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樊花压海棠
Ⅰ第一枝 花奇初胎
四目对视,一双魅惑而夺人心魄的双眸,陌生却又似曾相识,是邂逅在那莱茵河的对岸,抑或是在那菩提树巨大的树阴下,我不知,也无从得知。她看着我,微微地嫣然一笑,却使我羞红了脸的不知所措。
她叫裕一,我知道。从长辈们的口中常常可以听到这个名字。她的母亲是我妈妈的姐姐,是个好女人,然而又是个蠢货。她死心塌地的爱着一个坏男人,爱到无药可救,爱到不可自拔,任凭他在外面放任地寻花问柳,沾花惹草,却总是笑脸相迎,满脸堆满期待。直到某天,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那男人带着一个小孩回家,他告诉她,这个孩子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生的,随即接踵而来的一阵放肆又夹杂着绝望的狂笑后,那男的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所谓的“家”。就在第三天,人们惊奇地在一座小池边发现了他的尸体,周围的土壤草木被腥血染成一片刺眼的酱红,奄奄一息,在遗书上,他说,他之所以选择了这条偏畸的不归路是因为再也无法承受她那份沉甸甸的爱。无奈而又深沉,想哭却蓦然发现涙已干涸,欲哭无泪的痛苦,谁能够知晓。从此裕一的母亲带着那个野孩子——裕一离开了我们家族,无论各种形式的家族聚会,都不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然而几天前,母亲突然接到了来自她姐姐的电话,她说,她此时此刻已身患绝症,卧病不起。虽然裕一不是她亲生的,却希望她能够得到平凡孩子的幸福,不仅仅因为她是他的孩子。挂下电话时,母亲禁不住涙流满面,不知是为她姐姐那稍纵即逝的生命所叹息,还是被她深沉的爱所感动……
“裕一就睡俊臣的房间,俊臣睡书房。”母亲将手轻轻地搭在裕一肩上,神色有些迷散,茫然而又飘忽不定。裕一侧转头,微微点了一下,礼貌性质地以示谢意。她黑色的瞳孔中带着诉说不尽的忧伤,阴晦的脸强颜欢笑。她的妈妈昨天早晨死了,虽然两者之间没有亲情的纽带,也没有血缘的牵绊,却毕竟曾经在一起风风雨雨走过了15年。相依相惜。谁的手再也放不开谁,谁的世界不能没有谁。彼此的一颦一笑,彼此的抬手举足,都是一次次完美的契合,一次次无疵的心灵相通。
然而无论是背负着多么令人潸然泪下的往事,无论承载着多么锥心刺骨的痛,对我来说她始终只是个外人,一个混淆家族血统的无谓而罪恶的累赘。因而,对于她的悲惨遭遇,我只会一笑而过,终究不会一掬同情之泪,那怕是一丝一毫的,怜悯。
“我不干!”
“俊臣,你说什么!”母亲吼道,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凭什么我睡书房!寄人篱下本应该懂得卑躬屈膝,没叫她睡车库已经很不错了!”
“你……”母亲气得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怒火中烧,手,紧紧地握成拳状。
“行了,阿姨,我睡书房。”第一次听到裕一的声音,没想到竟如此地动听,就好像晚霞中轻敲的暮钟。她边说边拿起她沉重的行李,在父亲的指引下,径直向书房走去。母亲想伸手帮忙,却被裕一轻轻而果断地推开,微微一笑,转身而去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过廊尽头的黑暗中……
不知怎的,我的心为之一震!
午夜,钟快马加鞭地走过一圈又一圈。在床上翻翻覆覆地展转不已,却发现难以在这个看似静谧的夜中入睡。是神经紧张,还是过度兴奋,抑或是……,挥挥手,将那些莫名其妙,不合现实的想法统统驱走。霍地坐起身来,理了理杂乱无章的睡衣,推开房门,走进过廊,忽地发现尽头的书房从门缝中渗出淡淡的,温和的灯光。毫不犹豫地过去一探究竟,轻轻地叩响房门,良久,把手才动了一下。
“什么事?”比起一脸疲惫的我,裕一倒是显得精神振奋。她手中拿着一本书,借着朦胧的灯光,依稀辨清此非我书架上的产物,却始终无法看清书的名字。
“还没睡?”
“恩”
“怎么了?”
“因为没睡车库。”说着她笑了,带着一丝戏谑却又笑得这样好看,如花似玉,引来了我一阵无措的面红耳赤。
“我睡书房,你睡我的房间。”
“为什么?”
“哪屁来这么多原因!”我吼道,很粗鲁,又很不耐烦。她诧异地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兴许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我转变地这么快,其实我也不知道。
>>>>>>>>11:00A.M STUDY
蓦地醒来,发现此时此刻已晴阳当照,阳光撒满全身,没有暖意,冰冷地令人心寒。背脊一阵酸楚,痛地如此真切,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一毫的真实感。我真的活着么?笑,多么荒诞而愚昧的想法。
我赤着脚在光滑的地板上走着,虽然用的都是极佳的木材,但依旧很冷,从脚底一直凉遍全身,透心透骨,仿佛即使是热烈沸腾的血液也终将被其深深地凝结。这种滋味固然不好受,但我却喜欢,它使我感受到我的的确确存在于世,而并非虚无飘渺的过眼云烟。
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将其推开。立即涌入我鼻中的是阵阵刺鼻的香味。如此的浓郁,如此的悠远,如此的心旷神怡,然而我却始终感受不到一丝一毫隐于其中的美妙。
“怎么样,好闻吧!”裕一见我进屋,笑着问道,话语中掩饰不住她的自豪。
“什么味儿?”
“薰香啊!”
“弄那种东西做什么?”
“去臭啊,阿姨说你的房间里总有股莫名其妙的怪味。”她笑着,似乎很热衷于这么做,虽然我明白她这么做是出于一片好意,但始终觉得很不爽。在我的地盘做些没经我同意的事,就好像我被别人任意地主宰,更何况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把那东西拿掉!”
“为什么?”
“叫你拿掉听见没有!”裕一不支声,看了我一眼。剔透的双眸中藏着惘然的无奈,然而我却不知怎的变得更为急噪,好似有一股愤怒在全身上下剧烈的窜动。抑制不住心中的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挥手,“啪”地一声,薰香连同装载着他的瓷器一起被挥落到地上,满地散落的碎片,满地班驳的创痍。移动双脚,忽地一阵刺痛,瓷器的残片深深地扎进脚底。除了痛,仍是痛。踉踉跄跄地跌倒在门边。
“没事吧?”裕一关切的询问在此时的我听来异常刺耳。
“你怎么不直接问我死了没有!”愤怒地一阵咆哮,勉勉强强地用双手支撑起沉重的上身,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
好痛,真的好痛
痛,除了痛依旧是痛……
Ⅱ 第二枝 花枝招展
时间如握在手心里的金砂般渐渐地流逝,与裕一的关系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弄愈僵。冷嘲热讽,明枪暗斗。虽然我很清楚地意识到,这场没有硝烟与战火的争斗永远只是我单方面的。我打心底里讨厌她,这个对于我的强词夺理只会裂着嘴微微一笑的女孩,我不喜欢她,从她的眉梢到指尖,从她的头顶到脚跟。即使如此,我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笑真的很美,美得浑然天成,美得令人窒息,美得宛若春天的花儿,花枝招展。
>>>>>>>>11:00P.M LIBRARY
空虚,瑟瑟,徘徊于偌大的图书馆,来回踱步。自嘲,暗笑,成千上百的书中竟找不出一本于我有意义或是价值的。回首看看裕一,叹,女孩真的很容易满足,一本低级庸俗的言情小说便可将她们草率地打发。随意从书架上抽了一本,甚至连书名都没有看——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巴黎圣母院,便是令人啼笑皆非的鲁滨逊漂流记。
挪开一张椅子,坐在窗边,离裕一远远的,不想见她,也不屑见她。窗外狂风怒吼,即使窗只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风依旧这么有力,强而有力。吹到脸上,生疼生疼的。望着那光秃秃的,毫无生气的枝头,听着那呼啸的北风,冬天已经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蓦地,口袋中一阵剧烈的颤动,掏出手机一看,是短消息——裕一发来的。打开,萤蓝色的屏幕上显出一行一如既往,索然无味的字:你借了什么书?在这行不加任何修饰的标准的宋体字的后面还有一个由冒号与半边括号构成的一个简单的笑脸。幼稚的把戏,我嗤之以鼻。轻轻挪动拇指,毫不犹豫地删了。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颤动,依旧是裕一发来的,这次是一个笑脸。真TMD的无聊,我不禁暗自咒骂了一句。回头看看裕一,却见她的手支着头,斜倚在椅子的扶手上,身体背着我,看不清究竟在做什么。麻烦,还是索性将机器关了,这样比较爽快。
原本以为就可以这样混到闭馆,以为今天可以少了很多与裕一独处的时间,却不料,她竟然夹着书,主动走到对座。
“干吗把手机关了?”
“没电了。”
“不是今天早上才充过么?”
“死机了。”
“又不是电脑,死什么机?”
“它就死,你管得着么你!”
“裕一沉默了一阵,什么都没说,从她的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轻轻地放到桌上。它的右侧挂着繁琐的铃铛,尽管裕一动作很慢,可它们仍禁不住”叮叮“作响。
“喏,既然你的手机不好用,拿我的吧,反正我能用着它的地方很少,何况这是你妈给我的。”
我看了一眼她,又瞟了一眼她的手机——红色的,如此俗艳的颜色,我一阵恶心。不过,既然是送入虎口的羊,再拒绝也就太不识时务了。虽然丑了点,不过拿来跟哥们搞地下工作还是不错的。
“哦,谢了,”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转校的事,我爸已经帮你办好了,下周一就可以报到了。”
“这种时候也能转校?”
“当然,找对人给钱就可以了。”我无不讽刺地挑衅地笑着,以一种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怪异的眼神看着裕一,她有些慌张,有些莫名的无措,抄起一本书挡着她那张红一阵,白一阵地翻腾着的脸。
“我可爱么?”很突然的,裕一问我。她注视着我,宛若情人那般,眼神中又带着一股令人琢磨不透的,不可名状的深情。
一时间,我无言以对。
“什么?”
“我•可•爱•么?”她故意说得很慢,又异常清晰,一字一句顿入耳帘。是真心的告白,还是愚人节的玩笑。我,不由得怔住了。茫然。脑海中的所有思绪都仿佛凝固般停滞不动,种种情愫刹那间涌上心头。良久回过神来,裕一笑着,如此熟悉的笑容,却觉得有些陌生。
“可爱,可爱得像个猪仔!”我竭力地想保持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却不料已满脸通红。裕一笑着,依然笑着,笑得如花似玉,笑得倾国倾城。我不晓得我是怎么遇上这么一个爱笑的女孩,但此时此刻,却觉得是这样幸运。那笑容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穿透力,是那渺无人烟的沙漠中的一方绿洲,是那寒冬腊月中的一抹春风,又如同一只温柔的手,悄无声息地伸向我内心深处闭塞的禁地,轻轻拨动了琴弦,奏出那沉睡千年的音符……
这个冬天,屋檐下,枯萎的樊花树开花了
这个冬天,我早已僵死的脸,笑了
Ⅲ 第三枝 花开花落
生离死别总让人肝肠寸断,
就如同关于再见细语让人悲从中来,
等待戈多,
最终只剩下消逝时的灰飞烟灭
一阵风吹过,瑟瑟地一丝凉意,大雪方过,阴霾不见天照。
这样一个昏暗的下午,待在一个昏暗的教室,做着一张昏暗的考卷,答着昏暗的题目。
老舍是谁?鄙夷的一声嘲笑。愚昧而盲目的偶像崇拜分明是在自扁身份。但书中却自是另一番天地。光明正大地翻书,光明正大地看,所谓的苟且向来与我沾不上边。老师在我边上站住了,眼神中充斥着一种愤怒,一丝诧异,然而又有一点不知所以然的无可奈何。
“看什么看,没看过别人作弊啊!”我明白最先发飙的人是我。
“嘶——”听到了么?如此清脆,纸撕裂的声音……
蒙蒙络络,漆黑一片。没有夕阳照在身上的那份灼热。斜长的影子毫不留情地被黑暗吞噬,听不见任何喧杂的回声。
孤零零地一个人守着空旷的教室,即使是不良学生代表也终将屈服于嗫弱的权威。八点了罢。没想到那老婆子竟有如此耐心。鱼死亡破,我走不了,你也别想回家。
清晰的,一声敲门,月光映照着的是裕一的脸。四目对视,尽是不知所措。蓦地,周围一片光明。灯,开了。突如其来的强光好生刺眼。遮住,却毫不留情地渗透指隙间。
“初三的晚自习结束了,听说你被关了晚校,来看看,怎么,还不能回家么?”
侧目,无语,依旧将头埋没在环起的手肘之中。那冰冷的灯光好似凝固般如此地令人不悦。整个身体都被其浸没,深深地活埋在寂寞中。
一阵令人涌动的狂喜但又不安而迷离的抚摸,将我一根根倔强翘起,杂乱无章的硬发抚平:“认个错,然后回家。”
认错,切,开什么玩笑,我高傲的头岂能低声下气地向那些自视清高的劳动阶级低下,那是羞耻,是耻辱,是不可饶恕的原罪所不能抹去的深深的烙印。
“不干!”
“为什么?”
“没原因!”
“是你所谓的自尊在作祟么?”
“你只是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我!”我愤怒地咆哮。
…………尴尬的一阵沉默。
“我走了!”
“去哪里?”
“回家!”
“可是,你还没有得到老师的允许,怎么……”
“老师!老师!老师!你除了瞎嚷嚷老师,搬出来吓人之外,你还会什么?下贱的走狗!”
“你说什么?”
“愚昧,无能,唯命是从的走狗!”
“啪”地一声响起,没有漫画化夸张的五个巴掌印,没有嗷嗷狂叫的失意,惟有令人心酸的寒冷,以及烧烫的脸。
男人被女人打,令人耻笑的丑事,自尊刹那间支离破碎。
一脚狠狠地踹中桌子,桌子瘸了脚一阵绞痛,却终究抵不过脸上那真真切切的火辣辣的痛。拎起书包,飞奔出教室,任凭裕一在身后千呼百唤。
羞愧难当,禁不住的憎恨绕满心头。是带刺的玫瑰,抑或是满负罪恶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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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日如年,已经三天了,和裕一形如过路的陌生人,擦肩而过却终究没有回眸一笑。饭桌上,鸦雀无声。父亲似笑非笑地说我长大了,绅士了,没有和裕一拌嘴,抬杠。忽地,我被一口汤呛到,咳出眼泪,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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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又是阴天,空气中拌着一丝令人不快的湿气。两个男人独守空房,自嘲,无奈,夹杂着比一点再多一点的郁闷。剩下的空虚百无聊赖,剩下的寂寞好似寒风瑟瑟。
无聊地换着频道,满眼却尽是一些可笑的肥皂剧。
“妈妈和裕一哪儿去了?”
“买衣服去了。”
“为什么不送她们?”
“她们说男人跟着不方便,女人的心思搞不懂。”
…………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电视中那个很骚的女人用她尖得刺耳的声音怪叫。
突兀地,电话铃响。“滴”地一声,父亲接了。但他的呼吸却出呼我意料的愈来愈粗。终于,挂了。父亲看着我,脸色煞白,带着不可名状的痛苦,怔怔地看着我,眼神中似带着一丝迷离与不知所云的恐慌。他好象被人打了一拳,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你妈……和裕一……出了车祸……当场……毙命!”
惨淡一笑,死,是什么,我不知道,那好似九霄云外的东西此时此刻却赤裸裸地呈现在我面前。挥挥手,才明白,那并非渺无缭绕的烟雾,是不会如此轻易便可以散去的。
惨白的床单,惨白的脸,空气中还弥留着一股刺鼻腐朽的消毒水味。
蓦地,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父亲叫喊着母亲的名字哭醒过来,泪流满面。
“你终于醒了。”我呆呆地望着父亲。他大声地喘着粗气,但而面容却比刚才稍稍安详。我知道,这是狂风骤雨前的风平浪静。
“我怎么了?”父亲问道,似乎不记得自己的不省人事。
“你受了刺激,晕倒了。”
他笑了笑,对此没再说什么,却紧紧地揪住我的衣角,满含期待地问我:“你妈她们,没事吧,只是,我在做梦,对不对?”
我看着他,竟一时语塞。这么脆弱,我没有想到。然而此时此刻,我惟有相信,相信父亲的坚强,相信他对于人生的执着,因为他是我的爸爸!
“的确,死了。”我尽我所能地将语气放地轻松些,就好象被撞死不是我们的亲人,只是一只流浪街头,一只可怜的流浪狗而已。可是,听上去似乎依旧如此地沉重。
父亲哭了,潸然落下的淚流过了原本早已干涸的脸。他颓然地哭倒在床边,颤抖着,挣扎着,泣不成声。他惘然成了一个迷路的木头机器人,悲伤,无措,自暴自弃。无论我对他说什么,都如同忽过耳际的风,吹过了,就没了。而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歇斯底里地呼唤着母亲的名字。我的心不禁一纠,转身跑出病房,跑出医院,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飞奔,甚至没有去看母亲——还有裕一的最后一眼,并非我不孝,并非我不义,只是害怕像父亲一般疯狂,像父亲一般软弱,像父亲一般在悲伤中迷失自我。
渐渐地,渐渐地,天转晴了,露出的天照趋走阴霾。然而我的天空泪雨滂沱……
谁以为疯狂的序曲是绝望,
谁以为幸福的边缘是痛苦。
伸出的手,
你错过了么?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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