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雪千山飞渡

天终于放晴了，阴霾的云层被一缕阳光刺破。雨伞被搁置到一边，久闭的窗户打开，家中的米兰结出了黄色的小花，晾了很久的衣服在高高的七楼上舒展开了身体。月末，在一个朋友婚礼的鞭炮尚未燃放之前，我的周身开始被一种温暖包围，正如杯中忽上忽下的茶叶，氤氲着一屋子的香气。真好，放晴的心情！
昨天半夜里忽然醒来，看看闹钟，四点二十。起来上了趟厕所，爬到床上竟再也不能睡着。是的，我想到了罗岭，一个叫风英的女人。她是我的母亲，也许此刻她正在穿着衣服，她的头发还是散乱的，嘴角还残留着口水，她听到了屋角鱼筐的呼唤，甚至两里之外罗岭街上鱼贩子卡车发出的轰鸣声。她匆匆刷牙洗脸，又顺便上了趟屋后简陋的厕所。她舍不得用家里的抽水马桶，废水，她总是这么说。当风英开始寻找手电筒时，院子里的鸡发出了它的第一声啼叫，接着鹅们也跟着叫唤起来。该走了，风英顾不上和正在酣睡的父亲打个招呼，沉重的铁门吱得一声开了，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母亲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看了一下天，又把手中的雨伞放了回去，掖了掖筐中的鱼布，上路。
七点钟时，我已在1路公交车上。车内车外，众多陌生的面孔又在这个冬季的早晨浮现开来。他们显然被消散了许久的阳光唤醒了，司机的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催促着乘客赶快上车。湖北路菜市场到了，那里已聚集了形形色色的小贩，透过灰蒙蒙的车窗，我看见了一个卖鱼的小贩正将一把秤悬起，秤砣高过他的眼角，那时，从顶棚射下的一道光芒，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头顶。这个时候，母亲大概也正缩着手，向过往的顾客频频叫卖着。那些拧着篮子或者叉着手的先生们女士们，你们看到了面前这个卑微的女人了吗？你们看到了她粗糙早已失去了光泽的双手了吗？她有两个引以自豪的儿子，在城市的三尺讲台上为人师表，拿着还算不错的薪水。就在昨天，母亲在电话中告诉我，前几天打牌输了，心疼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但我听得出她声音的低落，一个月的辛苦钱，转眼间成了别人的囊中物，母亲该有多么不甘啊。当我问她的关节还痛不痛时，母亲的声调一下子高了起来，我叫你弟弟开了药，过几天就带回来，现在还好，就是有时腿脚发麻，大概是站的太久了。我想象得出母亲脸上挤兑出的笑容，但她不会看到电话这头，有一种液体正在我的眼睛里蔓延。
中午时，阳光越发的肆意了。藏青色的窗帘，遮挡不住一千道光束的侵入。三三两两的学生，开始鱼贯而入这个不大不小的校园。大自然，当它神奇的双手兀自延伸，你我都将被蒸融，正在生长的继续生长，尚未生长的正在萌发。明天也许还会有雨的，同事说。趁雨还在空中，尽情享受这一方阳光的沐浴吧。落在头顶。落在细密的发间。也落在罗岭萧索的街道。也落在母亲忧郁的眼神里。阳光落着，轻如鸿毛，却又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