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只是交易+[番外]烧烤?雷耀?天啊! by古木

      非天主流 2008-3-22 19:56

我爱你,只是交易 上

(一)
1992年3月7日 晴朗 心情很好
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在笑,因为剧情的安排,他要温柔、仔细地笑。
他笑的时候,英俊得骇人。温柔?好象已经变成了他。
拍片的人全都愣了。
我预感到他一定会迅速红起来,把我们这些平庸的家伙远远抛在脑后。
1996年5月13日 晴 周六 附:希望今天有个好结果,为自己加油!
“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一切,你都会有的。”
我终于对他说了。
我找到机会,用和他一起拍片的名义。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红起来。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我会这样说,我感觉地到,他不高兴。谁碰上男人的告白,都不会高兴的,但他需要我的帮助,我想是的。
我可以帮他,我可以。

1996年6月11日 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我高兴得快疯了!

有些时候,我也在想,做什么事情,总归要付出代价;输和赢都有代价,我也希望我能赢,只付出少的代价。
有些时候,我也想,为什么我一定非要这个男人不可?他从没有想过要为我付出什么代价吧?
“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一切,你都会有的。”
一切,你都会有的。
我知道,这里面,明志的契约里,并不包括我要的,一切外的那个唯一。
所以,他能够继续那抹促狭又嘲弄的笑,反问着信誓旦旦的我:
“是吗?”
我心里很害怕,有一天,终有一天,他甚至连那抹嘲弄也都不会施舍给我了,他会用英挺端正的容颜正视我,认真、仔细地告诫我:
“无论怎样,我都不能再和你在一起,就算你把一切都给了我。“
起初就是我诱骗了他,而让我升起猥琐的诱骗之心的,却是桀骜不驯的他,就算面对成功的机遇,也傲然不变的姿态。
我要给他一个最好的机会,让多年来在娱乐圈载浮的他出人头地,让世人见到他出类拔萃的才华,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不是女人,不是其他,我能给他的就是他最要的,凭着我--大红大紫过,终于因为资质的平乏和本身的平庸,又回归原点的过气名演员的旧关系和残留的名声。
他一定会成功。
只要他和我在一起。
原本以为,连自己都可以自欺,这是场与人与己都有利的交易,如果能够得到他,犀利的,冷俊的,被压制多年而把眼底的野心埋藏得更深的,就算面对强烈的诱惑,也仍然处之泰然,谦恭有礼的,这个男子,极聪明也居心叵测的人,绝对绝对是我平乏一生中间最大的奇迹了。
暂时得到他,我也会快乐。
因为,将来,不久,会有百万个人急切地疯狂地想占有原始的、唯一的他。
我对自己说,我把他当作交易里最完美的货品,我知道我在骗自己,但现在我很幸福。

“我爱你,我爱你。”
我重复,深情,他不屑一顾。
他一直没变,我一直知道,他岂会是为我而变的男人?这点,为了爱情,也包括在内,我想--他一辈子都不会爱上我,一个平凡的男人。

1996年 开始下雪 很忙没有时间写日记
很困,我要去睡了,他今晚回来很迟。想去探他的班,但想到会功亏一篑,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睡了。真是很冷。


很忙,忙碌,点滴时间都浪费了,值得。
但要事关爱情,那肯定就都是浪费了。
没有蜜月,没有香槟、海滩、套房;我又不是女人,我不要这些。有的太多,是我的电话,我们的应酬,是必须的前提,他是我鼎力提携的后辈,是交情至深的密友--居然也会有人相信,我清楚我投在他身上的每一个眼神,都能与镁光灯媲美,我根本掩饰不了我的心情。
在众多的制作人间游说,我还有这个能力,当年的交情,和现在,我岌岌可危的地位,都有条件让他成名。
只是,在一起,连最简单的像样的形式都没有,是他需要的草率,没有戒指,没有再许诺,我很明白不是女人,我也不要这些--就算我最近的努力开始让他对我有所信赖,甚至我开始在令他声名鹊器,但背负着暗地里的这种难堪和耻辱,他拒绝在人后向我投注一抹关切的微薄眼神。对我而言,和他在一起,是我这个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他说答应我的时候,我的幸福可以用我的生命来替换,但二十八岁的我,却无法拥有正常的爱情,比我还小两岁的他,却能够同时拥有。
我和他没有太多时间,尽管他从没有当面要求我做什么,但有着先前的誓约,更有着他清楚明了的爱情砝码,我的付出,在他眼中,可有可无。
没有时间了,情人间的肌肤相亲,我感受到的只是他的言不由衷,这么多激情和甜蜜可以制造出来,他却仍能残忍地流露出他对我的不由衷,只需要最高潮的时候,他低微地一声叹息,都能让我浑身冰冷,都能叫我觉出他的无奈和疲累。
我是坏的,籍由原始的欲情,才能让我真正领悟到他现在、此刻是归我所有,我纠缠住他,用制做出来的爱情,不断得,坚持地用身体满足我对他心灵的渴望。

1997年1月1日 大雪 温度很低 我最近老是在回忆,不明白为什么
我有一个星期都没有见到他。我不知道他去了哪。我想他可能不会再出现了,我在胡思乱想,我开始喝酒。


录下他主演的第一部电视片,与他初期的那些名不见经传的配角饰的片子偷偷放在一旁,锁在衣柜里,为了不暴露自己这些年来的痴傻。
我可能是对他一见钟情了,从乡村里出来的少年,初入花花世界,片场里的第一瞥,就栽在了专属那人的明星风采。
我是变不成他那样的。
但多年来的拼搏苦楚,都有了代价。
完成了他和我的梦想--成为巨星的他。
一部名片,捧红默默无闻的演员。
陆续不断的佳作,就可以造就巨星。
我的秘密情人,暂时的他,终于成为他想要的。
记者追逐的人书饿,镁光灯下的聚焦,片酬飞涨的实力新星,新一代的梦中情人。


1997年5月底 我记不清今天是几号,外面天气还是很好,风筝都上天了,但我今天喝得多了,我很想见他,吻他,让他抱着我,我那么想见他,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见不到他。


饮下第一背香槟酒,我为他高兴。
第二杯结束,我已经忍耐不得他的沉默和索兴。
我只想被他搂着,吻着,我只想亲他,抱他,和他一起翻滚在我们的白缎床上。
他也让我这么做了,只是无动于衷。
我咬他的唇,出了血,他都不能正眼看我。
“你想反悔?”跨立在他高颀坚实的腿间,我扯破自己的第一颗纽扣。他接下我的笨拙,算是正视我的方式。
慢慢低头,金色香槟的甘美下,我看到他的努力,那一瞬间,我着实退缩了,畏惧了,有种东西贯穿我的心脏,那不是爱,我懂得那是恐惧和羞耻--
我已经背叛了自己的爱情;我纠缠他,我索要他的身体;像只禽兽。
我一直想要的,突然之间,现在才明白过来,我要的根本不是他短暂的敷衍和塞责,尤其关联了肉体,我根本就不要他只把我当作交易!
我在他面前,自甘了下贱,用索求他身体的渴望,用热恋他身体的悲哀。
我原以为,我是在坚持自己的爱情信条,执意着付出,执意着我根本不需要他身体以外的回报,却原来我把我爱的人和自己都轻贱。
“别解了,耀,别想挨着毒蛇一样摸我。”
抽出衣服,我退出囚禁他的天地,无力地屈膝,坐在地板上,我无言,也无颜。
他知道我爱他,他知道;所以他知道,该用什么方式伤害我,逼迫我!
蓦地,我因忍无可忍爆发:“你答应过可,你承诺过,你会和我在一起,不是吗?耀?”疼痛,弥漫胸臆,我却不敢靠近曾经给我火热激情的身体,那里,藏着的,原本就是对我这种人的鄙弃,就算爆发,也不可能像女人一样悲泣,我本就做不来楚楚可怜,太多愚慢的自尊,等待他来践踏。
他显是被我的纠饶烦了,也对日常公式的性的付出和索取厌了,清冷的目光凛冽打量我,好象我是个怪物,这是他惯用的轻侮,只是这次,多加了抹真实与不修饰。
心痛,他不回答,他怎样都不会回答我这个既定付出了吧!正如他怎样都已经一炮而红,星运显赫,只是我,和他同居不到一年,就被自己的傻,耗费了拥有他的时限。
“你,想怎么样?”我瑟缩,躲避他的目光,在他的伤害面前,我仓皇失措。
展颜一笑,他满意的神情,昭然若揭,一瞬间,他脸上就不曾现的阳光仿若当年的惊鸿有瞥,璀璨着,骄傲着,打动我闭塞的心里,于是,就是他了。就是这抹笑了,如果可以再重新回到他脸上,我--我不敢去想那随之而生的可怕念头。
“不,你别想让我离开你,我哪里都不去!耀,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能捧红你,我就能毁了你,你永远都离不开我!”
我声嘶力竭地扯着本就低哑的嗓子,瞪大眼睛,我牢牢盯着他,弱势的我张狂地跪在地板上自欺,只怕不能欺人,努力地灌输给自己坚持的念头--我是在为他的幸福着想。都是自欺,都是满满的独占,我只要他一人。
他甩掉我的[攀缠,用厌恶和仇恨伤我:
“你在阻挠我的前途,李端康。”他不耐,眼里都是苛刻。
“阻挠有怎么样?雷耀,我爱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想让你跟我一样快乐!”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给的快乐。”他抽出皮夹里的一张纸,递到我眼前,放柔缓了声音,徐徐诱骗,“这张支票,足够买回我的自由了。”
自由,自由,他们这些人要的,只是这两个字,不惜一切代价。
“我不要。”我推开他的手,依旧执拗:“我只要你。”
他直起弯下的身体,原本的高大矗立着,阴影下,巨大着,压迫着哆嗦不停的我。他,傲着自信,坚不可摧,也势在必得的姿态,只意味着他决裂的用心。
“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你还是想不通,我就只有对不起你了。”
他转身,竟就走。

一个月里,都是他的绯闻,他与女人亲密的照片,他一点也不再顾忌。
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的存在现在只是个障碍,他必须要跨越。
一个月不到,我受不了,我去他的寓所找他。
他在抱着其他女人,打开门,就是凌乱的衣服扔在地上,他和那个美艳尤物已经离床不远。
我想,他是故意要让我看到。
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坏,这么绝情!他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能够给我?我可以做到的,我都会为他做--我可以不要他的身体,他可以不抱我,但是就连偷偷摸摸和他在一起都不行了吗?
“你不要这样……”我的苍白,无所遁行,在他和他的女人面前。:“你宁愿自毁形象,也要逼走我,你,那么讨厌我吗?”我快绝望了,看他,凝视他,期望奇迹,让自己厚着脸,再坚持下去的理由。
“我要自由。”他只说,搂着除我以外的女人,绝对的坚持。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也是我们不多的话语中,让我铭记的话。
他只要自由,我一直清楚,就像清楚他从不曾想要过我,只是迫于情势--他必须成名,用他隐匿多年的巨星实力征服每个人。
他这样的男人,结果是一定会背弃我的,不择手段,恩将仇报,他也是无所谓的,在他明知我就快要疯掉了的情爱后,他就可以,凭借一个月的风花雪月,肆无忌惮,逼我就范。
我是爱他的,我绝不能忍心苦心造就的他,只因为混乱的绯闻就造成了致命伤,不能让他为了我--这种连一点价值都不能再带给他的废人,毁掉如日中天的他;我爱他,爱情受不了故意的背叛,他晓得他的决裂回打击得我毫无喘息的余地,但他还是做了。
我只是单单不想让他留下我一个人,在由初见他的自信,信誓旦旦和成功在握的说谎家,一步步褪变成为奢欲、贪婪、搜寻他一举一动的丑陋,我看来是真的值得他去背弃。
他离开我了,终于。我想除了荧幕,他也不会再给我见到他的机会。
当初,是他在剧集里的年轻一笑,沉迷了在片场打工的自己所有的执念,全部爱情,现在,我给他自由,我一切如他所愿,我的幸福眼见着从指缝里流走,我却没有一点办法留住。


2001年 5月10日 周一 多云
最近一两年,我已经不写日记。写日记,本来就是女人干的事情,我写的也很傻,自己都不敢往回翻,过两天,我打算把前面几本日记都烧掉了。
去年,竟然会喝酒喝到胃穿孔,还被送去强制治疗。好象精神病人一样,大家可能都觉得我变得有些不正常,以前我是滴酒不沾,只是后来--
过几个月,就会有喜事,住院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很可爱的护士,辫子长长的,眼睛笑起来会弯得像月牙,她待我很周到,我这么老了,还是头一次被女孩夸赞真人比电影里的好看,开始我还以为她在开我玩笑,后来,她对我一直都很仔细。
我有时候想,这样也不错。
我还是把过去都忘了吧。我也不小了,再喝下去真的会翘掉--这是馨兰对我说的话,她说的时候,没有笑,眼睛瞪得滚圆,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养的小狗。
如果娶了她,我的人生可能就会不一样,会变好起来吧。
要是一切都好的话,下周我就可以出院。

2001年7月16日
他出车祸了。
我不知道,他怎么样。
他还活着吧?报纸上也没说他伤得如何,说是没有生命危险。
他不会有事,这两年他都很顺,他会没事的,老天肯定会眷顾他这样的人。没事的。
馨兰当他是我的朋友,她一直在安慰我。她现在已经住在我家里。
我们就快结婚了。


(二)

我徘徊在病房门口。我到底应不应该进去?我天性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了,连进去、不进去都能犹豫这么久!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地像做贼一样潜进医院,连记者也熬不住一个星期的苦等而少了大半,我也不想被记者逮到,托了馨兰的关系,我的探望正常又顺利。
除了我走到病房前,就顿时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可能会被嘲笑的,他要是瞪着我,嫌我烦,以为我又故意借着探病名义来骚扰他,看他的人又这么多,再怎么我也是多余的,我想来想去--我想,他无论伤得怎样,都不会想见到我,除非他被撞坏了脑袋。
我还是不进去了。我站在他门口,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声音,隔音效果太好,我什么也听不到。
还是不要进去了。一定会被嘲笑的。
“端康?--你来了。”
我赶紧扭头,立刻就面红耳赤,好象被人捉奸在床,看着右手边快步走过来的中年人,嗓子更加喑哑:“赵前辈,辛苦了。”
赵芩前辈是当年我为雷耀挑的经济人,是这行中的佼佼,人也非常负责任。他经常取笑我对雷耀就像自己的亲弟弟,我想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没想到雷耀还在用他。我一直觉得他应该把我用过的,与我有关的所有东西都烧掉才解恨。
赵芩走到我面前,他还是老样子,蓄着个大胡子,头发也蓬乱得像个三流小歌星。
“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来迟了?”我心跳都停止。
赵芩把我拉到角落,避开打瞌睡的记者们。
“命是保住了,但可能会瘫痪。”
我吓呆了,一动都不能动。
“车子撞了两辆车才停下来,压得都变形了,那天拍戏拍得很晚,拍完了又不知道跟谁去鬼混,他这家伙--这两年不知道欠了多少风流债。端康,你脸色这么难看,快坐下来!”
“你为什么不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送他?你给他配个司机啊,当年我不是把他都交给你照顾了吗?”
我六神无主,开始后悔自责,开始乱骂人。
“他不能瘫痪的,让他瘫痪,他会死的,他受不了的。”
我摇晃着头,抠起手,绞紧,再绞紧。
“绝不能让他知道!我们要封住医生的嘴,把记者隔离,再把他送到安静的地方治疗,我们要找最好的医生,我们要跟他说,只是车祸的轻微后遗症,一定要哄他先治着--”
我的嘴突然被捂住,我瞪着打扮得像个野人的赵芩。
“端康,这些我都做了。医生说只有10%的机会是瘫痪,医生也说没有大问题的,刚才我是吓你。我知道你的心意。”
“他,他就像我弟弟一样,你知道的--当年我让你照顾他,就是因为我相信你,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赵芩松开我,重重拍了我后背一掌,这是他表示亲昵的老法子了。
“别就知道嘴巴里叽叽歪歪!他变成这样,端康你也要负起责任来--你把他领进这个花花世界,怎么就没有好好地带着他走下去?你以为把他捧到顶峰就完了,你这么小心谨慎的人,难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因为自己挺不住,‘吧嗒’就从上面摔下来?”
“他行的。”我愣愣地看自己红了的手指。
“他行他行!他行就不会躺在里面了,你们当年多好啊!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兄弟俩还有隔夜仇?我看这车祸也是给他个教训,谁叫他平时那么狂!等他好了,你们俩再好好喝一杯,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我干笑,无力应和,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好象又当了次傻瓜--他,还好没事。
从医院回家,情不自禁地又想写日记,拿起笔的时候,馨兰下班回来了,我赶紧把这老狠不下心毁掉的罪证藏得严实,我跟自己说,明天我一定要把它烧掉,一定。
1999年5月13日 晴朗 闷热 周三
我本来以为前两天的事很快就会过去。他是有福的人。但刚才赵哥打电话过来,让我赶紧过去。我有不好的感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我马上出门。
馨兰,馨兰,馨兰;我反复提醒自己。

“胡说吧?”我扯着医生,哑着嗓子,暴跳如雷:“你不是说只有一点点可能的吗?他不是马上就会好起来吗?你给我把他治好,你这个骗子!你让他残了,我一定不放过你!”
我糊里糊涂地逮着人就骂,就揪人家衣领子,骂到最后,连拉我劝我的一干人都被我骂得干净利落,最后又是赵芩把穷凶极恶的我拉出了主治医师室。
没有人可以骂,我只好骂自己--我最想骂的只能是这个自己,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放他不管,就算他怎么恨我,我都该缠着他,我都该不放过他。是我把他领进来的,没有我他就可以太平地过他的日子,就是因为我让他红得这么容易,他才一点也不知道珍惜,他才那么放纵,才那么急着抛开过去的一切--
“别要死要活的,你又不是他老婆。端康,去看看他吧。”
被人拉着,我被扔进那间大大的病房,去看变成瘫子的雷耀。
我滑稽地笑了,真是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他安静地躺在宽敞的病房里,他也只能安静地躺着了!在午后的灿烂阳光下,我的心里涌起强烈的痛恨,我痛恨这个男人这么轻易就把他自己给毁掉,痛恨他既然抛开了庸碌的我,为什么不能够更好地活下去。
我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慢慢走近他,就像多年前那个五月,他答应我的时候,我无比期待地走近他。阳光下,他的侧面像雕刻一样惊心动魄,旁边的人都在偷偷看着他。我跟自己说,我会让这个男人快乐。因为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现在,他连跟我说话都做不到。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班驳的影子下,我俯视着的是岁月的刻痕,他的眉宇已经有了成熟的气概,雕凿出的俊美五官比当年还要惊心动魄,只要再过两年,他一定会蜕变得更加绚丽夺目,一定可以成长为真正的天皇巨星。
他现在闭着眼睛。他在熟睡。
我无法自制,一点点低下身子,我用手轻轻抚摩他鲜活的脸颊、棱角、眉目。
已经这么久了,雷耀。我的爱。
眼泪夺眶而出。这一刻,我的心才平静。
我跪在地上,十指合拢,默默感谢上苍--至少他还活着,至少他还活着。

(三)

我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慢慢走近他,就像多年前那个五月,他答应我的时候,我无比期待地走近他。阳光下,他的侧面像雕刻一样惊心动魄,旁边的人都在偷偷看着他。我跟自己说,我会让这个男人快乐。因为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现在,他连跟我说话都做不到。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班驳的影子下,我俯视着的是岁月的刻痕,他的眉宇已经有了成熟的气概,雕凿出的俊美五官比当年还要惊心动魄,只要再过两年,他一定会蜕变得更加绚丽夺目,一定可以成长为真正的天皇巨星。
他现在闭着眼睛。他在熟睡。
我无法自制,一点点低下身子,我用手轻轻抚摩他鲜活的脸颊、棱角、眉目。
已经这么久了,雷耀。我的爱。
眼泪夺眶而出。这一刻,我的心才平静。
我跪在地上,十指合拢,默默感谢上苍--至少他还活着,至少他还活着。
我坐在黑暗里,抽着烟,屋子里面给我弄得一片乌烟瘴气。
把他交给谁呢?交给谁,我才放心得下?赵芩吗?他再能够也只是他的经济人,可以把他托付给他吗?还有谁呢?或者我该去打听打听他最新的红颜知己是哪位?反正她们也得了他不少好处?再不济,他已经有不少钱了吧,就把他送到最好的医院里,送去国外也可以,请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这样就可以了吧?雷耀也从不跟我谈起他的亲人,那是他的忌讳,可能知道他出事,也会有源源不断的亲戚们找上门来的,把他丢给他们好了--
门开了,外面的光线刺眼。
我想起来,今天馨兰值夜班,我本要给她去送饭。我全忘了。
“端康?”熟悉的甜美声音,走近我,用温柔的手臂搂抱住我快裂开来的脑袋。“我听说了,我都知道了。别难受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馨兰,馨兰,我--不能丢下他。”我在她的温暖里迷茫,我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你肯定不能丢下他,他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的兄弟。”
“还不止,远不止!他还是我的--他还是,我的亲人。馨兰,我现在不能跟你结婚,我要想办法医好他,他身边什么亲人也没有,我现在不能把他扔下。”
我仰起头,昏暗中,看着这个女子,有着甜美的微笑和笑起来弯得像月牙的眼眸,现在它们都黯淡无光,她安静地望着我,好象等待我做个决定。

“为什么?端康,我可以陪你一起照顾他。”
陪我?陪我这个根本无法克制自己言行的疯子?哪怕只靠近他短短的一刻,都足以让我扑到他身上,求他醒过来,求他站起来。
馨兰,我不能让你看见我的丑态。我是个自私又卑鄙的恶棍。
“馨兰,我对他有责任,我要和他一起去国外,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好;他不好,我就不能再过自己的日子。馨兰,你这么好,我本就配不上你……”
她的身子在哆嗦,我更搂紧她,我知道自己一定要负了她,她才能幸福。
“我这个没本事又倒霉的人,还从来没有人像你这么喜欢过我,对我真心好过;没有你,我早就醉死在酒馆里了,我喜欢你,从你把我从小酒铺拉出来的那刻,我就真喜欢上你了,但我没办法不管他,馨兰,你不要等我,我一走你就忘了我,我实在配不起你。”
我想站起来,拿起身边我早已经准备好的行李。
她忽然就使力,按住我的肩,这么大的力气,从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人儿身上使出来,我不动弹了。
“李端康,你以为你能说走就走吗?你给我一点自己做主的权利吧,不是你安排好一切,每个人就都得领情,你太自私,太自私--你才是最最无情的人!”
她拽着我,把脸埋在我的肩上,她不要我看到她的泪,她一向是外柔内刚的,她一向是为我好的,我应该爱她的。
要是我早点碰上她,就好了。
“馨兰,你为什么要爱我?我这么平凡,我除了攒了点钱,其他什么都没有。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是我?”
“傻瓜--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从来不知道人的眼神可以这么孤单,好象一只梦游的鸵鸟一样。”
“为什么是鸵鸟?不是小猫小狗?”我是真的好奇。
她捶我肩。
“鸵鸟碰到害怕的事,会把头埋进沙子里,你不知道吗?端康,你找不到可以把脑袋埋进去的沙子,你不留神就错过那片沙漠,所以才会那么孤单。
“原来是这样。你就为了一只鸵鸟把自己赔了吗?浪漫的小姑娘。”我确实没有听懂,也来不及听懂。“把这只没用的鸵鸟忘了吧,你就可以找到一只高大又强壮的老鹰。”
“我不要,端康,我要等你。我就是那片沙子。”
“胡说--”
她却吻我,仔细地细细地吻着我;情人之间,只要一个吻,就能感觉出对方的心意--她一心一意地待着我。
我的手收紧,我慢慢地把她抱紧,为她的情义,我势必要负了。
“--端康,你抱着我的时候,温柔极了,我好象变成了天底下最重要的人。真的,这就够了。”

1999年6月2日 小雨 冷空气来了
报纸铺天盖地,全是追忆他的报道,好象他现在已经死了一样,就是这么现实。
他明明还活得好好。

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站在他身旁,赵芩也在,还有公司里的一些上层。我想他就算想赶我走,多半一时也做不到了,也就心安理得、众目睽睽地一起等候。
我以为他要很长时间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但居然,我的担心变成多余。
这样的雷耀,竟变成了这样了的雷耀雷公子雷大明星!
这是怎样一个笑话,竟成了真!他目光的无知觉地呆滞地投在高高的天花板上,这个傲慢得活得恣意潇洒的人物的报应果然来了,注定他再也开不得他的BMW,甚至他的胯下再也不能驰骋在各色男女身上,他只能毫无知觉地,陷在这沼泽的病床上,埋葬掉他的双腿和意志。
在场所有人的愕然无语。
医生纷乱上前,用电筒照他的瞳孔,用听诊器听他的心跳,他们把他围拢严实,做出很有办法的样子。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骗子没用。
我也知道,雷耀完了。
往事历历在目。
七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时我还是个穷学生,我立刻把他看成天神一样的人物,我也让他在心里扎下了根;三年前,我又碰见他,我跟他说:“你跟我在一起,我们一切都会有的。”我诱骗他,我把他拉到了身边,我记得他那时还有个要好的女孩,也被我强横逼开,为了他我确实什么坏事都能做绝;后来他成名,他把我甩掉,他只要自由,从不要我。
他现在非常有名,他现在变成这样。
我走进他,在那群忙碌的白衣魔鬼里,我找着他--注目着黑色瞳仁里的寂静,手却硬生生地哆嗦起来,心脏跳动愈趋狂乱--他变成这样,真不如死了的好,让他就这样一辈子,还不如不要救他!这个没有思想没有动作的人,怎么会是雷耀?
--你给我一点自己做主的权利吧,不是你安排好一切,每个人就都得领情,你太自私,太自私--你才是最最无情的人!--
她没错,我确实是这样的人了,我原来真的是这样的人!如果换作是她现在躺在这里,我又怎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但他是雷耀,他是那个骄傲的男人啊,让他这样没有尊严的、失去一切的埋葬在医生护士的折磨里,让他就这样毫无知觉的被所有人摆布着,他果真愿意?
“这只是车祸的轻微后遗症。”
一个医生扭头,给我一个假惺惺的安慰。
我往回退,直到撞上我的前董事长,连他也大驾光临,他善意地拍拍我的肩,宽慰我说:“辛苦你了,小李,你是他的好兄弟,多照顾他,钱方面不用担心。“
赵芩也走过来,脸色沉重,我们能设想到的最坏局面都成了真,“端康,还好有你。“
这是什么话啊?--
我不要变成一个废人的雷耀。
他不是雷耀,他是一个怪物。他可以瘫掉,可以废掉,他可以一切一切都没有,但我不要这个皮囊,我不要这个行尸走兽!
“端康,只有你永远不会丢下他。”
这是谁说的废话,我当时已经分不清,我的脑袋给人狠狠敲了一斧子,我缓不上劲,我远远地坐在离那个人最远的墙角,我麻木地看那些闹腾的人群,我的脚下还踩着有他整幅报道的新闻;我巴不得马上远离这个侵占雷耀身体,再也赶不走的怪物。
-- 但居然所有人都会以为我不会走,他们知道就算他们走光了,我还会留下来,我是他的什么人啊?我到底是他的谁?我不是他老婆,我也不是他什么同性恋人!我把什么都给了他,他也从不会多看我一眼,为了离开我,他可以用尽所有手段;爱他的人那么多,他爱的人也到处都是--我就真的搞不懂了,他们凭什么以为我就会守着他,守到我死?!
怎么会是我?
怎么会是他雷耀从来不曾好好看过一眼的可怜的我!


(四)

1999年8月31日 炎热 海边
海都是一个样,蓝汪汪,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好,说是这里风景如画,我还是不觉得有多美好,我今天去散步,走着累了,坐在沙滩上,回想起馨兰跟我说的沙子的话,有些不明白,很想再问清楚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
最近狗仔队少了不少,跟我们换了不少的落脚点也有关系,狡兔三窟是有道理,甩掉那些麻烦也不难,最多给他们逮着几张近照拍了算了,大家混口饭吃也都不容易,但有些怎么也甩不掉的麻烦才真是缠得你不得安宁。
比如那个麻烦会一直一直挡在你的眼前,就算你多少天来,第一次有工夫坐在连螃蟹都不见一只的光芜沙滩上,也会有人为他连打十七八个电话,遥控指挥你,再死命地催你!赶紧回去!赶紧回去照料他!
明明已经请了三个看护了,还要我做什么?
还偏偏多的是人以为我占了多大的便宜,小报上满天飞的不就是我分了他多少遗产,公司给了我多少许诺,我才享福地陪他一起到世界各地转悠,我才是占了大便宜的人。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黑的都说成白的。
记日记是很费事,原来只是拿来当备忘录使唤,谁曾想久了就变了味,成了隐私。

我抓着一捧沙子,走回别墅。
陈护士先迎上来,手里端着盘子,里面放着药。
“回来了?”她对我笑笑。
“恩。”我拿起盘上的水杯,试了下温度,“有点烫,请再重新换一杯。”
“好。”她已经习惯我的挑三拣四,其实水不热,只是我有些烦。
“算了,我来喂他吧。”
我叹口气,不想因为如影随形的电话到处找人撒气,我接过盘子。
“李先生,你的心情我们都明白,请不要急,慢慢来。”陈护士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些话,她们的眼神都显示出一副知情者的安慰样子。“像您这样对朋友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等雷先生好起来,一定会非常感激您!”
我把耳朵闭上,不想再听到安慰和鼓励了,这三个月我已经听够。
我走到一楼左数第三间,我开门进去,药味很重,我放下托盘,把窗户拉开,海风扑面,把绿色窗帘都打散。
窗帘下,人完好无损地躺着。
我不能直视他的眼,这么久还是做不到。
我拧开药瓶,专注地盯着药片,以掩饰必须面对他时的心虚,莫名其妙的心虚,我也明白他变成这样,我要负一些责任,但用不着让我天天看着我的罪证,我的恶果,我曾经的天神。
我对这个人一点感情也没有。连施舍点微悯都觉得是笑话。
“今天天很好,等会我推你出去走走,你今天的气色不错,海风吹得很舒服吧,我刚从外面回来,还抓回一捧沙子,看,我就放在这个用完的药瓶里了,这沙子的颜色像是灰的,你看--是吧?我一直还以为海沙都是黄的,我去的地方真不多。”
我说着无意义的废话,自己也觉得自己可怜,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一直说下去,维系着三个月来波澜不惊的平静与善良仁义,我第一次觉出自己是个称职的戏子。
和他在一起,必须要不停说话,才能略微忽视他的存在,尽力把他当作病人。
“吃药吧。”我把他扶起来,靠在背垫上。
本来都不需要我做的,比如给他端水漱口,比如用温水洗他的脸,比如梳理好他仍旧硬实的短发,比如喂他喝粥怎样才不会滴到身上,比如听到他喉咙哽咽就知道怎样拍出他塞住气管的痰--我把这一切都练得熟练,全当照顾一个无依无靠的婴儿,全当是我要遮世人眼目的。
要是世人知道我跟他以前的关系,绝对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我这个他最好的朋友。
我摇摇他,那双总炯炯有神的,心意叵测的眼,如我所料地停在我身上,又茫然不动,我避开这种呆滞的眼神,我拒绝看到这样的他。
顺手拿出角柜里的巧克力,我以为多数人都爱吃甜的,至少比苦得要好吃。
我抽出手,剥开糖纸,送到他嘴边。
“吃一块,就不苦了。”我想方设法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却完全安慰不了此时此刻做这种事情的自己,既然是憎恨着这个人,既然连弄死他的心都有了,还有再做什么戏!--多想无益,我叹气,已经变成这样,也只有这样。
其实他也有进展,比如手指都稍微动动,虽然缓慢。
指尖一麻。
他叼住了我的手!用牙齿咬噬。
“松开。”我拍拍他的下巴,没有反应,这个麻烦的人都变成这样了,还不忘咬人的残忍本性,我只好捏住他方正的下巴,使力道,把手指拔出。
他发出不满意的呜咽。
不再理会他,我把药放进他嘴里,给他喝些水,吞下去。
他一向都很合作,我不明白那些年轻护士为什么要跟我抱怨喂他吃药,给他按摩有多难。可能他变成这样,都能觉出我好欺负。
我把窗户关上。
“今天孙护士给你按摩了吗?她名声很好,年纪也长,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你,但现在也只有这样了,前面几个太年轻,看到你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我现在也想不出好办法,你看你病成这样还害人;你就坏在长得太好看,才会碰上那些压制你的丑八怪,才会遇见贪图你美色的我,你看过这几天的报纸了吗?我等会就念给你听,几百个影迷都跑到医院想去看你,她们一定要看见你才肯散开,医院连生意都做不成了,只好出动警察把她们给轰走。”想象那种盛况空前,让我不禁菀尔,被这么多人喜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

 

闻了闻,他身上没有药剂味,今天还没有按摩。
解开他的长袍,我把橄榄油倒在手心,顺次揉捏他僵硬无力的胳膊,因为照顾得当,他的四肢都还没有出现萎缩的迹象。
按照孙护士的指导方法,依样画葫芦地揉了三十分钟,确信他上肢都热得发红了,我抹下汗,把两手甩甩,还得再解开他裤子,半跪在地上,继续按摩他的双腿。
他的腿比我长多了,也健壮得多,我有些憾意,觉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来;虽然我能跑能跳,但我的腿也绝没有这双静止的腿吸引人。
可能感觉有些疼,他的手忽然按住我,止住我的动作,我连头也没抬,只迟钝地专注于不知何时又理所应当加在了身上的活计,径自甩开他的手,继续抹上熏人头脑的橄榄油,继续按摩下去。
我的手又被盖住。
有这么疼吗?难道他的腿有感觉了?
我猛抬头,迎上一对完全没有攻击性的眼睛,渐渐地黯沉了,“怎么了?”我摸了摸他额头上的刮伤,淡得很快,要是他身上的其他伤也能和这道疤一样快速消失会有多好。
“是疼吗?”我呆呆地看着他,想确定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有些呆愣,当我看到他的反应,他双腿间的明显凸起,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孙护士从没有跟我说过这个!
我不由庆幸一个月来都是我接手这活,否则等他真好了,不知有多少护士大着肚子过来找他。那也是他活该,我恶意地胡思乱想。
“一会就好。不会再疼了。”我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把眼睛投在淡绿色窗帘外的蓝色大海,把手伸到他的男性器官前面,圈住柔软的生物,上下套弄,手指颤巍巍地发抖,用笨拙的技巧取悦只剩生理反应的他。
连这种事也做得出自己!我实在替自己觉得悲哀。
等他发泄过,舒服了,我还得擦干净留下的痕迹,不能让人看出马脚。
等我做好这一切,抬起头来,发现他已经靠着床,在海边的阳光里,睡着了。
他小的时候,他妈妈一定很爱看他睡着的样子,就象个真正的小天使。
我立起身,亲了下他的额头,没有欲念。

1999年9月4日 阴 周四
我现在发现这个新的雷耀是个不难相处的人,虽然他的眼神总是迷离不清的,介乎在茫然和思想的边缘,但有时候我觉得他好象真的在想些什么。
今天天气不好,海面压着铅灰色的云,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看着海,我坐在他身边削苹果,奇大无比的苹果,就像他们老外总比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大。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挡着眼睛,我给他拨开。
他竟然望了眼我,其实我也习惯他总是像陌生人一样打量我,但难得他这次没有加上轻视和嘲弄,我竟象认不出这个平静眼神的主人了。他的眼睛非常漂亮,锐利地,深邃地,形状狭长,如同藏在海里面的珍宝,会发出柔和又迷人的光华,我对“像磁石一样勾引人,把人的灵魂吸走”什么的煽情描写都是不以为然的,但天知道就算他变成这样,看他的眼睛仍然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我小心翼翼地把门锁好,我坐在他床边,让他的眼睛看着我,我再轻声征求他的意见:
“你让我摸摸你的眼睛,可以吗?”
我清楚我的行径就是卑鄙无耻的采花狂徒了。但我只是想摸摸他的眼睛,别无其他。
我想他同意了。
于是,我就造次了。我做了危险的事情,这个时候,居然心跳会加速地跳动,居然比握住他的男性还要让我激动。我瞧不起自己。
他的睫毛是修长整齐的,我触到他睫毛的时候,他先眨了下眼,我没动,他仍然看着我,可能他觉得有些好奇,可能这是他出事以来第一次有人摸上他的眼睛,这也是我的第一次,有机会和他如此亲近。我一点点地移动手指尖,他的温度平和,他的气息也温暖,他微合的眼睑,他跳动的血管,他深深的瞳孔,他黑漆的瞳仁里果然有个紧张的满头大汗的我--尽管他没有拒绝我,自始至终,他保持着一种兼于好奇和高深莫测的姿态,我几乎觉得他能思想了,但这并不能让我害怕,我只是因为亲密而紧张戒备,一边怀疑着他会随时跳起来,大大地咬我一口,一边,我又兀定他的思想现在恐怕也得受制于我,我有些自我膨胀起来。
在安静的海边上,我靠近他,我摸上他眼睛,他看着我,他不说话,我几乎觉出我和他的呼吸是融合一起的了。


(五)

1999年9月15日 晴 风暴过境 天气转晴 周一
我现在和他相处的时间日渐多起来,听到别人说我们是好朋友,我也有些偷偷地开心--搞不懂,可能是因为这个不能动,不能说的人真的变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他当然不是雷耀,雷耀的眼神不会像他一样温柔地看着我,雷耀的表情不会像他那样沉静到有些孤寂,雷耀的冷酷,雷耀的残忍,在这个人身上,我一点也感觉不到。
他是一个很安静,很自由的人,我总觉得在他的灵魂深处里,他还活着,而现在的他就好象是一个深深藏起来,谁都看不见的他;我看见了,我很沾沾自喜。
我现在常常会推他到海边,在蓝蓝的海水前面,我们坐着,也有邻近的小孩在沙滩上玩游戏,他坐在他的轮椅上,遥遥看着远方,我赤着脚坐在我的沙滩上,让沙砾在我的脚趾缝里穿梭,海水逐渐变得美丽,我开始明白恋人看待海的心情,因为寄托着两个人的秘密和喜悦,才会在眼里显现出不一样的颜色来。
我的眼睛变得能够清楚地看出这些崭新的颜色来。
和他在一起,我很平静,过去和将来都变得不重要,当我将头枕在这个男人的腿上,安静听着悠悠的海风刮过耳际,缓缓看着海上的斜阳慢慢沉入水面,我觉得这世上是有种东西叫作地老天荒。
尽管我也明白这是我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电视已经换了很多频道,都是外语,我都看不懂。
我偷瞄了他一眼,他却在看,眨着眼睛,他慢慢皱起了眉毛--这是他近来表示不满意的新方法;就算做报复吧,我的破英语和怎么也学不好的笨蛋脑袋也是他历来觉得我一无事处的原因之一,所以现在也要他陪着我一起盯着那跃动的画面。
已经很顺手了,拉着他的手,在看电视的时候,或静下来什么也不看的时候,我就能顺便拉过他的手,用双手给他的指头按摩,这不需要擦油,只要每个关节都能揉捏到,王医生告诫我说手指和脚趾必须经常按摩,还说它们是最容易坏死,也最容易被忽视的部位,于是,被吓住的我现在已经养成了像家庭妇女般边看电视边打毛衣的好本事,
搓着他的手,我又跟他絮絮叨叨。
“我现在的英文已经有长进了,我有去上课,昨天我没来看你,因为我到邻近街区里了,听说下个月就是他们的圣约翰节,每家每户都要挂上青藤,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住的地方?从窗户往外面看,也有一棵好大的柏树,树上面还有两个鸟窝,要是鸟叫声可以当闹铃有多好。”
他的手热了,我抬起头,脚灯亮着,晕黄的灯光下,这个男人像沐浴在金色里的阿波罗,他的棱角尖锐又温存,英俊极了,我摸摸他的脸,清楚自己绝不能因为他的美色,去做出越轨的坏事情。
电话响了,无一例外,总有关心他的人在。
他们婆婆挲挲问了一大堆,颠来倒去也就是那一大堆,我也要积极响应他们:他很好,最近越来越好了,医生说他现在四肢已经有感觉了,再通过复健,完全可以站起来,虽然脊椎受伤了,但他的中枢神经还是好的等等等等。
他也在听着,或许也会觉得有趣。
挂上电话,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急急冲冲跑出来,从包裹带里取出昨天游荡一天的成果,是赵芩邮寄过来的新片母带,我识路很差,英语很破,用了一天时间才找到那家拐角的小邮局,它安静地在包裹箱里等我,这是他最后一部片子,出车祸前已经拍了大半,后期制作又剪辑了他在前面的一些镜头,把后面的空缺补上,现在片子已经出来了。
我把它塞到录象机里,和他一起坐下看。
这是部人文片,是根据国外的一本获奖小说改编,据说拍片时,他还跟那个才貌双全的法国女作家传出一段浪漫恋曲,终于又因为两人国籍不同分道扬镳。鬼的!我才不信他真喜欢上哪个还会顾虑什么国籍,多半又是大家一起玩玩,我们娱乐圈就是这样用“玩”把什么都代替。
他的演技真的越来越棒,看到后来,我已经忘了我身边这个,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故事里那个魔似的俊美又翩翩的男主角,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端整面容上,凌乱的覆盖着总是往后梳齐的淡棕色头发,看起来甚至令人为之背寒的冷艳,理想的体型也没有分毫缺损。这任谁都为之神夺的美貌,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慢慢涌起的只能是凉薄的无情;和年长的恋人告别,也绝不会先说再见;而搂抱住对方,也只是给予短暂的欢愉,他是浪子,素来无心,直到最后的死去,才会真心说出,“我的爱”。
看得我身心发凉,总觉得片子里生龙活虎的的他好象真能跳出来掐住我的喉咙,毕竟我现在对他也做出了很多事情,是他在正常时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他要是好了,一定会恨不得马上掐死我!我看着电视里的雷耀,再看看身边这个他,有些害怕。
片子里,他姓原,少见的姓,现在已经没落了。恋人在亲热时,就叫他小原。
我轻轻喊他:“小原,你不是雷耀,你现在不是雷耀,我还是端康,但你现在是小原。”
不知不觉地,在我们俩单独相处的时候,我会用小原这个普通的代号取代雷耀这个霸气的本原。


1999年10月11日 有风 周日
今天是外国人的节日,我溜达到别墅旁的几个街区时,发现很多老外都在绿荫底下坐着,等待今晚10点的到来,据说会有圣灵降临。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圣灵吗?
安妮护士今天也提早回去了,她也要和家人一起去做弥撒,看她虔诚的模样,我奇怪外国人和我们中国人差不了多少,起码在敬畏鬼神上面。
晚上九点,我给小原洗了脸,让他早点睡,我拿了本书,在沙发上看,到了快十点的时候,我抬头看钟,发现他还睁着眼睛。
“睡不着吗?”我摸摸他的额头,并烫,他睡觉的时间一向很准。
“你也想祷告吗?”我开玩笑。
他没有看我。
“只要双手合十就可以了。诚心诚意,就会得到神的保佑。”我把他的双手拉出被子,合起来,他看着他的手,好象在犹豫。
“快祷告,要十点了,神会来的。”我拢着他的手,装出很有研究的样子,合上他的眼睛,自己闭上眼睛,我嘱咐他:“小原,一定要诚心地求神保佑你,不然祷告的人这么多,神就分不清哪个才是你的声音了。”
十点钟声敲响第一次的时候,我正在求神,求他让他早日康复,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生活。
当我睁开眼,小原温柔地看着我,他的手围拢在我的手心,我突然愣住了。
可能有些来不及,在第十响快结束的时候,我乞求神让他不要忘记我。

我爱你,只是交易 中
(六)

1999年10月17日 晴朗 周三
今天不是个愉快的日子。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过去的他,我害怕,而且非常愤怒。
过去看他的时候,我仍然有这种畏惧。
当我拧开盖子喂他喝水,他,安静地顺从。
恶意升起了,我把水放到他的嘴边,微微挪开,我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或我要验证什么。他探身,因为腿无法行动,连探出身体都变得异常困难,但他显然渴了,执意地要喝水,他挪动着,向我手中的水瓶,我把它在他眼前晃了晃,在他接近时,又迅速地逃开。
雷耀开始像个小孩子,发出短促的呜咽,那是迄今为止,我从他口中唯一听过的声响,连他的眼睛都开始像孩子一样无辜起来。
微弱地扬起一抹笑,虽然是玩弄伎俩的无赖,但确实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第一次感觉占据上风的愉悦。
像现在一样,他连命都交在我的手中,他再也不能对我嘲弄的笑,再也不能冷酷地推开我的拥抱了,他现在--已经不能拒绝我。
从刹那的愉悦中惊醒,发现他已经追到我手上的瓶,开始满足他的焦渴了,我没有再继续耍弄,等待他安静地喝完,再把他嘴角的水渍擦掉,扶他躺在舒服的位置。
这些,我都驾轻就熟。

1999年11月3日 大雨 周六
我感冒了,不重,但我不想传染给他,所以吃了两天药,把感冒压下去。
今天是第三天,可以看他了。
我很想念他。
是那个叫原的沉默男子。

他今天穿上了宝蓝色的毛衣,我很喜欢这个颜色。两天没见,护士把他照顾得很好,没什么让我担心的,我把他袖口卷起来,免得等会弄脏。
“要不要一起玩?”我从盒子里拿出橡皮泥,在他眼前晃晃,“乔纳森医师说你应该做些基本的色彩和形状训练,他们不能肯定你的大脑受伤程度到底有多少,最近他们就想制订出一个恢复训练的计划来,你只要随心所遇,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捏出个七七八八,就可以了,只当是玩了!”
我选了个红色的,放在他手里,让他自己玩。
他的手指久不动弹。
我便也拿起一个红的,自己揉着,本想给他做翻版,谁知自己也玩上瘾,慢慢地竟也捏出个耳朵尖尖,鼻子长长的四不象,我兴奋地举起来,给他看,却看到他的手指真的在动!
“这是什么?”我戳戳他的手中物,是一个三角形的小玩意。
“是蛋糕吧?是月亮?是海边上的树,就是我们昨天看到的那棵?”我趴在他腿上,吼巴巴地猜,“不是吗?都不是?是我,还是你--”
最后实在猜不出,他也不会告诉我。
我把我的四不像跟他的三角形摆在一起,放在他的床头。
我们俩一起看着它们,我笑了,尝到幸福的甜蜜滋味。


1999年12月21 日 小雪 周三
最近大家都很忙,因为圣诞要到了。
虽然轮不到我们过,但也有了快要过年的喜气。我和雷耀,不,是小原都很高兴。

1999年12月23日 圣诞前夕 雪
今天是圣诞前夕,医护人员都回去了,她们要离开这个小岛回家,再放上一周的假,我真有些担心自己应付不过来。
她们临走的时候,还把火鸡放进了烤炉,教我怎么烤味道最好。


“玩得开心。”
“你也一样。要是有事,就打我们的电话。”
“知道了。谢谢。”
我把门关上,送走最后一位护士小姐。整个大别墅,顿时冷清下来。
我走进厨房,削水果做沙拉,这些洋玩意我是不太吃得惯,很想念拉面的味道。
我去看他,他在睡,复健的强度越来越大,要强迫锻炼肌肉,他也很辛苦,。
下午三点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拿订做好的蛋糕,我看了钟,听说强台风要到凌晨才过得来,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出去,临走时,我又去看了他,给窗留了丝缝透气,我把门锁好了。

我赶到船渡的时候,最后一班回岛的轮船已经停开了,船也被泊进了里面的船坞,因为强台风提到了前袭。
我想到,我给窗户留下条缝。
小岛,遥遥相望。
脚边,一片清澄海水,只有远方还有些聚拢的黑云。
走得匆忙,我连手机都没带,精心挑选的海岛一向人迹稀少,在这个时候,路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影。
我看表,台风总是来得飞快。
海边上,我拎着精心挑选的蛋糕,风越刮越大,雪也钻进领子里,我知道,这里不会有人来了。

开关坏了,灯不亮。我反手把门锁好。
黑漆的天色里,我走到他门前,轻轻转开锁,空调还在起作用,不出意料地,床上的隆起是熟悉的人形,悄无声息地,我走到窗户边上,风在黑夜里强劲地吹送,窗棱“砰砰”敲打着石檐,我把窗户拉回来,关严实,拉上窗帘。
我在夜里走近原,挨到他身边,探手,摸向他的额,是正常的温度,我的手不由哆嗦了一下,这恒温扎疼了我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我收回手,呵气,让自己的手缓和些,再试他的体温,一切都很正常。
灯--猛地亮了。
我没有眨眼,海水让我的神经足够麻木,我顺势望过去--
心一窒,我手底下人的眼--竟是清明!我没有犹豫,就掐住了他的喉咙--我并不想对他怎样,我也不能对他怎么样,但我只要他这个眼神消失!
我掌控的人没有动弹,只是睁着深深的眼,定定看着我,好象以往一样,好象这好几个月以来的每一天一样,平静而毫无波澜,单纯地看着我,像看一个熟悉的人。
我慢慢松开手,警惕地一瞬不瞬地刺探着对手,但我还是松了手。
头上,身上的水不断滴下,把他的被子也弄湿了,房间里开始溢出海腥的苦,还有一阵血味,我抬手摸了下颈子,是被岩石擦伤得、被海水浸泡得已发白了的伤。
我退后一步,狐疑地观察床上的他。
--恍恍然,仿佛看见那个熟悉的高颀,优雅,邪肆狂放的雷耀。--
我想我是在水里泡得太久而连头都昏了,他是不可能恢复原状了,医生也这样说的!
我转过身,挪动步子,打开浴室的门,水的温度不高,台风也毁坏了暖水管,我赶紧把身上的大小伤口洗干净,只是些磨破的小伤,因为海水的浸泡,疼痛不断。
忽然,就听到原的声音,哽咽着般,不及多想,我冲出来,冲进他房间
--可能会看见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这样想着,好象解脱一样,好象肯定他就会死掉一样,模糊中,似乎只要他死了,我就可以按照我的本意,离开他了,我这整天在村子里凫水打鸟走出来的穷孩子,就再也不用游在冰凉黑暗的水里,拼命地游啊游啊,回到这里来了。
原的口中已不再发出呜咽。
靠近他,我已经全忘记几分钟前,他才露出的可疑。
害怕风声吗?只是风声啊--
我摸到他头上的冷汗,果然是害怕吧。
他的胳膊,合在我腰上,微微拢着,像个受惊的孩子,我推着他,想让他躺好,继续睡;我光着身子也冷极,想继续让热水浇浇。
但在刹那间,犹如雷击。
他摩擦着、轻轻含住了我的要害。
“松开。”我咬牙,故伎重施去捏他的下巴。
但他这次没有松口,啮合着我赤裸的敏感,肆意舔弄戏耍,完全是久违了的刺激,在我随之禁欲的大半年生活里,他口腔的热度如同白热化的拷问,低微地、我不再抗拒,我的双手沉沉陷入他依旧宽阔的肩膀,脑海里昏暗一片,只有不断地、热烫的快感,激起活着的生动。
微弱地,我呻吟,在热与甜蜜面前降服,揪紧他头发,暗示地催促他加快抚舔的速度,他听从了我的暗示--由上而下沿着形状舔舐,含住它轻柔地以齿间摩擦,淫靡的潮湿声在海风击打的室内回荡。
他的动作完全称不上技巧,但那努力的模样,反而让我感到自己正逐渐攀向顶点,他是原,毕竟不是雷耀,没有玩弄纯熟的技巧,逼迫我最后一点自尊也屈服。
屋外的雷电劈过,我看到他低垂头,埋在我的腰腹,瞬间,我就迎来了高潮,释放在男人的口中,虚弱地,我倒在他的身上,缓缓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白茫茫的意识里仍是一片爆炸过后的红光,热,惊人。
精疲力竭,我合上眼,沉睡在这白炽的意识里。

(七)

1999年12月24日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永远不变的爱吗?或者,永远不变的忽视?连恨都算不上。
在我身边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我清醒的时候,看见太阳的光,温暖极了,照在我和他的身上。
我们像两个初生的小小婴儿,没有什么可以隐瞒对方的了。
他的气味是淡的,但还是雄性动物的气味,他的呼吸平静,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他在安睡。昨晚,就是场离奇的梦,被太阳照过,就会发觉虚假。
他自己也一定知道那是个梦了,那是个雷耀的噩梦,在梦里他被小原取代了,他做的事情并不是他意识到的,半梦半醒里面他失去了左右自己的能力。
他,正在恢复吧?一点点地好起来,一点点地重拾本性。然后,一点点地把我忘记。
“雷耀,不要回来,求求你,不要再回来。”
我裹在被子里,把头埋在他的心口上,妄想听出一直索求的真心正在如何的跳动。

1999年12月25日至2000年1月1日 新年到了,新世纪到了,我还是旧的,旧的……

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谁?
那天早上我已跟自己说不要再想,但整整一个星期里,我都在想。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留神着他的动作,我鬼鬼祟祟地悄悄然地观察着,他几乎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他几乎每一个崭新的变化,我警惕着,提防着,弄到自己杯弓蛇影,颤颤巍巍。
我已经不能坦然地和他一起坐在海边,当我扭头看他,突然之间就会很害怕,如果我看到的将是雷耀的眼神,我该怎么办?!我根本没有其他办法,做出决定的一向、只能是他,他十有八九会再次扔下没用的我!
他在一点点康复,直到他终于复原?!--极大的恐惧,和被抛弃的预知,让我彻夜无法安眠--我想到了很多可怕的法子让他不能变回去,反正他身边只有我一个了,没有人会发现,除了我自己,只要我狠下心就好了,不会再有伤害,我们又可以一起看海,又可以一起坐在沙滩上,难道不好吗?
表面上,他是不动声色的,我抓不住他一点的表里不一,他似乎就是原,他似乎就是那个好心地跟我在一起的温柔男子,他似乎就是我的爱了。
为了保留住我的爱,我竟然会想到要杀死他,再把他的尸身装进我的水晶棺材里去,真是可怕,我对他的感情一向可怕,又难以自制。
今天,我给他洗澡,抹着他身体时,感觉最奇怪的就是这个人会为我这样的人口交--他最讨厌也瞧不起的人--我仔细看他,看不出破绽,在清醒的时候,我和他都没有什么欲望,就算看到他光秃秃的身体,又能怎样?他现在不是完整的人,他不会说话,他不能动作,天知道他还保留住一点思想没有,和他一起,要是真做了那种事,那简直就跟新闻上那些躲在医院里强暴植物人的变态医师没有两样。
我不会对他做坏事的,我也没有那个能力,那个胆量,一想到他万一真醒了过来,我就不寒而栗,但怎样才能阻止他真醒过来?我又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好挨一天是一天。
睡不着的时候,只能看着他,我顺势地挪到了他的床上,在这无人知晓的七天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挨紧他,我沉醉着,他的身体比我高大得多,干燥而坚实,靠上去,心里就会觉得有底;他的眉心有细的纹路,他皱眉头时成熟俊美的模样仍然是标准的万人迷;我还是希望他不要生气,他生气的样子非常吓人。
我光明正大地吻着他,在这七天里,我迷恋着与他偷偷接吻的喜悦,冰凉的唇瓣会慢慢热起来,温和的眼神会慢慢氤氲,我可以尽我想象地伸出舌头,一点点描绘他的唇形、齿间,一点点交换着彼此的体液,甚至当我捏着他的下巴,好让他把嘴张开,他也会轻易答应,他欢迎着我的到来,他喜欢和我的接吻,他喜欢着我。
--我啊,真是可悲的人。

2000年1月7日 晴朗的夜空 今晚有狮子座的流星雨
许愿吧,我仰望星空,凌晨1点的时候,流星好多好快。
我从来没有见过流星雨,这是一个“第一次”,我是与他度过。
我想自己能变得高大就好,我可以像王子抱着公主一样,抱起他,在漫天的星光和焰火夺目里,尽情地旋转,最后,我会给她许一个最珍贵的心愿。
只要实现,我们就永远幸福。
我却只是个放牛放羊的穷小子,我也没有力气抱起他,我站在他的身后,他的眼里都是闪烁的星辰,我看不出他的欢喜或忧愁,我只有站在他的身后,我已经没有能力再给他一个心愿了。
我记得当年我说过,只要他和我在一起,我们什么都会有的。
我是在骗他,我也不肯定着,但我只能骗他。
这次,就不可以对原说谎了。
我低头,亲了亲他香喷喷的发丝,是昨晚我替他刚洗过的。
我低声说:
“雷耀,我没有许愿。我已经和小原许过外国人的愿了。”
还有,就是,雷耀,我最大的唯一的愿已经不可能实现。--”
陈护士催我们进屋的时候,提醒我给女朋友打个电话,我记起来我好象说过我是快结婚了,为了避人耳目的不良动机。
我没有给馨兰电话。
倒是赵芩给我打了电话,那端,才刚早上,他很兴奋地通知我说,世界上最怎么怎么有名的也是最怎么怎么难请得动的一个医生在他们怎么怎么的劝说下,终于答应给雷耀做手术。
我说“知道了。”
他又给我一个数字,康复率是50%。
算很高了。从来没有医生在那个10%后再敢对我们夸下这么大的数字来。
我们都很为雷耀高兴。

(八)

“跟我走吧,原!逃掉吧,就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好吧!”
深夜里,我就像大水袭来前的仓皇老鼠,想要整个搬空我赖以为生的小家庭,我推着原的轮椅,逃出这个蜗居大半年的安全巢穴,我使劲着,汗流浃背,把他搬上我的汽车,这个时候,我哪还顾不上他的反应,他,反正在我的掌控之中。
车门锁好了,万籁俱寂,四周没有一个人发现,定定心,我发动汽车,车子很容易就发动起来,我们也很容易就驶离停车场,我们的一切都很顺利。
开到公路上时,我才有心情好言好语地安慰一直沉默不语的他:
“小原,我带你出去过两天好吗?我带你去个特别美的地方,对了!那里也有海,有很蓝很蓝的海水,我们可以在水上玩小帆船,还可以打水漂;还有还有,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种辣得嘴都红了的面条--我忘了,你不喜欢吃辣,没关系,那还有绿颜色的糖果,还有好多好多我都买给你,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好不好?原,跟我走吧?只要往前再开五分钟,我们上了渡船,谁都追不到我们了!”
我欣喜地从后视镜里望了他一眼--
我愣住了,慢慢地,在荒芜人烟的公路上,我停车。
“你,不愿意吗?”
他的眼神,好象是悲伤--
我知道那肯定不是悲伤!全是我错乱的想象作怪,我眨眼,使劲盯着被两倒车灯衍射出的路面,我踩下油门。
我什么都不要再想。
我已经望见渡口了,就在前面,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有人从上面下来,把我的他带走,他就肯定肯定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跟我走吧,原,我不管你是小原还是雷耀,我都要带你走,谁都不能挡着我!”我抓紧方向盘,我的指头尖锐地疼,好象我紧抓的是长满刺的荆棘,但我不能松开,倘若这时候再松手,连皮带肉,我的筋骨都要拆散。
我把车开到渡口了。渡口只有灯,渡船还没有来。
我看表,还差半小时,第一艘渡轮就要来了。我把车里暖气开大,给他套了两件毛衣,还是怕不够。
还有半小时,还有半小时--我开始吹口哨,反而因为紧张而吹得更悠扬,更自在;不想让别人看出来我的本性,只有貌似自在地伪装下去。
手机突然响了,像把整个黑夜都吵醒,我立刻把它关上。
再没有人能打扰我们。
我不吹口哨了,我把脸埋在方向盘里,深深呼吸。
万籁俱寂。连海鸟都归巢。
我连他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我甚至还能听见他的嗫嚅,我的头脑又在发昏--他不可能在说话!
逐渐地,我的脸一点点吓白,我鼓起我所有勇气,我抬头,我回头,我看着这个男人,像看着终生的敌人,我盯着他的嘴,好确信我真是在发昏。
不可能啊,他不可能再说话了,他已经失去一切了,他怎可能说话?
当我凝视他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动作,他根本还是老样子,我把手朝他伸,想摸摸他的脸,这时候,我就听见他的声音了,无比清晰,无比细弱,无比真实--
他说:“端康--端康。”嘶哑地低沉地,他说,他吐露。
刹那,我的心都不能再跳,他真的在出声,他真的在说出我的名字,好象我的名字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所知道的语言。
喉头堵着,气都要喘不上,还提什么哭,我的力气都给抽走,我只能看着他,呆愣木然地看他。
这个毁灭我一切的他,却在叫出我的名字,一遍接着一遍。
我完了,我知道我一切的如意算盘都完蛋,他认出我了,他知道我是谁了--这就像有人把我最后一块遮羞布扯掉,我却众目睽睽下行走一样,开始时我自己还不知道,所以可以沾沾自喜,现在我知道了,我傻掉了。
终于,我被他认出来,没错,我就是他最讨厌最讨厌的李端康!
他,是雷耀。他回来了。
“你想怎么样?你不跟我走了,是吧!”我还没能回过劲,我还在想把他带走,话讲出口,才知道不可能,我在说话的人是坚决顽固的雷耀,而不是随我摆布的小原。
我硬呛呛地问,却又手足并用的跌跌爬爬到后座,我哆嗦地张开双手,像癫狂的猎狗找他迷路的主人,我踉跄爬到他身上,我死死搂着他,我不要松开!
我没有哭,哭也只是我一个人的眼泪,他也不会因为同情我,为我掉几滴泪,我又何必要在雷耀面前丢人现眼,我倒恨不得现在真用双手把他勒死算了,他以后就再也别想恢复,再别想哄骗我又爱上一个他。
他安静地任我发狂。他还要装小原!
我搂他,我只知道我要紧紧地搂着我的他,不然他就要走了,直到第一声渡船鸣笛,催命符一样地急,根本不让我等到他回心转意。
在漫无边际地黑夜与黎明的交界,我被困住,挣扎不得,他却要离开我走进光亮,把我一辈子都扔在黑夜里。
轻微地,他开始说新的词语,我一直一直顾不上听,但最后,我听了,听清楚了--
“三角--”
“什么?”
“心,三角……心,我的。”
“三角形?你的心?--是那个泥巴?”
我好不容易,抬头看看他。
他的眉头才慢慢展开,他的眼睛又是那么美丽和温柔了,他的瞳仁里只有睁大眼睛呆若木鸡的我,他终于回应我的渴望,而微微地微微地点头--真的是对着我,李端康。

(九)

我是在做梦吧?!
我探探身,我亲了他一下,他颜色竟不稍变,他没有厌恶的表示--太离奇了!
“你捏的那个东西是心?是给谁的?”我疑惑,吃味,再自审,“是给我的?给我李端康的吗?你想清楚再告诉我!”
他却闭上了眼睛,在我留神、凝视他的反应时,他轻松地把眼睛闭上,意思是他要休息了,他累了,我当然知道这是要我不要打扰他的意思,但我反正是要一直抱着他的,这些个月过去,他早该习惯了我的抱住,这是亲昵绝不是打扰。
他是该闭上眼睛不要看我,我的心跳才能慢慢正常跳动,我的脑袋才能进去氧气正常思考--我真是不敢相信,我又不得不相信,要他真是雷耀,他就不会骗我,他一向说到做到,从答应我到抛弃我,他确实是用尽手段,但仔细想了,他却真的没用过下三滥的手法欺骗我,他把我干脆利落地扔掉,他说要自由就一定要离开我,他还给我一张加了好几位零的支票--那时候,他也不算很有钱,一定也是拿出了所有财产,仅为了打发我这个一手捧红他的恩人。
他那时是讨厌我讨厌得要死了。
但现在究竟怎样?!
我抓着头发,完全忽视了身边这个罪魁祸首,彻底陷入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在我设想了几十种他真的病好与假的病好,我们真的走与真的不走,他真对我有什么和对我一点也没有什么的可能性后,我决定了--
他以为他会叫出我的名字了,还省掉前面那个姓,我就会感恩戴德了吗?他以为他拿出个什么破泥巴,哄骗我是什么心不心的,我就会相信他?怎么可能!他竟然还以为让我亲亲他,再装死人不动弹,就能表现出他对我还有点情意?
他当我是傻子吗?
就算我以前是像个傻子,我现在也不是。
要是,要是他真对我有什么,那么就在他健健康康、蹦蹦跳跳,重新变成正常的雷耀的时候,亲口告诉我李端康!


2000年1月8日
赵芩来了,要把他带走,我同意了。
但我也要和他一起去。


我收了一件衬衫,叠好了,发现手上的是裤子,衬衫还被扔在旁边,我拾起衬衫再叠,塞到箱子里,发现冬天衣服应该垫底下,夏天衣服应该放上面,全都乱了,我又拆箱重装。
屋里没人说话。
我沉默,他也无声。
打开窗户透气,寒冷,卷进心里。
“我还是不去了。”我背对他,没有踌躇的声音连自己听了都吃惊。
这时候,再说这些,会不会太迟。
“我问你--你说是就眨下眼睛,就眨一次--我问你--”我靠着窗棱,转过身,我遥望坐在轮椅上的他,“你知道我要问什么的,是吧?”
我指望他自动缴械投降。
他的眼睛没有动,清澈地深不见底地回望我。
无奈,我小步走近他,撑着扶手,我半跪在他面前,我顶着他的额头,撞着,认真逼问:“你对我--是真的?”
我好象是在逼口供的恶人,要他不承认,我好象就会对他行凶,我承认我在逼迫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人,逼迫他对我坦诚他哪怕一点点微薄的情感。
我不在乎他究竟是谁,我也不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意识,我连他是不是一直都在看我笑话,都再也不想知道,我在乎的就他这一句话。
是真的?还是只是骗骗我玩?
他眨眼睛了。
就眨了一次。
然后,他就一瞬不瞬,炯炯地盯着我。
我知道了。
关上窗户,我把他扶到床上,盖好被子,我爬到他身上,恶意地骑上去,手撑在枕头旁,现在我是他的主宰了,他一切都要听我的了。
我低头,再低头,徘徊在他的唇畔,落下我第一个吻,是对我的爱人。
“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等你。我等你回来。”我扯下他的扣子,胡乱地扔出,我这个采花大盗,粗野地咬到他的胸口,咬疼他的凸起,我舔他,一遍一遍地迷恋他甘醇地甜蜜,微微地,他呻吟,眼里露出的却不是痛苦。
我拉出他的手,亲了下他的手心,但想了想,我还是狠狠加了力气,快速地,就在他宽大的手心里咬出我的齿痕--流血了,一道成功的伤疤,一道我的印记,我刻在他身上,他就是我的了。
我摸摸他的血迹,揉干净,他看着我,纵容我的发疯。
“这是个契约,懂吗,你?雷耀,我李端康会一直等你--不行,等太久你肯定会再忘记我--那要多久?不能太短,电视上面都要两个人等过很久,才能一直幸福地在一起--十年吧?我跟你定下十年之约,我会在这等你整十年。”
击掌,为誓。
好象小孩子扮家家酒。
我玩地不亦乐乎。
“一定不要忘了我。”我摇晃着他,逼他铭记住我的样子、我的身体、我整个的人!
他握住我的手,这个时候,他用沾血的左手真的握紧我的手。
他的手很热。
我慢慢扶着他,手握住他的男性,让他进入我的身体,让他进入我的心,他的眼睛像星辰、像我们那晚看到的流星,围着我,闪耀,美极了,我的他,真希望他这个时候可以跟我说出甜言蜜语,就像他电影里演的一样,让我心醉神迷;同时,我拽着他的左手,在那个连接他心脏的伤痕上,默默下咒--
这个咒是事关爱情的咒,这是我秘密的咒语。
等你回来,回到我身边,和我幸福地过一辈子,我就告诉你它的秘密。

(十)
2000年1月9日 我看着他走,他们还是把他带走了,他又消失,又离开我,这次跟以前都不一样,我有信心他会回到我身边,一定一定会的。
2000年1月10日 他后天就要做手术了,是对脊椎,又不是脑袋!他不可能失忆的了,这大半年的生活,我不相信他能忘得掉。
不会再不理我的。
我一个人在窗户边上,我坐在他常坐的沙发上,我喝着他一直用的杯子,我退化的智力很快就要和柔情似水的小女人一样,一样的疲于等待,一样的必须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2000年1月11日 今天又开始下雪 周三
我看了日历,又翻了翻前面的,5月6月7月8月9月10月11月12月1月--颠来倒去的叨念,好象我的人生就这样被翻过了一页。

2000年1月12日
到晚上六点,赵芩给我打来电话,说手术很成功,这次他反复肯定确实很成功。
他问我什么时候来看雷耀。
我也不知道,我是该等他,还是去找他。

2000年1月14日
很久没有走在人来熙往的大马路上了。
就算真的有跟你认识的人,打个照面,就走了过去,你也不会认出来,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又有几个是就算淹没在人海里面,你还是能一眼把他挑出来的?!

红绿灯下,我等着过斑马线。
前面有一幅巨大的广告牌,矗立在闹市的中心,侵占了路人整个视野,横亘在每个人面前,鲜艳又夺目,上面有个男人还有个女人,男人穿着亚麻色的衬衣,在海的边上,侧着的面部,惊心动魄;女人只有衣角,是白裙子的一角,飘拂不定,很明显他在等她,她也在等这个就要展开的甜蜜约会。
这个广告导演真是恶毒,怎么就不让他转过脸,再对奔跑过来的恋人伸出欢迎的胳膊来,至少也要对着笑笑--我俗气地更改着优雅画面,想象他最好再抱着恋人转啊转啊的幸福。
“雷耀好了,我刚听同学说的,肯定是最新消息--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他!”
兴奋地,旁边的小女生打着贴上加菲猫的手机,大声地叫着,是让每个人分享她的喜悦。
我冷眼旁观,感觉一切都回到了那个过去,让我毛骨悚然。
医院里,很多人。今天格外得多。
从医院外面开始,就水泄不通,警卫挡着,这来势汹汹,这惊声尖叫,这些个男男女女捧着的鲜花,折着的纸鹤,走都走不动。还好我长得普通,又老实本分,警卫居然一眼都没有瞄我,就把我放过去,走进医院大厅,跟其他病人一样,回头看看玻璃门,阳光下,映照出不分年龄、性别的热切面孔,我呆呆看了她们,搓搓光秃秃的手,想起自己真的应该买束花再过来,但现在出去,我就再没有勇气踏进人海了。
现在,只能往前面走。
他在十一层,我爬楼梯上去,爬到第五层,就被看着像公司保镖的家伙挡下来,好象此时此刻爬楼梯的都是蓄意不良的偷窥狂一般。
我只有在第五层楼梯间打电话给赵芩。
他突破重围,把我拎上去的时候,又过了半个小时。但我总算成功抵达了。我们跟各大老板、记者还有保镖都打过招呼,赵芩就开始推我往里面走,他说:“快进去,他正醒着,能说一些话了,那医生真神了,整整做了9个小时的手术!雷耀他真的很想见你!”
他很想见我?赵芩真是客套,他雷耀从不会把心思挂在嘴上,连盯着他都不会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我盯着那倒门,干干地笑:“你先进去,我想坐一会,我刚才爬上来有点累。我马上就进去。”
他嘲笑着我的坏体力,顺便又给了我一拳,真是粗野的家伙,就会这样表达满心的喜悦。
他推开门,我赶紧闪到一边,他就进去。
--躲闪的缝隙里,偷看到花瓶里的花,偷听到里面的安静,该看到的却惟独没有。

我躲在卫生间里抽了十分钟的烟,又天人交战了将近一刻钟,
我抖擞精神终于踏出去。
迎面,就撞上一个女人,还挺着个大肚子。我赶紧扶她,她把头抬起来。我惊诧莫名--“馨兰?”
我只能盯着她的肚子,冰凉冰凉的寒意从脊梁骨飞蹿,直到四肢百骸。
她的脸慢慢地红了,她的脸色原本一直健康红润,现在看上去却是形销骨立的苍白。我探出手,摸摸她的肚皮,膨胀成这样的肚子,才大半年没有见的她。
她把眼睛瞥开,她的声音还是细柔:
“你不要管我,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这个肚子里,有一个小孩--
是谁的?是哪个丧尽天良,把坏事做绝,把好好的未婚妻抛在一边,让她一个人忍受这些痛苦!这些孤单!只是禽兽不如的人才干得出来。
我搀扶她,摸她的小脸,她的头发,她终于回望我,她的眼睛里浸的分明都是泪水,这个女人在我的生命里本该是一阵云烟,过去了就会没有,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
“我换了号码,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扶她回病房,她不吭声,她受的苦一定很多,她的肚子里有个小小的小家伙,一个离不开爸爸妈妈的小东西。
“那边已经没事了,我就是回来找你的。”
我自如地推开她的病房。
她终于哭出声,把头埋在我的肩膀。
我安慰她:“这就是命。馨兰,我们命中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十一)
“端康,你看过他了吗?”
“谁?……啊,他啊,还没有。等会去。”
“去看他吧,我一切都好。”她推推坐在床沿的我,“别再忘记回来就行了。”
我把她的枕头放平,让她躺得舒服点:“等会吧。我再陪你说会话。”
她的脚露出来,整个肿着,刚才她跟我撞上,也是因为脚咯着了。
“我变难看了。”馨兰见我看着她的脚,连忙用被子遮着,又不开心起来,“我没以前苗条,没以前漂亮。我的脸也肿起来--”
她作势又要拿被子遮脸。
我挡她,握住她的手,虽然是怀孕期的浮肿,人却瘦得多,握在手里,手指头都只剩细细的骨头,她垂着眼,精神明显差了;要不是今天碰上,我都害怕以后不能再见到她。
“要是生完孩子,你再回来就好了。”她把另只手,也递过来,让我握着,和我握着,才开始有些欢愉,“没有人让我等你,是我自己要等的。”
“--傻瓜。”我亲亲她的额头。

手机震动个不停。
我拎着便利店里买的布鞋,又突破重围,返回医院。
门口就撞上面孔黑黑的赵芩,他一把逮住我,在我耳朵边上大喊:“你到哪去了,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你到底要不要看他?这么大的人,也不知道吭一声!你手上拎的什么?没见过你们俩这么别扭的!端康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没必要吧,他能好起来不也多亏你照顾他,他八辈子的福气才能交到你这样的好朋友?行了行了,快进去吧!别折腾我这副老骨头了。”
连骂带拽,他又把一声不坑的闹别扭的我拉到病房门口。
我不动。
赵芩又推我,他这个浑身力气没地方使的老家伙,一把推得我跌跌爬爬、毫无颜面进了我今天本来的目的地,进了雷耀的病房。
真是容易,上次怎么他就没想到推我一把!
病房很安静,开着晕黄的夜灯,这么大的病房就住他一个,比馨兰那个四人病房条件好得多。
他也悄无声息。
我低着头,搓手,挠头,最后,我悄悄坐在了门边上的沙发,把塑料带放在一边。
规规矩矩坐着,我不动了。我只专心看着自己的手。
隔着十来步的病床上面,他在睡着,天这么晚了,该见的也见过了,他一定是在睡了。
他的一切又要恢复原状,要我是他,也会放心地愉快地大睡特睡。吵醒他吗?我没有勇气,连吵醒他,让他看看我的勇气都竟然没有。
这么多的人都想着见他,这么多人都不亚于我的喜欢着他,今天要不是赵芩可以拉着我进来,我恐怕只能远远隔着人群,远远看看模糊不清的他,连片衣角都沾不上。
我的喜欢本来就不是多宝贵多了不得--对他来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会少。
所以,当年扔下我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
等会再出去吧,赵芩现在没准还在病房门口守着,出去一定会挨骂。
我想走之前,再最后好好看眼他,好象已经很久没有离开他超过一天,也没有让他离开自己超过一天,今天也不知道是第几天了,好象一见就要成了永别。
“谁?”
我一惊,被雷耀的声音惊住,我没想到他恢复得这么快,恢复得这么像他了。
“……是我。” 心提到嗓子眼,我犹豫地磨蹭,但还是立时就站起来,突然升起的顿悟,就是他可能已经分不请“我”是哪个了,我赶紧补上我的名字,“是我,李端康。”
他没有立时接上,他也慢慢开口。
“是你。”缓慢的低沉,平静又冷淡,
没有什么激动;连伪装出一点点高兴都没有。
雷耀的平静,雷耀的冷淡,雷耀就是对着这样对待陌生人的了。
--还是被忘记了。
--我也知道,要是他是雷耀,正常的雷耀,就不会因为见到我而产生什么见鬼的高兴!
--但我还是一直巴望着他能够守住对我的约定。
--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他一变好,就会立时讨厌起我!像讨厌个鬼一样!
--好象大半年里只是我又做了一场梦。
--他又这样冰冷地对我。
心灰意冷,我呆站着,觉得受到了最大的伤害,反而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我走了。”只能挤出这句,只能从脑袋里挤出来这句了,我慌张拿起袋子,突然之间没办法再像从前,死皮赖脸地哀求着,再去索取点什么不值钱的爱或不爱;倘若从小原的眼睛里看到对我的厌恶,真还不如一头撞死的好。
“你对我做了什么,在我不能动的时候?”那端,白色床上的凸出人形慢慢地出声,凉薄的无情,刻薄的傲慢--像一个可怕的魔鬼,打碎我所有的美梦,还要使劲地踩在脚底下践踏--
我先是愣住了,我没明白过来,我做过的,他指什么?等我反应过来了,我的脸已经红了,我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这种人,还能对你做什么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下流多卑鄙,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当然跟你做了,还不止一次!你的身体还好用,我当然会废物利用,反正我就这种色情狂,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我做过的事情?!
我做过的,都已经成了罪。
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他只是在装糊涂,他就是要逼我糟蹋自己,逼我承认我跟他的那些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李端康一个人的错;他雷耀一点责任也没有,他从没有勾引过我,他从没有想和我睡觉过,他吻我,他亲我,他抱我,没一样是他真心要的,都是我逼的他,都是我害的他--
我就是这种人,我这个傻瓜,我这个不死心的傻子,我竟然会以为他真的会来接我!
实在是没用,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居然都没有骂他一声的勇气;只能肆无忌惮地糟践自己,肆无忌惮表演一场恶棍的成功闹剧,却又这么失败得把自己演得一脸湿漉。
“你以为我有多喜欢你?哈,谁会喜欢一个瘫子,我就是想报复你!我告诉你,我恨你恨得要死,玩玩你身体算是轻的了,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碰到你。好啊,你现在好了,想把我怎么样?你传出去啊,丢人的是你,雷大明星!谁知道我是什么东西?我可不怕。”
脸咸咸的,抹过去,都是被眼泪鼻涕腌得发疼,我满不在乎得哼口哨,满不在乎的掉眼泪。
什么约定!什么十年!什么等他!
什么海水!什么许愿!什么流星!
没一样是真的,都被轻践。
我开始满不在乎地满屋子打转,我开始故意在他面前晃荡,头脑里有个恶毒的想法,我知道他讨厌看到我,但他只能再多看几眼,反正他现在也是不能动的,反正他以后也永远不会再见到我的。
让他再为我多难受一会吧,这也是我唯一能带给他的了。
“看着我对我说。”他命令我。
还是这么神气吗!我跑到他面前,我把脸递给他,我大大地瞪着眼睛,我歪歪地挤出一记冷笑,我鼻涕眼泪一把地对他大声说:
“雷耀,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你,我要的只是你的身体--我爱你,只是交易!”
“--那你哭什么?”
他揪住我脸,他已经能伸手了--我送上门去,他伸手就牢牢揪住了我的脸,揪住不放。
我拼命打他的手,他使劲揪得我更疼;我气得眼冒金星,拽着他,冲他乱吼:“我哭是我可怜你--可怜你这个没人要的瘫子废人,只能躺在床上叫个不停。”我俯低身,凑近他,龇牙咧嘴,丑陋滑稽:“你不知道你不能动的时候,我是怎么折磨你,我是怎么玩你的!--””
他堵住我的嘴,用他的嘴唇,素来凉薄,从来无心,亲我的时候都非要我一个人去要求,从来吻住我的时候,没有用心看看我一眼。
他还是揪着我的脸,不放手,好象我现在有资格荣升成他的珍贵小宠物。
他眼睛清澈见底,他直直看我,那双比我漂亮一百倍的眼睛盯着我的又不大又不双的眼睛,甚至是发亮地在盯着我看。
我被他完全弄糊涂了--
总是说着无情话的嘴唇却像最初一样滚热。
他贴着我,紧密细致。
“端康,你爱我,你是我的。”他抵着我唇,他看着我眼,轻轻渗出甜言蜜语。
“你什么意思?”我抽身,我真的弄不懂他。我不知道他的脑袋里究竟想的是什么,这才是最大的悲哀。我们的心意不能相通。
“你,是在玩弄我吗,雷耀?”
他改拉住我的手,他的力气显然仍不能用得太多,拉住我手只是轻轻的力道了。
“我一直在等你,我害怕你不来了。”他看着我,一点都不放过的逡巡领土一样仔细,他用低沉缓慢的声音说害怕,坦言因为我他竟然会觉得害怕 !我对这种侵略的眼神、直白的热切完全陌生,我不由自主退了一小步,我几乎不相信他还是他!
他皱眉,拉住我,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你一天都到哪去了?赵芩说你早上就过来,到了现在你才来,刚才你连一眼都不看我就想走了,我一生气,就开始乱说话,端康,你是知道我的,不要怪我,不要哭了。”
虽口口声声让我不要哭,但分明看到我的眼泪,他却显出一副兴高采烈的好心情。
我真的知道他吗?
“你哪句真,哪句假,我根本分不清。”
我摇头,我抽开自己的手,“你现在也是在开我玩笑吧?看完我哭,又想看我笑。雷耀,我不要这样--这样我很害怕。”
从一进门的冷淡,到现在的热烈,我摸不请头脑,我的脑袋一向简单,他这么变换繁杂,我虽然只能诚实应对,心底里却是怕了。
他张开他的左手,连犹豫都没有,他把掌心对我,严厉地看我:
“端康,你对我许下誓约,却要反悔吗?”
在他的掌心下,我这个平凡的小人物好象已经被牢牢镇压在了大人物的五指山底下。
十二
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对,我只是觉得事情出乎意料,他是雷耀,他不会、他也不该对我这么好,的,他对我说这些话,我就像在听外星人对我说话一样--我是他生命中的污点,我伤害到他高高在上的自尊,他恨不得快点把我抹干殆尽,但他竟然对我说这些!
他张着他的手心,他的手心上面有我的刻痕,我蓄意留下来的,我要让他记着有我李端康,他现在记住了,他还把他的手心着我,盖住我,遮天蔽日,他沉着起他的声音,他镇定起他的神色,他同样蓄意端详我,好象我是易碎的瓷器,他说:“端康,从你在我手心里留下这道疤痕开始,我们就不再是交易了。”
“谁说的?!”我嘴硬,我不相信他。
他笑,嘴角微微地翘,非常温柔,他对着我笑。
我心脏狠狠加速。
“我记不清了,端康,你揉着我的手,你在我耳边上说话,你在海边上光着脚丫跳来跳去,你唠叨说完一大堆又趴在我床边上睡,你紧紧抱住我说‘跟我走’!--多奇怪的端康,他的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只是交易,他为什么要在冬夜游过整个海峡?为什么要满身的伤口和血迹?就为了把我的一扇窗户关上?就为了伸出手摸摸我有没有发烫的额头?端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从没有好好对待过你。”
为什么?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我的眼睛泪汪汪,我听着我这辈子都没听过的好听话,做梦都想听到的好听话,终于成真了!我除了眼泪汪汪,觉得自己就是个无药可救的大傻瓜。
我的生活被割裂两半,我的一半是归我爱的人所有,我爱他,我要他;另一半是归我终生势必要愧对的女人,我的孩子的母亲,她正幸福地孕育一个微小的生命,她对我的丑陋一面毫不知情;我要做个决定,我的心只能做出一个决定。
我的心归他。我不能离开他。
哪怕我就是罪人,无药可救。
“端康……”细腻的柔情,微微地怅然。
我抬头,手继续削苹果,人还在茫然,心还留在别个地方。
“哪不舒服?再过十天,就没事了。”我审视着她挺得太大的肚子,和消瘦的双颊,佯装体贴入微,我真是个混蛋!
“他在踢我……过来,端康。靠近点我。”她伸出她的手,让我接住,和我相握,紧紧握住,她心满意足,她会是个好母亲。
“坏小子。”我俯低身,跪在她身旁,头贴在那个微小颤动的生命之上,我和他在突然之间如此紧密相连--我并不期待他会真的动,那多半是出自馨兰的甜蜜的想象- -猛然间,他踢我,他又像凑近我,他动了,他确实因为我的靠近而大大地动作了--就在眨眼间,我的心里涌进了一个陌生的东西,他砸开我防守严密的高墙,他在我一点都没有警惕的时候,他在我满怀着将来美好幸福生活的憧憬,他就不期然闯了进来,砸进我心里,他粗鲁莽撞地在我心里开始扎根,开始生长,那种东西,跟以往的情情爱爱截然不同。
“我们的孩子,我和端康的孩子。”
我抬起头--秀丽的面庞染上几近神圣的光彩,轻柔的声音回荡耳际,宛如符咒--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背叛我爱的人!离开他,我活着就再没有期待了。
走出七楼,我开始等往十一楼的电梯,十一楼,十一楼,默念着,我的心飞扬到跋扈的兴奋。
肩被重重拍打一下。
我回头--
“端康,太不象话了啊!有好事,也不通知你兄弟们,要不是今天雷耀喊我跟着你,我还真不知道你这种老实疙瘩也会金屋藏娇!--还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你完了你完了,哈哈!什么时候请吃喜酒,我可等不及了!”
我盯着那张胡子拉碴,眼睛贼亮,嘴巴叭叽叭叽连说一大坨的脸,耐心打断他:“雷耀让你跟着我?”
“是啊,他喊我看看你离开他房间后又跑去哪里?端康你是不是最近都有点心不在焉?也没怎么去看他吧?你看你,又不是没时间,你兄弟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你就去多陪陪他,就当是可怜可怜那个花花公子了?再说你都陪了他大半年了,还差这几个月?”
“别跟他说,赵哥,别跟他说!你听到吗?”我抓住赵芩的肩膀,使劲摇啊摇。
“为什么?”
“你别问为什么,我会解决的,你相信我!你跟他说,你跟他说……”
“你们俩到底在玩什么?”赵芩狐疑地看我,他收起笑,正颜看我:“端康,你不是糊涂人,别做什么傻事啊?”
“你跟他说,我都在装修我以前住的房子,就是跟他合住的那间;你说我忙极了,天天都来不及赶过来看他,你说我有意不让他知道,说我是想等他十天后出院再给他一个惊喜,你一定要这样跟他说--”
“你这是干嘛?我不明白。”
“--我不想在他这么难过的时候,让他知道我老婆孩子都有了,我什么都不如他,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比他强!赵芩,你一定要这样对他说,你记住没有?拜托了,求你一定帮我。”
赵芩奇怪地看我,还是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端康……”低沉的喃喃而语,低沉的像正抚过落花的水面,低沉又魅惑,让我完全迷惑。
“怎么了?”我满脸通红地直起身,眼巴巴地盯着他薄如刀刻的嘴唇,依依不舍地回味刚刚享用过的那个柔情似水的吻,我可耻地还想要再勒索一个,我犹豫地摇晃着又弯了下腰--
他看出来我的企图,嘴角弯出一个淡淡的笑。
“端康,真是有趣的人。”
有趣吗?我几乎要悲凉地回他一抹笑。我有趣吗?我是真愿意为这个男子提供一点我最后的有趣了,只要他不嫌弃。
“耀,再过十天就好了。”我沿他的眉型一点点勾划,是剑眉,神采飞扬、挺拔俊洒;跟我完全不同。
他皱起眉,眉峰顶成尖,顶着我手,他蹭蹭我,以示亲昵。
我忍不住了,我立刻又死死扒在了他身上,我立刻又死死投在了他怀里。
“可以带端康上我的游船了。端康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他依附在我耳朵边上,他往我耳朵里轻轻地吹气,轻轻地甜言蜜语。
我着迷地听他说端康怎么样怎么样,我们怎么样怎么样;我听得心花怒放,听得晕晕陶陶。是的,我知道,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地狱就是天堂。

十三
2000年2月21日 离预产期还有五天
我走在钢丝上,是个小丑。
还有五天,还有五天,大限已到的五天。
我先敲开的是雷耀的病房门,昨天我去看馨兰,很晚才过来,雷耀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不会高兴。
我买了束很大的花,都是玫瑰花,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还特意选了粉红色的玫瑰,路上的人都会扫两眼我,虽然不好意思,我还是得意洋洋地幸福无比的地把粉红玫瑰一一插进了雷耀的花瓶,很满意地看它们在安逸的世界里开出美丽的花朵,代表我幸福的象征。
“多美啊!”我感叹着,顺势把雷耀的手拉过来,放在手心里,揉着,我笑意盈盈,期待连连。“你会喜欢吧?”
“送给我的吗?”他却皱眉,有点恼怒,“应该让我先送才对。”
“好啊好啊,我还没收到过你送给我的花,下次一定要送给我!”我把他的窗帘拉开,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我推你出去走走吧,耀。”
我们就一起出去了,我们去的是背向馨兰房间的草坪,她不会看到。
我推他坐在林荫底下,我坐在他身边的木头凳子上,风,细柔地吹,树叶子落下,很安静。
我拈下落在他肩上的一片小树叶,放在手里,盘弄。
我们都不说话。
我偷看他的侧面,像个青涩的小女生,我偷看他尖锐的棱角,他犀利的眉目,他总吐露无情话的唇,我贪看到不可自拔。
“以前的房子,不知道怎样了?”他突然回头,突然逮到我快要流出口水的蠢样,他突然吓了我一跳!
我并不因为被他逮到而转开视线,事实上,他看着我的眼光,更让我蠢蠢欲动,多么美丽的眼睛,多么耀眼的光明,让我根本眨不开眼。
“很好,房子很好。”我乖乖撒谎。
“你可以--你愿意跟我一起住吗?端康。”他的声音诚恳地打动我,他的眼睛仔细地看着我,他在征求我的意见:“住我的房子,以前的房子虽然好,但小了些,但如果你还是想住回去,我们就回去住。”
“不不!我没关系,我住哪都无所谓,只要你喜欢就好。”
“端康,我出院的时候,你--”
“我一定来接你!”
我信誓旦旦,他信了,我俩并排坐着,我们无拘无束,心意相通。
--“不用十年了,看来。”
在我把他推回病房,扶他躺好后,他取笑我,他笑的像个爱闹的孩子。
“十年啊……”太长了,我很怕这个漫长的数字。我后悔不应该轻易许出期限。

2000年2月22日 晴朗 热
“馨兰,我对不起你。我骗了你,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已经喜欢别人了,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他!你是对我最好的人,再也没有人比你对我好了,但我心里除了他再容不下别人,我是混蛋,我对不起你,我该死--”
我已经想好了,编好了一系列说辞,只要馨兰平安顺产,我就鼓起勇气跟馨兰挑明;我已经预演了几十遍,几百遍,我肯定不会出错。

“端康,你爱我吗?”
“当然爱!”
“如果我生孩子的时候,我要是不行--”
“你一定会平安,你一定要跟我过下半辈子,没你我也活不下去。”
“--端康,我很害怕。我好怕--”
我抱着柔弱的她,紧紧抱着,一遍遍重复爱的誓言--我是肯定要遭报应的。

2000年2月23日 晴朗
我去拜佛,我给每个菩萨每个罗汉都叩头,虽然做不到爬一个台阶就叩响一个的虔诚,但我也重重地叩过了。我也很虔诚了。
求神保佑馨兰和我的孩子,求婶保佑他早日康复。
终于拜了中国人的佛了,但愿灵验,但愿保佑。

“你的额头怎么红了?”
修长的手指慢慢给我揉揉,他数落我:“做事情前,要想清楚;端康总是会做傻事。”但他又很满意地肯定我:“不过傻人有傻福,所以端康就逮到我了!”
我哈哈笑,摇头晃脑,老实说,我也是这样觉得,我竟然能逮到他!真好象是瞎猫逮到死耗子,真的给我逮到了!

2000年2月24日 晴朗
预产期提早一天,馨兰早上就开始阵痛。
医生一直说她身体太弱,今天可能是一劫;实在不行,只能把孩子剖腹取出来,馨兰坚决不肯,她要顺产,她不要孩子有危险,我不明白她的坚持。
她要为我的孩子豁出她的命;我不能让她这么做,我跟医生说,实在不行,要大人,不要孩子。

我在手术房外面一直等。
等到下午,等了五个小时,还是没有生出来。
我竟然在这时候,特别想看到他,我想跟他坦诚这一切,我想告诉他我爱他,永远不变。
我跑上楼了,我经过保镖,我头脑一片空白地逃出手术,逃开馨兰,逃避孩子,我站在他的门房间前。
我停住,我犹豫。
里面一点点传来说话的声音,是赵芩和他。
我听着,因里面有我的名字。
“你疯了--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李端康是谁?他是你兄弟,雷耀,你搞清楚!你想干嘛?!你在底下玩玩就算了,别人会羡慕你,会夸你是PLAYBOY,但你要想站出来说你是同性恋,要想跟你那些歌迷,跟那些老总说你要跟男人同居,说你爱上一个男人,你就是疯子!“
“我决定了。”
里面不再有声。只有踱步的杂乱。
我的心安静地跳。
“你可以在私底下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端康也不会愿意你这样做--你想想明天会涌进来多少媒体?不会少于百家,你想干什么?雷耀你明天绝不能跟他们乱说,你绝对不能毁了你自己!”
“我不能再让端康伤心。我要给他保证。赵芩,我现在提早告诉你,就是要你选是继续跟着我,还是立刻走人;到了明天,你想走就迟了。”
“迟?--干嘛,你怕别人怀疑我跟你有一手!哈,我是什么人?当初端康把你交给我,在我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端康没看错人--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了--”赵芩叹气,“你这么爱他吗,雷耀?为了他可以抛掉一切?”
心狂跳。呼吸静止。
“我感激他,没有他,我就什么都没有。”
--啊!--
不不,不!
不是这样的,我是你的爱,你爱我!
我全身发抖,我喘不过气,我的胃刺疼。
我面无人色,我惊骇诧异,无声无息,步步后退。
我不懂,我不懂天堂和地狱只差这一步。
我不懂,他昨天,他前一秒还是爱我的。
怎么现在就变了样?
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又骗了我,在我好不容易活过来,在我好不容易又为他付出一切,他怎么能又骗我?
他感激我,他只是感激我,他不是爱我,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今天才知道。
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以为他现在爱我。
我已经跟他说了百遍,千遍我爱他,我已经病入骨髓,我已经尝过幸福是什么味道。
我已经就要到天堂,我不要在这时候摔下来。
我不懂,到底什么是爱?
--还是我从来没有弄懂过,所以我一直都弄错了。

馨兰在下午四点十二分生了我的孩子,是个男孩。
馨兰也很好。
她躺在那,筋疲力尽,眼睛却明亮如星。
“你看过他了吗?他好吗?我差点以为我不行了,但想到端康又要一个人了,我就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留给端康。”
“馨兰,你怎么知道你爱我?你真的爱我吗?”
“傻瓜。”她笑,好不容易挤出来,她很累,“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傻瓜,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总是一遍遍问我爱不爱你,馨兰,我好象从来没有问过你--你爱我吗?”
她想了想。她转开眼,好象不好意思看我。
“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问我了,端康,我不会说我爱你的,我不会说什么我爱你爱到死,我爱你爱得不行,那些都是嘴上玩的,我不相信;但我要你知道,端康,只要你还要我,我就会在你身边,端康,这就是你能从我嘴里听到的了。”
我震惊,我从没想到从来都是默默温柔无语的她会对我说出这些,我从没想到总是在我身边像是空气一样存在的她的心里藏着这些,我居然从不知道我的身边一直有她在--
现在,她又再一次把我从死亡的边缘里拉了回来。
这是第二次了。我的命也才一条。
拜佛祖的时候,只知道一径的祈祷;直到此刻,我终于大彻大悟。

14
我把日记烧了,全都烧了,以后的我将不再有秘密可言。
看它们焚化,燃起火星,像冥火,最后也都烧成灰。
清晨,我去敲雷耀的门,他醒着。
“端康?”他看着暮蔼里的我,眯起眼睛,“是端康吗?”
我背着阳,面目模糊不清,我靠着门边,我不再走近。
“我走了。”我说。
“什么?去哪?”他问。
我同样也看不清他,真是奇怪,我一直以为我的心清楚就足够,但心也会被自己的眼睛骗倒,实在无能为力。
“我不回来了。”我磨蹭,我低声,我退后。
“端康!”他几乎要坐起身,他惊讶地、不解地唤我的名。
我知道他站不起来,也追不过来,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只能远望即止。
这,就可以了。
“端康,我做错什么了?你过来,你跟我说清楚。”
这个美丽傲慢的人在向我招手,只要我前进一步,我就可以得到幸福,虽然只是假象,但毕竟也是幸福;这么多年了,我要的,我唯一要的,今天就能够实现,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睡着了也会笑醒的;他就要承认我,他就要给我保证,他再也不会离开我,太好了。
我叹了声气,很长很长,好象叹尽心中所有愤懑与委屈。
叹完后,我抓住他的门边,我给他合上--
“雷耀,我的爱已经被你磨透了。”
我把他的门合上。我看着他,一个遥远美好的梦,拉上帷幕。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不接触和电影电视有关的任何消息,我还是怕有后遗症,所以蒙昧不清就好了;直到后来有一天,还真的突然见着了--很滑稽的场面,小飞过生日,我和馨兰抱着小飞一起去电影院想找部迪斯尼卡通片看,结果档期上的所有宣传都统统只有获得某某大奖多少多少奖项的某部大片,一家人很自然就兴冲冲买了票去看了,结果果真是一击即中,男主角的外型和演技足可以迷倒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岁的所有女性--还好,馨兰边看边笑,说端康你怎么好久没跟他联系了?该不是又吵架了吧?
我说,怎么会?他太忙了,不好意思打扰。
看完后,我们又跑去吃了顿火锅,小飞不能吃辣,眼睛都辣红了,还拼命嚷嚷要妈妈喂萝卜,我估计是幼儿园老师教的那个什么小兔子,白又白的儿歌,实在害我们家长,一顿饭里面,馨兰就顾着照顾这个调皮的小祖宗了。
最后我们散步回家,儿子趴在我背上,睡着了,馨兰托着他的背,一边埋怨他怎么长这么快,衣服袜子又要换新的了。
后来我看电影电视都像正常人一样了。看到他时,也会笑笑,和别人一起酸溜溜地评论一二他的花花世界。
我们的生活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我有些积蓄,足够二十年不用发愁,但馨兰比我有想法,她说我们要为儿子攒钱,让他将来读好大学,最好还能出国,教育投资就是笔不小的数目了,为了不坐吃山空,我们还是各自寻找到了工作:护士与修理工。在多年前,我还没因为那部新锐导演的古怪DV片获得什么冷门的金奖前,我确实是个负责维修车辆的勤快称职的普通工人,而且我自以为我的手艺还不错,在这个小城市里,我们自食其力,满足过活,但因为我和馨兰的时间老是碰不到一起,我还是让馨兰辞了工作,专心带小飞。
馨兰还是跟从前一样,又年轻,又美丽。她煎的蛋饼是整整齐齐的圆,上面总不忘撒上我喜欢的芝麻酱,小飞挑食,不吃葱;她晾在绳上的床单会在风里面飘啊飘,当她收衣服的时候,小飞会一头栽到桶里,做他的游戏,拎他出来,还会哇哇大叫;我们在月亮底下散步,她靠着我的肩,轻轻说话,还是像她做姑娘时的模样。
我终于确确实实把握住了我的幸福。

十五
“端康,我想要那个弯弯的月亮。”
“……让我想想办法。”
“……”
馨兰凑近我,迷雾似的神情格外专注:“想到了吗?”
“……让我再想想。”
馨兰伸手穿过我的头发,撮起来,缠在手心里,和她的长发编在一起,一点一点,一缕一缕,我不动,让她满意。安静地,和她独处,和她在月亮下,躺在我们的床上,看她努力小心地纠缠我们,一次次,我的头发太硬,挣脱掉束缚,她又一次次重新来过。
她一直都是这样坚持,于我,于我们的婚姻,为了我,隐居在这小城,嫁了我,注定要过默默无闻的生活。
“端康,端康……”她的眸子晶亮,溢满了光彩,她举高手心,笑靥如晨间朝露。
她又坚持编好了。宠溺地,我亲了下她的鼻尖,一手握住她攥着紧紧的拳,“馨兰,馨兰。”我只会傻瓜一样学着重复,却说不出我心里的感激。
“昨天小飞闹着要玩橡皮泥,我找不着,好不容易在柜子里翻出来一个红色的。”她翻过身,就从抽屉里拿出来什么,她递到我面前,“你看--”
“这是什么?”我问自己,问这个红色的奇怪的三角形,“像四不象一样。”
“明明是颗心啊!一颗红色的心。”她撒娇地趴在我身上,眼里浮出如雾的心思。
“--啊,有了!我把它捏成弯月亮,不就有了。”我接过橡皮泥,让它冰冷地躺在我的手心。我要动作。
她却依赖在我怀里,搂着我的腰,抬高脸:“端康为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是不是?”
我抚过她的长发,连声音都柔软:“我是你的。”
她把手叠放在我的手里,我们紧紧相握。
橡皮泥就自然掉出手心。

“爸爸,我要吃那个!”
“走,爸买给你……不能告诉你妈,知道吗?”
“知道知道!”
小城市的街道,不比大城市,走着走着,就能走到头,路人也都是看着面熟,擦过肩,互相点点头。
小飞最近迷上了冰激凌,一吃就能消灭掉好几个,偏偏他又在换牙,馨兰绝对禁止他偷吃甜食,女人还是小题大做,我小时候饿了不也什么都吃,牙齿现在还是好好的,但小家伙嘴里塞进整个冰激凌后,我还是心虚地叮嘱他,千万不能被你妈知道,不然挨削的就是你爸!
走在路上,小家伙嘴里一边咋吧咋吧,一边哼着歪歪扭扭的歌,四岁小孩的智商能这样就很不错了,我万幸地逐渐看出他遗传的肯定是馨兰的头脑,而不是他的苯爸爸。
星期天的心情真是好啊,什么活都不用干了。只要放松就好。
我也开始哼哼,插着口袋,踢两脚石子。小飞在前面跑跑停停,一点都安分不下来。
等会要就近去菜场买条鱼回家,小飞要多吃鱼才能长个头,不能忘掉。
走着,走着,路过城里惟一一家电影院,多半放的是过期的老电影,百年罕见能引进什么新片大片,我瞥了一眼,又在放回顾展,我走上去几个台阶,灰黯砖墙上面贴着七八幅招贴画,我仰视着--《海中的程》,威尼斯的景致,源于“海中的城”,异国情调的蓝夜里,广场上的建筑物,从运河中看,好象在水里,情侣坐在船上,倦而雅的情调,悄恍迷离,水如此,人如此,男人的侧脸,在夜色里,俊美得可怕,亲吻身边异国美女时,浪荡随性的本色就淋漓尽致--傍晚的天,一切都昏昏欲睡,人的每根神经都会迟钝。
“你好啊。”我摸摸脑袋,跟他打招呼,“最近都好吧?”
“爸爸。”小飞一级级蹦上来,牵我的袖子。“爸爸饿,肚子饿。”
“这是我儿子。”我把小猪抱起来,献宝一样摇摇,“很可爱吧?我很好,我希望你也很好。”
“爸爸……”
“知道知道,回家吃饭,知道了。走吧。”

大城市的人太忙碌了。如果住惯了小地方,突然跑到城里面来,还真是不适应。我现在肯定是满身乡巴老的味道了,见到一个四十层以上的高楼,都要情不自禁把头后仰九十度看看,还把怕生的儿子也拎上第八十九层,硬让五岁的他看清楚最高峰的风光,没准我这个已经三十四岁的老家伙,真要把下半生的期望托给这小东西。
虽说是年满五岁的修学游,但突然把我们父子俩都丢进闹哄哄的这里,首先不适应的肯定是我,而绝不是兴奋得像只小猴子的小儿子。怎么也应该让馨兰一起出来的!连车票都买好了,谁知道馨兰过去的医院里来了连环车祸的重病患,本来我们城里就这几个医生护士,一下子忙不过来,馨兰接到电话,就连忙赶过去了,却不准我们退票,只让我们先落脚玩两天,她过几天就来跟我们回合。
我还是应该陪馨兰的。现在就我们父子俩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根本开心不起来。
“你想不想妈妈?”我抱着儿子,坐在街心公园,看路边流水线一样过滤的人。
他只知道啃他不知道第几个冰激凌,吱吱唔唔不知道嚼些什么。
广场中心的喷泉放着音乐,小飞好奇地跑过去玩水,我跟过去看着他。
才玩了一会,水就停了,我看表,是中午休息时间;抓过儿子,我抱他去吃饭。他开始闹别扭,死活不肯离开彩色喷泉一步,最后干脆就坐在地上,抱住了膝盖,瞪着我,鼓足腮帮,
被那两只浸满水的小黑玻璃珠子瞪着,我不生气,只觉得好笑。
“现在该吃饭了,小飞,水也要吃饭,它吃完饭,你也吃完饭,再一起玩。”我肚子也不饿,蹲在他面前,跟他对视着,看他不软化,我也与他一起坐着,等到他饿了,他自然要叫唤。
坐着的时候,看看花,看看草,虽然都是人工精心培育,还是没什么生命力的劲拔。
远远的街对面,挤着黑压压的人,明明不是星期天或大甩卖,居然也聚拢着这么多人,光看看那人潮,还有四面涌过去的,就看得惊心。
恍然相识,隐隐有不好预感。但敌不动,我不动,和儿子一起抱着膝盖,我们都不动。
然后音响传过来,是某位大明星给朋友新开的茶艺店剪彩,我埋头不动。
然后明星上了车子,车子开过来,人也跟着拥过来,我维持不动。
但儿子动了,他又发现了新鲜物,无疑就是那吵吵嚷嚷的人群和轰轰烈烈的音效,他小子敏锐地嗅出了里面有他感兴趣的新货了,腾地站起来,跟兔子一样溜过去。
我就差差一步,脱了他的手。
这是什么倒霉的运啊!
我跑过去,凑近人堆,去逮儿子,在人群里穿插,引来抱怨连连,但真是没料想不到我的儿子竟会有这么好的脚程。
但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这事情挺好玩,也没有产生什么发生奇迹的念头,比如某人能从几百几千几万人里面发现某人,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只有小说里面才有的事。
结果,我终于揪住小飞衣领,我把他抱起来,顺便拍了他屁股两下,再气哼哼往回头突破--但是很显然,陷在这么多热情高涨的人里面,举步惟艰。
我反正也看不到里面,只管随着人流晃动,等名人走了,他人也就自然消散。

16
儿子搂着我的脖子,激动地也跟着闹腾,嘴呜呜地乱叫,脚不安分地踹,手乱挥,直冲我脑门上打,那傻样完全是沉浸在汹涌人海里,开心得要命!
这时候,若是发生什么戏剧性的场面就真是要命。
我哼哧哼哧抱着小孩一点点走啊走。迎上来的一张张面孔,却是热切得能烤化一切。
我终于突破到边缘地带,自我感觉是很了不起;又不是没发生过演唱会踩死人的衰事,我还拖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孩,能在一锅煮沸的开水里安然趟过,万幸万幸。
“饿,肚子饿了,爸爸。”一到人少的地方,小家伙就觉着没劲了,立刻转移目标。
我把他放下来,给他擦擦满头大汗,“小猪,带你吃顿好的,去吃日本菜!”
他立刻识相地点头,“好吧。妈妈也来吃?”
馨兰现在肯定顾不上吃饭了。她一定很想我们。明天就带小飞回家吧。
我拉着儿子胖嘟嘟的小手,走出这片人海,远离喧闹。

天亮起来的时候,是这个城市最安静的时刻,从十楼的旅馆窗户外远望,也凑巧可以看见以前住的地方,露出小小的尖顶,还是一眼看出来了,这个房子还是以前好不容易凑钱才买得下,二十岁之前我都过着居无定所,到处打工的漂泊日子,有钱的时候,可以吃几顿好的,没钱就再挨几天饿,直到跑去片场打工,居然还给个刚留洋回国的新锐导演看中,拍了部什么有关性和爱的黑白片,自觉镜头不多,摆出梦游者的神态,对镜头随便吹两句,再抽几口烟,慢慢吐出来,连女人的一个手指都不用碰,谁知道这部我根本看不懂的片子还真获了国际大奖,我这种梦游的神态还一度被奉为经典造型--太离谱了,我只是眯了眯眼睛,对着镜头想象一下拿了片酬我该怎么花。
当然,红了以后,我也赚了些钱,但后来就倒霉了,一来演技本来就不行,演得片子根本没人要看;二来人长得本来就是扎在人堆里整一个没有的滥普通,当偶像派是根本没指望;再后来我自己也没有兴趣,守着足够我生活的钱就安分守己,买个房子自个玩玩乐乐,真是没动动脑子想想将来怎样,所以现在又要开始辛勤劳碌,为人生为下一代打拼。
那房子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前两年就托房产商把它卖了,总算收回成本。
漫无边际地回想了一下,还追悔了当年没有好好工作,努力赚钱,顺便把房间退了。
整理好衣服,也给馨兰打过电话,拖着不肯动的懒儿子,和一箱厚实的行李,我打着哈欠走出房间。
--
和来人打了个照面。
--“我刚想敲门。”
我把打哈欠的嘴大大张着,我真是忘记了怎样闭拢;我挠头发的手还举在脑袋上;连我半眯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我想我还在做梦吧?
我是在幻视还是幻听?
太诡异太离奇了吧?
一个闪闪发亮的神灵突然降临到一个小牧羊人的面前,他全身都发着光,连手指头都是,神灵慈悲地对牧羊人微微一笑,那个牧羊人根本吓傻了,连祷告都忘记!
我也不想再祷告了,我还是站着好,免得做起白日梦。
“端康。”他叫唤了我的名,非常悦耳迷人的声音。
我迫不得已点头,僵直的脑袋也被迫仰视这个完好无损、优雅站立的俊魅男人,他看上去--非常得好;他一身的贵气,他的两条腿也笔直,站得稳稳,我扫过他的腿,继续我平凡人的仰视,但终于想起把自己的嘴闭上,把自己的眼张开。
“你好。”我本想伸出手,和他握握,但一手是那头小猪,一手是我们父子的行李,只有说起客套话:“好久不见,你都好吧?”
刚说完,小飞又趁机滑开我手,我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衣领,扯回来,防止他又跟猴子一样东跑西蹿,把我这个老父亲一人甩下。
“端康。”
他再叫出我的名字,好象是他还在做梦一样,好象他从没有叫过我。
我傻愣愣、干巴巴地再应着:“你好,你看来很好。那就好。我很高兴。真的。”
他美丽的眼睛非常明亮,好象有光芒一样。他直直看着我,我心里毛毛的,自然把头低下--实在是有压力,已经习惯了过无风无浪的滋润生活,被这样的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感觉突兀,感觉尴尬,感觉承受不起,感觉我原来怎么没有发现我和这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种感觉就是他是神,我是小牧羊人。
“爸爸,走,爸爸走。”儿子难得勤快地拉我。
我命令他:“知道了,这是爸爸的朋友,快叫人!叫雷叔叔。”
他看了眼雷耀,一声不吭。
“你儿子?”
雷耀很平静地问我。
“是啊,他平常挺爱叫人的,太不像样了,臭小子!”
我抬头,对雷耀笑笑,他没对我笑,他灼灼的眼光好象就在我低头、抬头的瞬间,就敛起,藏深。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这么巧?”我反身把门锁上,“我刚要去赶火车。”
他在我身后面,他用很平静,甚至冷淡的声音回答:
“昨天看到有个背影很像你,就让人一家家旅馆酒店去找;半个小时前我知道你住这,我就来找你。”
“……谢谢。”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收起钥匙,继续客套:“太麻烦了。我其实应该跟你联络的,但我想你这么忙,我突然打扰实在过意不去--”
“来的时候,我还想说不准又弄错了,这几年也不知弄错多少回,这次可能又错了。”
“啊?”我听不明白,想转身。
突然,我就被抓住,极大的猛然的冲劲迫我向前,我一下子就被按在了坚硬的门板上,我的额头几乎被撞击到疼痛,我大大讶异着,在旅馆的走廊里,安静无一人,我被男人从身后抓住了。
他紧贴着我,用他高大结实的身体,他根本在死命压着我--
一只手滚烫地扼着我的脖子,我的脖子好象正在被烧红的铁钳掐住,动弹不得,伸出的一只手箍紧我的腰,收紧,再收紧!我的肚子都在疼!
我被折成三段一样用劲搂抱,快要像刑具一样地被囚禁。
我吓呆了,我没敢动,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他是个陌生的男人,他抓到我,我只听到他的喘息,伏在我耳边,就像公的野兽一样深沉地喘息,好象他就等着一口咬上我光秃秃的脖子,就等着我转过头看他的时候!
我看不到那双漂亮的眼,我只听到这个平静到淡漠的声音,就响在我耳朵边上
--“端康,你这么幸福,我太高兴了。”
就这么简单一句,让我犹如被扔在水窖里,冷到彻骨寒。


十七
“你干什么?放开我爸爸!”
断然大喝的,竟然是我小小的儿子,他竟然口齿伶俐、满身正气地冲过来,捶打着我的胁迫者的腿,他也只够得着的地方。
我一下子醒过来,我马上抛掉刚才那被拽进激情旋涡的混沌感,我动我的脖子,我动我的手,还有我被屈着的腿,我歪斜着脖子,也大喝着:
“雷耀,你放开我!”
--他,果真、立刻就放了。
除了扎手的疼,我几乎以为刚刚不过是我的错觉,小飞扑到我身边,他挨近我,他在发抖,我于是拼命克制住我全身的发抖,慢慢悠悠地侧过身,转过身。
我垂着眼睑,我一手揽着儿子,一手护着心口,我的心冷飕飕,我避免看到他,我怕一接触眼神,我就会为他眼中不亚于刚才言语的冷酷邪恶而拔腿就跑。
我现在绝对不能跑,我要保护我的儿子,我不要跑,我不要害怕他。
“我不是有意的,不要怕我,端康。”
他突然又变了,他这个绝好的演员,一下子又变了!
我警惕地挪开,我小心着他的紧迫,他也像觉察到了,他自觉地后退,退到一步之遥。
“端康,我实在是嫉妒你,你成家了,你还有儿子。”
他低沉地,带点微微的低落。
可刚才根本不是嫉妒或失落的表现!刚刚他简直是在要我的命!
我知道他在演戏,只是不知道他所为何演,他有千回百转的心思,他有深藏难测的城府,这就是我最害怕,最难懂的地方!
我垂着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萎着,我牢牢盯着地面,我短促摇头--
“雷耀,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我做错什么了?端康,五年前你这样对我,现在你又要走,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绞着手,我紧张听他形同悲伤的诘问,我感受到弥天大罪加身的沉重。
“你说感激我,我偷听到你跟赵芩说的话,你只感激我,我受不了。我就走了。”
他沉默,我也不支声。
小飞反倒开始喳喳乎乎,挨着我,哼起颠来倒去的半调子。
“端康,我是感激你,我难道不该感激你?”
他又问我,他好象真的不懂。
我也不懂,他的难以捉摸。
“……你是应该感激我。你没错。”我还是低着脑袋,像罚站的差生等教鞭抽下,“是我误会你对我有别的什么,我自己糊涂了。”
地上的影子屹立不动,他罩在我的身上,就像当年我背着阳,我说我走了,他没办法动弹,他的面目模糊,再也无法看清。
“端康,感激和爱就差这么远吗?”
感激和爱差得很远吧!
我抬头,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四目相对,此刻,好象真有一个叫灵魂的玩意,它是赤裸的,在它面前,什么相貌、什么身份、什么聪明都能一样样抛开。他的灵魂,在受着鞭笞,道德和罪恶不再作祟,那是因为无法实现的感情和思念,清清楚楚,赤裸在我的面前。
那就像是寄托给我的感情和思念,从来都无法传递。
我茫然,我实在量不出我的爱和他的感激究竟相差多远!
他只和我相隔一步,他倾过身,我只有向后退,于是他不再靠近,他只把手抬起,他把手平摊,他把手给我--还是那个印子,还是那个轻易许下的诺,无法实现。
“你总是想要就要,说走就走,端康,从当年你逼我定下契约,到你说声再见就立刻消失不见,有哪一次你不是只凭着自己的想法就随便摆布别人的生活?”
我被谴责,尽力忽视他张开的手,他仍然清晰的印,我瞥过眼,我不能看他。
难道是我错了?他是肯定不会错的!但此刻,我只能懦弱地逃避,我不想再有变化,我有妻有子,我捂住脑袋,我受不了他的眼神和谴责--
“我不知道,我这么笨,你说的话我都信了,你说是感激不就是感激?”
他冷冷地笑,他把手收回,握成拳头。
“端康是我见过最狡猾的人,你总在为我做事,你总在为我付出--就在我什么都来不及做的时候,就在我什么都来不及付出的时候,你就给我决定了我的命运,我的爱,我的恨。”
我再一次全身发凉,是因为这次轮到我变成了犯罪的人;这么多年来,我本来不觉得我有做错,但突然我发现其实我重重伤害到我曾经深爱的人,可能还给他带来莫大的痛苦,我虽然是个糊涂人,但在他混杂着悲伤的语言、眼神和动作下,不知怎的,我开始慢慢、逐渐、彻底觉得是我李端康对他雷耀干下了最坏的恶事!
我被他蛊惑了,毫无疑问,但可能蛊惑也是事实。
我可能真的是很狡猾很任性很自私的懦夫!
馨兰不也这样骂过我?
我揉着自己的脑袋,把头发揉成鸟窝,我想不到今天会见到他,我想不到他会对我说这些,我已经不能像当年的欣喜若狂,我只能谨慎地拒绝:
“我对不起你,雷耀,我真的不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我真的对不起你。”
我放弃去追悔,我不能去追悔!
馨兰,馨兰,馨兰!家,家,家!
我咬牙,弯身拎行李,牵儿子。
--“这个印记是你五年前留给我,你跟我许下什么十年,你还说什么永远不要忘了你--李端康,你一定会有报应。”
在他初初流露的狠毒面前,我彻底呆愕,我只知道我绝不能让他这么恨我!
我僵硬地看着他的手--
“怎么会这样?”
我盯着他的手心上,不敢相信我见到的--那道赤红色的疤痕,那道贯穿整个手心纹路的疤痕,绝不是当年我咬下的小伤口;它已经完全如同扭曲蜈蚣一样深深重重叠叠,已经完全如同被火烧、被刀割的丑陋与可怕,它根本是常年累月积下的新旧印记,哪怕是最高明的医生也根本无法修复。
他连弯曲手指都好象在费力,究竟是谁能伤了他?
他拿他的那只左手摸我的脸,短促,瞬间滑落,我只闻到淡淡的血腥,从他的手传进我的身体,我的思想。
他用那么黯淡的眼睛看我,却还是用那么狠毒和冷酷的语气:
“你以为五年的时间很短吗?五年就可以把你的那道小伤口磨得一点都看不见;李端康,我跟你已经定下了十年的约,在践约前,这伤疤要是这么容易就消失了,你不就可以赖帐?”
“你自己把它弄成这样?”我牙齿都在发抖,我料不到埋藏在这外面优雅冷俊男人心底的不知道是什么疯狂的人性。
我知道他这次没有演戏,这让我简直失去逃跑的力气,我几乎又要软了骨头,我几乎走不了了--不能,我不能!什么都晚了,什么都完了。
从我关上门那刻起,我们就错过。
我昏乱得摇头,胡乱得开口,我颠三倒四,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为我这种人不值得,我什么都配不上你,我又老,我长得也不好看,我又只为自己着想,我没钱,我也没本事让你更红更有名,我又是个男的,喜欢你的人这么多,比我强的多的是,我也娶老婆,我也有孩子--”
他把我的脸拉过来,我没有反抗,他却没亲吻我的唇,他把吻落在我的脸上--
“别哭了,端康,求你,我的爱。”

他说--我的爱?
我打了个激灵,有种东西开始在身体蠢蠢欲动。
高大有力的男人移动着他的唇,他陌生又熟悉的味道笼罩着我,他想亲吻我,他就快亲吻到我。我拒绝不了。
“爸爸!--”
魔障突然就打破,我听到儿子的喊叫,我突然扭开我的脸,他的亲吻突然落空;小飞以为我在受欺负,他扯着我,他推着雷耀,那一瞬间,我看到雷耀的眼--遮掩不住的凶狠和残酷!他在看着我的儿子!
是的是的,他还是雷耀,他的心里还是住着那头残忍冷酷的野兽,他为了达到目的,一向不择手段,他想要的,他一向都能得到--我明白过来,他不是温柔安静的原,他也不是躺在病床上任我摆布的假象,他是完好无损地、高高在上地、与我截然不同的活生生的雷耀,他好好地站立在我面前,他完全有能力伤害到我的家人!
“我不能要你的爱。”我武装自己,我抹自己潮湿的眼睛,我收拾散落一地的回忆和追悔,我明白过去的只能让它过去,“雷耀,我现在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我要走,他大力扯住我,他的眼睛不再深黯冷静,开始一点点渗出凶恶:
“端康,你真舍得下我?”
我忽然就懂他:
“雷耀,你这不是爱--在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舍不下你,和你在一起的只有我,你才想你一定要爱我,你才开始觉得你是爱上我了--你自己也知道,这不是爱!不然当年你也就不会自己也肯定不了,你也就不会说你感激我--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你又变回来了,你却分不清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你想让我回到你身边,你能肯定的也只有我--可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我也变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我只问你真舍得了我?”他面色不稍变,他定定看着我。
我瞪着眼睛,我瞪着还在拉着我的他,我知道我一定要把话说清,我不能再误导他,我不能让他做出可怕的事,我只有灌注给他我的解释。
“我这么不如你,你心里一直瞧不起我;你觉得对我这样的人,赏赐感激和赏赐爱就是一回事了!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吧?你要是爱我,早就该在瘫痪之前就爱上了,但你不是厌恶我厌恶得要死吗?你一直都是感激我,你弄错了,你知道吗?你对我这种没用的人只会感激,你爱的是跟你一样漂亮的、会发光的、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人!”
他慢慢放开我。他好象明白过来。
我的心中掠过悲凉,和无可奈何,还有放松。
“端康,说这些有用吗?”他的嘴角浮出一个笑,遥远的不可捉摸的,他在笑我?!他像在可怜我一样地对我笑。
我呆愕着,我想有用,这样说一定有用,我说的是事实。
这个俊美到可怕地步的男人如同悲哀怜悯的天神一样,对因为突降的巨大喜悦而恐惧惊愕至死的牧羊人的尸体展开笑颜。
“要是我说现在我就想把端康你压倒在地,亲吻你身上每一寸,我想舔着你的性器,进入你的身体,我要捏紧你,让你没办法泄出,我要你在我身下面求饶,也绝不满足你--我就是这样想报复你五年来过的幸福日子--端康,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日思夜想地感激你,这样你满意了吗?你觉得我就可以这么容易被你打发掉了吗?”
我哆嗦,在他的低沉沙哑声音面前,在他的邪恶挑逗和放浪形骸面前,我只能一点点开始白着脸发抖。
我听着这种话,听着过去我一定会觉得是甜言蜜语的温存话,竟然会听到全身发凉!我应该觉得开心觉得脸红,我应该立刻扑到他怀里索求他亲吻,我应该像过去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的喉咙就像被人拿块粗布似得难受,吐也吐不出,咽下去的都是涩涩的苦。
我害怕地抓住儿子,把他拉到我身后面,我想走,又不敢走。
他清楚看着我狼狈迟缓的动作,他的眼沉得像黑夜,他的笑却仍然在,放肆地邪恶地,完全是另一副样子的雷耀,完全是凉薄无情的雷耀,他总是这样睥睨众人,又凭着这睥睨牢牢吸引众人。
“我要走。”缓慢地,畏惧地,我终于说和当年相同的话,说出口后,我就缩起身,我怕他会使强;回想起他当年的无能为力,被时间已经榨干的记忆冲刷回来,更汹涌澎湃,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贪婪地冀望着和当年一样一走了之,我知道我这种小人物不可能负担得起馨兰、小飞、家,再加上一个他。
我的话完了。
他退后,他的姿势非常优雅非常高贵,他稳稳后退。
我不由看他。
雷耀的眼神,冰冷,就像刀子。
我立刻调转眼神。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竟然真的一把就抓住儿子,竟然就真的从他身边逃跑,从这个我曾爱他爱得快疯掉的男人身边想都不想就跑掉,我真是疯了,我应该再犹豫一会,我应该再跟他说清楚一会,我应该让他明白,让他清楚--我这个怯懦的人,我的腿,我的身体就自行逃避强大的压力和威胁。
我跑过走廊,我跑下楼梯,我跑出旅馆。
外面很安静,一切如常,行人在走动,没人知道那个大明星就在这间小旅馆的三楼,还刚在一个男人耳边上留下过濡湿的亲密。
我做完这个梦。我如常地走在林荫道路,小飞在我身边蹦蹦跳跳,他已经忘了刚才。
我闭上眼,我一闭上眼,就是他--
他一点都没拦我,他没有动。他让我狼狈地逃窜掉。他像无动于衷。好象刚刚割裂空气的刀锋收进了刀鞘,他又开始持续一贯的冷酷和冷静。
但他那个眼神打进了我的心里,在里面生了一根刺,隐约刺痛。


十九
一个星期,过去,没事,第二个星期,也没事。
第三个星期到了,我继续数着日子,我继续忐忑不安,我继续在夜半惊醒,馨兰睡在身边,小飞在隔壁小床上,他们幸福而安全--只差那么一点,如果不是那么一点,我就大可以拥有另外一种幸福了,那走在钢丝上的幸福,极端的甜蜜又摇摇欲坠,心会起伏不定,再也没有安宁--我也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雷耀会突然出现,闪闪发光,他会告诉我一切只是个误会,他要带我走,我就会立刻跟他一起走--这个场景在开始的两年里,被我偷偷地幻想过很多很多遍--但这就像是一种生活琐事里的一点娱乐,一点幻想,当不了真;慢慢地,我安于我自己的生活,我开始遗忘掉这种娱乐自己的幻想。
我脚踏实地的生活着,我是真真实实地活着,再没有比劳碌一天可以回到家里,还有人等着自己的感觉更好,我适合这种平凡的生活,虽然我曾经无比向往过走在钢丝上的刺激人生,但我也老了,岁月不饶人,时间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性格、生活习惯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做到。
我点了根烟,悄悄坐到丝瓜藤下的竹椅子上,一坐竟恍惚到了天亮。
天蒙蒙开始亮,一点都不刺眼,我们的小城安静极了。我的家也安静极了。

把新的螺丝钳上,发动机就转起来了。轰隆隆,修好了。
“端康,今天活差不多了,你先走吧。”老板拍拍我的肩,“带小飞过来玩啊。”
我点着头,擦干净手上的油污,今天是小飞的生日,答应馨兰要早回家,早上就跟老板请了今天的假,等会去买个蛋糕,就可以回家大大享受一桌馨兰的好菜了。
--“请问要几根蜡烛?”
“五根。”
我接过五色的蜡烛,插进衣服口袋,一手拎着大蛋糕,一手提着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一辆超级豪华大坦克,他已经吵着要了大半年了,今天一次头让他小子过足瘾。
天色还早,我悠悠闲闲走在小城的路上,干净宽敞的道两边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树叶子还在晃荡着眼睛,我哼起小调,想象等会小飞的雀跃。
安静的舒服的下午,要是每一天都这样该有多好。
我拎着两口袋,满心欢喜。
先响起来的是手机,知道号码的只有馨兰,这也是搬到这小城后她为了方便联系买给我的;一定是等不及了,我掏口袋,把手机摸出来,看着--
这是什么号码?我从没见过。
……我好象见过,这个号码,我想想--
这串数字,这串数字--很久很久以前我买的手机,我选的号码,我把它送给了人,我很开心,我控制了这个人,时时刻刻--
啊!--
我已经关上了手机,响声嘎然而止。
身上一下子就冷了。搭在腕上的袋子沉得抬不起来。
我搭拉着两个口袋,迟钝地像四周望--
我停止了呼吸--
我竟然一点都没有看见,我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这辆跟在我身后的轿车,跟鬼一样,深沉的怒涛一样的蓝,跟个厉鬼一样!
跟着我。
我是想跑的,但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愤怒,那种刹那间怒火烧得我连脑袋都糊涂,我一直保卫的东西被侵犯掉了,我一直以为安全的堡垒被破坏掉了,我的家,我的地盘,我的平静,统统都要被抢走了,而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一点都不能保护她们!我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到现在还想要跑吗?现在跑又有用吗?
我除了震惊,只有愤怒。
我扯着两个大口袋,我一身的修理工打扮,我的头发乱糟糟的,我的身上都是油渍和油味,我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馨兰还是会烧好一桌菜,打好洗脸水等我回家,小飞还是会跳到我的怀里,喊着爸爸,爸爸!
这些,我都不要失去,这些,就是我现在活到现在最大的幸福了。
在将要真正失去的刹那,我才明白她们的意义和珍贵。
--车子停在我身边,车门打开。
车上走下一个人。我不认识。
我松了口气。但那人却直直走向我。
他停在我面前,彬彬有理:“请问是李端康先生吗?”
“是我。”
他把亮晶晶的钥匙提起,放在我面前,“这是雷先生送给您的礼物,本年度最新款的敞蓬宝马,请您收下。”
我盯着那把车钥匙,就是一条毒蛇咬起人来也不会这么疼。
“我不要,我不要!你跟他说我什么都不要,你喊他不要来打搅我!”我疯了一样蓦然大吼大叫,我提着两个塑料口袋,拔足狂奔。
我跑啊跑,跑啊跑,终于跑进家里的巷子。我一下子就安心了,我慢下来,我整了整衣服,蜡烛掉出了口袋,蛋糕可能都被挤坏了。
我敲门,往常馨兰总是在我敲门的前一刻就能听到我的声响,就过来开门了,今天她肯定在忙着做菜。
我刚要那钥匙,门就开了。
馨兰站在我面前,我走进家,逗她:“今天都做什么好菜了?小飞呢?我们先把礼物放起来,等切蛋糕的时候再给他看,他保准会高兴疯掉--馨兰?”
馨兰反常地一声不吭。
我奇怪地把手上东西放下,我的眼角渗进一点点柔嫩的颜色,我才开始慢慢闻到强烈的香气,整个把我们的屋子笼罩,这都是些什么啊?--我环顾我的家,我的四周,竟然都是花!都是一朵朵香水玫瑰,都是一枝枝粉红色,成百、上千,堆满了整个角落,甚至快要砌到屋子顶,放不下了,就堆到院子里,耳朵鼻子眼睛全都是浓郁的香气,全被占领,没有一个地方能逃得过。
我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但我也只能一声不吭。
院子里,传过来小飞兴奋地叫闹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美丽的高贵的花,我送给他母亲的都是一两枝田园里采摘的鲜艳的无名花。
我抹了下脸,我要让自己清醒点。我没想到这么快。
“馨兰,我要跟你说些事。”我木然地说,我知道我最难过的关就在眼前。
馨兰在这些花丛中,还是像个小姑娘一样美,还是我的小仙女,我知道我可能马上就要失去她了。
“不要说,端康,我不想听。”馨兰别过脸,回避我的眼光,“你看这些花可能都送错了,我们小城哪见过这些花,他们说这些都是空运过来;送错就送错吧,这些花不是开得很美?”
“馨兰,我以前,我遇到你之前,我喝酒住进医院,都是因为我爱上一个人,他是个男的--”
“不要跟我提雷耀!”
她喊着,她发抖,她眼睛里都是泪,她捂住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馨兰是谁告诉你?”我被揭穿了,羞耻扑面而来。“是他说的?”
“我偷看了你的日记,在你把它烧掉的前一个晚上,在五年前!”
--
馨兰背对我,她的声音遥远又痛楚:
“端康,我克制不住我自己,我知道你心里面还有别人,那天晚上你又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害怕,我怕你会跟别的人走了,我想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小飞在我肚子里,我又疼又害怕,我知道你一直有记日记,我想看看,我只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想我、怎么看我--端康,我都做了什么?你会恨我!端康?”
“为什么你看了日记,还要跟我这种人在一起?我是个同性恋,我喜欢一个男人,我还被他甩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
我抬手,碰到馨兰的肩,她没有拒绝我,我搂住她纤弱的肩,我把她搂在自己怀抱。
“我害了你,馨兰。我误了你一生。”
“端康,我们在一起整整五年,我们从没有吵过嘴,我们做什么都想到一起,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我不求什么其他,我很知足。”
“还不够,这还差远了,馨兰,我还要跟你一起变成老头老太,一起搀着手过马路,一起看我们的儿子娶上漂亮媳妇。馨兰,千万别丢下我。”
馨兰握住我的手,合在她手心里。她的手小巧又暖和。她焐着我的冰冷。
“过去的都过去了,端康,我在你身边,从前,现在,以后,我一直都在。”
这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切了蛋糕,吃了一桌的菜,小飞拿到礼物高兴极了。
我在夜里,家人都睡了,把花都丢出去了。

二十
把手机电池下了,再也不用了,嘱咐馨兰把门锁好,谁敲门也不开,暗地里,开始把攒在银行的钱慢慢提出来,我要像小蚂蚁一样,把我的家搬到另外的城市,谁也再不能找到我,就像当年我也这样想着要搬走与那人的小小巢穴一样。
花还是照常送来,堆到巷口,邻居都跑过来打听。
宝马就停在家门口,钥匙放在我家信箱。
还有什么其他七七八八散着香气,用最高档的漂亮盒子包着的东西,源源不绝,全都扔掉。
挑了个大晚上,我偷偷摸摸赶紧把最后几百块钱取出来的时候,我按下一个键,闪出的屏幕却显示连我微薄的存款数也在后面蓦然加上了好几位零--我数着一个个零,一个个圈圈,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简直要疯了,这到底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他只是个明星啊,他又不是什么黑社会,不是什么政界要人,他怎么能把我的老底都端掉,他怎么能对我赶尽杀绝!
我只是个平头百姓,我何德何能享受到被人时刻监视、逃出无门的可怕难受!
已经又过了五天,倒计时滴滴答答进入尾声,我誓要搬空我的一家人,值些钱的细软带上,房子是租的,不要了,锅碗瓢盆什么也不要了,火车票已经买好了,馨兰在,小飞在--差不多了,只要到别的地方,就能又开始新的生活,这次再也不去大城市玩,就再也不会被发现,我就能看着我的儿子健康快乐的长大。
人一辈子总不能只为自己活,得想着其他人,她们跟你骨肉相连,她们的幸福往往远大于你个人的幸福。
馨兰没说什么,她默默收拾行李,她照常为我烧饭洗衣服带孩子。
我想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只是要快,再快些。火车票是星期天的,后天早上九点。
如果现在不走,我怕我再也走不了。

今天是周五,轮我值夜班。为了显得我一切如常,我没有请假。
门已经锁了两道,躺在单人床上,我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屋外面的一两声猫叫都把我的浅眠惊醒,我几乎是竖起耳朵,瞪着天花板,没有开灯,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我的心里清明,正在上演过去的悲欢离合,全都已经过去。
早上六点开始下雨,我头疼,眼睛底下是黑眼圈,喝了两大杯开水还是提不起精神,洗了把脸,随便扯了张塑料布挡在头上,我打开车铺门,外面大雨如瓢,哗啦哗啦,伸出手背打上去都嫌疼,我把门反锁好,张着我的临时雨伞走进雨水泥泞里,路上还是一个人都没有,这时候,这个小城的大多人都还在安睡。本来我也该回家好好睡觉,但现在什么都做不成了,回家看看还有什么能拿的再收拾好,明天就要走了。
我跳过一个水洼,还是溅了半个裤管的泥巴。我这样狼狈又糊涂的人,值得谁的坚持?谁都不值得--我心里都觉得他们奇怪,馨兰怎么会跟我好?雷耀怎么会回头找我?我什么都不如他们,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对我坚持不放?我开始觉得他们比我更糊涂,绝对糊涂透顶--这种想法,竟让我发笑,我无所忌惮、自暴自弃地在雨天里,顶着个破塑料布,哈哈大笑。
我知道我现在不太正常,只要过了这段日子,卸掉心头大患,我就能恢复正常。
笑得太猖狂,手一发抖,大风把塑料布也吹跑,掉到河里,够不回来。
在瓢泼的大雨里走着,那滋味真是灭顶般的从头凉到脚,这下好了,可以不用躲着、避着、跳着、逃着了,我把手插着口袋,抬起头,雨从头顶灌到眼睛嘴巴,顺着衣领,滚进身体,衣服也完了。
淋吧、浇吧、下吧,反正也死不了人。
耳朵里哗啦啦的都浸的水声,眼睛睁不开来,被雨点打得疼,头凉冰冰的,衣服都粘在身上,身上倒好象舒服一点,已经冻得冷嗖没有感觉,反而能自由自在大步往前。
钻进自家巷口的时候,还是安下一点心。毕竟已经豁出去了,大踏步地挺起胸膛走了,被雨一浇,似乎烦恼都被浇没了,是啊,也没什么大不了,明天就结束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不用选择了,不用犹豫了,什么事情不也都没有发生。
然后,我倒吸口凉气,我的心都停跳,我看着眼前的人,就在我转过拐弯,我朝向家,我再踏几步就到家的距离,我张着嘴,却叫不出来,我知道他会出现,我不想看见他出现。
他还是来了。
他就站在我面前,他侧着身,靠着墙,打着黑伞,穿着黑色的衣服,在抽烟,伞遮着他的眼,我只能看到他绷紧又冷冽的下颚,这世界上要是有最俊美的死神需要演出,我首推是他,他现在就能吓得我牙齿都打颤,却又觉得他美得让我连双脚都失了逃跑的力气。
他就站在我家门前!--
我没有了其他多余念头,我立即像小狗小猫一样扑上去,我拽着他袖子,我拉他走,“走啊,走啊--不准站在我家门口,不准让他们看到!跟我走跟我走!”
他不动。我也拽不动。
大雨淹没我的声音,我扯着嗓子叫得喉咙都疼。
我改抱他的身体,我拖他,我哼哧哼哧埋着头撞击着他的胸口,用我全部的力气拖着他,我一定要把这个人赶走,“你要折磨到什么时候?你从以前就开始折磨我,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你瘫在床上才想到我--你看我过点好日子,你就难过吗?我有老婆有孩子了,你还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撞击中,我挥打掉他的伞,我恨不得再把他打瘫打瘸,他就再别来找我!我已经被他翻来覆去折磨了十年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他猛地推我,我一下子向后摔在雨水和泥巴里,我发抖地被雨水打着,失魂落魄。
他俯视我,居高临下,他整个人,该死的傲慢,该死的寒冷。
“你有个五岁的儿子,李端康。”
我儿子五岁关你什么事?我说不出话,我还是摔倒的姿势,头还是嗡嗡作响。
他慢慢蹲下身,在雨里,明明我们一样湿冷,他偏偏就是没有跟我一样凄惨的狼狈,他低下身,他说起话,他心怀叵测地打量我,他看上去居然还是高贵又潇洒得像个拯救美丽公主于水火的大牌王子。
我喘气,都是白色水气,我越来越冷,我想回家,我强撑出无谓,在他的目光底下。
“你是一边照顾我,一边照顾那女人。你真是好样的,你骗我这么久。”
他的眼睛跟我一般齐,我听到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不是冷,他是在生气、发火、狂怒;为他本来根本没有资格责怪的事,他竟然这么生气。
我不心虚,我恶狠狠回瞪他,我虚张声势,我抬手挥拳头。
他看都不看,就抓住我的手,捏着,还使劲。
好象一点都不公平的角斗。天差地别。
“我不爱你了,我求求你,你走吧。”
我先软了,我是真心想他现在离开,但他真永远离开了,我心里又更加灼痛起来--我爱他吗?到现在仍然始终从来都还爱着吗?
为了让他爱上,处心积虑死活不放开他的自己;为了他索要的自由,终于放手,躲藏在角落自暴自弃的自己;为了给他关上窗户,就可以一声不吭跳进海里,游过冰冷大海的自己;为了他的一声感激,就远走他乡,再也不让他见着只会给他带来麻烦的自己--到现在,仍然还爱着吗?我是疯子还是傻子,我怎会到现在还爱着他?!
我只能赶走他。我说“我不爱你了,我早就不爱你。”
他看着我,冰雕刻一样的眼神慢慢升起的就都是悲伤,无情到可怕地步的面貌突然就泄露出柔软和感情,他看起来,好象是我会有能力伤害到完美无缺的他!好象是我在刺进他心脏。
“不要跟我演戏,我不相信你。”我嘴硬,我知道他根本不用浪费给我演戏的天分才华,我只要看着他,就会腿软手软,就会又拜倒在他西装裤下,我是完了,但我还是要赶走他。
全都是雨,他一只手慢动作一样抬起来,碰到我的脸,冰冰凉凉,我嘟嘟囔囔,我说你走吧,你走吧。他用五个手指头捏着我的脸,脸被他捏疼了,还被他摇摇晃晃;我摇晃地陷在他勾魂失魄的眼神里,在不觉得的时候,脑袋就被他拉过去,我又说了一次你走吧,他就靠过来,他就亲到我,嘴巴很疼,我感觉他是在咬我,蓄意咬出破口子,嘴巴被捏得没办法,只有打开,他的舌头也伸进来,一点一点勾着我无力瘫软的舌,开始吮吸一样深入地亲吻,我只有感觉他的舌头在给我热量,其他都是刺痛的冷。
我大大睁着眼睛,他也不闭上,直勾勾看我,刚才的悲伤根本是错觉,他现在又如常傲慢霸道。
他冷冰冰地离开他的侵占物,他冷冰冰地沉声:
“我不是你,被人说上两句就吓得立刻跑掉--你不爱我,可以;你将来会爱上我,李端康,你把我骗到手,你就给我负起责任负到底。”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人?恬不知耻,怎么赶都赶不走,疯了疯了。
他把我扯起来,拍拍我木然的脸,贴着我的耳朵,他大声命令我:
“我再给你一天时间,你跟那个女人说清楚,她要什么我都给,除了你以外什么都可以--你觉得安心了,明天我就来接你。”
我缩了缩身子,浑身泥巴,像小狗一样,我转身。
他突然又抱了下我,把我抓到他怀里,这是他在我面前活生生站立以来,第一次好好地给我一个拥抱,他用劲抱住我,按着我的后脑勺,陷在他胸膛里,我都快窒息,满鼻子都是他的味道,他还嫌不够,按啊按啊。
“别让我等十年,我等不了,端康,我真的等不了。”
热烫的却是他的心脏,急速地跳动,我用鼻子抵到了,他的心。

21
东西都收拾好了,小飞睡着了,我和馨兰坐在院子里。雨从中午就停了,现在丝瓜藤上只慢慢滴点水下来,啪哒啪哒。
“端康,那颗叫什么?”馨兰看着天空,春初的星空小熊星座在闪耀。
“什么?--是猎户的第七颗子座,那上面最亮的就是他的守护者,大熊星;她们是一对母子,美丽的母亲被嫉妒女神变成了丑陋的熊,儿子在森林里遇见了母亲,举枪便射击,天神怜悯她们,赶紧把母亲和儿子都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就不用彼此伤害了。”
“还好,最后还可以在一起就好了,端康,你是从书上看来的吗?”
“我在天文馆打过工,那时候真年轻,记东西都快。”
“我也看过流星雨,狮子座的,满天的都是长长的流星;就在世纪初,那个时候不知道端康在哪?我许了个愿。”
“--我一定在睡懒觉。”
“我许愿,我想和你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
“你做到了,馨兰。”
“我没有。”
我看馨兰,她仍然仰着头,她看着闪烁不定的美丽星星,她的眼睛晶莹如水滴。
“如果五年前我没有给过端康选择的机会,那现在端康你就做一次自己的选择吧,如果和我在一起,却没有办法忘记那个人,那就回到他身边,真正去爱自己想爱的人,那样,端康才会打心眼里开心快乐起来--总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看着天上星星的端康,眼睛里像要哭出来却还要对我笑的端康,我不想再看见了,一点都不想看见--”
“馨兰……”
“端康,就算我守在你身边一辈子,下辈子你还会选跟我在一起吗?”
我看到馨兰的眼泪,慢慢滑下来,砸进我心里。
我想说点什么,但我知道就连她也不想再听我说话,都是安慰的无用的没办法让她开心喜悦起来的话。
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都做了什么?
“你们都这么伟大,你们都这么清楚明白,你们都这么懂得去爱!”我紧紧抱住自己的笨蛋脑袋,“怎么只有我不行?怎么只有我弄不懂?我的爱就这么糊涂吗?我做的事就光是只为我自己一个人吗?我爱他他不要,我想做个好丈夫、好父亲,结果还是没人要;馨兰,我这五年难道都是假的吗?我们在一起过的日子都是假的吗!- -为什么那个人一出现,一切就都变了?为什么他一出现,我就要重新做什么选择!”
我站起来,馨兰坐着,她低着头。
我想伸出胳膊抱住她,但我不敢。
“我让你心里难过了,我知道,馨兰,从那时候你看了那本日记,你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你心里就扎了根刺,你就被我伤害了,你受了委屈,但你又不能跟我说--你说得对,我是该想清楚,我是该做个决定,我不能再害人害己。”
早上天没亮的时候,我把所有钱都提出来了,包括后面那几位零,我都放在馨兰看得见的地方;她说的没错,如果让我重选一次,我不会跟她在一起。她也该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个机会只有我能给。
我从自家围墙跳出去,我知道会他会让人守着我家的门,盯住我这个随时会开溜的胆小鬼。跟他在一起就一定会开心吗?有可能吧;为了一个捉摸不透的男人,为了一个自己什么都给了的男人,好象一定要跟他在一起才会得到幸福--还是算了吧,这么多年,我们不是你折磨我,就是我折磨你,总是阴错阳差,到最后还是合不到一起。
我潜逃了,我无耻地做了逃兵。
我知道再让我选,我还是一定会选错。
我只带了小飞的照片,要是馨兰舍得,我就把小飞接走,她舍不得,小飞就留给她。

坐不了火车了,我跳上渡轮,从我们的小城要过很久才能到大的地方,五年里面我几乎再也没有踏出过这里,这里就是个安全温暖的避风港,可以躲起来谁都找不着的好地方,现在不用再躲了。
轮船开了,清晨的天空,白茫茫的雾气。
然后手机就响起来,这次我接了。
那端,他沉着的声音倒是一贯的优雅平静。
“端康,别再做傻事。回来吧。”
我拿着电话,看看四周,船上只有我,安全无恙。
我坐下来,仰望天空,天空其实也很大,这么大的天空,聪明的和笨的鸟都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
“雷耀,我这次要动自己的脑子,我要做个自己的选择;你知道我总是做傻事,我总是要你们替我选择好,到了不得不这样的时候,我就只能去做什么;这次不行,我要靠我自己,不然我一辈子都只能不停跟你们说对不起、原谅我。你懂吗?”
他微微地沉默,好象微微地笑,可能又在笑话我。
他不懂吧,他这种人是不会懂我这种人的。
终于,他回答我:
“端康,我爱你。”
--我知道,我看着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了。你为什么要说感激,我也开始明白,我也在感激你爱着我,所以你一定要明白我现在做的选择。--
我不说话,我哽咽,我嘴硬。
他却慢慢说,像要我铭记住:
“我们约好了时间,你不要忘记。”
他挂上了电话。
一片的雾气,连眼睛都潮湿。我弯下身体,把已经消失他声音的电话揣在心口上。
约好的时间,是啊,那时候的自己一定要努力变成能让人相信和值得人爱的自己,一定要能给自己爱的人带来真正的幸福。

二十二
这个岛还是跟五年前一样,人烟稀少。以前住的房子还是矗立在海边的高地上,我回想起那个夜晚,精疲力竭地走在沙滩上,脚都是伤,我远远望着我们的房子,没有灯光,我的心中却看得见希望。
那个砰砰响的窗子,那个火热的唇舌和爱抚,那个七天的相缠。
恍如隔世。
又是从围墙跳过去,蹑手蹑脚,蹲在墙角观望一番,这里仍然是宽敞整洁干净,这里的草啊花啊还是原来的模样,连屋顶那个木头风车上漆的红色都没褪掉,上次漆它还是我搭起梯子爬上去的,好象只有它还停留在时间的尽头。
我跳出去。
--“是新来的花匠吧?”
我眨巴眼睛,停住动作,觅向声源。
“--您好,苏奶奶。”
老妇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把头偏向我的方向,她慈祥地对我招招手:“年轻人,你从哪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好象听过你的声音。”
我跑过去,捡起她掉落的线团,放进布篓子里,我坐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奶奶,我以前到这住过两天,您还送给我一盆海草花,说会保佑我的朋友病早点好起来;他真的好了。”
苏奶奶侧着头,她顺着我的声音看我,她的眼睛仍像从前一样明亮有神,绝没有人能一眼看出她的眼已经坏了几十年。
“是李先生吧?你又回来了。”
她搭住我的手,开心地笑,像抓到淘气的小孩子。
“总算找到你了,雷先生每次回来,都要问我们你有没有来过,有没有人见到过你,我看着都替他着急,你这孩子跑去哪呢?去什么地方都要记得说一声,快点给他打个电话啊。”
“苏奶奶,您叫我端康吧,雷耀他还住这吗?”
“这房子就是雷先生买下的,除了我,还有新来的刘婶,平时看看房子,扫扫地什么的,雷先生每年过来几次,他来了也就一个人在附近走走,住几天就走。”
“苏奶奶,这边缺人手吗?我干什么活都行,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您别告诉雷耀我在这?”
“年轻人要把心放宽,心宽了,什么就都看得清了。”
苏奶奶还是慈祥地笑,就象故事书里面银白头发的好神仙,她没有问我什么,就让我留在这个房子里,这个海岛上,成了一名看守一大片花园的普通花匠。
得益于早年丰富的打工经历,我种花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不用两个月,那近百平米的花房都被我整饬得像模像样,有海岛上最常见的海草花,珊瑚虫花,小礁岩果,海岛上不常见的蝴蝶兰和小橘子果,把绿色的小棕榈栽在边上,铁锹铲了条沟渠引进来,海水、滤化过的淡水各分一边,浇花的时候拿勺舀了就可以给它们播撒。
虽然也想跑到远的地方,但身上也没什么钱,嘴上说着散心是要到优美文雅的地方,最好还能到哪个欧洲国家街心角的露天茶亭上坐坐晒晒太阳,想是想这样最好,但家当叮当凑起来也就够买张通往这个孤僻无人小岛的机票和船票,连欧洲的犄角旮旯都摸不上边。就将就到这里算了吧,毕竟在这里我也度过了像做梦一样的魔幻时光。
顶着同片天空,要跑到哪里才能算彻底跑得无影无踪,除非是外太空了,太空梭坐一次要多少钱,想都不敢想;跑得远了就越来越像躲猫猫,在暗地里还是会期待对方能抓到自己,只是在做一场你追我赶玩距离的游戏;我笃定他不会发现眼皮底下的小花匠,这可算作我的直觉。
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到沙滩上钓小螃蟹,特别在涨潮的时候,那些红红的小寄居蟹全都爬啊爬往岸边沟缝岩块里钻,他们老外是不吃这个的,我也不吃,只是用线钓了不尖的钩子,放了点饵食,在一队队斜斜歪歪精神抖擞的外国蟹中间,摇吧摇吧,居然还有不少上钩,一提钩子,它们就又滑下去,继续赶路。当然我也有吃它们的时候,那是真挑了大个的,直接扑上去拎了就走,后来手被夹过一次,就提了个树杈编的篓子,逮着横冲直撞的就径直往里面丢,收获丰富得绝对媲美养渔场小开。
苏奶奶吃素,刘婶做菜手艺很好,我们凑一桌,蔬菜海鲜特色分明,要不是海岛人少,香喷喷的味道肯定能吸引游客到这一游。
小飞会爱吃螃蟹,他什么都爱吃。下次可以带他来玩,他想吃什么都替他弄来。我用小海螺壳编了两个项链,大的颜色淡的给馨兰,小的螺纹漂亮的给小飞。
大房子的摆设还是没变,去到过去住的房间,发现连以前鬼画符一样自己剪出画好的圣诞卡片都还摆在桌上,卡片上还是署着1999年12月24日,寄给小原,祝他身体健康;雷耀床头有一个玻璃药瓶,拿起来端详半天,才想起来里面装的沙子还是当年的灰颜色,一点都没鲜艳起来,还是自己慎重放在他的床头,亲手放在这个位置。
有些东西可以保留,有些却留不住。
我没有碰他睡过的床,我也再没有进过他的房间,可能会被拉进过去的,还是小心为妙。
“端康,今晚又要有暴风雨了。花房的门窗要缩好。”
苏奶奶坐在花房的凉椅上,发髻上被我插上了素净的小蓝花,她手上还是没离得了编织。我放下手中的锹,看看玻璃房外的天色,蔚蓝一片,但苏奶奶的话总是跟神仙一样准,我还是赶紧跑去把梯子扛来,爬上顶,关天窗。
“小心啊--”她念叨。
我很快地爬上爬下,跑左跑右,拉帘子,盖铺盖,都干完了,我沏了两杯茶,端到桌上。
“以前我老头子也爱喝茶,我们这儿只有托人渡船送过来才有得喝。”我递到她手里,她举着,纤长的手指文雅地合拢,瘦削的颈子微微地翘着,看上去就像正牌的大家闺秀,特别端庄又优雅,我看得出苏奶奶年轻时的风姿一定风靡过整个海岛。
“苏奶奶,你是海岛上原住民吗?”
她抿着口,背挺得直直,银发一丝不苟地梳理着。
“我老家远着了,不怕端康你笑话,也算是地方上的望族了。”
“您跟先生过来的?他怎么把您从陆地带到海上了?他很不一般吧。”
苏奶奶点点头,微笑的样子慈祥和善,跟我见过的盛气凌人的大家气派一点也不一样。
“他跟你一样,从来都不挑,像喝茶吧,有什么就喝什么;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我嫌他土气,偷偷在茶水里加了快半瓶子的盐,他居然一声不吭仰头就喝了,还夸我泡得茶是功夫茶,多有趣的人啊;后来他跑去打仗,临走时又是一声不吭就走了,我没办法了,就只有等他,等到追求我的小伙子个个都抱了大胖小子,连我父母都气起我来,我还是不支声,端康,你是不知道我年轻时那个倔脾性,就跟头骡子似的,最后他回来了,只会傻愣愣跟我说--‘苏小姐,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以为你看不上我,我什么都没有配不上你,我想去打仗我跑在最前面我就能立下战功,我就有东西回来跟你说了’,你看,端康,你也笑了,你看我老头子是个多有趣的人啊。”
苏奶奶的眼睛闪闪得,发出海里宝石一样美丽的光泽,当年她的爱人一定非常喜欢看她的眼睛。
但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我抱着茶杯,我老实问:
“为什么他有趣?您觉得他又傻,还有他好玩,没碰见过,就说他有趣吗?那不是其实觉得他跟自己有点不一样,觉得他只能给您提供点乐子?”
“这个有趣--”苏奶奶捂着嘴,笑呵呵,“是真的有趣,端康,久了你就会明白,没了那个人,就没有什么有趣了。”
“有趣……”我琢磨这个字眼,嚼出点味道来了。
我和苏奶奶在风暴来前,安静地喝我们的绿茶。
我喃喃:“我明白得太迟了。我让这么多人难过。”
“迟,暴风雨?今天不来,明天总会来,不迟不早,总归是时候了。”苏奶奶拈着她的银针,照在晚霞的光里,就像是揭佛谛的高明禅师了。
我出来走这一遭,看这世界上有这么多想都想不到的人事,我觉得是有趣。

23
礁岩果结出第一颗果子的时候,是又过了三个月的夏天,甜滋滋的,红彤彤的,明明从那么咸的海水里长出来,却能结出甜的果子。
夏天的骄阳,跟火焰差不多,烤啊烤啊,光秃秃的沙滩就像热辣辣的平底锅,什么小虾子小螃蟹都没了踪影,这时候,躲进深海里,真是舒服。
水里,非常安静,有彩色的珊瑚礁,里面钻着小鱼,我游啊游,有时候突然钻出水面,在冰凉与刺眼的光照之间,看着蔚蓝一片,沐浴着风声,天地就剩下我了。
终于果子都熟了,我想出去溜达溜达。扎好了真空带装好的礁岩果,我的工钱全买了飞机票,没剩下什么买礼物,就用新鲜果子凑数了。
在海岛上吃得最后一顿饭,是在苏奶奶镇上的家一起过的,我没想到她有这么一大家子的人,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孙女、孙子,连曾孙子都被她抱在怀里甜甜叫着“奶奶,奶奶”,为什么她还要一个人去看守那个大房子,她一大家人在一起过得多开心热闹?
饱餐了一大顿后,我们就坐在后院里,切着大个的西瓜,看小孩聚在一边放夏天的烟火,苏奶奶一边扇着从陆上带来的竹扇子,一边靠在凉椅上悠闲听着收音机里的汉语频道。我啃着大片西瓜,和她的家人一起坐一边,叨叨家常,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好奇起来打听这事,真打听到了,我又继续闷声不吭啃我的大西瓜。
第二天上了船,我在位子上打开拎包,发现里面有一个信封,打开来看,是一叠扎好的钱,信封上用娟秀端整的繁体汉字写着“珍重”。
我顶着宽宽的草帽,穿着新的白布短袖,还有草绿的短裤,皮肤黑黝黝,头发短糙糙,满身都是海味,再拎着一大包枝条编的的海岛特产,拖着吧哒吧哒的塑料凉鞋走在大都市里,完全是海岛原住民的风味了。
大热天也没人走着,我发现高楼大厦间一点都不透风,海岛虽热,起码那清爽爽的大风是一阵一阵,刮得人心都跟着飞上天去。
跑到最值钱的高尚住宅区,还被警卫干脆挡在外面,看着往来的香车名人,一茬一茬的高档豪奢,从前浮云一样的生活在脑袋里过眼云烟一样掠过,好象成梦;我找了个有荫凉的地方待着,也不指望欠费半年的手机能活过来,只好守株待兔。
我从站着,到蹲着,最后我铺了张报纸坐下来了。咕噜咕噜喝着大水壶,我用大草帽当扇子扇啊扇。
一辆簇亮的新吉普嗖地从我旁边开过去,停了下,又嗖地倒回来,径直刹在我面前,径直把我吓了一跳,从车上跳下一个人,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服服挺挺,乍一看,很有点老帅哥的意思--我认出他来了,哈哈,居然是那个流浪汉赵芩!
我从地上爬起来,刚跟他招手,赵芩就跟大狗熊一样扑上来,拽住我,大热天的,紧紧抱得我一头的汗,“端康,你臭小子终于熬不住了!你终于给我冒出头来了!你真能躲啊,这么多年也不吱一声,你不知道那家伙可被你整惨了,你不知道我替你忍了他多少骂!你不知道你再不回来,我这个经济人也实在做不下去了--”
“你都知道了?”我挠挠脑袋,有点别扭。
“什么知道不知道,好了好了,端康,当年我是没想通,现在看你们俩变成这样,我还有什么想不明白--你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想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你还跑个什么劲呢?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想再闹腾多少年?好日子就是给折腾没的,知道吧?你就可怜可怜他,他长这么帅,女人看到他不是尖叫就是眼睛发直,居然这么多年一个绯闻都没能倒腾出来炒炒,你让我这个王牌经济人怎么混?--”
我看出他没数落停下来的打算了,我走过去,爬上他的吉普,我说:“我是来找他的。”
赵芩也坐上车,眼睛贼亮,他踩油门,“我知道他在哪。”
后视镜里,他贼溜溜地笑,越笑越得意,他干干净净的新造型我还真是不忍心看。
“端康,我跟你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受了他不少祸害吧?”他转了个弯,瞥我一眼,我赶紧闭上眼,他老顽童一样雀跃兴奋的声音穿透过来:“不如,我看--我们今天就乘机干脆、好好、恶整他一回?”
“不好吧?”我拿大草帽捂住脸,转过身,遮遮大太阳,“赵哥,他会不高兴。”
“啧啧,这么快就一边倒!--就是要他不高兴我心里才舒坦。端康,我就要你一句话?”
他能把好脾气的赵芩磨成这样,我也只有说他是自作孽了,慢慢点点头,赵芩笑得更开心得意,我冷飕飕大了个抖,却实在也看不出赵芩遭受多年压迫的脑袋还能蹦出什么恶毒的新花样。
真的整他吗?端着一篮的果子,我想像那个傲慢家伙从没见过的困窘模样,嘴角也不由得浮出笑容。
(二十四)end
附注:昨晚没睡,一点点把这部终于写完。一路写来,一直以来,得到了很多朋友的关心和支持,我从心底深处,非常地感谢你们!你们就像我现实中的朋友一样,没有你们,我就根本不可能怀着同样的欣喜和期待,把我的第一部长篇填完!没有你们,我就不会在写文的时候,有那么神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哈哈,每次看到催文,都很想挖个地洞钻起来,终于这次功德圆满,可以填满一个坑。
在这里,尤其对:歌杀无论,chouchouer,伪鬼妹妹和fella致以无比的感谢,你们在我刚出道,最寂寂无名的时候,一直支持我,让我不要放弃,还说喜欢我(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很高兴),拥抱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你们,我会继续努力,不让你们失望!
情郁于中,还有一大堆要感谢的朋友们没说,但泪盈于睫,躲到一边抹抹,感谢词太长就有耽误大家时间的愧疚了,容我再煽情一把:若京、小猪猪、wing、凡凡、无空、bluelzy、狸塚、LostSheep、青色橄榄、蒟酱、秦韩、叮铛、v.v 、awaw、viky、木叶、afish、镜子熊宝宝等等朋友,我的贴我的信要是没来得及回,请你们千万谅解我!
就这样了,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这 --是要拉我去当群众演员?”我磨磨蹭蹭从比我家还大的换衣间走出来,臂弯上搭拉着灰色斜纹领带,衣服裤子鞋子也是清一色的淡灰,看上去挺雅的,虽然不配我已经黑得像炭的面孔,我扯了扯领口,把扎紧的领结好歹松开一会,看着镜子里的人,好象人是得靠靠衣装--还有看不见的白袜子和白内裤,赵芩这家伙居然还特地喊来专柜小姐挑了一套崭新的内裤、袜子给我,这个一贯没头脑的老家伙,嚷嚷着又是抱又是搂,亲密得全店里的人都以为我是他的亲密爱人。
“拍偶像剧还是什么舞会酒会?我去演个端盘子的还成。你别难为我啊?”
赵芩站在我身边,也端详镜子,眯起眼,嘴又啧巴啧巴,“没想到端康还是挺酷的!真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下巴挺尖的,单眼皮也很精悍啊--就你当年那部黑白DV里面的造型来,快来,快来,做一个!”
我哈哈笑,“行啊,把烟拿来。”
接过支烟,我叼在嘴里,摇摇晃晃对着赵芩侧过脸,微微哼了哼小调,想象一下自己现在搞笑的模样,摆出挑起眼角的痞子状--
“哇,端康,你雄风不减当年啊!”赵芩从我嘴里抢到那根烟,别在自己耳朵边上,他把一张干净斯文全无粗犷的脸凑到我面前,越凑越近,他装着尖细的女声:“端康我好喜欢你。“
让我实在忍不住一掌拍过去,以前拍上去还有摸猫摸狗一样毛茸茸的触感,现在这么光滑,简直是暴殄天物,“赵哥,你以前的造型怎么了?”
“不提不提。”他一下子垮下脸,拿过我的灰领带,给我系上,“怪我一时糊涂被拉去相了亲,一时糊涂动了真情,一时糊涂就为了她剪头发剃胡子,改了头换了面,除了我心爱的小野马没换,什么我都做足了!”
“那什么时候办喜酒啊?”我抬头让他服务。“我要包个大礼包。”
“近期吧。”他皱起眉头,“端康,我跟雷耀哪个好?”
“当然你好。”我想都不想。
“我那小女友一见到雷耀,好象就记不得我了,她每次没事就拉着我问:我们什么时候和雷耀一起出去玩啊?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他啊?雷耀他现在在干什么啊?雷耀他现在到底有喜欢的人没有啊?
“啊?”我忍不住跟他一起“啊”了,我也皱起眉头,拉他手:“太紧了,松开!你要勒死我啊,大哥?”
赵芩重重按着我肩,严肃又邪恶地两眼放光,盯着我寒毛直竖。
“端康,所以你今晚一定要帮我!帮我报仇雪恨,一展雄威!帮我狠狠打击那家伙的狂妄气焰!”
“到底怎么帮?”我还是不知道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赵芩摇头晃脑,就是不说,他向那边不住朝我们投射关爱目光的专柜小姐招招手,大喊:“小姐,快给我们拿双鞋子,我们赶时间;要最贵的,最帅的,要能跳舞的那种?”
还有鞋子?--幸好有空调,我都不敢想蒙上这一身出去,我会流失多少宝贵的汗水。

不就是跳舞吗,也不知道赵芩搞什么,把我全副武装打扮得跟个公子哥似的,还带我去理了个清爽的头发,头发我还是挺满意的。
他一路开车到山顶上,停下来,山顶的皇冠俱乐部在夜色下闪闪发光,还真像个宫殿。
“带上看看?”他不知总哪摸出来个东西给我,我一看,原来是一个镶了碎钻的面具。
我带上了。
“不错不错,大半个脸都看不见。”他又仰头怪笑,“我就不信今天他不上钩!”
他仔细看我,像个大孩子:
“端康,游戏就要开场了,你可要给我好好演啊!”
“放心吧。”我透过缝隙看他,很有信心地拍拍胸脯。

两人一起进去,在香鬓环绕、钻石珠宝、俊男美女、一片高雅的上流社会中间穿着走。大家都穿着晚礼服,带了各式样的面具,打在每人脸上身上的灯光也是黯沉的流离,除了互相说说话,估摸着身样声音,才能觉出对方是谁来,假面舞会就是这样神神秘秘。
我们也不跟人罗嗦,就待在没人过来的人工瀑布角落。
“端康……”赵芩也带着黑面具,闷声喝着他的鸡尾酒,心不在焉往水池里看。
我也找了一盘海鲜,嘎巴嘎巴--“怎么了?”
“那包是什么啊?你干嘛走哪都提着它?这么大包,沉不沉?你看谁跳舞还抗着个重东西,就让我拎回车里吧?”
我摸了摸膝盖上待得好好的礁岩果,“不行。”我继续填肚子。
“那你等会跳舞,可千万别拎着这个。”
我点点头,当作听到了。
在赵芩不耐烦地取了第七杯酒,我也已经干掉了第三个盘子后,我们等的人来了。
从美丽女士们的低语声里面,暗暗暌着的发亮眼神里就知道他在哪个方向了。
我踮脚尖,赵芩放下杯子。我们两个各怀鬼胎。
“这小子,连面具都不带,谁放他进来的?”赵芩个子高先逮着了,酸溜溜地抱怨。
“反正他带不带都没分别。”我放下盘子,安慰赵芩,“谁都能一眼认出他。”
我们俩同时叹口气。不只我们俩,恐怕这里上百位衣冠楚楚的男士都想给他从头到脚蒙上一黑套,哪个女人都别想看到他一眼,这才有我们的潇洒翩翩。
我也看到他了,我保持镇静地看,他漫不经心地走着,他穿着黑色的礼服,他把头发向后梳理,旁边人又在偷偷看他,他真是--真是跟电影里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邪异的俊美,他的面孔有着成熟的冷峻,尖锐的棱角,狂傲的神气,也不缺优雅的风度,完全是会自动发光的大明星的模子,我当年可真是绝好的眼光和绝坏的运气。
“雷耀!”粗粗的嗓子,所有耳朵都听得到。“这边--”
耳边惊雷,我大感意外,不玩了吗?我还在看得津津有味。
他就真走了过来。在迷离的灯光下,宛如神迹。
“看你吃的……”赵芩抽出手帕,扳过我脑袋,亲昵地给我擦嘴巴,有意等那人近了,他更大声地唤我:“甜心。”
我寒毛再次竖立。赵芩却揪着我脑袋不放,眼神恫吓,我只有配合。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我眼睛瞥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好象在分辨我们究竟是谁。他又走过来。走到我们面前。我和赵芩还在你擦过来,我擦过去。
他一句话都不开口。我侧着身子,跟他隔着一步远。我穿得戴得罩得都像陌生人,我想他没那么神吧!
“亲爱的,这是雷耀雷公子,你肯定听说过他的大名。”赵芩环着我肩,我在幽暗灯光下缩缩、再缩,赵芩推我,又推我。
因为隔得近,我闻出雷耀身上的酒味,他喝了酒,还不少。
他的声音仍然低沉,但还是带了薄的醉意,我低着头,却听到他的微笑:“你老婆会把你杀了的,赵芩,下午你还拉我喝酒庆祝,现在又有什么急事找我来?”
赵芩走过去,附在他耳边上神秘兮兮说什么,我竖起耳朵,还是只能听到赵芩一遍遍说“帮忙啊帮忙”,“靠你了靠你了”,还有就是犀利地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感觉是穿透性的辐射威力。
“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些急事要办!”赵芩回头朝我挤挤眼,“亲爱的,我迟些过来接你,你一定要等我啊。”他又扑过来,硬在我脸上跟面具亲了个喷喷响,“全靠你了!”他挨近我,嘱咐我,好象亲密的情侣。
然后,他就真跑了。这老家伙。
我现在只和雷耀待着。我觉得这个游戏,意外地好玩。
别人都在看我们,我也无所谓,我还是抱着我那包海货,像里面藏着金银珠宝。
他并没看我,“喝点酒吧。”他有点倦怠地揉揉眉尖,走到一旁拿酒。
我瞧着他,结果他走到一半,就被一个漂亮女人拦下,这个要命的男人!--我举起又被扫荡一空的光盘子,不指望他这么快回来,三餐都不济,好不容易让我就填肚为先。
刚揪上来一块煎得酥嫩的小猪排,盘子就突然被抢走,光秃秃的手里眼巴巴地就被塞进一杯金黄液体。
“喝,香槟。”他说,语气强硬冷淡,和命令差不多,而且若有似无地扫我全身一眼,我右眼狂跳,心想要出事。
他仰头,一杯同样颜色的全部喝下;我看他吞咽美酒的喉咙,他连喉咙都能生得这么粗犷性感,我也没时间感叹了,吞了吞口水,照样一杯灌下--我连呛带咽,纳闷看我手里的空杯子,什么啊这是?!这比香槟辣多了,怎么还有股威士忌的味道!我咋咋嘴,但也有股香槟的味道,是新式的香槟酒吧?
我迷惑看他,他没什么反应,手掂着空酒杯,狭长的眼看着虚茫一点,整个人还带点慵懒的气息,估计他是已经喝多了;我觉得肚子辣辣的,摸了摸自己肚子--哈哈,我好象从以前开始就不太能拼酒!
他看了看开始翘起嘴角的我,在幽暗光下,我也不相信他能看到什么,比如我现在也只能看到他的大概身形样貌,尤其赵芩还特意选了这个背光又只有哗哗水声的妙地方。
我越来越想笑,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他,还穿着一身的名牌礼服,打扮得香喷喷,被偷喷了大半瓶男式香水,揉揉鼻子,真香过头了!
还好,身边的男人,只有清爽的味道,我又大大嗅了嗅,可能还有男性的刺激味道,久违了的他的味道。
新的一杯又放在我面前,摇了摇,好象赏给小猫小狗一样,我拽给自己--他又把金黄液体一饮而尽--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怕几杯香槟不成!我跟着一饮而尽。
他突然说话,带着醉意:“以前我认识一个人,连喝杯香槟都会醉得不省人事,真不像个男人!”他带着明显的嘲笑语气,转过脸看我。
“你还行吗?”
他突然伸出修长手指戳了戳我的灰面具,我赶紧捂住,怕被他戳掉下来。
我大大点头,我好得很。
他笑笑,带着点不信的神气,接过我的空杯,我拽着我的杯,心想再喝下去就铁定得露馅。
他的眼里就都是不信和笑话的痕迹了,明显轻视我。
“再来!”我哑着嗓子,豪迈地一挥手。
又喝,再喝--
我开始呵呵傻笑。要出事,要出事。我稳住自己,我不知怎么就歪到他身上靠住了自己,他抗拒地推推我,我真不成了,赖着不动。
他忍了我,他平常还真看不出上这么个好心肠的人。
我醉酒都不会麻烦人,让我安静地睡一觉就成。今晚的计划肯定是泡汤了,我连赵芩到底什么计划都没弄清楚,就已经不济了;撤撤撤!我只有保住颜面要紧,只有对不起赵芩给我购置的这一身行头了。
“我--”我软叭叭连说四五个我,还是结巴,我蹭他衣服,面具硬邦邦地阻着--“我要走。”
他的气息突然很近,偎着我的耳朵边上,火热地,比刚才的酒全都加起来,还让我浑身发热,“你走不了了。”
他的声音极其冷酷无情。
我给吓一跳,“你想干嘛?”我想他一定要对付我,怎么对付我脑子却转不过来。
“不跳个舞,就想走吗?亲爱的。”
他几乎用甜腻的温情叫唤我,包裹着冷酷的温情,只有他才能这样说话,让我一半浸在火里一半在水中。
“我是男人。傻瓜。”男人怎么能和男人跳舞?会被当怪物的。
“不跟我跳舞,我就不让你走。”他独断专行地又下命令,却又用截然相反的温柔一点点搂住我的腰背,压近他,他含住了我的耳垂,在他的舌尖轻舔。
“你耍赖。”我控诉,我痒得摇头,我发笑。
我也不知道他要带我到哪,我只知道我只能跟他到哪,他的气息一直围绕我,他真的在带着我跳舞--我从他的肩头迷糊望过去,已经不是原处了,这是正中心的舞池,是有亮堂堂光线的地方,有萨克斯吹的慢三,遥远悠长;还有好多人在看着我和他,他们的表情怪极了,他们都像木头人,这时候应该一起跳,大家一起来跳吧!
我跟着他,他动作,我只需要跟着他动作就好,反正我也不会跳什么优雅的舞,跟着他就对了,特别是绕圈的时候,我抵着他的肩膀,我依靠着他,已经头昏昏眼花花,但他带着我慢慢绕着圈子,我又觉得非常美好。
我的高大英俊的舞伴,让所有人都羡慕,看得所有人都目不转睛。我真是瞎猫逮到死耗子!
我抬头,我巴着他望,我想看清楚他--我很奇怪,我看着他瞳仁的倒影,里面那个我,有点奇怪,但没错啊,里面是我啊,很正常的眼睛耳朵鼻子脸,完好无损,还是那么平常。
“我的脸怎么了?”我好奇地问,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正好隐进阴影,我看不清了,我头又垂下,压他肩膀。
“要出海玩玩吗?我的游船就在山脚泊着。”他停下来,牵着我的手,用特别温柔的口气对我说话。“一起去吧,亲爱的。”
我挠头,搓手--光秃秃的!
“包!我的包!那里面有礼物,重要的礼物!
“你等我。”他走了两步,突然又快步走回,扯着我,“你跟我一起去。”
“我走不动。”我蹲下来。“求求你,快去拿给我,那非常非常重要,是我要送给那个人的。”
他跟我耗着,他不动。
“你相信我,我答应你,就不走了。”
我抬起脑袋,抱着膝盖,我生气地仰望他,脖子都酸了。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沉默地看我,五秒,十秒,可能就一秒,他伸出双手,捏住我两边耳朵,他拉近我,他说:“你要再敢跑,亲爱的,我就打断你双腿,把你衣服都剥光,吊在家里,谁都不会知道,也没人敢来救你。”
他邪恶地拍拍我的脸,“要乖乖地等我。”
我大大的点头。

“居然跟男人跳舞--”
“真不要脸,以为自己是谁啊?”
“这么难看,还想让雷耀看上他?”
“……”
本来安静的停车场,却都是叽叽歪歪女人的声音,而且还离我越靠越近,最后高跟鞋干脆停在萎缩不振的我面前,对我直接指指戳戳。
尖利的笑,尖利的指戳。
唠叨个没完没了。
我腾得跳起来,我尽量睁着我不大也不清明的眼,瞪着这一干吃饱饭没事干的人等。
“我就是爱他,他就是爱我,怎么样?”
她们先愕着,一个最漂亮的先出声:“少一厢情愿了!--我认出你来了,你就是那个从以前就缠着雷耀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名字都普通的叫人记不住,你别做梦了,雷耀怎么会爱上你这种人?”
“哈!”我精神抖擞,面对一帮女人跳起来,都是美女--多半是他的风流帐,“我告诉你们,没有我他就活不下去;就算你们一个个都在他面前死掉,他也不会对你们好!是我不要他,不是他不要我!”
我居然很笃定地搭着肩膀,摆出一副看你们能把我怎么办的神情。
她们的眼神很想把我撕得碎碎,但我是男人,又不是小媳妇尽忍着让大老婆虐待。
然后她们的眼神就变了,她们光看着我的后面,不看着我。
我也回头。
我后头这个人只看着我,都不看别人。
他拎着我的大包,我赶紧抢到手里,才安心。
“走吧。”他扶着我,终于看了眼那些漂亮女人,她们就立刻都散开,好象他眼睛里有什么让她们即刻衰老的魔咒。
我们坐进车子里,他开始笑,不可自抑,竟埋着方向盘大笑。
我膝盖上稳稳地放着重重的包裹,我有心情搭理他:“你也醉了?”
他侧过头,深邃的眼波能醉死人,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沿着我的额头,我的眼睫,我的鼻梁,一点点勾着,好象点石成金的法师,我挺不明白。
“那就算约定提前了?”他问我,“既然你这么爱我,我也不能让你失望。”
我呵呵笑,我也不知道他问什么,总归借酒发疯是没错。

夜风吹得人非常舒服,一点都不热了,海上真是凉快,好想跳下去。
迎着甲板上的风,我赶紧脱我那闷死人的三件套,领带、裤子、袜子,最后剩下袖子挽到胳膊的衬衫,和光光的两条腿,当然还有内裤,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我把东西拾起来,叠了,放在甲板的躺椅。
想睡觉,特别想睡觉,我的头脑在嘟嘟嘟蒸着糨糊,需要赶紧睡觉,我抱着一佗衣服倒下去。
--又被揪起来,船已经停了,在海的中央,连海都睡觉。
在美丽极了的星空下,一切都在数不清的星星底下,它们什么都能看到。
“我要睡觉。”我咕囔,我要挣开把我揪起来的手,我要马上立刻就倒下去。
冰凉的擦着我的身体,像用布擦着我的汗,从颈子,到心口,再往下--我抓住,扭捏,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擦。”我睁不开眼睛,我探手虚茫地抓着。
反而被抓了。指头很痒,被蜻蜓点着一样,我要握成拳头,又被撑着手,只有让蜻蜓点着,腿也像被慢慢撑开一样,什么东西,庞大得陷入我的身体--
我睁开眼睛,他的额头有汗,他头发掉了几缕下来,他的手在底下握着我的男性,已经伸到内裤里去了。
“赵芩说要来接我的。”我也开始冒汗,虚汗。“我答应他了。”
他的手指,圈紧,拢着脆弱脉动的部分,他细细捻着,我开始发抖,他的眼神凶残又粗莽,我肯定应付不起,缩腿,我要合着,他挡着--我不成了,他细致的调情,咬着我的左胸口,胸口涨得发疼,喘气也留在我颈子间,又冷又热,我发着抖,我觉得自己很狼狈,我已经这么久没有受过大的刺激,实在只想哭。
“我没要和你这样。”我推着他的脸,我往后缩身体,只更深地被逼进软绵绵的躺椅里去,“我没准备好。”
他抬了下身子,略微地不压我,让我喘口气,我才看到他根本把我扒得差不多,他自己却衣着整齐,光鲜亮丽;他从旁边柜子上拿了个软管,在我面前晃荡,我拉住他手,仔细看那个说明,我愤愤:“无耻!你和赵芩是一伙的!”
他给我一记冷飕飕的笑,“你被他亲得倒挺开心,甜心。”他加重那个爱称。
那个老东西绝对是一箭双雕,借刀杀人!
“耀……”我作俘虏状,拉他脖子,在星空下,他美得像从童话里跑出来的王子,“我是端康啊。”我摸自己的面具,想下掉,愕然落空--什么时候落得空,一点都记不得。
他给自己的手指涂上软管挤出的膏状体,一边悠闲数落我:“带个什么破面具就想糊弄我,端康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我要跳起来,我护着自己的衣衫褴褛,我乱打他的手,我觉得怎么说都是糊里糊涂被骗上了贼船,他抓到我的手,抓到我软绵绵的挥舞,放在他嘴边上,亲了亲。
“端康,我忍不住了。”
他说到就做到,我喉头一扼,身体里被挤进了冰凉的东西,我大大地呼吸着,想要找回过去的频率,起码让自己舒服一些,他不舒服,我就管不了了!
“雷耀,你,你--”我抽着气,看他的面孔在我上方,忽然就是酸涩的羞止住了我的话,我捂住自己的脸,忽然不能看到他,和自己如此紧密的他,太快了!
“端康。”他低头,吻我的嘴唇,都是他的味道,“看着我,别让我担心。”
我只有不让他担心,卸掉自己的武装,大大瞪着他,他才开始动作,我在他眼皮底下,承受他的手指,粗野的韵律,和弓起的触摸,进去,慢慢弯出,停顿着在一点技巧地刮搔--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收手,偏偏不让我到那点,我扯着他领子,我警告他:“我会跳海游回去的!“
“端康。”他屈起我的双腿,他在我的包围里,他的衣服皱得丑死了,他抚摸我的穴口,流连在刚才的激情和残留上,“我相信你。”
什么啊?--
什么啊!--这个人,到现在还说莫名其妙的话。
我抱住他脖子,索求他的每一个吻,
“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会对雷耀你负责任的。”
我对他说,我对这个万人迷信誓旦旦。
他听到我的话,他眼里闪闪发光,比我头上的星星还要闪耀,他慢腾腾说那好,我等着看你怎么好好对我。
--火热地火热地进了我的身体,像把刀刻一样,把所有伪装都剥离,就只剩下我和他,我大大的喘气,大大的流汗,他一次比一次凶猛的进攻,撑开了我的双腿,压住、打开再打开,直到完全他和我结合到无比接近。
然后,虽然被彻底利用,还满心得庄严神圣和感激;还是糊涂,就莫名其妙被拐上了船,拐上了床。

带的礁岩果,还是没派上用场,天太热,闷坏了。
不过很快我们两个就跑到海岛的大房子里去度假,苏奶奶还是坐在庭院里编织,在我眼中,她越发像个法力高强的神仙婆婆。
我们睡在新的房间,打开窗户,就对着蓝的海,雷耀突然说,他要是海上的原住民,死了后,就把骨灰撒进海里,可以守着这片海域。
我嘟嘟嘟跑过去,跳到他身上,说好极。
他大感意外,慢慢指责我说看来我早有外心。
我还是死搂着他脖子不放,我告诉他苏奶奶守着这个大屋子,就是因为这里是全海岛最高的地方,让她可以看到最远的海水,可以看到她的老头子。
雷耀很现实地表示大房子里最高的那间房,原本他的房间,就改让苏奶奶住了,有风的时候,就不用再到外面。

可以一起拉着手,到沙滩上,天气慢慢凉下来,踩在水里,冰凉舒服,他只在一旁看我,却不下水玩,多半他又是觉得我天天能玩水玩得这么开心,是又在冒傻气了。
那天他穿着亚麻色的衬衣,高高地站在海的边上,我百看不厌地盯他,摸摸他的衣服边,摸摸他的纽扣,他侧着的面部,还是那么惊心动魄。
他打打我的手,我的手已经往衣服里面摸啊摸,享受那让我心里又开始发抖的触感。
他拿个东西在我面前一晃,而过。
我扑上去,逮着他手--亮晶晶的,亮晶晶的,就像星星的眼泪。
“戴上试试?”
他的声音带着取笑,我看呆的神气,我陶醉的小模样。
我举起手,绷得直直。
他握着我的手,一套到底,紧紧陷在我的指头根。
亮晶晶地在我的手指上,守护我,是代表好不容易能在一起的幸福。
海风呼呼在我耳朵边上刮,我的心里都是鼓风机在呵呵鼓劲。
他捉着我的手,弯下身,拿额头顶着我。
他低沉魅惑地蛊惑我:
“等事情都完了,就一起找个国家把婚结了吧。”
--多少女人会心碎啊,多少媒体会抢着跟踪啊,多少人会不敢相信啊,但现在也不差一拨拨跟踪追击我们的狗仔队了。名人的爱情,就算无所遁形,我也准备好,跟他一起,一起度过,一起生活。

雷耀指的事情,我知道是什么事,他在意着,我也不提起。给我戒指的第二天,他就给了我两张来回飞机票,他还是那句话,那女人要什么都可以,除了端康你都行。
他的敌意让我默然,他对我的妻儿强烈到近乎憎恶的态度,我虽然想改变,但换作是我,只怕会嫉妒得疯掉。
他到飞机场送我,戴着雷克墨镜,还是引得回头无数。
我走进检票口,回头本想给他高兴的回眸一样,回过头,却看到玻璃窗那端的他,已经取下墨镜,他远远看着我,素来冷静犀利的外壳,龟裂出忐忑的忧伤。
我知道,有多少次,我们一分别,就再也没有相聚,就算约好,也只能面临分别。
但这次,我只能自己去,这次他要相信我,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的家还是老样子,安全的避风港。
小飞去上学了。馨兰开的门。
我们喝茶,坐在丝瓜藤下。
她说,今年丝瓜结了很多,小飞长高了。
我把从海岛结的项链拿出来,摆在桌上,说馨兰我想好了。
她没碰那条项链,她一直都很平静。
我也想好了。--她细柔的声音还是因为时间和距离变得陌生。
“人活一辈子,要是连个爱自己的人都没有找到,真是白投了胎。端康,我也想过过自己的生活。”
我把钱都拿出来,这是我只能做的了。我不想求馨兰原谅,事关爱情,自私的人没有资格要求原谅。
“小飞还小,我不想让他记得你,也不想让别的人跑来打扰我们。”
“……以后能把他的照片寄给我吗?让我看看他长成什么样了。”
馨兰点头,“我们要搬走了,这里以后就空了;到了新的地方,我再跟你联系,办什么手续你再跟我说。”
她还是一直不看我。
走出门的时候,馨兰和我都沉默,我们本来就都是内向的人,一直以来,我想说什么她知道,她心里想的我也明白,我曾经为这种心意相通感到非常幸运。
但还是不一样。
“这五年……”她站在门边,纤弱的和风中花一般。“我没有后悔。”
她就合上了门。消失在我面前。熟悉的门熟悉的人都将要消失。

要登上飞机的时候,接到雷耀的电话,他跟我扯了无关痛痒的天气什么的,我也回答他 一些天气什么的。
他停下来。
我叹气,我说我老婆孩子都没了。
他在那端,明显伪装出同情和安慰。
我说这个交易,我吃了最大的亏。
飞机掠过上空,抬起头来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的蒙住我的耳朵,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了。
他说这个交易还没完,端康你有一辈子时间慢慢赢我。
这个人,这个人啊--仰望广袤的天空,耳朵里能听到他的声音,我明白我还是可以付出一切,捉住我的爱,就算是变成自私的罪人,也还是想看到爱人的欢喜和无忧。

 

THE END

烧烤?雷耀?天啊!
我忙着给这块要焦的肉翻过身,还要给那个递上罐啤酒,热腾腾的火炉子在冬天里备觉温暖啊。
小张坐在我边上,闷头吃肉,时不时像瞧珍稀动物露出泫然欲泣的难看表情,于是又慌忙把头低下来,我特意夹了他爱吃的兔子腿,要丢他碗里,结果他抖了抖,又露出那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宛如我是火星人登陆地球!
我觉得挺好玩的,又特意给他加了一整勺辣椒,他眼都不眨就默默吞下,竟浑然不觉又吞下第二口、第三口……
一屋子说说笑笑的人慢慢都停下来,静看他惊人表演,好厉害,一整瓶都下肚了!小张的老板是个大块头的男子汉,快四十了,在买卖上一直公道无欺,整个花苗市场里最有威信,我们都喊他“陈哥”。
整屋子人就他还依旧喝着啤酒大块朵颐,一边不屑“现在的年轻人失个恋就成这样了。”
“小张跟他女朋友不是挺好?”我叼着嘴里肉,沾点酱油,双手扒着吃得开心。
“谁让他不听老婆话!”陈哥瞄了苦巴巴的小张一眼,伸手给他来了个毛栗子,一边还得意地给陈嫂夹块竹笋:“什么叫三从四德?死小子,敢跟女朋友顶嘴?她说那个男人又老又丑你就同意好了,非要跳起来替人出头,那个雷耀的男朋友你认识吗?你激动个屁啊!”
原来是这样。小张瞟我一眼,继续闷头吃辣椒。
“对了,小李,你这么大人,还一个人单过?”陈哥大大咧咧灌我酒,露出暧昧的笑:“大冷天一个人炕头,就不冷啊?明天我就介绍个侄女给你?”
啊……会被眼神杀死的!“这不好吧?”我摸摸自己脑袋,感觉它安全地架在我脖子上才放下心来。“我都习惯了,算了吧——”
“别胡说了!你就是太老实了,才找不到老婆,好了好了,就明天吧,我定下来了。”陈哥借着三分酒意,断然拍桌,烧烤大部队纷纷闹事起哄,要喝我喜酒。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边堵着耳朵方便能在唱着喝着笑着的人群里听得分明,一边我掩着口放小声音好言好语说话——
“你回来啦?……我有啊!我把留言条搁桌上了!我今晚要跟朋友玩很晚才能回去……有多晚?这个,我想就快了吧……啊,我不是有意的,那要不你把菜放在冰箱里我回来再吃?……你还点了蜡烛?要不下次用吧?……玫瑰啊?你先插起来?——别扔别扔!多可惜……你别不说话,我知道错了……我没有鬼混!我真的没有!…… 你要来!不不不!……我没心虚,呵呵,别傻了,要乖乖的等我回家……喂?喂?”
天啊,不会吧,太可怕了。我呆呆抓着手机,转头看看四周,怎么也有十二三个人吧,他们不会都变成小张一样把辣椒酱当甜品吞吧。
半小时后,我溜出载歌载舞的人群,还抓了根香喷喷的鸡翅膀给我家那位消气。大冬天,檐溜滴着冰棱,出了烧烤店的拐角有张长椅,特意摆在屋檐内,好让情侣静静享受宁静。我呵着白气,抓着那只鸡翅膀,一边吸着鼻子。路灯打下和谐光影,一切突然十分浪漫。
我对鸡翅膀说:“大明星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我就一口吃了你……”
“这么恨我?先从哪边咬起?”
他出现了,摘下手套,高大精悍的身体落坐在我身旁,一手搭在我椅背,一边剐了我狠狠一眼,既有魄力又非常魅力,微黄路灯下简直闪烁蒙太奇效应,衬在一片茫茫白雪里,超级美轮美奂,绝对目不暇接,尽管有意摆出那么傲慢潇洒的讨厌态度,但也好可爱!
我双手呈上鸡翅膀,一边作势给鸡翅膀吹吹热气,殷勤谄媚:“快吃吧,都冷了。”
他也不含糊,拿过就咬,竟就立马皱眉批评:“难吃,你烤的。”
“他们都说味道很好啊,我今天是主厨哦。”我接过来,咬一口,很美味啊!我捏捏他高挺鼻子,好心好意:“你是不是感冒了?尝不出味道?”
他拍开我手,冷冷一讪,“菜和花我都扔了。你自己玩得开心吧。”
“我怎么知道你突然就从纽约跑回来?你都没跟我说一声,我这个活动早就安排好了不能推的。”他扭头,不看我,就留给我满眼酷到家的冷硬线条,大雪天里他也不怕冻着我!我狐疑扒着他肩膀,凑近了额头顶着额头盯住他眼睛不放:“才一周啊,你该不是想我了?”
哈哈哈,我笑得眯起眼,亲亲他嘴巴,“我做梦也梦到你了。”谁之才亲一口,就不知谁黏着谁,亲到张开了嘴巴,舌头也伸了进来,抱着脖子不放。
我迷糊想这是天堂啊天堂。
他突然停下来,脸不红气不喘,满意拍拍我脸,好像奖励我的热情表现,明显看到我还要的表情,开口残忍说:“我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唉。这个人啊,我伏首认罪。

我先探进半个身子,里面果然热气腾腾,依旧夫妻双双笑笑闹闹。
“那个——”我跟大家晃晃手,引起注意:“我有个朋友想来一起热闹,可以吗?”
他们都很好客热情,还马上拿了杯子倒酒,喊着快让他进来。还有人笑:“不是美人不准进啊!”
美人啊。美人,进来了。
这么高这么酷这么有棱有角这么不动声色这么迷死无数人的美人,来见见人吧。我拉着他胳膊按他随便坐下,果然就聆听到刹那间风云变色鸦雀无声,好比哈雷慧星撞地球,还撞了一次又一次——就好比现在激荡在人们心中那种发抖……大家都呆掉了,木掉了,肉都要烤焦掉了。
雷耀这死人拿起酒杯,自顾自喝。我坐他一边,招呼大家快吃快吃。
基本没人搭理我,小张最先回神,反映敏捷迅速摸出电话,我知道肯定拨她小女朋友。陈嫂满脸通红,紧紧捂着嘴,快昏倒了,陈哥看得怒从心起!
——这不是真的吧?擦眼睛,互相看,你看我我看你,这不是真的吧!
小面积骚动开始了。“你长得好象雷耀!”“你是雷耀吧?”“好帅,天啊,我喜欢你好久!”“请给我签个名吧。”“我不是在做梦吧!”“……”
其实大家都是很朴实善良的人,很直露地表现出见到雷大明星的喜悦,我瞪雷耀,你要好好表现!不能让大家不高兴!不能酷!不然回家就不理你!
雷耀的表现堪称完美,他那么友善不摆架子而平易近人地对待了每一个签名和握手,甚至敬酒。他就好象真的是被我突然带进小团体的朋友,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影帝。
等大家都面红心跳坐回原位,我有点心疼看他只喝了酒没吃东西,赶紧把刚才乘隙烤的好东西都盛他碗里,“快吃吧。”我伸手擦掉他嘴边上的酒渍,他笑笑,在桌底下按住我的手我也笑笑,甜甜蜜蜜。他探头过来,凑到我耳朵边上竟说了句情色,我怒瞪给他腰上一拐子!
虽然在我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却让所有人倒抽凉气,在这个光辉闪亮的小宇宙旁边,好象根本不该存在任何多余的男人女人,因为怎会有人配得上他?
“其实——”我挠挠头发,突然很想说明。
雷耀看看我,有点吃惊,我知道我下意识在避免别人知道我和雷耀的关系,那样可以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吧,其实归根结底,是怕和睦相处的大家会用不一样的眼光来看我吧,我想“爱”始终是关上家门自己的事,我想平静安宁地生活,我想继续热闹快活地和大家一起烧烤,所以就委屈雷耀了,百般要求接送也坚决不允许,但反过来,雷耀从不避及,他能做出我每年过生日就歇业一个月陪我干这干那玩这玩那的厚脸皮事情,我好象从没在他生日请假。
越想越觉得身边这个男人很了不起。实在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我主动拉住他胳膊,他颇受宠若惊。
“其实,他是我爱人。”
很惊奇,大家竟很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还说“真的很配”“看上去真甜蜜”这样正经八百的危言耸听。小张第一个过来给我们俩敬酒:“我和我女朋友都祝你们长长久久。”他一仰头,喝光。其余人不甘其后,竟演变成闹洞房一样灌起新郎新娘喜酒来。
好在陈哥把握大局,在雷耀摆平第四个海量不倒自己却也有点摆不平时,喊我们俩快撤,他来掩护!只要雷耀在女儿生日时到场露个脸,结果当然成交。

我们走在大雪天里,他虽然当时能喝,但后劲上来却很难收拾,比如现在他揪着我领子,慢慢把我拉近,以无比的煽情诱惑,用薄薄凌厉的双唇,对我低沉轻语:
“谢谢,我的爱人。”
我很有点脸红,在他咬着我嘴巴时也突然抽身坏心叫嚣:“我也饿了!都怪你。”
他一笑,非常镇定,隐隐邪恶,再次拉过我,将我牢牢收拢进他宽广温柔怀抱:“菜和花都在桌上好好,我也好好,让我好好服侍‘我的爱人’……”
谁要你服侍啊?坏心眼的家伙,你哪次服侍不是我我受罪!
“只能一次——好吧,就两次……啊……”
声音也被吞没,在这个雪天里,能想到的只是其实烧烤真是很美味啊!还有,这个男人的吻,好吧,我承认比烧烤只美味一点点。


附注:最近好象一直没怎么写文,脸红,躲起来~~大家勿怪啊,可能最近事多了点,但是多谢大家一直都对木木很好,我仍然仍然还是会继续写下去的!耽美,是真诚地喜欢着的~~~这点,看来就够了。
谢谢大家。想念大家。想念回帖的朋友们,那些可爱的名字,有颜色的有香味的琢磨不上意思的很酷的,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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