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刚才窗外还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朵,转眼间,飞机就穿出了云层,大片绿色的农田出现在视野中。广播里一遍遍播着,请乘客系好安全带,飞机即将降落。机舱里一阵轻微的骚动,维戈扭头看去,奥利蜷缩在座位里依旧睡得很沉。也难怪,昨夜小家伙兴奋得说什么也睡不着,缠着维戈唠叨了半夜,还几次把维戈从睡梦中摇醒,抱怨他没听自己说话。
维戈替小家伙扣好安全带,伸手拍拍他小脸蛋,又捏捏鼻子:“起床了,上课迟到啦。”奥利不为所动,把鼻子埋进臂弯继续睡。维戈凑近奥利的耳朵:“苹果馅饼要吃完啦!”
“不行,我还没吃呢!”奥利一下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环顾着四周。在他清醒过来之前,维戈递过一瓶水及时堵住了小家伙的嘴。
等待飞机降落停稳的工夫,奥利忽然拉了拉维戈的衣袖:“维,你说……他们会欢迎我吗?”
“当然啦,这还用问?我不是说了吗?我妈妈一定会做她最拿手的苹果馅饼来招待你。”
奥利眼望着舷窗外不再说话。
走出通道,维戈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父母。几年没有回来,父母都显老了,尤其是父亲,已有些谢顶,好在两人的身体看上去还都算硬朗。
“你一定是奥利,真是个帅小伙儿!欢迎回家。我给你准备了最好吃的苹果馅饼呢!”蒙坦森夫人弯下腰搂了搂奥利
“您真好,蒙坦森夫人,见到您真高兴。”
“嗬,瞧这小家伙多有礼貌。叫我艾莉森吧。来,我们回家。”
蒙坦森夫人不由分说拉着奥利的手就走。蒙坦森先生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顺手提起了一个箱子,父子俩一起向外走去。
坐在自家的卡车里,行驶在堪萨斯夏日明媚的阳光下,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农作物的气息,到处都是满眼的绿色,不时有人高兴得和他们打招呼,老父亲还和以前一样的健谈,句句不离他的庄稼和收成,这一切让维戈既感觉陌生而又熟悉。
奥利开始还有些拘束,这时已经放开了,和蒙坦森夫人在后座有说有笑。忽的一声尖叫吓了维戈一跳,奥利扑向前扳着维戈的肩膀摇晃着:“维,你听见了吗?艾莉森说要送我一匹小马呢!”
父亲开着车,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就算是送给我们小奥利的见面礼吧。”
维戈向后拍拍奥利的小脑袋,“我说什么来着,你在这里一定比我还受欢迎。这下好了,我们可以一起骑马。我教你。”
“你会骑马?太棒了。可是,我,我怎么不知道。”奥利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尖锐了。
“我的本事大着呢,以后你就知道了。”维戈不禁有些得意,这样的他看上去真是个典型的堪萨斯人。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孩都喜欢乡间的生活,反正奥利到了这里后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废寝忘食的学骑马,和周围的男孩子们一起下河游泳、打水仗,成群结队的在田野里里扫荡,找些匪夷所思的食物,乐此不疲。但无论玩得有多欢,闹得有多累,有一件事是奥利必做的,那就是每天清晨骑马后亲自照顾这匹宝贝小马。他给小马取了名字,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为它刷洗身体、清扫马厩,喂它最新鲜的青草和饲料。有什么好吃的都不忘给小马留一份。当然,很多时候小马并不领情,闻闻奥利给它送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后把头扭往一边。这时的奥利也只好叹着气自己吃掉。
也许是连续值了一个星期夜班的缘故,维戈总感觉疲乏。在奥利在外面玩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睡个昏天黑地。几次给安妮打电话,不是说不了两句对方就匆匆挂掉,就是无人接听。安妮在这个假期似乎特别忙,大概是和朋友一起去逛街、泡吧了。几天后,维戈才缓过劲儿来,意识到自己回堪萨斯是来渡假的,几年没回来了,应该多陪陪父母才对。
这天上午,维戈带着奥利骑马一回来,母亲就从窗户里探出头喊他,说安妮打电话来了。维戈几步跑回自己房间,在分机上接听:“嗨,安妮。”
“你什么时候回来?”安妮一开始就直奔主题。
“两天后的机票。”
“维戈,你知道吗,苏珊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安妮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她请你当她的伴娘?”
“维戈,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维戈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安妮也沉默着。
“哎……那个,安妮,我们也结婚吧。”维戈说得慢吞吞的。
“你这算是向我求婚吗?”
“当然了。我知道应该正式一些,起码应该有鲜花和戒指……”
“不不,维戈,重要的不是这些,不是鲜花和戒指。”安妮连声打断维戈的话:“我总感觉我们之间还少点什么,不,确切地说多了些障碍。你没有发觉奥利一直挡在我们中间吗?一结婚就当妈妈也罢,别人不理解也罢,都是次要的。主要的问题是,奥利他在排斥我……维戈,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被你深深的吸引了。其实我并不喜欢小孩子,一直都不喜欢,可是,为了你,我很努力的在接受他,甚至是在讨好他,可结果我想你也看到了。维戈,我已经尽力了。”
维戈捋了两把头发,轻叹了一声:“安妮,这些话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事情也许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奥利并不是个难相处的孩子,相信我们……”
“那是你眼里的奥利。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结婚只是……”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母亲的喊叫声,维戈连忙从窗口望出去,看见奥利已骑上了小马的马背,冲出了院门。
“哦,见鬼,别这样。”维戈顾不上解释,扔下电话追了出去。正在院门附近的老父亲抢先一步,拉住了小马的缰绳,然后将奥利从马上抱了下来。奥利挣脱开老人的怀抱,气鼓鼓地回到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面对双亲询问和略带责怪的目光,维戈无辜地摊开双手:“别这样看我,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过,放心吧,过不了一会他就好了。”
事情也确实如维戈所说的那样,午饭时奥利就恢复了一个孩子应有的笑容,缠在两位老人身后问东问西的。看到他的笑容维戈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倒想,是到了必须得和奥利谈一谈的时候了。
黄昏时的农场是安静和惬意的。笔直的小路两旁,向日葵毫不吝啬地绽放着笑脸,早玉米正在扬花,空气里弥漫着只有在乡间才能闻到的香甜气息。在城市里生活的久了,这样的宁静对维戈太难得了,踏上这条小路后他一直都没说话,安静地享受着乡间的黄昏。奥利跟在他身后,也难得的安静下来,专心地把一串串的肥皂泡吹到半空。
“好了,我们到了。”到了河边维戈停了下来,放下鱼竿,回头却不见了小家伙的踪影,喊了两声,微风中只有玉米叶的沙沙声。
“奥利,奥利!”维戈不得不大声喊起来,并紧张地朝一个个浓密的玉米行里看看。
“什么事?”奥利从对面的玉米田里钻了出来。
“你干什么去了?”
“扔炸弹。”
维戈愣了几秒钟,明白了他这个炸弹的含意:“我说奥利,你可真够恶心的了。带手纸了吗?”
小家伙不以为然地做了鬼脸:“当然带了。这不是堪萨斯吗?我看这里的男孩都这样。再说我刚才确实很急,根本来不及回去上厕所。”
挂好鱼食,甩出鱼线,两人并排躺在草地上。考虑了半天维戈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奥利先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维,你真的要和安妮结婚?”
“有这个想法。哎,你是怎么知道的?”维戈坐起身看着小家伙。
奥利也坐了起来,小手不安地胡乱拔弄着地上的小草:“我,听到你们上午的电话了。在客厅的分机上。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对。可我很想知道安妮会怎么说我,就拿起电话……”
维戈总算找到奥利为什么会一个人骑着马出去的动机了。他揉揉奥利满头的卷发:“奥利,你不高兴我和安妮结婚?”
小家伙撅着嘴点点头:“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维戈不无头痛地重新躺下,让奥利睡在他的臂弯里:“我该怎么给你说你才能明白呢?奥利,你看,每个人都得找一个伴侣,相互照顾。”
“可路易斯就能照顾我们呀?”
“那不一样。”
“我长大了也可以照顾你。”
维戈嘿嘿笑出了声:“那也不一样。”
奥利一下趴在维戈身上:“我知道了,就像我爸爸有我妈妈照顾,蒙坦森先生有艾莉森照顾一样。”
“对了,宝贝,真聪明。”
“可,为什么非要是安妮,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维戈扶起奥利,正色地说:“我们说到重点了,奥利。安妮其实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尝试着接受她呢?还有,我得重申,那次口红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你拿的,你都做的不对,你不该对她那样没礼貌。我一点都不喜欢那样的你。”
奥利又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一个人跑到了河边,蹲在鱼竿旁。过了一会儿,维戈发现小家伙在无声地抽泣,他心又软了,走过去坐下,并把奥利拎进自己怀里:“奥利,就目前而言,你和安妮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谁都不想失去。喜欢是相互的,你明白吗?”
奥利抹了一把眼泪,倔强地说:“是她先说不喜欢我的。有一次克里斯蒂娜和她妈妈去超级市场,刚好碰见安妮和她的朋友也在那里。安妮一直和她的同伴说话,根本没看见克里斯蒂娜她们。那天她说,她喜欢你,但无法接受刚结婚就当妈妈,别人会笑话的。她还说我太顽皮了,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更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今天上午时她又说,我是你们之间的障碍。反正,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维戈重重叹息了一声,搂紧了奥利。很多时候,他总是有些想当然,而且,和奥利之间沟通的也太少了:“你还太小了,我现在说的话你也许还无法理解,可我必须得告诉你。人和人相处,相互理解是第一位的。安妮那样说当然是她不对,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平时对她的态度又是什么样的呢?”
奥利靠在维戈怀里,没有看他也不说话。维戈在额头上亲了亲:“我们既然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你就应该把心里的想法早点告诉我,而不是闷在心里。我喜欢的是每天开开心心的奥利,可不是那个整天对我板着脸的奥利。这样吧,回去后我们都和安妮好好沟通一下,但你要先向安妮道歉,知道吗?”
奥利吸吸鼻子,点点头。太阳慢慢隐没在玉米田后面了,维戈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了,他收拾好鱼竿,拉起奥利:“差点忘了,出来时妈妈让我们早点回去呢,她做了我最爱吃的牡蛎土豆汤。我们该回去了。”
从堪萨斯回来的第二天,维戈就把安妮请到家里吃晚餐,奥利向安妮先道了歉。安妮不好意思地抱了抱他,说她从没在意过。看着他们融洽的样子,维戈总算安心下来。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初秋的一个星期六的傍晚,维戈和安妮刚回到家,医院方面就打来了一个紧急电话,有位维戈负责的病人出现了并发症,状况出现了反复,维戈交代安妮,说奥利在克里斯蒂娜家吃完晚餐就要回来,托安妮照顾一下。安妮一口就答应了。
半夜里,外面下起了雨,秋风一阵阵拍打着窗户,维戈想起奥利房间的窗子好像没有关,但给家里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他有些不安起来。天刚蒙蒙亮,看病人的状态稳定下来了,他就急急赶回了家。
刚推开家门维戈就呆在那里,客厅里像被人抢劫了似的,满地狼藉,安妮的那些朋友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空气里还残留着大麻和酒精的味道。维戈皱起眉头,推开客厅的窗户,让外面清新的空气吹进来。试着叫了叫安妮,没有叫醒。
推开奥利卧室的门,维戈立刻返回来,一把拉起安妮:“奥利昨晚回来了吗?”
安妮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几点了?”
“我问你奥利昨晚从克里斯蒂娜家回来了吗?”
“回来了呀,是我和朋友接他回来的。”
“可他现在没在他卧室,床是空的。”
安妮一下酒醒了,跑到奥利卧室门口一看,窗户大开着,床上没有奥利的影子。
“你究竟怎么回事,告诉你要照顾好奥利的。为什么还要把这些人带到这里来?”维戈压抑不住自己的火气,打开奥利卧室的衣柜门查看起来。
“守在家里带孩子,还不让我找几个朋友来玩吗?他藏在衣柜里做什么?我昨晚明明交代他老实睡觉的。”
一无所获的维戈更急了,扔下安妮跑出去,在房屋四周寻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奥利的人影。站在清晨的秋雨中,他却感觉自己全身像是着了火。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来到维文家,敲起了房门。开门的是维文夫人:“是来找奥利的?”
维戈放下心来:“我来接他回家。”
“他在发烧,吃了药刚睡下。昨天后半夜小家伙穿着睡衣跑过来,说他害怕,让我给你打电话。我没想到他会发烧,当时只想还是别打扰你工作,就没有打过去。维戈,很抱歉。”
维戈摇摇头,勉强笑笑:“我该感谢你才对。一会我再过来接奥利。”
回到家维戈就爆发了,安妮的那些朋友一见不对劲,一个个悄悄离开了:“我早就告诉过你,奥利以前受过惊吓。我并不是反对你叫朋友来这里,但如果你晚上来他卧室去看看的话,也不至于让他半夜跑出去,外面还下着雨。”
安妮坚持认为自己没有错,她只是叫几个朋友回来开派对,谁会知道奥利会有那么大反应。一场争吵是不可避免,两个人越吵声音越大,最后维戈脸色铁青地伸出手:“我不想再吵了,安妮,作为奥利的监护人,我就得为他负责,给他提供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我知道你爱我,但那远远不够。奥利还是个孩子,他需要你的关爱和照顾。如果你做不到这些,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再交往下去”
安妮的眼泪立刻流了出来:“对,我做不到。我早该知道我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果,维戈,只要有奥利在,别人都是次要的,是吗?”
维戈无力地摇摇头,不再做解释。安妮擦干眼泪,离开了。维戈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满屋的狼藉,一时无法确定这次放弃是对还是错。
这年的深秋,维戈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一个不算精致的钱夹,里面还夹着他、奥利和父母在堪萨斯农场的一张合影。看着这张照片,维戈无声地笑了,将奥利搂在怀里,对也罢,错也罢,就这样了,只要奥利快乐健康,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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