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丝睁开眼睛,头顶上是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从五岁被带到这座教会以,这里就是她所居住的寝室。
「这、这里是...啊,好痛!」
正想起身的阿格丝发出低声的沉吟。肩膀上传来剧痛。迅速伸出的手上可以摸到仔细缠卷的绷带。
「这是...有人替我包扎?」
阿格丝满脸讶异地站起身来。高升的太阳从窗帘缝隙间射入了阳光。看来自己睡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从被吸血鬼的钩爪那时开始,记忆就扭曲得非常厉害。如果要说还记得什麼,大概只有白雾里喷出的鲜血、以及站在对面的沉沉黑影。
少女扭转了头,脸上出现侧耳倾听的神情。在某个远处,似乎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
阿格丝走向略微阴暗的走廊。
有种吱吱作响的声音,从礼拜堂的内部传了出来。透过门缝往里窥看,除了正面悬挂的十字架及位於墙边的管风琴之,什麼也看不到--不对。
「那、那个人是...!?」
沐浴在彩绘玻璃所泻下的光影之中、在祭坛前面单手倒立的是名金发男子。
好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五岁左右。一丝不挂的上半身,结实的肌肉彷佛布满了鞭痕般,水平伸出的手腕上握著那根见过的铁棍。右臂正用规律的节奏做著屈伸运动,手肘弯曲到下巴著地,然後再运用上臂肌肉的力量抬起全身体重,就这样重覆一连串的动作。
「九八八、九八九...你醒了?伤势如何?」
「啊!?」
阿格丝的身子忍不住往後退,抵住了墙壁。肩上传来的刺痛让她发出了小小的悲鸣。
「九九○、九九一...还是要小心点。劝你最好不要乱动。伤口会裂开。」
青年一边对泪眼朦胧的女孩送上忠告,一边持续著他的屈伸运动。这时阿格丝终於发现了他遍布全身的丑陋伤衰。那是道既深、又长的的疤。很神奇的,只有两边手肘前端就像初生婴儿一般,找不到半点擦伤的痕迹--也是观察到这里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毫无顾忌地在盯著对方的身体。
阿格丝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然後发出了呼喊。
「你...你...你是谁!?」
「...九九九、一○○○。结束。」
最後把身体往下一沉,年轻人藉著那股反弹的力量站起了身子。动作简洁俐落,完全看不到疲惫的迹象。望著对方擦拭汗珠之後套到身上的黑衣,阿格丝怀疑的说道。
「修士服!?那、那你不就是...」
「我叫修格。是巡视神父。」
青年一边仔细扣上修士服的前襟,一边用平稳的语调报上了名子。
「教廷任命我来调查上周的杀人事件。阿格丝修女,你是事件的唯一生还者,我有两、三件事想要问你...噢,对了。我在那边准备了早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边吃边来谈谈?」
在食堂里所备下的早餐虽然并不豪华,不过却也相当用心。而且还是低地区域特有的家庭料理。
「虽然觉得不妥,不过我还是擅自动用了厨房。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还请多多见谅。」
「不...不会!」
阿格丝的头摇得像要发出声音来似的。现在想想,自己有几天没好好吃过饭了?从大家被杀之後,就没心情为自己准备餐点。再者也没有食欲...
「怎麼了,阿格丝修女?你不吃吗?」
「啊?」
看到担心地朝自己瞥过来的视线,阿格丝察觉自己的泪腺似乎在慢慢决堤。於是慌忙擦拭著眼睛。
「不...不,没事。」
阿格丝一边无声地吸著鼻水,一边摇头。
「我只是刚好想到大家...抱歉了,神父。」
「...」
望著少女的脸,修格略微困惑地眨动著眼睛,不过还是将他厚实的手掌,覆上少女的肩膀。
「那些被杀的人,真的是很可怜。」
声音很柔和。
「你是五岁被带到这座教会,然後就一直在这里生活吧?」
「是的。我父亲是效忠某一族的骑士...你听说过瓦特家吗,神父?」
「...有点印象。」
彷佛探索著记忆底层似的,神父在停了半晌之後回答。
瓦特家在这个低地区域是传说中的佣兵贵族。世代担任四都市同盟的警务总监之职,对缺乏国民军的同盟国来说,可以算是最大的军力,及严正优秀的警备力量,在维持治安方面曾经颇有贡献--是的,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在九年前,位於布鲁日的城堡发生大规模的吸血鬼袭击。从族长以下,整个族系全数遭到杀害。这名年幼修女的双亲便是在那个时候,和主人之家步上同样的命运。
「我在那个晚上刚好感冒,被带到乳娘那里。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是很难过。难以相信父母亲以及直到昨天都还待在身边的人,却已经不在世上...那时候觉得,这样的悲伤回忆应该不会再有,没想到...」
再也忍不住了,阿格丝任泪水直接滴落脸颊,激动地说道。
「没想到又遇上这种事...!」
「必须报仇。」
回答的声音相当坚定。
「你所珍惜的这些人,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就让我来负责吧...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阿格丝修女。事件发生的晚上,你在出事之後就回到家了。在这前後,教堂附近有没有见到可疑人物?」
阿格丝一边用对方递过来的餐巾擤著鼻子,一边抽抽噎噎地摇头。
「没有...警察也问过很多次。」
「嗯,我已经看过调查报告。不过,要是你确实没有见到犯人,事情就有点蹊跷...为什麼昨天晚上,那些人要袭击你?」
「哪些人?」
阿格丝迅速抬头,修格递上了一张相片。
粒子相当粗糙的相片里伫立著一名男子。眼神凶恶、鹰钩鼻的彪形大汉。
「阿姆斯特丹伯爵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统治著阿姆斯特丹黑街的吸血鬼。昨晚袭击你的吸血鬼是他弟弟。也就是说,你已经成了他们目标。」
「...!?」
修女的眼睛仍然在相片上,全身为之僵硬。
「为...为什麼!为什麼我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这点我也不知道。原本以为是为了消灭敌人。不过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必要再来绑架你。接下来的部分是我的推测...不,还是先别提了。」
修格摇了摇头,或许是不想让面色苍白的少女更加害怕。
「好了,换你来说。随便什麼都好。关於案发当天的事,有没有想起什麼?再小的事都无所谓。」
「...这个...我想应该是完全无关的事。」
这种不相干的事,讲出来真的好吗?可是除了这个之外,能说的也都说了。
「那天晚上回教会的时候,有个男人,在前面的路上和我擦肩而过。」
「男人?」
「是的,栗色头发、紫藤色眼睛,有著贵族气质的男人,穿著灰色外套...啊,对了,手背上有花朵图案的刺青。不过那人要真的是犯人,我一定早就被他杀了。」
神父抱著那根长铁棍,似乎在想些什麼。不过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才一下子,视线马上回到了担心地望著自己的阿格丝脸上。
「谢谢,这条线索很有价值...那你出城去吧。」
「啊?」
对著不禁张口结舌的少女,神父严肃地进行宣告。
「现在出城、一起前往车站,就能搭上下午的特快车。然後直接前往罗马。在事件结束之前,教廷会保护你的安全。噢,抵达之後制作精确的肖像,然後寄来这里。」
「那、那怎麼行...神父,让我帮忙打倒他们!我不会拖累你的!我要亲手打倒他们!我想替大家报仇!」
「不行。这样不行的,阿格丝。」
相较於少女悲伤至极的请求,修格用接近冷峻的态度摇了摇头。
「在纷扰解决之前,你先躲起来。这样作是为你好。」
「不要!什麼叫做『为我好』!,我--」
「听话,阿格丝。」
修女的身子正要往後退,袖子却被动作迅速的手指拉住了。毫无伤痕、异常白皙的手背上刺著既非图案亦非文字的小小记号。
神父的语气与其说是说服--倒不如说是恳求。
「无论对象是谁,一旦双手染血,就再也无法回头。『因剑而生者,必为剑而死』--不管有任何理由、或是遇上什麼样的对手,一旦让人流血,下回就会轮到自己。照这样下去,剑只会加深罪恶。然後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於剑下...这就是使剑者的铁则。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自...自以为是的藉口!」
阿格丝神色激动地猛然站起身来。
「够了,我不会再求你了...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慢著,你要去哪里?」
「你管不著!」
撂下这句话时候,阿格丝已经转过身去。
「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去报仇!你不要管我!」
「不行,我不答应。」
面对少女的抗议,修格的表情完全不为所动。从背後握住阿格丝的手腕带著钢铁般的硬度--
突然间,手指放开了阿格丝的手腕。不,与其说放开,还不如说是弹开要来得比较准确。他的手就像变成了其他生物,一边痉孪著一边抽了回来。
「该死,竟然挑这种时候...」
可以听到修格望著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低声说道。
「安静,可恶...」
在吸血鬼面前依旧处之泰然的年轻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过和阿格丝无关,趁此之便,她用脱兔般的速度跑出了礼拜堂。
「慢著,阿格丝!」
就在她为了甩掉尾随的声音,奔向走廊的时候。
突然间,墙壁爆炸了。
「!」
像被看不见的拳头打中似的,修女撞上对面的墙壁。
(嗨,修女。)
少女的心脏内侧彷佛被重重地打了一拳,让她无法呼吸,在她面前的墙壁洞穴出现了一抹身影。阿格丝在模糊的视野中认出了朝著自己伸过来的粗壮手臂,然後发出了低语。
「--动...动甲胄!」
将无法动弹的少女抱往胸前的,是身高接近三公尺的巨大人偶。像面粉膨胀般的变形铁块,包覆著造型比滑稽的人形。那是出土修复的失落科技.动甲胄--外骨骼型强化战斗服。
「阿格丝!」
(早啊,神父...昨天多谢你的照顾。)
望著奔进走廊的神父,人偶的眼睛骨溜溜地一转。麦克风传来的确实是昨晚所听到的高亢声音。
(因为你,我被卡雷尔大人骂得好惨...噢,把那危险的东西丢了吧。)
动甲胄指著修格手里所握的铁棍,一边在抱著修女的手上使力。
(快丢掉。不然我就把她给捏碎。)
「不、不行啊,神父!不行...呜!」
阿格丝的喉头发出了被扭紧似的哀号声。脸颊整个泛红,嘴唇像缺氧的鱼那般直打哆嗦。
「...好吧。」
随著低沉的嗓音,一声清脆的声响跟著扬起。
「不要动她。」
阿格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滚落在脚边的铁棍。
回复Comments
{commenttime}{commentauthor}
{CommentUrl}
{commentcon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