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 me

只要想到，就会让我喜悦的东西是炎热的下午，摆放在还未修剪的草坪上的割草机。沙沙作响的白桦林。雨前泛白的树叶。在校园的正道下行走着，阳光透过茂盛碧绿的梧桐缝隙投落到地面上的，淡淡的绿色光斑，并且在微风中摇摆不定。在这个时候看见你微笑的眼睛，尽管平时不苟言笑，此时却无所顾忌，你走在我前头，转过身来，一边倒着走一边看着我，眼睛盛满了光，眼瞳透明。考场外头震耳欲聋的蝉鸣。搁在竹席上的蒲扇，边缘已经破裂，手柄也用熟光润。蚊香烧到一半，就掉落了的样子。冰箱里的绿豆汤。一直在摇头，非常吃力的风扇。暑假的傍晚，空无一人的教室走廊，地板微微的寂寞发光。

哇哇乱叫的乌鸦，不知为什么，看到我就会高兴。大概因为它们不会呢呢喃喃讨人欢喜。仙客来，合欢花，这些不名贵的花，也让我高兴。埋在地里半尺深的大缸里，种下的荷花，根脉盘在马粪里，夏天发散的清香。在空心的砖头里，码好的干花，麦穗，枯萎了却不觉得已经死去。倒挂起来的紫色野花。妈妈晒干了，腌在白糖罐子里的桂花。喜欢和妈妈一起去偷桂花：高大的，红黑色的桂花树丛，夜里。极力压抑住笑声。喜欢看见爸爸侍弄那些他总是养不好的花草，微微佝偻的背影。阳台上爸爸买回来的假栀子花，买的时候，花贩子拍着胸脯担保说，一个一个都是鼓鼓的花咕嘟，在四月的时候一一张开，全是翠绿的叶子心。意外得长得格外好。在阳台边上的沙发午睡，总是可以睡得很好，也总是会被灼亮的阳光照醒。

悉悉挲挲的衣裙。闭上眼睛听这样的声音，就会联想到宫廷，偷情，艳史这样一类的字眼。黑色的丝绒，映衬胸口白皙的皮肤，厚重又不粘滞，伸手的时候，缓缓滑落臂膀。小时候，捡姐姐的衣服穿，花褂子，已经洗薄了，非常舒服，长大了舍不得丢掉，做了抹布。裸露出脖子肩膀还有后背，从胸口到腰扎着一大段的锻带，可以勒紧，蓬蓬的裙摆，这是我最近买的裙，一看到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白色的T恤，画着大兔子。第一双凉鞋，只有三根皮条，用绳子绑在脚上，非常自由。能不穿，就尽量不穿鞋子和袜子。夏天骑着自行车到水库去游泳，回家的时候没有穿内衣，胸膛贴着棉布的裙子，使劲骑着车，路边都是巨大的白杨树，风从衣裳下面溜进来，兴高采烈。

离海还有十公里，就打开窗户，去闻咸腥味和水草味。从海边回家以后，毛巾里也有这个味道，还沾满了沙粒。躺在海水里，任凭海浪一次一次把我冲向岸边，是很快乐的。堆砌了一个下午的沙城堡，在涨潮的时候，一个浪头就冲成了一堆烂泥。在礁石上敲下来的新鲜牡蛎，直接放进嘴里，说不出的鲜嫩好吃。在海滩上有十来米长的海藻，上面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海螺，只有瓜子大小。捉回来放在碗里，豢养一个暑假的小螃蟹，也只有硬币大小。在海边玩一天就晒伤了，游泳衣脱掉之后，白色的印子留在赤红的背脊上，连鼻子都是红通通的。在夜里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里，在海边和年幼的伙伴一起燃放烟火，小小的年纪，突然就悲从中来。

蛀烂，翻散，残缺不全，版本陈旧的唐诗宋词。十万个为什么。藏在枕头底下读完的《天龙八部》。隐藏在小胡同里的，没有招牌的小书店，直到现在偶尔在陌生城市看到，我仍旧想下车走进去，一探究竟。被遗忘在小学图书馆里的兴奋心情，在比我不知高了多少的书架间走动，欣喜而尊敬，微微惧怕，屏息静气。下着暴雨看电影，一边扑打蚊子，一边用伞挡着漏雨，还看得目不转睛。站在陌生的街头，突然听到一阵歌声，想起自己早已失去的恋情，在人潮中静静站住倾听。给请不起年轻模特的美术系学生做模特，脱光了所有衣服，坐在画布上，全身酸痛不已，一到休息时间，就立刻瘫倒在台子上。亲眼看见制作动画的过程，觉得新奇有趣。也喜欢看见画糖画的，捏面人的，甚至做饭菜的，磨菜刀的，会一直像个小孩子似的，缠着问东问西。

 徒步走了两个小时，去看一场电影。教室里放一场电影，中午所有的学生都走了，去吃饭了，我坐在位子上不能动，热泪涌流。在朋友家里一起看《千年女优》，忍不住去抽面纸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也流下眼泪的朋友的手，于是相对一笑。在遥远的南方城市图书馆里，偷到一本柏格曼的书，在飞机上，微微晕眩的读完。无论多么遥远，负重的旅途，一定会带上心爱的书，否则会觉得孤单。每隔一年，会看一回《一一》，体会不同的人生况味。在悲伤失落的时候看侯孝贤的电影，唤醒自己心里有一股永不消失的底层平民的顽强，还有一种无赖劲头。它们与高贵绝缘。越长大，越不喜欢优雅。坚强与信念，来自一无所有的无畏，和所谓高尚的智慧并不相干。时时让自己回到最初的路口去。保持业余爱好者，珍贵的自信。

喜欢的东西，还包括一拼一的漫画。喜欢的电影的原声音乐。做事的时候随意的放着，突然在某个音符响起时，想起电影中相应的一个画面，一个细节。越来越喜欢自己的相片。热烈的喜欢相声，听完一遍立刻说给别人听，指手画脚，梦想做一个相声演员。喜欢关于梦露的东西，图片也好，电影也好，哪怕印着她的火柴盒，都会一古脑的买下。喜欢隔一段时间，去看看八卦和娱乐的消息。

喜欢开着收音机，或者电视机睡觉。喜欢浪费电。喜欢电热毯，暖气和加湿器，喜欢吹风机。喜欢透明蓝色大罐子里的补水面霜，像果冻似的，拍一拍就抖动。喜欢坐在地铁里读报纸，读完了再读，连夹缝里的都不放过。非常喜欢买菜和做饭，每个环节都不需要人帮，但是喜欢有人在一旁看着，和我闲聊。喜欢午夜的时候，饿得要命，悄悄的把最后一捧玉米面和最后一个红薯，切碎了熬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