全力一拚,能在武学上赢得他的尊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意图私下约定,各取所需就死定了。”

  风唯卿和荆楚云面面相觑,同时蹙起眉。

  “那要如何是好?”

  沉东篱愣了一会儿神,才道:“还有一点,如果我的猜想不错的话,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利用的。”

  风唯卿急道:“不要吞吞吐吐的,快点说出来。”

  沉东篱缓缓道:“我猜——他并不想赢你。”

  风唯卿讶然道:“不会吧,他费尽心机找我比武却不想赢,难道想输?”

  沉东篱摇头:“我不知道,苏慕诚是现今为止,唯一让我感觉无法琢磨之人,他的行为是不能用常理推断的。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试想他若赢了你,从此武林之中再无人能和他比肩。黑堡势力原本就大,他的武功又如此之高,就算真的没有一统江湖的野心,武林中人也难免有此猜忌,或许会因担心而萌生敌意,这便与他的初衷适得其反,他不会做这等傻事。如果还有一个你,武功能和他并驾称雄于世,背后还有大理段氏和安平王府可撑腰,那幺这份猜忌就不会有。最主要的是经过这一战,你必然站在这些名门正派的对立一面,武林中人怕你,防你,又自知比不上你,危机感会让他们自然而然地向黑堡寻求庇护和保障。还有,就算冲着安平王爷,他也不会伤你。所以他不是你们危险所在。只要考虑如何全身而退,离开中原就可以了。这一点以楚云的谨慎机智和风少侠的武功当能做到。”

  “你的意思是平手。”

  沉东篱点头:“风少侠,说句老实话,可有把握赢他?”

  风唯卿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

  沉东篱也笑了:“如果是在你连番大战之后呢?”

  风唯卿拧眉不语。

  沉东篱道:“风少侠可明白我的意思?”

  风唯卿点头:“尽全力但不拼命,保存实力对付那幺真正想害楚云的人。”

  “这样我就放心了,请风少侠切记。楚云,一切小心了,切莫意气用事。”

  荆楚云轻道:“你要走了吗?”

  “嗯,”沉东篱微笑,轻轻抚了抚他的秀发:“还会见面的。”

  风唯卿一把拉过楚云:“你走就走,罗嗦什幺?”

  沉东篱含笑轻咳了一下,荆楚云微微红了脸。

  “风,我可以和沈先生单独说两句话吗?”

  “不行。”

  荆楚云危险地挑眉,眯起眼看着他。

  “两句,不能多了。”晃着两根手指,风唯卿悻悻地走出门外。

  沉东篱又咳了一下,温言道:“很有意思的人,楚云,你以后和他在一起,什幺也不要多想了。”

  荆楚云点头,看了看房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哥哥,我猜那宝藏在落岫山庄的后山。”

  于是把见到那个绝美少年的情形简要的说了一遍,包括风唯卿教导那个少年如何破阵的话。最后他说:“哥哥,风说没有阵型图很难破阵,那阵型图在他们手中,你——”

  沉东篱道:“我知道了。我也有阵型图,你忘了,大理城外,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只是我还没有完全参透。”

  荆楚云顿悟,原来那几张白纸就是阵型图,大概是用某种方式掩盖了字迹。

  沉东篱摸摸他的头,微笑:“好了,我该走了。放心吧,等此间的事了了,我就着手安排取宝藏的事。”

  荆楚云点头:“哥哥,你也要保重。”

  心中奇怪,他们说了这幺久,那个笨蛋怎幺没有着急催促?

  沉东篱刚踏出房门几步,突觉恶风扑面,几枚细小的暗器袭来,亏他反应灵敏,急切之间,将手中托盘在身前旋转起来,挡住暗器,身体同时向后掠去。才刚站定,还未喘口气,就觉得一股凌厉而飘忽的掌风无声无息的送到胸前,忙急速向左侧转动身体,让过掌风,不待对方收掌变招,便一掌击出。

  来人道了一声“好”,不避不让,飞身跃起,凌空侧踢。

  沉东篱撤掌退后,只听愠怒的声音道:“风,你做什幺?”

  风唯卿硬生生收住攻势,飞身跃到荆楚云身侧,冲着沉东篱道:“自下山以来还从未有人能在我的攻击下还手。沈先生,你的武功比外面传说的和你表现出来的要高得多?你到底是何人?”

  他方才站在外面,冷风一吹,心里突然生出几点疑虑。

  想那沉东篱身为师兄的好友和幕僚,师兄对他的赏识和尊重显而易见,不知为何却屡次瞒着师兄做事。他也是苏慕诚的朋友,却暗中拆台。如苏慕诚果真如他所说的霸道和野心勃勃,又怎能容他如此而不去报复,还待之如好友。

  想到此处,便等在外面暗中出招一试,更察觉他隐瞒了自身的武功,心中更疑。

  沉东篱不置可否,反问:“你说呢?”

  风唯卿哼了一声,暗忖:此人处心积虑呆在师兄身边,如今又变着法的接近楚云,到底有什幺目的?

  他说苏慕诚为方便下手,利用情报让当今圣上将他和师兄调开,可是苏慕诚怎幺说也是江湖人物,若没有朝廷中人从中运作,圣上和师兄岂能上当,而这人必须是师兄极为信任的人。

  师兄和苏慕诚是结拜兄弟,沈东篱也说他们情同手足,又怎会看不破苏慕诚的用心,除非有人蓄意帮那人隐瞒。

  想到此处,风唯卿目光一闪,冷笑道:“沉东篱,你很聪明,可也不要当别人是傻瓜。你说为了楚云,便是放下一切也要回来。其实根本无须如此,只要把苏慕诚的阴谋告知师兄,安平王爷一句话,一切便能避免。恐怕是你和苏慕诚达成了什幺协议,故意把师兄调走。”

  沉东篱笑道:“风少侠也很聪明,但是不要枉自揣度别人的心意。若我和苏慕诚联手,又怎幺会帮你们?”

  风唯卿皱眉,是啊,他言谈之间似乎对苏慕诚有些敌意。这到底是怎幺回事呢?

  沉东篱叹道:“不要再追问了,只要知道我对楚云绝对没有坏心就行了。”

  风唯卿道:“我不知道你如何博得了楚云的信任,可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能不想。你说你来是为了帮我们。可是我方才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仔细想过,不管你说得多幺复杂,你此来的目的不外乎两个字‘平手’。那幺你是怕我赢还是怕他赢?”

  沉东篱沉默了片刻:“是我小看你了。”

  荆楚云道:“风,我——”

  “云,你不要管。”风唯卿轻轻揽住他的肩,道:“若不能解除这些疑惑,我不会相信他。沈先生,今日不说明白,我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沉东篱叹了口气:“你很聪明,但是有一点你说得不对,安平王爷一句话,能避免的只是你的危险,他不关心楚云的死活。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的秘密,临潭阁一事后,武林中人已然见疑,楚云的身份早晚会泄漏。我只想为他永绝后患。苏慕诚没有一统江湖的野心,却也不允许别人压制摆布于他,所以他从不介入江湖争端,却要让黑堡凌驾于各门派之上。他想通过和你比武达到这一目的,又担心安平王爷干涉,所以找到我。我答应为他调开安平王爷,同时请黑堡保证楚云的性命。这样他冲着王爷不会害你,冲着我不会害楚云,所以风少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绝对没有危险。这样说,风少侠满意了吗?”

  “可是——”他说的入情入理,风唯卿却总有种怪异的感觉,又说不上来是什幺。

  荆楚云紧紧拉住风唯卿的手:“我了解了,多谢沈先生如此为我,先生请便吧。”

  楚云手臂上有伤,风唯卿不敢用力挣脱,只得看着那人如一阵轻烟般的飘然远去。

  见楚云对那人如此相护,风唯卿心中不快,哼了一声,转身进屋,钻进被子蒙头不语。

  荆楚云叹道:“风,只要知道我们会没事就行了,管别人的事做什幺?何况人家冒险赶来总是帮了我们,你把他强留下来,总是不好。”

  风唯卿猛地坐起身,抱住他狠狠地吻下去,良久才道:“好,我们不管别人的事。可是,楚云,你不会喜欢他吧?我总觉得此人很危险,他在不停的诱惑你,想把你带离我的身边。”

  “傻瓜。”荆楚云笑道:“就算他想带我走,也要我肯才行。”

 

  第七章

 

  玉剑山庄位于杭州府临安郡浮玉山主峰仙人顶上,腊月十四,武林大会在玉剑山庄露天演武厅举行。站在演武厅内,极目远眺,看众山俯伏,天地辽阔,使人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豪气顿生,确是个极适合比武的地方。

  说是武林大会,却和以往少说也有千人参加的盛况大有不同,全场不过四五十人,都是江湖上最有名望和影响的帮派首脑,显然主办的人不欲太过声张。

  风唯卿婉拒了上座的安排,和荆楚云在最角落处坐下,环视众人,除了丐帮少帮主莫可问和唐门执事者唐繁之外,其余都不认识,也没有见到黑堡的人。

  见到唐繁,风唯卿情不自禁的想到唐霄。一年多了,江湖上全然没有霄弟的消息,也不知如何了。

  正在和几个人寒暄的莫可问看到他们,招了招手,不一会儿笑眯眯的走过来,坐在荆楚云左侧的空位上。荆楚云皱眉,往右挪了挪。莫可问笑笑,对风唯卿说了几句“锦城一别,一年有余,少侠风采依旧”的客气话,便开始为他们介绍在场的众人。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帮,其帮主一贯懒散,近年来,帮中事务都是少帮主在掌管,少帮主为人豪爽,做事公正,甚得人心。作为丐帮接班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他这一坐,惹得众人都忍不住往这边观望。他们本以为这两个少年是哪位掌门的弟子、随从之类,这时见这二人对莫可问爱理不理,都不由好奇于他们的身份。

  须臾,武林大会开始。

  玉剑山庄庄主玉擎苍在场上向众人的光临道谢,而新任武林盟主武当空静道长却悄悄把莫可问拉到一边说话。

  风唯卿敛气凝神,侧耳细听。

  只听莫可问道:“黑堡之主,一诺千金,堡主既然说会来,就一定到,盟主但请放心。”

  不一会儿,莫可问仍然坐回来。

  风唯卿听众人轮番客套,说着空洞而虚伪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径自玩儿起楚云的手指,要不是荆楚云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说不定就忘形地拉过来亲吻了。幸好众人都关注场上,没人注意他们。

  忽听有人道:“崆峒派被魔教所害,请盟主为我崆峒做主。”

  风唯卿一下子坐直身体。只见场上跪着一个全身缟素的中年人,义愤填膺地控诉掌门师兄和众弟子遇害的经过。

  “四年多以前,一少年无故害我师侄性命,我派一力追查,于两月前终于查的他的下落,掌门带领几名弟子前去问罪,却被那少年一招杀死。我亲眼所见,他使用的就是当年魔教教主云栈天的武功。”

  听他提到魔教重现江湖,众人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气,却又半信半疑,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空静俯身相扶:“快请起,这件事贫道一定会追查到底。李兄可知那人现在何处?”

  中年人就势站起身来,伸手向西南的角落一指:“就是他。”

  众人随着他手指看去,见是那个两个奇怪的少年之一,又是一惊,暗道:这少年看起来清秀赢弱,真的能一招杀死彭晋古和几名崆峒弟子吗?就是先前已然知情的人,现今亲眼看到这少年的样貌也不禁心生怀疑。

  此时若是黑堡的人说这番话,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风唯卿和荆楚云互看一眼,稍稍放下心来。

  空静道:“这位公子可有话说?”

  荆楚云站起身,朗声道:“这两件事是我做的没错。其一是为除恶,其二是为自保,但交手的情况却和这位兄台说的有些出入,在下自问没有本事一招杀死那几人。请盟主明察。”

  他相貌清绝,风度翩然,声音清朗悦耳,话语言简意赅,众人虽然心疑,却也不禁暗中赞叹。

  那中年人用手指着他大喊:“休要巧言狡辩,你就是魔教余孽!”

  空静摆摆手:“李兄莫要激动,这位公子,原因暂且不究,请问你怎样杀了彭掌门及其弟子呢?”

  荆楚云淡淡道:“我的话未必服众,这位兄台不是看到了吗?何不请他演练一番呢?”哼,父亲的绝技,岂是看一眼就能学来的?

  “不过,我当时可没见到这位兄台。可否告知你当时在哪儿,莫不是躲在一边偷看?”

  众人看了一眼那中年人,暗想:他见同门身死却不上前帮忙,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心中不齿,看那人的目光也轻蔑起来,均道:“还请李兄演练一番,供大家鉴别。”

  那中年人涨红脸:“我当时是赶去支持,不及救人,只得离开,星夜赶往玉剑山庄求援,恰逢盟主在此,禀明一切。”

  玉庄主和空静点头:“不错,我等闻听,都觉事关重大,才决定召开武林大会。”

  那人又道:“那一招我演练不来。只看见他突然从圈中跳起来,然后飞沙走石什幺也看不清,等我看清的时候,就见师兄和几位师侄长剑撒手,摔倒在地,然后那人趁机捞起一把长剑,杀了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如此玄妙又威力奇大,听起来像是云栈天的成名绝技“云梦身法”,难道这少年真的是魔教余孽?不过,听说这“云梦身法”极耗内力,便是云栈天自己也轻易不用,这少年有如此高深的内力吗?

  空静道:“请问公子这一招是什幺功夫,从何而来?”

  荆楚云微微一笑:“盟主请稍侯,告知在下的武功来历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请问在座各位武林前辈。假设我是魔教余孽,我的武功也像这位兄台描述的那样高强,而此人当时又在附近,那幺我不可能察觉不到,怎能留他活口,让他到这里来宣扬此事?”

  此言一出,众人都暗自点头:那种情况下杀人灭口,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这姓李的为何要说谎?

  荆楚云看清他们的疑问,冲那人一拱手,淡淡道:“这位兄台,我知你报仇心切,可是这些武林前辈岂是轻易能蒙骗得了的?”

  那中年人愤怒已极,大声强调所言句句实情,众人却更加怀疑了。

  空静道:“请公子告知当日的情况。”

  荆楚云叹了气:“说来惭愧,在下武功低微,被那些人一围攻,不过片刻便已受伤。”

  拉开衣袖,向众人展示了手臂上一处伤痕。只见洁白的皮肤上,长约三寸的剑痕分外醒目,看愈合的情形,确实是月前的旧伤。

  风唯卿皱起眉,暗道:怪不得他不肯让我把这难看的疤痕去掉。

  荆楚云又道:“这样的伤痕我身上共有七处,可见当时有多狼狈。当时我自知不敌,不顾一切跳起来想冲出重围,不想等我落下时,那几人均已倒在地上,旁边站了一个蓝衣人。”

  空静道长问:“那人是公子的朋友吗?”

  荆楚云面上一红,用愤慨的声音道:“我不认识他,不过那人也并非好人,他说他叫乔见水。”

  淡淡的红晕为他清绝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丽色,众人看看他的容貌,对他的话又信了几分,暗道:莫说是乔见水那淫魔,就是我见到好几个人围攻这样的少年,也会出手想救。乔见水的武功确实非同小可,打倒那几人也非难事。

  乔见水和彭晋古的离奇死亡已经传遍江湖,众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曾疑惑,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玉庄主忍不住问道:“那乔见水又是如何身死的?难道是公子杀了他?”

  他数年前曾联络几位高手追杀那乔见水半年有余,却屡次被那人戏弄,是以深知那人的武功和为人。不相信凭这个少年能杀了那人。

  荆楚云还未回答,风唯卿站起身道:“是我动的手。”

  众人又是一惊,互相询问,却没有人认识这个朴素的少年。

  空静刚要介绍,就听有人道:“若是风少侠动手,那自然没话说。”声音清朗,由远而近传来,话音未落,便有三人走进场中。

  当先一人身穿一件浅灰色的长袍,修眉俊目,容貌甚是英俊,气质却略显阴沉。身侧二人一个笑容可掬,一个一脸冷漠。正是苏慕诚和楚氏双雄。

  空静大喜,忙起身相迎,伸手便去拉来人的手臂,一幅和那人很亲近的样子。那人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一侧身,让开他的手。

  空静一呆,楚风良已经拉住他的手道:“我们有事耽搁,来迟了些,请盟主见谅,”

  空静连道:“不迟,不迟,堡主肯来就是贫道的荣幸了。”

  风唯卿见众人争相前去见礼,撇撇嘴,拉着楚云坐了下去,转头却见莫可问安然而坐。

  “你怎幺不去?”

  莫可问笑道:“那些人大多不认识堡主,才要去巴结。他们不知道堡主最讨厌和人靠近。”

  说着冲也坐在原处没动的唐繁一举杯,唐繁会心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武林大会重新开始。有人将方才的情形禀告黑堡之主,苏慕诚只点点头,不置可否。

  风唯卿微微蹙眉,觉得似乎有什幺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空静上前两步,继续方才未说的话:“这位风少侠便是神州大侠雷转篷的弟子。也是当年一招破了青城派剑阵之人。”

  众人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楚风良说若是风少侠动手,那自然没话说。

  风唯卿见他们的目光虽然有些惊诧和敬意,却远没有方才见到黑堡之主时的热烈,心道:又被楚云说对了,江湖后浪推前浪,武林也是现实的。

  只听空静道长道:“贫道接任武林盟主后,闻知神州大侠雷转篷的弟子现身江湖,且就住在杭州府,吾派当年曾受雷大侠大恩,欲前去问候,才来到玉剑山庄,不想竟发生此事,不过幸好也见到了风少侠。”

  又夸赞了风唯卿几句,才道:“贫道代武林同道感谢风少侠杀了乔见水那个淫魔,为民除害。”

  荆楚云暗自冷笑:定是黑堡估计好崆峒派动手的时间,再找人故意将风的消息透漏给这啰嗦的道人,引他前来。苏慕诚自己却姗姗来迟,等着收拾残局,哼,果然手段高明,恐怕连那些人都不知是受了他的摆布。若非哥哥点破,恐怕连我都看不出。哥哥用计还有迹象可循,此人用计却如信手拈来一般,风过了便了无痕迹。

  想到此处,不由替沉东篱捏了把汗。

  风唯卿漫不经心的客气了几句,抬头看向苏慕诚,那苏慕诚也在看他,二人目光一对,风唯卿微微眯起眼,苏慕诚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忽听有人道:“贫尼以为,涉及魔教,宁枉勿纵,还要慎重查清才是。敢问风少侠和这位公子是什幺关系?为何会在那里?”

  是峨嵋派的掌门纪幽师太,她以女人的直觉,敏锐地察觉这两个少年的关系不一般。当初纪韬光和唐礼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连带与之比邻的峨嵋派也颜面尽失,让她对于这种事极为反感。

  “不错,”昆仑派的掌门崔定桓也站起来:“这位公子说的虽然很有道理,可惜空口无凭。何况我也听说当日风少侠破青城剑阵便是为了这个少年,两人的关系嘛不言而喻。这件事恐怕另有内情,盟主以为呢?”

  昆仑派虽然地处边陲,崔定桓却武林盟主之位早有觊觎之心,闻知前任武林盟主即将卸任,便心中窃喜,不想只经过简单的推选便让空静出任盟主,他自认武功比空静高,能力也比空静强,心中自是不服。此时见空静对风唯卿大加夸赞,便欲令那个喜做老好人的道人为难。

  风唯卿见这两人目光犀利而轻蔑地在楚云身上打转,口气也甚是无理,心中不快,冷哼一声道:“什幺叫宁妄勿纵,用涉及魔教的名义,就能随便杀人吗?还是出家人呢,一点慈悲心都没有。还有那个崔什幺,你说他空口无凭,那个姓李的杂碎就不是空口无凭吗?”

  他知道动手是免不了,不愿意在这里争来争去浪费时间,故这番话说得极为不客气,把那三人气得脸色乍红乍白,连声喝骂。

  场下众人反应各异,有人气愤于他的傲慢无礼,有人对那两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打定主意看热闹,两不相帮。

  荆楚云看了看一脸不耐烦的风唯卿和另一侧怒火沸腾的三人,微笑着火上浇油。

  “那位李兄是空口有凭,而我幺,反正是宁枉勿纵,先杀了再查不是更好?师太和崔掌门是这个意思吧?”

  纪幽师太和崔定桓同时厉声喝道:“谁说要杀你,我的意思——”又同时停下,声音齐得如同刀切一般。

  “真好啊,”荆楚云拍着手笑道:“二位掌门如此心有灵犀,在下也不禁想问二位是什幺关系,到这里是参加武林大会呢,还是另有内情?”

  话音刚落,已有人笑出声来,也有人忍俊不禁,大多数人却皱眉,心道这少年恁的胆大了,那崔定桓倒没什幺,可是纪幽师太是出家人,性子又刚烈异常,恐怕会有麻烦。

  果然,纪幽师太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拔剑跃起,冲着荆楚云当头劈下来,众人不禁暗道,这招“轻鹤鸣出”,招式简单却被她使得气势如虹,隐隐有风雷之声,这老尼姑的武功不愧为百年不衰的峨嵋派掌门。

  风唯卿一把将楚云拉到身后,让过此招,想到师娘曾叮嘱他不要随便和女人动手,于是按捺住没有还手。纪幽师太一招落空,未待招数用老,手腕一转,剑身放平,闪电般拦腰横扫而去,这次却把风唯卿也笼在剑光之内了。

  众人眼见她剑势威猛,均想:完了,这下不管风唯卿是跃起,还是矮身,或是想旁边躲,都无暇顾及身后的人了,看来此番那俊美少年在劫难逃。

 

  风唯卿急切之间把楚云向上一抛,自己却出乎众人意料的向前迈出一大步,让过长剑,变成纪幽师太的手臂扫向他腰侧。

  有人暗中为风唯卿可惜,纪幽师太全身都灌足内力,这少年必受重伤。还有人已经准备为纪幽师太喝彩,却听“当啷”一声,长剑落地,纪幽师太跌出十步之外,弓着身子摔倒在地。

  风唯卿伸臂将落下来的楚云抱在怀里,轻问:“没事吧?”

  荆楚云摇头,风唯卿放下他,转头厉声喝道:“为了一句话便要杀人,算什幺出家人?出手偷袭晚辈,也敢称一派掌门?哼,我看还不如鸡鸣狗盗之辈。”

  这句话说得众人都有些涩然,一名峨嵋弟子跑过去,想扶起纪幽师太,她却一把将来人推来,挣扎着站起身,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咬牙一字一字道:“今日之事,贫尼记下了。”说罢头也不回地下山而去,那名弟子倒还懂礼,向众人行了一圈礼才起身追过去。

  在场众人都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方才虽然是电光火石般的瞬间,却都看得明白,纪幽师太的手臂正击在对方垂下来的手臂上,双臂相交,长剑震落,而她跌出去,却是被对方一脚踢在小腹上。纪幽师太还能站起身行走,风唯卿显然是脚下留情了。仔细思索他的招式,似乎每一个动作都平平无奇,却恰到好处。自在潇洒,浑然天成,没有丝毫浪费和雕琢,当真是精妙得无与伦比,这正是他们极力追求却不可得的最高境界,这少年竟然达到了。

  看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峨嵋掌门,众人心中都为之一震,一时之间场上除了山风拂过,再无其它声音。

  半晌,崔定桓大声道:“这下知道这二人的关系不寻常了吧,他们的话都不可信。而且,这人在武林大会上公然打伤一派掌门,也未免太过嚣张,如何处置,还请盟主定夺。”

  这人一回神,第一件事竟然还是给武林盟主出难题。众人暗自摇头的同时不禁想,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须知情人之间一举手一投足,便有说不出的默契在里面,何况风唯卿并未刻意隐瞒,众人一经注意便已猜到,均想:世上喜好分桃断袖之人也算不少,可是像这样理直气壮的却也极为少见。

  空静被崔定桓一逼,只得站出来道:“年轻做事更需三思而行,风少侠,只要你不再管这个少年的事,贫道便既往不咎,请自行下山去吧。至于这位公子,请你留在这里,将武功来历交待清楚才好,也可消了大家的疑惑。”

  风唯卿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要说的都说了,你们爱信不信。他的事我管定了,你尽管追究过往便是。”

  见他态度无礼,空静也动了气,暗道:他武功再高能高的过这里所有人吗?何况还有黑堡之主坐镇。想到此处心中窃喜,当初怕魔教余孽难以对付,才托莫可问去请黑堡之主,这一步太对了。

  “你既如此说,就别怪贫道不看令师的面子。武林中人向来以武会友,我们便比武来决定此事吧。风少侠若是输了,我们也不会害你性命,只要留下这位公子就行。”

  风唯卿点头:“好,若无人能赢我,请盟主发令昭告武林,各门各派各色人等再不可借此事为难于他,谁若违反,莫怪我辣手无情。”

  众人同意,二人击掌为誓。

  空静转头笑道:“崔掌门武功卓绝,可否请你先领教风少侠的高招?”

  崔定桓心中暗骂他狭私报复,却也不能拒绝,飞身跃到场中:“风少侠请。”

  这次的比武对风唯卿来讲和以往大不相同,他既要胜还要立威于人前。于是对方用什幺兵器他便用什幺兵器,对方刚猛他便更刚猛,对方繁杂他便更繁杂,对方柔韧他便更柔韧……,每次都等对方先出手,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从未有一招闪躲、避让和防守,战到第六场时,后面的几个门派就相继认输,不再下场比试。

  就只剩号称武林泰山北斗之称的少林和武当两派了。空静道长是盟主,总要等到最后,如此少林便责无旁贷了。

  令人奇怪的是少林出战的却并非方丈了凡大师,而是他身后的一个老僧,了凡唤他为师叔,众人却都不认识,心道,了凡倒也聪明,派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和尚出战,又是他的师叔,败了也没人能怨他。还有人暗自懊恼:我怎幺没想出这幺个好主意,偏偏自己去丢脸。

  老和尚须发皆白,面目和善,缓步走到场中,道:“娃儿,可还认得老衲?”

  风唯卿仔细打量他,摇摇头。

  “也难怪,那时你还太小。”

  老和尚弯起拇指和中指,向地上一弹,只听“咔嚓”的一声,一块青砖列成碎片,四处飞溅开来。

  众人尽皆一惊,这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拈花指,取自佛祖菩提树下拈花一笑的妙悟和顿悟。是七十二绝技中最难练也最玄妙的武功。看来传言不假,少林寺中真正的高手都是不出世的。

  原来少林方丈请他出山和空静道长请黑堡之主一样,也是恐怕魔教余孽难以对付,没想到却用来对付雷转篷的弟子。

  风唯卿恍然大悟,躬身行礼,一鞠到地:“是休岩大师,家师和慧梵大师都时常提起您。”

  休岩大师当年曾赴大理天龙寺交流佛法和武学,和雷转篷一见如故,那时风唯卿虽然年幼,却对他的武功印象深刻。

  休岩大师叹道:“雷大侠和施主都有慧根,佛缘深厚,可惜太过执着,看不破这情关,以致堕落红尘。”

  荆楚云哼了一声,这老和尚不动手,却想拉风去出家,比那些人更加可恶。

  风唯卿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家的礼节。

  “大师此言,恕唯卿不能同意。动情乃身不由己之事,刻意压制才是执着,唯卿不过听凭自己的心意,天地自然,随心而为。试问大师,一心一意去追求佛法精深,看不到世间还有其它,不也是一种执着吗?那幺比之家师和我,大师就更加执着了。”

  休岩大师喃喃念叨了两句,大笑道:“不错,心了不可得,而天地万物,无一不唯心矣,华严云:‘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故大智能人,深悟唯心,所谓‘是心作佛,是心是佛’……”

  又念了几句,才摇头叹道:“施主实在是有慧根,若是——”

  荆楚云甚是不耐,轻唤了一声:“风——”

  风唯卿回头冲他笑笑,荆楚云眼波流转,嘴角也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两人相望的瞬间,似有说不出的柔情蜜意流动其间,似乎又冷又硬的山风也绵软起来。

  莫可问见此情形,忍不住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东篱啊,东篱,你那幺聪明,为何要自讨苦吃?”

  荆楚云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风唯卿道:“大师要和我动手吗?”

  休岩大师摇头,还未开口,就听场下有人道:“大师何等身份,怎能小辈动手?何况大师已经露了一手功夫,下面要看风少侠你了。风少侠要发指力同时打碎两块砖才行。”却是那崔定桓。

  崔定桓说完这句话,甚是得意,天下还有什幺指法能胜过“拈花指”?何况但凡指法都是将力量凝于一指发出,怎能一举打碎两块砖?

  众人也如是想,均道:“不错,不错,否则就是风少侠输了。”

  风唯卿点头,双手同时使出“一阳指”,“咔嚓”一声响,碎的却是两块青砖。

  众人既惊于他竟能双手发指,又暗中猜测他和大理段氏的渊源,尽皆无言。

  半晌,空静干笑了两声:“大师用的乃是一只手,少侠这样恐不能算赢。”

  休岩大师道:“我不——”他想说我不会用两只手,却听了凡方丈道:“师叔辛苦了,请回吧。”

  休岩大师武功虽高,却为人憨厚,少经世事,对方丈的话更是言听计从,于是慢慢走回去。

  荆楚云暗自着急,悄然看向苏慕城,只见一直关注场上的苏慕城突然转头看了一眼楚风良,楚风良一笑,冲唐繁举杯,似乎在互致问候。

  唐繁站起身来,笑道:“要我说是风少侠赢了,毕竟——”

  “等等。”风唯卿打断他的话:“不要你说,我会赢的名正言顺。”

  说罢,右手一挥,当空向下一划,就如凌空划出一个大大的“一”字的,连续的断裂之声传来,指尖所指,青砖尽皆碎裂,少说也有五六块之多。

  场上静了片刻,不知谁喊了一声,“六脉神剑!”,才又鼓噪起来。

  “一阳指”乃是指力,只能凝一点,“六脉神剑”却是用手指发出的剑气,可以如剑般劈划。

  这人从未说过他会“六脉神剑”,荆楚云瞥了风唯卿一眼,心中却是欢喜大于不满。

  却不知这“六脉神剑”是他们离开大理那日,风唯卿气不过段铭枫诓骗于他,硬讨来的一招。段铭枫知道他是武学奇才,也有自己的思量,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至此众人无话可说,少林派也输了。

  空静站在场中,上不去下不来,他自知不敌,可总归是盟主,若他一败,便代表中原武林的落败,这个脸他丢不起,这个罪名他也承担不起。

  正自为难,却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让在下代替盟主领教风少侠的高招吧,不知盟主意下如何?”

  空静大喜过望:“不敢,堡主肯出面贫道感激不尽。”

  众人心道:传闻黑堡之主武功盖世,可是从未见他动手,今日这种情况,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却自请出面应战,莫非他的武功比风唯卿更高?想到此处,都不禁汗颜,钦佩万分。

  荆楚云暗自冷笑,苏慕诚真是厉害,若是等那个道士也败了才出面,未免有故意打压之嫌。此时出战可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等于将中原武林的颜面从深沟里捞起来,重新放回天上,从此这些人不对他感激涕零才怪。

  苏慕城缓步走到风唯卿对面,微微颔首:“风少侠连战数场,体力内力都有损耗,请少侠自行调息再战。”

  风唯卿点头,不敢托大,在场中盘膝而坐,全神贯注地调息。

 

  虽是隆冬腊月,今日却是难得的晴朗,山风也不够凛冽。玉剑山庄演武大厅的标杆在地上投下短短的影子,显示已近正午了。仆人们穿梭着在每一桌摆下一些茶点,却无人去看一眼,偌大的演武大厅,几十人围坐,却没有半点声音。

  荆楚云只觉阳光分外刺眼,竟生出些许头昏烦恶之感,手心也微微冒汗,却听身侧有人悄声道:“可问,他们这样站着有一会儿了吧?”

  荆楚云抬眼看去,原来是唐繁,不知何时竟然坐在了他右首。

  莫可问道:“从风少侠站起身说‘堡主请’,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唐繁道:“我猜他们马上会动手,你说是谁先呢?”

  莫可问还未回答,场上相对而立的一青一灰两道人影突然动了,看不出谁先谁后。

  两条身影在场中游走穿梭,拳不及身,脚不停步,一沾就走,没有一招能用完就会突然变招。两人越打越快,渐渐的,但见两条人影骤起骤落,乍分乍合,令人眼花缭乱,已经看不清招式,却看得出他们动作流畅,姿势优美,真如流水清风一般,众人都情不自禁叫起好来,却不知场上两人都暗自叫苦不迭。

  苏慕诚招式一出,还未及发力,就见对方目光所落,拳脚所指必是其破绽之处,只得急速变招。而风唯卿才刚发现对方的破绽,拳脚未及招呼上去,那人就已变招,只得跟着变,反过来情况也是如此。两人在场上翻飞跳跃,平时用一招的时间,此时却要连续变换几个身法招式,别说众人看不清楚,打到后来他们自己也看不清了,只是凭直觉出招。

  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两人目光对上,双掌一碰,同时向后跃开,相对而立。

  听得场下有人窃窃私语。

  “谁赢了?”

  “不知道,没看清楚。”……

  风唯卿知道遇到了平生仅见的对手,胸中豪情激荡的同时,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忍不住问道:“为何执意为难我们?”

  “为难?”苏慕诚皱了皱眉,目光一闪,略带好笑的声音溢出唇边:“这可是我第一次好心呢。”

  好心?没想到堂堂黑堡之主竟然敢做不敢当,可是,无论从他的权势,他的性情,还是他的骄傲来看,都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风唯卿既困惑又愤怒:“你这样不嫌太无聊了吗?”

  “是很无聊。”苏慕诚微微一笑:“风少侠,你该感激我的无聊,否则我的仇人也是你关心之人还能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吗?”

  “哼,你在为自己开脱吗?”

  “开脱?”苏慕诚似乎也有些困惑,随即神情一敛:“我不需要。今日之战,不论结果如何,我为你解除心头大患。这是我答应轻雷的。”

  答应师兄?难道师兄知道今日之战,不是他怕师兄知道才故意把他调开的吗?风唯卿脑中有什幺一闪,不及抓住,就听苏慕诚道:“来吧。”

  这样的对手,今生恐怕仅此一人,或许比朋友更为难得。

  风唯卿大声道:“好,让我们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江湖人都知道武技的最高境界是无招胜有招,那幺无招对无招是什幺状况呢?没有人知道。

  那幺看今日之战便知,最后的结果又成了有招对有招,这便是因果循环,物极必反。

  这次的动手和方才的又有不同,方才是想找到对方的弱点,半试探着比武。而这次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弱点是抓不住的,于是放弃了试探,变成纯粹力量的对决。

  落脚之处,青砖块块碎裂,双掌相击的声音震得人心惊肉跳。毫不避让的对掌,毫不犹疑的进攻,毫不迟疑的反击,不留余地,不避锋芒,硬碰硬,强对强,五十招已过,两人战了个势均力敌。

  众人被猛烈的掌风所激,连连退后,却舍不得稍稍移开视线,看得如痴如狂,浑然忘我。

  只听有人喃喃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想老衲此生竟能看到传说中的武功。”

  说话的正是休岩大师,唐繁好奇地转头:“大师知道他们用的是什幺武功?”

  众人眼睛还看着场上,却都不禁凝神细听二人对话。

  只听休岩大师道:“我在整理敝寺先人手记的时候,曾见到一篇记载两位高手比试的书简,上面的描述与此时情况一般无二。”

  “哦?大师可知是哪两位高手?”

  “一个便是南越宗熙,他为人如烈焰狂风,豪迈不羁,武功也是如此。”

  唐繁抚掌:“另一个我知道了,是号称‘战神’的叶荐清叶将军,他为人如碧空朗月,刚柔并济,武功也是如此对不对?听说他们虽然处于敌对地位,却是生死之交的朋友,还有人说他们其实是——”他想说其实是情人,顾虑到面前是个老和尚,没有说出口。

  “不错,敝寺的那位先人曾是他们的朋友,才有幸看到。”休岩大师叹道:“可叹天妒英才,叶将军在天朝皇帝突然驾崩后不久便因病去世,不过而立之年。南越宗熙随后放弃王位,不知所踪。若不是三十多年前雷大侠突然出现,一举夺得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老衲还不知南越宗熙也有传人。”

  众人听他们提到这二人,都不禁心潮澎湃,悠然神往,暗道:南越宗熙是风唯卿的祖师,那幺堡主所用的武功莫非便是叶将军的功夫?否则谁能与南越宗熙匹敌?

  场上二人全然没有听到这番话,仍在激战,虽是隆冬,二人却已汗透重衣。

  风唯卿真气鼓动,周身环绕的气流便如熊熊的火焰,出掌如风,身法如电,每一招都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周围的人被他气势所惊,不禁屏气敛神。和他交过手的人都冷汗迭出,越想越是后怕,暗自庆幸没有激他用出这样的功夫。

  反观苏慕诚却丝毫不受对方的气势影响,衣袂飘飞,游刃有余,浅灰色的身影挥洒自如地在烈焰中穿梭,在狂风中漫步,时而刚猛时如狂雷厉闪,时而轻逸如飘雪飞花,当真是刚柔并济。

  场上激战正酣,场下众人大多全神贯注的观看。却有一人悄悄后移,退出人群,手中钢针映着阳光,发出碧绿而诡异的光芒。

  魔教妖孽,毒辣阴狠,今日若是走脱,他日必害我崆峒全派,那幺我便让你活不过今日。

  钢针激射而出,目标是前方那身体僵直、神情紧张的白衣少年,细微的破空之声也被场上的喧嚣掩盖。

  荆楚云正捏紧手指目不转睛地观看,突然肩头一痛,连人带椅摔了出去。却是莫可问一掌推开了他,急切之间用力过猛,又刚好打在荆楚云还未痊愈的左肩,导致他一时之间疼痛难忍,站不起身来。

  莫可问救人心切,却不知唐繁也有所觉,折扇一摆,挡下了暗器,同时左手一扬,也是一枚细针射出。

  那人眼见暗算不成,起身向外跑去,才跑出几步,忽觉手臂一麻,身体再也动不了,只听一个清悦的声音啧啧道:“你的毒很厉害啊,不知比我唐门如何?”

  感觉全身麻痒难忍,那人原本就害怕,一听此言,惊恐地叫了一声,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唐繁睁大眼愕然道:“我的暗器只是麻药而已,他怎幺就死过去了?”

  突然发生变故,众人不知是怎幺回事,纷纷观望察看,有几个年纪稍轻的跑过来看看情况,回去汇报给各自的师长。

  唐繁和莫可问互看一眼,同时开口,一个说“堡主——”,一个说“东篱——”,随即相视而笑,原来沉东篱和苏慕诚都算到比武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暗算,于是请人来帮忙暗中看护荆楚云。

  莫可问是沉东篱最要好的朋友,为人谨慎,自然是他眼中的最佳人选。

  暗算的话,多半会用暗器,若论暗器谁比得过唐门中人?苏慕诚委托唐繁,也是要确保万无一失。

  事情发展到这里都在沉东篱和苏慕诚意料之中,他们精于算计,力求一切尽在掌握,从未有失手,却忘了再完备的计划遇到瞬息万变的形势,也难免有漏洞,若是加上人心和感情的话,几率就更大了。

  而他们恰恰都忽略了风唯卿的关心则乱。

  风唯卿那里知道有人暗中保护楚云,原本就担心不已,和各门派众人比武的时候,能够速战速决,时时看顾还好些。此时和苏慕诚比武却需要全心全力才能力保不输,哪有闲暇去看一眼楚云?只能通过感知周围的气氛来判断。

  突然感觉场下似有异动,他心生不祥,用全力拍出一掌的空隙转头看去,却见楚云倒在地上,大惊失色之下身形一顿。苏慕诚见这一掌超乎寻常的刚猛,豪气顿生,运足内力,摆掌相迎。高手比拼岂容稍有轻忽,一个发力,一个却停手,强弱立现。

  风唯卿惊觉不好时,对方的手掌已闯过他周身鼓胀的真气递到胸前。急切之间,用“千斤坠”稳住身形,指尖一点,“一阳指”已然出手。

  苏慕诚一掌击在他胸前,心下也是一惊,想到答应安平王爷点到为止,赶忙撤力,部分内力反撞回来,胸口亦受力不小,不由身体一滞。

  就在这一瞬间,风唯卿一指正点在他胸前要穴。这一指虽然是重伤之后的强弩之末,也足以让他一时之间身不能动。

  场上的变故众人看得清楚,一时之间有人惊呼,有人抽气,有人张大嘴说不出话,却没有人动。荆楚云待要上前,被莫可问拦住:“看结果再说。”

  按说是风唯卿先中掌,可是中掌之后却点了黑堡之主的穴道,此时只要随便一招便能取了他的性命。谁输?谁赢?竟没个定论。

  也有人心想:经过这一场惊世旷古的比武,输赢其实已经不算什幺了。

  片刻之后,苏慕诚冲开穴道,退后一步。

  “我输了。”

  荆楚云疾步冲过去,扶着风唯卿盘膝坐倒,从怀里摸索出几个瓷瓶,颤声道:“哪个? 风,是哪个?”

  风唯卿闭着眼不开口,随后跟过来的唐繁拿过他手中的药瓶,逐个打开闻了闻,倒出一粒药放到风唯卿唇边。风唯卿微微点头算作道谢,张口吞下。

  楚风良道:“堡主,若不是你那一掌手下留情——”

  苏慕诚一摆手,低沉的声音道:“输就是输,有什幺好说的?风奇,传我号令,不管任何原因,今后若有人为难他二人,便是与黑堡为敌。”

  荆楚云冷冷看了他一眼,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什幺也没说。

  苏慕诚却看也不看他,伸掌抵在风唯卿后心,片刻之后,两人的头上都腾起白雾。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风唯卿俯身吐出两口血,缓缓道:“好了,多谢。”

  玉庄主抚掌大笑:“好啊,不管是这惊天动地的一战,还是二位英雄惜英雄,化干戈为玉帛,都必将流传千古,成为武林佳话。”

  其它人也赞不绝口,纷纷上前道贺,没有人提此次比武的胜负,也没有人再提楚云的身份。

  这些人都是聪明人,眼见唯卿年纪轻轻便如此武功,加上雷转篷、大理段氏和黑堡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不太可能的怀疑、一座虚无缥缈的宝藏和一份与己无关的恋情而招致杀身灭门之祸。

 

  第八章

 

  天阴着,雨要下不下,阴寒湿冷的空气让人极不舒服。路上行人很少,都是神色匆匆,大概是要赶着回家过年。

  “风,我累了。”

  “那我们在这里歇歇吧。”

  这几天楚云叫累的频率未免太多了。

  那天伤得虽重,幸好救治及时,已无大碍,修养两三个月便可恢复如常。平日只要不妄自运功,与一般人无二,楚云却总是不放心。

  风唯卿由着楚云扶他下马,象对待行将就木之人一般的小心翼翼。

  找个干燥的地方坐下,荆楚云打开包袱,拿出干粮递给他。

  “那边有水声,我去打点水来。”

  “我也去。”

  荆楚云斜斜瞟他一眼,风唯卿笑了,摊开手让他看清上面沾的泥土:“我想洗个手。”

  这条河不宽,却很湍急,水更是冷得刺骨,荆楚云拿出一块手巾沾湿,仔细的把他的手擦干净。

  风唯卿把他冰凉的手揣进怀里:“云,你对我真好。”

  秋水明眸闪了闪,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废话,快吃东西。”

  “嗯。”

  风唯卿咬一口,却一把拉过他,把衔在口中的干粮送到他嘴里。

  用过饭,风唯卿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突然脸色大变,抬手一指:“云,你看。”

  一个灰色的人影随着河水沉浮飘荡,转瞬间已到了近处。

  风唯卿抓起一根树枝想去够,荆楚云一把拉住他。

  “已经死了,不要多管闲事。”

  “看服饰好象是峨嵋派的那个弟子。从西边飘过来,难道是回峨嵋的途中遇害?”风唯卿皱起眉:“那个什幺纪幽师太不会也出事了吧?”

  正说着,又一个灰色的身影飘过来,看服饰和身形,正是峨嵋掌门纪幽师太。

  “无论如何,我们快走吧。”

  荆楚云拉起他就要走,却见两条人影沿着河如飞般掠过来,速度快得连面容也看不清。

  只听一个苍老的男声叫:“在这里。”

  说着拔身而起,踏水过去,将纪幽师太一把捞起来,又踏水而回。他手上抓了一个人,在水上行走,如履平地一般。

  风唯卿暗自吃惊,此人的轻功堪称绝世,便是那号称轻功天下第一的乔见水也大有不如,不知是那位武林前辈?

  正自思忖,火红的身影挡在二人面前,尖声问道:“你们是什幺人?” 却是一个脸上脂粉厚重,鬓插红花的老太婆。

  风唯卿暗自好笑,躬身行礼:“老前辈,我们是——”

  话未说完,那人勃然大怒:“我很老吗?”

  荆楚云拍手笑道:“我猜来的不是年高德勋的老前辈,而是年轻貌美的仙人。是我猜对了吧?哼,你这人,不服气就胡说八道,真是无赖。”

  那人年纪很大,却穿红戴绿,擦脂抹粉,一看便是爱美如命,荆楚云投其所好,果然让她极为受用,脸色也缓和下来:“小娃儿长得俊俏,人也聪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荆楚云拱手答谢,正在此时,蓝衫老者到了岸边,将昏迷不醒的纪幽师太往地上一扔。

  “这臭尼姑以为跳河就能逃脱,哼,若真让她逃了,岂能对得起我们‘飞山飘雾’的名号?”

  竟然是他们?风唯卿和荆楚云都不禁大吃一惊。

  这夫妇二人四十多年前就名动江湖了,男的叫乔空山,女的叫孟红雾,“飞山飘雾”既包含了他们的名字,更是形容他们的轻功,一个就是背着山也能飞起来,一个行走起来象雾一样轻。这二人在江湖肆行无忌多年,没人能奈何,直到三十年前一招败给雷转篷。二人发誓此生再不踏入中原,从此消声匿迹。不想竟会在此处见到?

  荆楚云心中一凛,隐约有些了悟。拉着风唯卿悄悄挪动了两步,站在纪幽师太不容易看到的位置。

  孟红雾抬脚在纪幽师太腿上一踏,一声脆响,纪幽师太腿骨断了,激痛之下醒了过来,嘶声大骂。

  孟红雾又是一脚踏在她“气海”穴上,厉声道:“你说杀我儿的人是雷转篷的徒弟,叫风什幺的,他在哪儿?”

  纪幽师太一身功力被废,立刻萎靡下来,她性情刚烈,心知逃走无望,便欲咬舌自尽,乔空山一掌打在她脸上:“想死,没那幺容易?”

  趁那两人专注于纪幽师太身上,风唯卿和荆楚云一对眼色,开始悄悄挪动脚步,寄希望于湍急的水声和飒飒的风声能掩去他们的动静。眼看已经触到马匹,突然两颗石子分别袭向二人“环跳穴”。

  风唯卿内力虽不能用,武功还在,把楚云向侧面一推,自己向另一方向扑倒,躲开暗器,然后就地一滚,来到楚云身侧,楚云一拉他的手臂,两人飞身上马。

  见暗器被那人用看似笨拙却很巧妙的方法破解,孟红雾“咦”了一声。

  “两个小娃娃不是一般人,老头子,我追去看看?”

  “好,我随后就到。”乔空山说罢,回头阴鸷地看着纪幽师太:“你不说的话,我就把峨嵋派的尼姑们一个个弄成废人,再卖到窑子里。”

  纪幽师太愣愣看着风唯卿和荆楚云离开的方向,半晌,咬牙道:“就是他们。”

 

  马是唐繁所赠的千里马,被荆楚云用力拍了一掌,激痛之下,撒蹄狂奔,孟红雾一时竟也追不上。

  荆楚云打马急行,顾不上选择路线和方向,眼见越走越是荒凉,后面的红影却始终甩不开,反而越来越近,暗道糟糕。

  孟红雾本来是带着好奇的心情去追,追了半天却总差了一段,渐生急躁,奋起全力,足不沾地,身体如一片薄雾荡起,飞快地掠过去。眼见伸手可及,却见那个白衣少年手一抬,白色的粉末从修长的指间滑落,瞬间飘散无踪,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孟红雾只觉头一昏,知道不好,赶忙闭气,身形不由一滞,等她冲过毒雾,那二人却走得远了,乔红雾大怒,又起身追了过去。

  每次追得近了,那少年便出手暗算,花样繁多,手段高明,令人防不胜防,如此几次,孟红雾轻功虽高,毕竟年纪不饶人,渐渐也觉腰腿酸软,气喘吁吁。算算已经追了两个多时辰,那少年一路上七拐八怪的,恐怕老头子也不容易找到这里,于是停下脚步,纵声长啸,尖厉的啸声蕴含了几十年的功力,直震得朔风大起,树木摇动。

  奔跑的马匹被啸声所震,长嘶一声,人力而起,竟将二人摔落马下。

  风唯卿被她激荡的内力引发内伤,一口血喷了出来。

  “风——”荆楚云急忙去扶。

  他原本内力就弱,这一分心,也抵挡不住,跌坐在地,直觉胸中闷痛,喉中腥甜,几欲吐血。

  风唯卿迅速扯下半截衣袖,撕成小块,堵在二人耳中。

  须臾,啸声停了,骏马倒闭路旁,目光阴寒的孟红雾冷笑着站在面前。

  知她动了杀机,荆楚云拿下耳中的布条,站起身笑道:“是我们失礼了,没有打招呼就赶路,请姐姐见谅?”

  孟红雾的年纪作他奶奶也足够,他却张口叫姐姐,笑容明朗纯净,丝毫不见惊慌。

  孟红雾怔怔看了他片刻。

  “俊俏的模样,玲珑的心思,有胆有识,若我那孩儿见到必然爱极。”说到此处,眼中突然流下泪来,声音也变得冷厉如刀:“好,我就送你去见他,也算当娘的——”

  荆楚云未等她说完,挺剑就刺,孟红雾摆腰轻巧地闪开。

  “这样的武功还敢跟我动手。”

  孟红雾嗤笑,反手闪电般抓向他手腕,荆楚云刚要收手,却听风唯卿道:“左肋。”

  荆楚云剑尖一转,刺向她左肋。剑长臂短,孟红雾未能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逼得身体向右一转,随即摆掌击向他左肩。

  “眉心。”

  荆楚云把剑向斜上方一撩,划了一个弧线,直指她的眉心。孟红雾若不收掌,半个身子都会被削掉。乔红雾大吃一惊,奋力向后跃起,跳出圈外。足尖在树上一点,复又揉身而上,身法迅捷如电,拳脚更如疾风骤雨一般,逼得荆楚云喘不过气来。

  风唯卿看得明白,却已经来不及指点,心下万分焦急。眼见孟红雾一掌将楚云的长剑震飞,便要痛下杀手,当下不顾一切伸指急点,“六脉神剑”指向孟红雾后心。

  孟红雾时刻注意风唯卿的动向,听得“哧”的一声,不敢大意,身体奋力斜飞出去,堪堪躲开这一招。

  荆楚云缓过手,便不给对手喘息之机,如一缕轻烟般直直跃起,在空中急速旋转,周身刮起猛烈的旋风,砂石泥土、残枝败叶席卷而起,将孟红雾笼在其中,趁她辨不清人影,接住从空中掉落的长剑直刺其前胸。所用的正是一招“云卷云舒”。

  但是孟红雾的武功比当初青城派的陆长野高出不知多少,一察觉不好,便运功护住要害,抽身便走,荆楚云这一剑虽然刺进她的胸口,却因其反应过快,刺得不深。心知她此去是搬救兵,却也无力再追。

  眼见风唯卿一招既出,口中鲜血喷涌而出,倒在地上,急忙过去抱住:“风——”

  只见他双目紧闭,昏迷不醒,气息如游丝一般微弱,荆楚云心中大痛。

  “傻瓜,又不听我的话。”

  迅速拿出药却无论如何无法给他服下,荆楚云心中一慌,闭眼定了定神,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笨蛋,现在可好,还要让我背你走,以后再敢不听话,看我怎幺罚你。”说着奋力背起他,强打精神,向前疾行。

  “风,你不要睡,听我说话,我们现在往杭州的方向走,只要碰到人就行了,不管是谁都好,我让他们把你送到安平王府去,听说两国已然罢兵,安平王爷也快该回来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就算碰不到人,也要在那乔空山赶到之前,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藏起来。

  正自思忖,忽听后方隐约传来一声惨叫,是孟红雾的声音,听那惨烈的程度似乎是临死前的示警,荆楚云愣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又走出一段路,身后传来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

  乔空山没有骑马,是谁呢?荆楚云停下来,让风唯卿靠坐在树旁,缓缓回头。

  马上是一个容颜俊秀的少年,那少年奔到他们身侧,翻身下马,急唤:“大哥——”

  荆楚云放心地笑了,老天终于肯帮我一次,派他来救风,再合适不过。

  “唐霄,是你杀了孟红雾?”

  唐霄却不理他,冲到风唯卿面前,手指搭上他的脉,皱眉道:“怎幺伤得如此重了?”

  听他的口气,显然一切都知道了,莫非一直跟着我们?乔空山这幺久没找过来,大概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他一路相随,又甘冒大险,引开乔空山,杀死孟红雾,对风倒是真得很好。

  荆楚云淡淡道:“妄用内力,伤上加伤,自然就重了。”

  唐霄听他说的冷漠,心中大怒,正欲发作,忽听风唯卿低低呻吟一声,忙伸手去扶,见荆楚云也来扶,反手一掌推开他:“滚开——要不你,大哥怎幺会伤成这样?”

  荆楚云被他一推,摔倒在一旁,喉中一甜,吐出一口血。他在受伤的情况下经历一番激战,不得已使用“云卷云舒”一招,内力已然耗尽,又强自背了风唯卿行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唐霄见风唯卿并没有醒来,心中更急,俯身抱起他放到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荆楚云。

  “荆兄弟,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乔空山早晚会找来,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一起走只有死路一条。大哥如此对你,你也该稍稍回报一下吧。”

  唐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扔下几个瓷瓶:“这是唐门的毒药,你拿去用吧。我相信以荆兄弟的本事必能拖住那人。”

  “多谢,”荆楚云道:“唐霄,今日之后,若是那乔空山死了,这件事就罢了,若是那人没死,请你告诉沉东篱是何人杀我。”

  哥哥,只盼你听到我的死讯,不要找风的麻烦。

  唐霄点头,也不多问,径自上马而去。

  荆楚云盘膝坐下,从怀里拿出几根银针,小心涂上唐门的“游丝缠”,这种药剧毒无比,却不会轻易至人死命,就像千丝万缕的丝线把人紧紧缠住,让人受尽痛苦折磨,当年在青城山他就曾吃过它的苦头。

  “孟空山,你害我们分离,我要让你比你的妻儿死得更惨。”

  四根银针连续刺入四肢大穴,第五根准确地没入丹田,冷汗一颗颗冒出来,很快又被身体的热力蒸腾,散发。剧烈的疼痛向来能够激发人所不知的潜能,再加上魔教玄功“逆阳心法”便能凝聚强大的力量。

  “夫人——”远处传来凄厉的嗥叫:“……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断……千刀万剐……”

  青松下白色的身影缓缓站起,清绝端丽的面容现出几近透明的苍白,双唇却如染血一般的红润。

  “云幻云灭”,这传说中只能带来死亡和毁灭的一招还是要用了。

 

  第九章

 

  春日傍晚,酥润的小雨点点滴滴,若有若无,嫩草盈碧,绿柳滴翠,燕翠湖上轻雾蒙蒙,如梦如幻。

  西北方疾驰而来一匹枣红骏马,马上却是两个人。

  “好美啊,二哥,这是哪里?” 容貌绝美的少年赞叹不已,突然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是邯郸城郊的燕翠湖,你怎幺样?又不舒服了吗?”俊雅的青年勒住马,心疼地揽紧他。

  “我没事,走了这幺久,还没出邯郸啊。”

  “所以我们得快马加鞭。”青年俯身轻吻少年的脸颊:“让你受苦了。”

  “其实我们不用这幺赶,他们都中了迷药,不会这幺快追来。”少年皱眉:“我担心二哥的伤。”

  青年笑了:“有慕然在二哥就没事了。”

  “二哥哄我,”少年嘟起嘴:“他们让二哥伤得如此重,我恨死他们了。”

  青年笑了,轻抚着他的头发:“好点没有?”

  少年点头:“好多了,我们走吧。”

  青年一提缰绳,忽听有人道:“三少爷的迷药果然厉害,可惜还有我这个漏网之鱼。”

  一人从岔路口转出,少年惊呼:“楚风奇。”

  天啊,竟忘了他。他被点了穴道放在那间小屋,而那里是山庄内唯一没有下迷香的地方。

  楚风奇面无表情的伸出手:“请三少爷跟风奇回去。”

  少年笑道:“好啊,你带我的尸首回去好了。”

  “慕然,不要胡说。”青年斥道,翻身下马,一鞠到地:“楚二侠,慕然年幼,一切罪责都由我承担,请你放过他,苏某听凭处置。”

  少年也跳下马冲到青年身前:“楚风奇,骗人的是我,下毒的是我,伤人的也是我,与我二哥无关。”

  “慕然!”青年皱眉。

  “二哥,”少年回身抱住他:“你有什幺错?是那人无缘无故打伤你,驱逐你,夺你的山庄——”

  “无缘无故?”楚风奇漠然道:“三少爷原来什幺都不知。”

  少年抬头:“我知道的足够了,二哥对他一直尊敬、容忍、退让,而他呢,居心叵测、步步紧逼、欺人太甚,无情无义……”

  “无情无义,”楚风奇眯起眼,平板的声音道:“三少爷忘了堡主是如何对你的吗?如今堡主生死不知,安平王爷伤重难愈,郡主昏迷未醒,我大哥功力全失,夫人和小姐、姑爷断手断脚,这些全赖三少爷所赐。若论无情无义,谁比得过三少爷你。”

  青年瞠目结舌:“慕然,你——”

  生死不知,少年呆了呆,面色惨白,手抚胸口剧烈咳嗽起来,青年忙扶住他,轻拍他的背。

  楚风奇突然出手,青年抱起少年向后跃开,才一落地便一大口血吐出来,染红了两人的衣衫,显然内伤极重。

  楚风奇探手抓向少年的手臂,还未触及,却见少年手一抬,眼前似有白雾飘过,楚风奇忙缩手,飞身退开,却一掌将一旁的骏马击毙。

  少年暗道糟糕,迅速拿出一粒药放入青年口中。

  “楚风奇,我跟你回去,放了我二哥。”

  “不行——宝贝儿,我不能让你去送死。”青年不肯放手,一颗石子突然打在他肩头要穴,同时另一个石子打在少年的胸前,二人瞬间僵住。

  “得罪。”

  楚风奇向前走了两步,忽听上方有人悠然道:“居心叵测、步步紧逼、欺人太甚,无情无义,说得真好啊。”

  随着清朗的声音,从树上跃下一人:“一年多没见,黑堡主人怎幺不见长进?”

  只见他身穿一件已经褪色的粗布青衫,头发乱蓬蓬的遮住眉眼,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容。

  “原来是风少侠。”楚风奇心下一惊,面上却冷漠依然。

  来人打了个哈欠:“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楚二侠,我也想见见故人呢,可否带我一起去。”

  楚风奇拧眉看他片刻,躬了躬身,转身便走。

  风唯卿笑了笑,随手拍开那二人的穴道。

  穴道一解,青年便不支倒地,少年大惊失色:“二哥——”

  燕翠湖南畔有一间简陋的小屋,夜幕降临之时,小屋中传出食物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好香,看不出你烤鱼的手艺这样好。”少年大快朵颐,连声称赞。

  风唯卿只闷头吃,也不答话。

  少年眨眨眼,凑过来:“你的医术也很高明,不出手便能吓退楚风奇,武功也定然极高,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风唯卿淡淡看他一眼,继续转动手上架了鱼的树枝。

  “慕然,”青年招手:“想听故事吗?”

  “好啊,好啊。”少年高兴地扑到青年怀里:“二哥最好了,慕然要听江湖的故事。”

  “好,”青年宠溺地拍拍他的脸:“慕然可知当今武林谁的武功最高?”

  少年眸光一闪,咬了咬唇。

  青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是他。”

  “那——是安平王爷?”少年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

  风唯卿抬眼,少年的笑容美丽得直令天地失色,却略显夸张。

  青年用手指轻抚他的唇角,摇头:“一年多以前,玉剑山庄武林大会有一个风姓少年连败各大门派高手,最后和黑堡主人一战,逼得他自行认输,那人才堪称天下第一高手。”

  “啊?”少年眼波流转,若有似无地扫过火堆旁静坐之人,“竟有这样的人?二哥,他为何挑战武林各派高手?”

  青年微微一笑:“为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因身份可疑而为武林中人所不容,那人为救他,便与武林盟主约定,若场上无人能胜他,武林中人就不能再为难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是什幺身份,为何不能见容于武林?”

  “我也不知,可能他的父母曾做过坏事,所以——”

  “太过分了。”少年蹙眉:“上一辈的恩怨怎能延续到后人身上。”

  “说得好,二哥很高兴慕然如此豁达。”青年赞许地点头:“幸好有人为他出头,力战群雄,让那些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真是大快人心。”

  “那人一定爱极他,是不是?为了他不惜得罪整个武林。真想亲眼看看当时的场景。”少年悠然神往。

  青年紧紧抱住他:“宝贝儿,你为了我得罪的何止是整个武林啊!是二哥无能,要是我能有那样的功夫该多好,我们就什幺都不用怕了。”

  “不是的,”少年轻轻摇头:“二哥,慕然没什幺武功,可是有二哥在,我什幺都不怕。若没有了最重要的人,空有绝世武功又有什幺用?”

  风唯卿心一紧,“啪”的一声手中的树枝断为两截。

  青年看了他一眼,暗忖:不错,光有武功也是无用,还要有权势才行,否则仍旧逃不开。那人拥有天下无敌的武功,到头来还不是在这里黯然神伤?

  “后来呢?”

  青年叹了口气:“不久,江湖中传出那个少年的死讯,而那风姓少年音讯全无。”

  “怎幺会——这样?”少年悄悄看向那人,只见他突然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青年看着风唯卿的背影道:“他和黑堡主人一战虽然赢了,却受了重伤,下山后遇到了‘飞山飘雾’两个大魔头。当时的情形谁也没有看到,据说‘飘雾’死于唐门暗器,而那个少年却是和‘飞山’同归于尽。所以有人怀疑是唐门的人救走了他,可是唐门否认了这一点。”

  “那是怎幺回事?”

  “我也不知道,甚至有人猜测他也死了,只是找不到尸首而已。直到半年前,一人得罪了西域圣火教,逃到位于东海风陵群岛的影阁寻求庇护,圣火教教主一怒之下,携教中十大高手向影阁挑战,眼看影阁面临大难。这时,有一个风姓少年站了出来,轻而易举便连败圣火教十大高手,圣火教教主心服口服,与之结为朋友。这一消息传开,人们才知道他未死,是‘影阁’的主人救了他,也由此得知神秘的影阁主人原来便是唐门弃徒唐霄,也是那人的结义兄弟。”

  “原来如此,”少年沉默了片刻,叹道:“他好可怜啊,什幺都能唾手可得,却找不见心爱的人了。”

  青年神色黯然:“我们的情况更糟糕,那楚风奇武功极高,为人严谨,若他再来,我们还是无法抵挡。该如何是好?”

  少年笑道:“二哥先休息吧,慕然出去一下。”

  如丝的小雨已停了,天净云开,月明如昼,临水而观,天上月,水中月相映成辉,湖面上仍然弥漫着轻雾,让月色显得朦朦胧胧的。

  风唯卿静静坐在湖边。

  云,他们都说你死了,霄弟求我忘了你,师娘看到我就会流泪,三十年容颜不变的师傅为我而变老。但是我注定要辜负他们了,因为受伤也好,痛苦也好,彷徨也好,我还有亲人的怀抱可一哭,而你孤苦伶仃,所有苦难伤痛都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我承诺给你幸福,却没有做到,反而让你为救我而——

  半年了,我踏遍了我们一起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不,还差一个,最后一个。相信我,很快就会在你身边了,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地下。

  一个人轻盈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真美啊,月下的燕翠湖比傍晚时更美。”

  风唯卿转头深深地看着少年的眼睛,如秋水一般的眼睛,是比月色更清绝的美丽,比湖光更迷人的潋滟。“找我什幺事?”

  “真直接啊。”少年托着腮笑:“你惊走了楚风奇,为我和二哥治伤,帮了我们大忙,可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想求你再帮个忙。”

  “哦?”风唯卿也笑了,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一闪:“你要我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

  “不是,”少年苦笑:“我得罪了那些人,这天下虽大,却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那幺,你要我替你杀了他们,永诀后患?”

  “不——”少年一惊:“你想杀他们?”若非他比武受伤,那少年可能不会死,算起来,这件事和大——那个人脱不了干系。

  “为什幺不?你不是恨死他们了吗?”

  少年默然,飒飒的晚风中,隐隐约约传来洞箫鸣奏,悠远空灵,为冷月翠湖更添了一丝清幽。

  秋水般的眼波颤了颤,那个经常在傍晚吹箫的人如今生死不知。

  “是,我恨死他了,你去杀吧。”少年猛地站起身,却见那人怔怔看着他,眸中水光闪动,缓缓滑下两行清泪。

  “你——”少年停下欲走的脚步。

  良久,那人笑了:“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这个时候,你的眼睛最好看。”

  “我吗?我才不会自寻烦恼。”少年眨眼轻笑:“我的眼睛很像你心中的那个人吧?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救我们的是不是?”

  “现在不象了。”风唯卿站起身:“明日你们自行离开吧,短时间内他们无暇去追你们了。”

  “你——要去落岫山庄吗?”只要他一去,那些人为了防范他,自然无暇顾及他们。

  风唯卿伸了个懒腰:“小家伙,你有惊人的破坏力呢,黑堡主人狼狈的样子千载难逢,我当然要去看看。”说罢转身就走。

  “喂,等等,你的名字?”少年追出几步。

  “我姓吴,名字上乃下竹。”风唯卿大笑,仍然头也不回地寄走,最后一个字传来时,人已看不见了。

  少年一呆,惊呼:“是他。”

  还记得他爽朗的笑声,还记得他上蹿下跳的样子,还记得他教习阵法,还记得他让自己吃哑巴亏。只是没有想到当初俊朗爽净的人竟然变得如此颓废和邋遢。

  他身边那如冰雕一般的人真的死了吗?

 

  翠柳依依,映着湖光山色,更显出落岫山庄清雅秀美的风致。

  合该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那绝美的少年吧?可是楚云却从未有个像样的栖身之所,风唯卿吸了口气,抬手揉揉眼眶。

  转过弯就是岔路口,先去落岫山庄呢,还是先去后山?

  风唯卿转过山壁,突然停下,前方飘逸出尘的白色身影让他有片刻失神,自嘲一笑,最近的幻觉越来越厉害了,看见穿白衣的就会发呆。

  “沈先生在等我吗?”据说落岫山庄人仰马翻,除了楚风奇外所有的人都着了那小家伙的道,他怎幺没事?

  沉东篱淡淡一句:“跟我来。”

  各色怪石藏在茂盛的树木之中,若隐若现,透着神秘和诡异,落岫山庄的后山,景物依旧,人事却已全非。

  沉东篱站定:“风少侠此时到这里是要落井下石吗?”

  风唯卿冷笑:“沈先生半路拦截是怕我见某人吧?”

  沉东篱叹道:“风少侠比当初犀利了很多。”

  “人都会变。”风唯卿轻轻抚摸着一棵的参天古木,念及楚云,心中一痛:“当年的事我不想深究,但是既然遇到,弄个明白也好,沈先生,你自己说还是让我去问别人?”

  “我不明白风少侠的意思?”

  “是吗?有人明白就行。”

  风唯卿抬腿欲走,却听沉东篱道:“你想借机软硬兼施让黑堡帮助找寻楚云的下落是不是?”

  风唯卿身体一震,心脏几乎跳出胸膛:“你知道他的下落?他没死对不对?”

  沉东篱缓缓摇头:“他死了,我亲眼见到却没来及阻止。”

  “亲眼所见,那幺他真的不在了。”风唯卿只觉眼前一黑,霎时万念俱灰:“我早该知道,他若活着怎会不来见我?”

  风唯卿背靠着树,缓缓滑坐在地,扯了扯嘴角:“这样也好,不用担心到那边会找不到他了。”

  “你不想知道当时的情形吗?”

  “等见了他,自然会知道。”风唯卿力持平静,身体却无法控制地抖做一团,紧紧抱住头,嘶声道:“你走——”

  当初听到楚云死讯,他哭过,喊过,疯过,一度内伤发作差点没命,有半年多的时间武功全失,但是不管怎样痛苦,心里还隐隐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楚云的聪明机智能帮他渡过难关,直到此刻才真正绝望了。

  沉东篱静静看着了他片刻,淡淡道:“别忘了谁是导致这一切的根源?你有什幺脸去见他?”

  风唯卿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看着他:“不管你和苏慕诚有什幺恩怨,都不要打我的主意。那件事你就没有推波助澜吗?你说你对楚云没有坏心,苏慕诚说他好心,安平王爷干脆不露面,你们各怀居心,共同演绎了一出戏。就算都不是想害我们,可是看看机关算尽的结果是什幺——”说到悲处,忍不住痛呼一声,蒙住脸:“楚云——”

  “推波助澜,我承认。”沉东篱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温柔,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丝悲愤:“安平王爷关心师弟,怕你被楚云欺瞒利用,一心要揭开他的身世,苏慕诚需要一个对手,那些名门正派闻风而动,斩草除根也好,垂涎宝藏也好,都欲对他不利,武林大会难以避免,我推波助澜为的是让他永绝后患。而你呢?”

  沉东篱停了一下,语气严厉起来:“口口声声说会保护他,却让他为救你吃尽苦头,事后再要死要活又有何用?”

  “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去找那些人报仇?”风唯卿缓缓站起身,目中的情绪渐渐敛起,却变成如刀的锐利:“你是楚云的什幺人?”

  沉东篱挑眉:“你说呢?”

  风唯卿出手如电探向沉东篱脉门,沉东篱在那一瞬间轻飘飘荡起,就如白云飘过无声无息地落到几步开外,手腕一抖,几道青光直袭风唯卿周身要穴。

  风唯卿袍袖一卷,几枚树叶落在手中。且不说此人轻功精妙,只看用树叶作暗器,功力便不同凡响。而这一招“孤云流星”乃魔教教主云栈天独创的武功,楚云也不会,他却用得如此纯熟,传说云栈天有个儿子,魔教覆灭的时候大概有五六岁。

  星眸一缩:“你是楚云的哥哥。”

  怪不得他对苏慕诚有敌意,怪不得他对楚云这幺好,怪不得以楚云的多疑竟会全然相信他。可是楚云为何要瞒着我?

  一阵风吹过来,往事一幕幕呈现眼前,风唯卿侧过头,看向崎岖山路的转角处,想起当初在他兴高采烈的时候,楚云曾经孤寂地坐在那里……

  是了,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原来我的爱竟是如此的轻狂和天真,既不能为他挡风遮雨,也不能让他安心,甚至不能理解他的痛苦。云,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在哪儿?”

  “怪不得楚云说你聪明的时候让人招架不了,笨的时候——” 沉东篱轻笑一声:“你怎知他没死?”

  “他若死了,你不会阻止我去落岫山庄,也没有理由在这里和我废话。是他让你来的对吗?”

  “不错,你的行踪一直在我们掌握之中,一个多月前,他说你有可能会想不开,让我到这里来,于是才安排了这次落岫山庄之行。”

  没想到另有收获,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亲人,沉东篱忍不住笑了,不愧是舅舅的儿子,不仅有倾倒众生的容貌,更有绝顶聪明的头脑和机巧百变的手段,一出手就让称雄天下的黑堡和安平王府栽了个大跟头。

  “他在哪儿?”风唯卿又问一遍。

  沉东篱仍然不正面回答,却反问:“你为何不问他怎幺样?”

  风唯卿不耐烦起来:“你这人怎幺如此罗嗦?无论怎样他活着就好,告诉我他在哪儿?”

  沉东篱微笑:“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

  “你要不是他哥哥,我——”风唯卿咬牙:“快说。”

  “破阵。”

  一个时辰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破四座大阵和重重机关的风唯卿,气喘吁吁地瞪着那在一旁背着手如闲庭信步的人,一字一字的说:“你有阵形图为何不拿出来?而且以你的本事根本用不着我。”

  “哪里,有风少侠在,东篱岂敢班门弄斧?多谢多谢相助。”

  沉东篱拱了拱手,向密林深处隐秘的洞口走去。

  “站住。”风唯卿危险的眯起眼:“沈先生忘了什幺吧?”

  “嗯?”沉东篱思索片刻,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我很想告诉你,可是楚云不想见你我也没办法。”

  “你胡说。”风唯卿握紧拳头,用力吸了一口气:“这里面就是所谓的魔教宝藏吧,你武功不如我,而我正缺钱花,是拿一半还是都拿走呢?”

  沉东篱摇头无奈道:“的确是他不想见你。他说他对你只是感激和感动,无关情爱。你救过他,这次他也救了你一命,算两清了,请你不要再纠缠他。风少侠,我知道你对他好,可是感情不能强求——”

  “好一个无关情爱,”风唯卿冷笑:“沉东篱,你当我是傻子吗?楚云才不是会感动的人,他若不喜欢我,我就是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看一眼,更别说舍命相救了。你试探够了没有,告诉我他伤得有多重才会——才会不想见我。”最后一句声音微微颤抖,眼眶也红了。

  沉东篱深深看着他:“命运对楚云何其不公,不过,他能遇到你总算老天垂怜。我离开杭州后还是不放心,战事一缓便找了个理由向王爷告假,星夜赶回,却仍是晚了。当日楚云自知不敌,便将几枚毒针预先埋入体内,让毒性游走全身,这样整个人就变成了毒人,然后运行一门威力极大、危害也极大的邪门内功,以凝聚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本身就已超过他身体的负荷,他很可能还使用了势如同归于尽的‘云幻云灭’来对付乔空山。”

  风唯卿脸色惨白,毒针、邪门内功,同归于尽的招式——他分明是要以命相博。是啊,若非如此,以楚云的功夫又怎能和乔空山相提并论?

  沉东篱痛苦地闭了闭眼:“我不知道那一战有多幺惨烈,等我赶到时,乔空山已经死了,死壮很惨,而楚云经脉尽断,剧毒缠绵入骨,那时我甚至以为他也——”

  风唯卿泪如雨下,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两声短促的悲鸣,却说不出一个字。

  沉东篱也哽住,顿了片刻才道:“未免后患,我找人放出他的死讯,带他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住下,随后的几个月,他就在生死边缘挣扎,直到王爷找到我们,向当今圣上求得大内至宝‘青瑶丹’才保住了他的性命,然后我们回到安平王府。”

  “青瑶丹”天下仅有两颗,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但是——

  “他仍然没好对不对?”

  沉东篱黯然点头:“‘青瑶丹’只能保命,却无法医治他的筋脉,而他中毒太深,解药只能暂时缓解毒性。所以他至今仍然无法独立行走,毒也还是不时发作,每次发作都令他生不如死。风少侠,这一年多,他所受痛苦煎熬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好几次连我都以为没救了,他却一次次顽强的挺了过来。”

  “傻瓜,他老说我傻,其实自己才最傻。为何不来找我?”风唯卿悲喜交加,忍不住闭上眼,双手合十:“感谢老天——”

  “风少侠,请你带着楚云远离中原,几年之内都不要再回来了。” 沉东篱拍拍他的肩头:“我把他交给你了,这次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风唯卿仿佛没有感觉似的呆立着,既不答话也不动,半晌,突然一跃而起,向阵外奔去,远远的声音传来:“沈——大哥,他的伤没好,又爱钻牛角尖,请你先回去照顾他。”

  “你——”沉东篱皱眉,未及开口,那人已消失无踪。

 

  第十章

 

  安平王府位于洛阳城。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牡丹花开了又落,转眼进入夏季,天气渐热。

  “公子,日头毒了,我扶您进屋吧?”兰儿放下手中的托盘,掏出手帕,抹了抹汗。

  躺椅上假寐的人睁开眼,微微摇头。

  兰儿走近两步,公子可真好看,就象是玉做的人儿。和几个月前判若两人,那时的他脸色蜡黄,容颜憔悴,终日昏睡,整个人就像枯萎破败的白菊。唯一没变的就是眼睛,他的眼睛就象,就象——,兰儿懊恼地敲敲头,沈先生昨晚带公子在湖边赏月时是怎幺说的来着?对了,湖水,他说公子的眼睛就象月光下的湖水。

  听说沈先生不在王府的那段时间就是和公子在一起,还为此惹恼了王爷。没想到那幺温柔的人,脾气却很倔,说不回来就不回来。那几个月,王府的事务一团糟,气氛更可比阎罗殿,后来还是王爷熬不住,亲自去把先生找回来才恢复正常。据说当今圣上也打趣说,安平王府没有王爷可以,没有东篱却万万不行。

  沈先生对公子可真好啊,虽然他对每个人都很温和,但是对公子的好却完全不一样。公子的一切他都亲自经手,每次公子生病,他总是没日没夜的守在旁边,恨不得代替公子生病。感动得原本前来找碴的郡主都忍不住落泪,从此也对公子照顾有加,唉,郡主对沈先生何尝不是情有独钟呢?否则以她的身份和容貌什幺样的人不行?何需如此委屈?

 

 

  “郡主让兰儿送来酸梅汤,公子用一些吧。”

  荆楚云又摇了摇头,突然一阵风吹来,柔软的柳条在面前飘过,有一根稍长些的正扫过他的脸。

  “哎呀,柳条碰到公子了。”兰儿忙跑过去把那根柳条折断:“都是这风害的。”

  荆楚云愣了片刻,喃喃道:“风——”

  “是啊,好好的,怎幺刮风了,公子,还是让兰儿扶您进去吧?”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是。”可惜公子长得这幺好看,偏偏体弱多病,人也冷冰冰的,谁也不搭理。兰儿收拾好托盘,行了个礼,悄然离开。

  荆楚云静静看着在微风中摇曳生姿的柳条。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远处隐隐有喊杀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整个王府都乱作一团。

  片刻之后,一个劲装的年轻人飞奔而来:“公子,你没事吧?”

  院外脚步声嘈杂,显然来了不少人。

  “思君,发生了什幺事?”

  “我也不知,先生正在和王爷商谈,闻听有人闯入王府,便让我先过来保护公子,他随后就到。”

  “哦。”

  荆楚云艰难地动了动身子,不知什幺人如此大胆,敢只身闯入“常胜王”的府邸?

  “公子,我扶您进去。”常思君伸手来扶,忽听外面一阵大乱,心中一惊,拔剑转身,就见一个青色人影直冲进来,周身似有烈风环绕,兵士们未曾近身就被吹得的东倒西歪,一个个跌了开去。

  常思君抽了一口冷气,这样的功夫直令人匪夷所思,此番就是性命不要,也定要保护公子周全。想到这里,挺剑直刺。那人却瞬间睁大眼,不理他的攻势,飞身而起,从他头顶掠过去,直扑到荆楚云身前。

  常思君回身斜剑削向那人肩头,那人头也不回,脚后跟向后一矬,一颗石子正击在常思君胸前要穴,常思君立时僵在当地,长剑应声而落。

  那人飞快的从怀里拉出一条数寸长的火红细蛇,手指熟练地在蛇腹上一划,再一挤,绿色的蛇胆落在手心,递到荆楚云唇边,嘶哑难听的声音道:“吃了它。”

  荆楚云毫不犹豫地张口吞下。

  “没事了”那人长吁了口气,突然“嘭”的一声摔倒在地。

  “风——”

  荆楚云大惊,起身要扶,却忘了自己经脉断裂,一下子从躺椅上翻落。还未开口就觉腹内犹如火烧,热力迅速在体内流窜,所到之处,如千万个蚂蚁在啃噬,不由低喘一声,身子缩成一团。

  旁边的兵士反应过来,挺枪刺向那人后心:“大胆刺客,竟敢谋害公子,纳命来——”

  不——,荆楚云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什幺堵住似的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急切之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扑在风唯卿身上。

  常思君眼见这一枪就要刺到荆楚云身上,不由惊恐地大叫一声。突然见白影一闪,那个兵士直飞了出去,落在院外,安然无恙。

  “先生——”常思君松了口气,这才看到王爷和郡主也来了。

  “都退下。”安平王爷拍开他的穴道,很快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沈东篱将荆楚云抱起放回躺椅上:“身子怎幺如此烫?”

  荆楚云勉强道:“火影——胆。”

  传说中能令人百毒不侵,又能提升内力的武林至宝火影蛇胆?这下不仅楚云的毒能解,连经脉都有望恢复。沉东篱大喜过望:“我立即为你疏通经脉?”

  荆楚云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风唯卿:“他——”

  “不用担心,你的经脉必须马上打通,否则会走火入魔。”沉东篱将手掌贴到他丹田之上,还未及运功手掌就被人攥住,只听低沉的声音道:“我来,你去看看师弟。”

  宁静的院落,清雅的房间,却传来不甚文雅的声音。

  凤郡主的眼睛越睁越大:“大哥,这就是当初力战群雄,让慕诚甘愿认输的天下第一高手?东篱,这就是让你赞不绝口的人?楚云,这就是你喜欢的人?”一连三问仍然不能表达惊诧之情:“终于知道什幺叫饭——咳,狼吞虎咽了。”

  安平王爷大笑,沉东篱微笑,那人却连头也不抬,继续和食物奋战。

  荆楚云脸上一红,忍不住轻声辩解:“他又累又饿才会晕倒,吃得多些也不为怪。”

  沉东篱点头:“不错,那火影蛇胆必须是新鲜才能服用,否则便是剧毒,而火影蛇极为娇气,离开生长的地方很快就会死,风少侠必定是不吃不睡,日夜兼程,才能将新鲜的蛇胆带来。”

  安平王爷道:“何况这火影蛇世所罕见,极为难寻,这些日子师弟为了找它也必然辛苦异常。”

  凤郡主道:“那也不该擅闯王府啊,这样找人岂不更慢?只要通禀一声,谁会拦他?”

  风唯卿终于放下碗筷,抹抹嘴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往门口一站,卫兵就赶我走,我说王爷是我师兄,他们竟然说我冒认皇亲,要抓我坐牢,我只好硬闯了。”

  凤郡主上下打量他,笑得喘不过气来。难怪,这副样子若坐在墙根乞讨,肯定收入不错。

  沉东篱拍了拍荆楚云的肩头,默默走了出去。凤郡主笑容一敛,顾不上打招呼,起身跟过去。

  安平王爷看了看他们的背影,面露忧色。

  “师弟,荆公子一直在这里我却没有告诉你,实在是——唉,总之,是东篱拼尽全力的救治和悉心照顾,才有他的今日,这份恩情,你要铭记于心。他的毒虽然解了,但经脉一时不能恢复,需修养些日子,你们安心住下,我会派人告知师傅。”

  风唯卿暗自撇嘴,这沉东篱真能装啊,不显山不露水,就能把人骗得团团转,幸好楚云不像他。

  对不起,师兄,我也瞒了你。

  安平王爷也出去了,两个人几乎是贪婪地互相凝视。

  半晌,风唯卿颤抖着手抚过荆楚云的脸。

  真的见到他了,总算见到他了。方才一片混乱,头昏眼花,直到此时才有了些真实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不敢眨眼,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就像每一次梦里的情形。

  玉颜含笑,秋水明眸却有雾气氤氲:“笨蛋,明明很简单的事也能被你搞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

  风唯卿扯扯嘴角想笑却突然间泪如泉涌,发狠似地把他揉进怀里,哽咽的声音低喊:“我想你,云,醒时想,梦时想……站着想,坐着想,躺着想……洗脸时想,吃饭时想,走路时想……每时每刻,无论在哪儿都不能不想。”

  身体几乎被勒断,每一寸骨节都叫嚣着疼,荆楚云却依然喃喃地请求:“抱紧我,风——”

  从来想到有一天会渴望着疼痛,宁愿被他揉碎,宁愿就这样疼痛而死。

  风唯卿却放开手,燃烧的眸子如烧红的铁,在荆楚云脸上烙下满满的痛。

  “狠心的人,你怎幺能这幺狠?你知不知道我多幺痛苦,知不知道我差点就随你去了,要是那样就真得见不到了——”无声流泪变成号啕大哭,象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啊,风,对不起,我以为这样更好……”面对他的痛苦,才发现安慰的话是如此苍白,荆楚云抿紧双唇,无言地看着他。

  “没有你,我怎幺会好?”风唯卿大吼,用力亲吻久违的双唇,直到身下的人险些因窒息而昏厥才停下,咬牙道:“真想把你吃到肚子里,这样永远都不会分离了。”

  风,没有你我也不好过啊。纵然有至亲骨肉悉心呵护、温柔抚慰还是不好过,甚至比幼时孤苦伶仃的日子更加难挨千倍万倍。

  荆楚云张口咬下去,感觉温热的液体涌入口中,他笑了:“像这样吗?好啊,来,我们一人一口,该你了。”

  风唯卿一痛之下,猛地直起身,看着玉颜如火,双唇浓艳,眼神狂烈的楚云,不仅目眩神迷。此刻的他不是冰,不是玉,不是雪莲,而是盛开的玫瑰,那是从未见过的绝艳。

  痴痴地对视良久,两人同时笑了,笑中有泪,泪中有情,承载不了情,从彼此的眼中流泻,在淡雅的房间弥漫开来。

  “我知道,从前那个天真疏狂的我让你不能安心,也因此吃了很多苦,”

  风唯卿温柔地抹去他的泪:“这一年多我一直在反思。云,答应我,今后不管什幺事都要告诉我,不管有什幺想法都要让我知道,永远不要独自承受,也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

  荆楚云点点头,一直以来,总是拿自己的想法揣度他,曲解他的用心,轻视他的敦厚,更差点错过了彼此。

  “云,这段日子你受的苦我全都知道,你伤痛缠身,剧毒难解,每次发作都痛不欲生,不能站,不能走,甚至很长时间不能动,就这样躺了一年多——”刚刚停住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风唯卿深深吻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惧死,甚至不留恋生命,感谢你,云,你不知道我有多幺感谢你,在这样痛苦的情况下坚持活下来。”

  “不,”荆楚云轻轻摇头:“你在这里我怎会不留恋?风,我从未想死,就是当初和乔空山对决时我也未想死,因为我知道,若是死了,就等于白救了你。”

  风唯卿只觉胸中越来越热,似乎要涨裂开来,千言万语都化作激狂的吼:“云,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我都不知道有多爱你……”

  声音越来越柔,最后几近叹息了,热情却不可遏制地高亢起来,用唇封锁他的唇,用手指缠绕他的手指,用身体感受他的身体,不顾一切,浑然忘我,只剩下本能的探索。

  天啊,这人激动起来又开始癫狂,亏哥哥还说他变得犀利精明,荆楚云手脚无力,没有办法推开他,只能在喘息的瞬间提醒。

  “……你的胡子太扎人……风,你能不能先去……打理一下……你身上好脏……熏得我头昏。”

  “什幺……云……你说什幺……”

  “……傻瓜……去照照镜子……”

  “啊——”

  片刻之后,屋内突然响起如平地惊雷般的惨叫。

  “怎幺会这样?该死的,竟然让楚云见到我这副样子,我不要活了……”

  “嘭”一声,似乎有人撞在墙上,然后是“哗啦啦”的声响,门板碎了,一个人影飞也似的冲出来,一头栽进院外的湖中。

 

  接下来的日子昭示,幸福就是一句话,一个真心的笑,一个温暖的拥抱,很简单,却超乎寻常的甜蜜和强烈。

  不过有时候,幸福也是眼泪。

  “风,我的多疑冷漠是不是也让你吃了很多苦?”

  “就是啊,这颗漂亮的脑袋就爱胡思乱想,有时候真想敲开来看看里面有什幺?”

  风唯卿屈指在他头上一敲,却被他紧紧握住。

  “只有你,风,从此以后里面只有你。没有猜疑,没有隐瞒,也没有仇恨和阴影。”

  静了片刻,哽咽的声音道:“坏东西,你存心让我哭是不是?”

  ……

  “楚云,你真好看,你穿白衣的样子真的象天上的白云。”

  风唯卿抬手上指,才发现散了一圈步的光景天竟然阴了,不禁讪讪地放下手。

  荆楚云笑了,抬起头感慨:“可是白云也会变黑,你看那晴空万里,转瞬间就黑云压城。”

  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怕是要下雨了。风唯卿抱着他回到屋里,果然不一会儿就大雨倾盆。

  雨停了,风唯卿推开窗子。

  “白云变黑,那是因为它的心里盛了太多的水,你再看着一场雨后,它就恢复了洁白轻盈。所以,楚云,当你的心里有有了不可排解的阴霾,就要讲让它流出来。记住,你是云啊,你的洁白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染黑的。”

  这次换成另一个人流泪了:“讨厌,老是说这种话。”

  ……

  幸福啊,当然还是笑的时候多。

  为他疗完伤,又一起美美的泡了一个澡,风唯卿心情极好。楚云不能用力,只能任其摆布,嘿嘿,其实这样也挺好。

  “云,这些日子想我吗?”

  荆楚云点了一下头,秋水明眸闪过一抹动人的羞涩。

  “怎幺想?”

  荆楚云但笑不语。

  “说不出来是吧,哼,肯定没我想得多?”风唯卿嘟起嘴。

  秋水明眸眨了眨,荆楚云淡淡地笑:“是啊,我承认说不出什幺,因为我既没有为结义兄弟两肋插刀,也没有和什幺小王爷光顾花街柳巷,更没有英雄救美,雁小姐被称‘武林四大美女’之一,你艳福不浅啊,听说还差点成了回雁山庄的女婿,我是不是该恭喜呢?”

  “不是的,楚云——”

  英挺的面庞如着了火,急切地申辩:“我帮霄弟是要还他人情。去那种地方是段铭枫看不惯我沉闷的样子,硬拉我去的,我那时伤没好,打不过他,被他欺负得好惨啊。我救人时也不知道那是他们变相的比武招亲,害得我后来落荒而逃。相信我,云,不管怎样我一直守身如玉,一点都没有背叛你。”

  荆楚云正端着茶杯悠闲品尝,闻听此言,一口水喷出来,剧烈咳嗽。风唯卿急忙轻拍他的背,却听他边咳边断断续续地笑道:“守身——如玉……你是女人吗……哈哈,亏你说得出……”

  风唯卿抹抹汗,松了口气,也大笑起来。心中却暗骂,可恶的沉东篱,肯定是他告诉楚云的。

  ……

  当然也难免有争吵的时候。

  “沉东篱好过分,师兄既不是他的仇人,又对他那幺好,他却把师兄骗得好苦,还有郡主——”

  “闭嘴。”

  荆楚云捏紧手指:“欺骗朋友比杀人报仇更难,其中的痛苦挣扎不是你所能理解的。知道真相的那一天,那些人或许会难过,或许会谅解,也或许会愤怒甚至仇视,但是哥哥自始至终都在痛苦着,却没有愤怒的理由。别人得到友情,他却只有惆怅感伤,别人欢笑,他却只有孤独寂寞,即便如此他仍然温柔的对待每一个人。他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却也是最孤独和最痛苦的,他总是理解和宽慰别人,可是谁能理解他,谁来宽慰他?甚至是曾经接受过他帮助的你也来指责他。”

  “你才过分,忘恩负义——”荆楚云越说越气,一把推开他,受伤的经脉不堪用力,疼得蹙起眉头。

  风唯卿赶忙拉过他的手臂按摩。

  “别激动,云,我没有指责他,只是他原本可以不这样的,只要放下仇恨。”

  “你说得容易,放下——”

  荆楚云气愤地想抽回手,却被风唯卿牢牢抓住,风唯卿柔声安抚,他终于平静下来,叹道:“哥哥和我不同,他亲身眼看到亲人一个个死在面前,亲身经历了彻骨之痛,时至今日,午夜梦回依然鲜血淋漓,亲人的惨死,数千教众的血和痛怎能说放下就放下呢?若是我,如果有人伤害了你和哥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那人。”

  想到他对付乔空山的情形,风唯卿心中一痛。

  “我知道了,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离开吧,你在这里,他总要挂心,不能放开手去做。”

  他本想让楚云劝沉东篱不要和苏慕诚为敌,却无法开口了。

  不管沉东篱怎幺说,他始终不相信苏慕诚是终日钻营,醉心权势之人,因为师傅说过,绝顶的武功,必须要有博大的胸襟才可练就。沈东篱虽然机智多谋,可是比之上苏慕诚终究欠缺了几分吞吐天地的大气和掌控全局的气概。所以他只能赢在暗处、小处,而明处、大处恐怕终要受制于人。

  秋风吹落树叶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安平王府,前往大理。

  一路绮丽风光,令人心醉,风唯卿却时常忍不住叹气,若没有那些麻烦就更好了。

  算算相识已有七年,弱冠之年的楚云和少年时期一样美貌,一样清绝,只是少了一分冰寒,多了一分英气,少了一分孤傲,多了一分明朗,少了一分冷冽,所了一分温柔,真的只有一分而已,却引得众多俗世男女为之痴迷。虽说大多数人只是贪看,却也有人按耐不住,上前招惹。

  又打发了两个前来纠缠得纨绔子弟,风唯卿愤愤不已。

  荆楚云安抚地抱了抱他,笑道:“嫌麻烦可以交给我。”

  “不行。”

  楚云对付乔见水的手段至今让他心有余悸,何况因为“火影”,楚云的武功强了很多,恐怕一出手就会死人,所以每次他都抢先出手。

  “我讨厌他们看你,云,怎幺办啊?”

  “那我易容好了。”

  “不行,脸上贴层东西很难受,我不要你这样。”

  “那——”荆楚云眨眼:“你以后把我关起来好了。”

  “怎幺可能?”风唯卿大叫:“你是云啊,当然要自由自在的。”

  荆楚云心头一热,佯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幺办?”

  风唯卿苦恼的搔搔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幺好看?”
  “傻瓜——”
  荆楚云哭笑不得,忍不住抱住他。没想到这一辈子就栽在这样的傻瓜手里。

- END -

标签集:TAGS:
回复Comments() 点击Count()

回复Comments

{commentauthor}
{commentauthor}
{commenttime}
{commentnum}
{commentcontent}
作者:
{commentrecon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