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岁的时候，我们唱着什么歌呢？
　　我们唱着凄美的爱情故事，用清丽的声音把哀伤演绎得那般飘逸和干净。那歌声通透如薄薄的玻璃，怕稍大些声便会将它敲碎。也许会有人记起，在那清净的街角，曾经有晶莹的女孩子们婉转吟唱着类似《女人花》这样沧桑的歌儿轻盈走过，留下淡雅的清香，融化一个正午的喧闹和疲惫，她们的歌声里哪有丝毫的苍凉啊。
　　文文就是我十六岁时一起吟唱哀伤的伙伴。我记得我们在冰凉的风中唱啊唱，我们记得住许多歌曲的调子和歌词，我们稚嫩地唱着苍凉的歌儿，把哀愁浓缩的那么纯净而真诚。我们唱着暗自爱慕的男孩，唱着一朵阴云带来的消沉，唱得百转千回，唱得愁绪纯纯地笼罩了小小的心头。
　　唱着歌儿我们共同期待着，有一份浓的化不开的爱情会轰轰烈烈地展开，打破如泄了气的可乐一样平淡的生活。那是个什么都不确定的年纪，我们什么都不懂，一路走着，各自在成长的路上磕磕碰碰，女孩子的友情就这样浓了淡，淡了又淡，直至我们的生活日渐远离，便成了彼此记忆里曾经亲密的伙伴，生活中不再有任何可能的交会。
　　我也会偶尔立在窗前重温十六岁的感伤，更多的时候我努力迎着阳光躲避那些封闭和幽寂。我想她也会，在寂寞的夜里，不眠地彻夜流泪，感伤着一个个无法实现的梦想。想着今日的路真如一场想不到的梦。
　　十六岁初中毕业，她的家庭结束了对她的责任，一个女孩子，柔弱而纯真，就这样被抛在生活的路上。偶然我们也会在路上相遇，但我们彼此躲避着，曾经的朋友因为境遇的不同而成为彼此心头的一根刺，为着曾经的情意，我们也该彼此躲闪。
　　她在别人的眼中渐渐走了一条很歪的路，她成了无数刻薄言谈的主角。
　　我常经过一家幽深的酒吧，在路灯迷离的时候，常看见门口有个清瘦的女孩，她的眼睛满是迷茫和疲倦，瑟瑟抖动着的不知道是她还是风。她迎着风怅惘片刻又转回身投入那深深的门里。门虚掩着，只有幽暗的一线光线透出来，在飘摇的夜风里我的心疼痛起来。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她浓浓的神情刺伤了我的记忆。
　　那样执着的迷茫神情，应该出现在我们的十六岁。那时候我们的世界是如此狭小，安放不下一颗没有着落的心。十六岁渐渐过去，一扇扇窗户打开来，我们不该还那样执著着感伤。我想着文文，她能成为“坏女孩”就是因为她的世界还是那么小啊，那惆怅的十六岁像一个悠长的青春期总也结束不了，只好用极端的方式来掩盖住。我们的生活不会那样纯粹了，她却还呆在十六岁，依旧浓浓地生活在各样的情绪里，只是好多的想不通，好多的悲愤。
　　文文成了夜色里的幽灵。也许某个白天我们遇见，可我认不出她了。我的生活和她形成强烈的对比，强烈地有些悲怆。
　　那是雪花飘飞的冬天。我还背着双肩的书包，思绪在飘飞的洁白里荡漾。在那家酒吧的门口，我又看见那个女孩，她被一个男人纠着头发殴打着，她的眼神空荡荡的，没有挣扎没有哭叫，像没有感觉，刹那间雪里的世界像一场戏，我远远地走过，听见醉酒男人的咆哮，口中冲出的酒气浓了又淡渐渐远离。我的心中浮起那些沧桑哀怨的调子，却再也记不起那些歌词，再也不能吟唱。再也不会有那么清丽的嗓音。
　　看着雪花飘舞我会伤心。我害怕冬天的清冷，不知道尽头何时能在眼前展现。
　　许多年后的一天，我漫步在家乡小城的路上。物是人非的街衬托得我如同虚幻。不知道那些常在眼前萦绕的影像，它们今天又是何种情境。
　　参加了一场婚礼，震天的猜拳声像一层厚厚的隔膜，我感觉像看着一场戏。结婚的是一个表姐，文文四处流落的时候和她认识了，所以我们通过她仍能知道彼此的消息，后来她们之间也断了联系，我们就彻底地成了陌路。
　　表姐也是小小年纪闯荡的人，一场姐妹，天壤之别，我们从不能亲密。婚礼上她却有些泪意地看着我，“这是敬你的，妹妹”。我接过酒杯，除了深深地喝干，什么也不能言语。婚礼上声音嘈杂，吵闹声让人不能清醒。那些曾经刻薄咒骂她的人也吃得不亦乐乎，似乎生活从来这般美好。我端起第二杯酒，仰头喝干，一声姐姐出口，四目相对，都是泪光莹莹。
　　那天喝了好多酒，却没有醉。离开酒宴，我沿着少年的路，走个不停，却再也看不见有女孩子轻盈地唱着歌儿擦肩。这片土地今天早已陌生，那些熟悉的人，都不见了踪迹。地上有星星点点的冰块在融化，偶然风略过干枯的枝桠，我真希望能听见冬天从枝头离去。
　　就像那雪白透明的肤色，有晶莹的光泽，纯净的眸子有淡淡而真挚的感伤。那是少年时浓浓的怅惘，纯净的青春，永不再来，永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