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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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资料]　1943年11月28日～12月1日，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斯大林、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在伊朗首都德黑兰举行的讨论盟国战略和战后世界和平问题的会议，会议讨论的主要问题在西欧开辟第二战场。 此次会议是反法西斯三大盟国首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首次直接会晤，对维护和加强盟国间的团结与合作，协调军事战略行动，加速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起了重要作用。

一、机身又一次颠簸之后开始下降，维戈也从睡梦中醒来。他所乘坐的这架飞机是由运输机改装的，座位和座位之间的距离太近，以至于他的腿怎么放都无法感觉到舒适，但他和往常一样，几乎是刚坐下就进入睡眠状态。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休息对他早就成了一种习惯。

飞机停稳之后维戈站起来，拖着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出机舱。这个属于美国的军用机场坐落在一个干燥平坦的开阔地上，周围的土地无情的裸露着，仅仅才是十月，那几株小草就已变得枯黄。

血红的落日缓缓地降在地平线上，在维戈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更远的身后是德黑兰，一座座清真寺传统的桃子式顶部那一轮轮新月标记如剪影般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这是维戈第一次来德黑兰，这个西亚最大的城市，从来就不具备引人注目的特质。但此时踏上这片陌生土地的维戈心里很清楚，再过一个月，这个历史相当悠久，经历了一个个王朝兴衰盛亡，见证了无数文明兴起没落的城市，将成为世界瞩目的中心。

风依然像几千年前那样吹过干涸的土地，扯起维戈的头发和衣角，他默默地提起自己简单的行李，走向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汽车，上车前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残阳。在很多年后，他回忆起德黑兰给他留下的最初印象，除了这恒古不变的燥风，西斜的残阳，还有那一轮轮新月，这些都在那个傍晚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当然，还有他的奥兰多，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是他根本就不用回忆，奥兰多永远都在他身边，无论是醒着还是在梦里。就在他刚到德黑兰的第二天，奥兰多就闯进了他的视线。只是在当时，在他孤独的面对夕阳时，他不可能意识到他的生命会因为这次的德黑兰之行而发生剧变。

和南部城区迷宫般狭窄弯曲破败不堪的街道不同，德黑兰的北部城区街道宽阔，道路两旁的建筑物也颇为豪华，有的建筑还带着少许的异国风格。北面山上的水沿明渠而下，浇灌着德黑兰这几条仅有的林荫大道旁的树木。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给这个地处沙漠边缘的城市平添了几许生气。

在一排林荫的后面，一栋很普通的具有俄罗斯风格的建筑物里，维戈的个人画展悄然揭幕。1943年的德黑兰，形形色色的外国人为了她的“繁荣”而云集于此，大大小小的民族都想在这里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维戈以一个美国画家的身份混迹在这些人中毫不起眼。

展厅里的光线柔和宁静，维戈充当了自己平生第一次画展的第一个观众。还在年少时，他就对绘画十分着迷，但他终究没有把绘画当成事业，只是作为自己的业余爱好。近年来，尤其战争爆发以后，他甚至连这个爱好也几乎放弃了。面前的这些作品都是他早年的画作，每一幅画都让他回想起创作时的情景。

门口传来轻捷的脚步声，维戈回首间和来人的目光相遇，他很轻微的示意了一下，那人会意的快速拐进里间，维戈随即也走了进去。原本待在里间维戈的几个助手知道他们要单独进行重要的谈话，机敏地走出办公室，卡尔留在空无一人的展厅，其余的都小心的散布在展厅的房前屋后，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了，维戈关好房门，拉下所有的窗帘。在黯淡的光线里维戈亲切的和来人拥抱在一起：“大卫，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彼此彼此。”大卫•温海姆松开手臂后温和的笑着，并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着维戈：

“维戈，我们又有几个月没见了，过的怎么样。”

“老样子。”维戈随口说着，示意大卫在沙发上坐下。

“开画展的主意不错，联络起来很方便，也不会太引人注意。是谁的主意？我想不会是你们局长，他缺乏这样的想象力。”大卫和维戈是老朋友了，近两年他们之间的合作次数远远超过了他们两国首脑会晤的次数。维戈很喜欢和这个年轻人一起合作，虽然大卫并不认为自己还是个年轻人。

维戈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把一个茶杯递过去：“我这里现在只有白开水，将就点。一切对我来说还没有头绪。”

“是昨晚才到的？”大卫大概是渴了，毫不介意的把那杯水一饮而尽。

“对，昨天傍晚。”

“一个晚上就布置好了一个画展？我不得不佩服你们战略情报局的效率。”

“你们军情六处效率也不差，我们还没来得及喘息就被你摸到地方了。”维戈挨着大卫坐下。

大卫轻轻笑了笑：“怎么，就来了你们几个？”

“其余的过两天才能到。你那边情况怎么样？”维戈问的直截了当。

大卫的笑容瞬间消失，表情立刻凝重起来：“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总体情况很不容乐观。就我到德黑兰的这两周所看到的只能用混乱不堪形容，谋杀和抢劫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尤其在南城那边。德黑兰有七十万人口，外国人就占近了三分之一，天知道这些外国人里混杂了多少德国人，这还不包括那些整天穿着阿拉伯长袍把自己的脸蒙得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德国人。你们美军使馆的两名工作人员都是在南城被谋杀的，案件到现在我们两国也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好消息是，伊朗方面迫于我们两国的压力从昨天开始介入此事，国王亲自下令让德黑兰警察局尽快破案。

“依我看，德黑兰根本就不适合作为三国首脑会晤的地点。伊朗政府今年春天才向德国宣战，这里德国人的势力远远没有消除，也不可能完全消除。开罗比德黑兰要理想的多，如果上面可以改变会晤地点我们的压力就少的多了。”

大卫低声的讲述过程中维戈一直眉头紧锁。大卫的话讲完他仍旧沉默着，房间里的空气越发的沉重。

“会晤的地点不可能改变了，斯大林坚持要在这里会晤。他一再强调，无论在哪里他都要指挥前线的对德作战。连接莫斯科参谋部的电话电报线最远只能通到德黑兰，北非对俄国人而言太远了。罗斯福总统和你们首相已经做出了让步，同意了斯大林的要求。”沉默了一阵子，维戈平缓地说着，他的语气朴素而中肯。面临这样一个比在华盛顿时预想的要复杂和混乱得多的局面，他们和英国人之间要是再像以前那样暗暗较劲是愚蠢和不可原谅的。

大卫叹了一声无奈的低下头。良久，维戈打破沉默：“大卫，这个伊朗国王你见过吗？现在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大卫摇摇头，刚想说点什么时，展厅里传来的脚步声让两人警觉起来，几乎同时站起身走到窗前。大卫掀开窗帘的一侧，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有两个年轻的参观者来了，一个阿拉伯人和一个白人，而且他们看上去关系很亲密，不同寻常呀。我先走了，有什么紧急情况就去我们英国使馆找我，我现在的身份是文化参赞肖恩•宾的秘书。”

维戈还想说点什么，大卫用手势阻止了：“维戈，我知道你一向谨慎，干我们这个工作谨慎是必要的，但在这里仅有谨慎是不够的。德黑兰现在是一个对任何人都不设防的城市，除了德国人还有贩毒者和杀手，这些人为了钱什么都会干。只要你在德黑兰呆上一个星期，你的看法就会和我一样。相信我。”

维戈郑重的点头表示明白。大卫一闪身，在那两个参观者察觉之前快捷地出了这间办公室，迅速地消失在门外。

维戈拉开临街那两个窗户的窗帘，随手推开窗户，午后干爽的秋风吹过来，让他紧张的大脑放松下来。大卫最后的那番话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可以想象，未来的一个月将是他人生中最漫长最艰苦的一个月。

在拉面向展厅的窗帘时维戈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拉开了一道缝隙，暗中观察了一下那两个被大卫称之为“不同寻常的参观者。”在办公室门外，卡尔也在注意着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仅仅是站在那里，那个阿拉伯青年优雅的风度和姿态就很惹人注目。他并没有穿着阿拉伯人的传统长袍，和他的同伴——那个白人青年一样穿着西装。和他的文雅相比较，他同伴的表情就显得很生动。两人一直站在一幅画前低声而热烈地谈论着什么，隔着厚厚的玻璃，维戈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如果是在平时，这两个青年精致完美的五官轮廓和他们修长的身材或许会让维戈产生画下他们的冲动，尤其是那个白人青年，他眼睛里闪烁的光彩令人难忘。但是今天，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站在窗前，他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深思。

和大卫合作了这么久，他知道大卫的话一定是真实的，但要是那样步步为营的话他们的工作该如何完成？

“对不起，这里的画全是非卖品，包括你们提到的那一幅。”卡尔的声音将维戈的沉思打断，他抬眼看到那两个青年不知何时已走到门口和卡尔交谈起来。

“我请你认真的考虑一下。画家的作品难道不需要别人的赏识？”那个阿拉伯青年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他的英语纯正流利，没有一点阿拉伯口音，语气里还带着少许不容反驳的力量，像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隐隐约约中，维戈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个阿拉伯人。

“我再次强调，这里的任何一件作品都是非卖品。”卡尔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断然拒绝。

阿拉伯青年还想再说什么，他的同伴在一旁阻止了他，下来两人的交谈声又低了下去，维戈依旧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从表情上看，阿拉伯青年最终说服了自己的同伴，他再次向卡尔说道：“先生，我想你一定不是这个画家。”

“是的，我不是。”

“那么，我们能见画家本人吗？”

“不行。”

“先生，在德黑兰还没有人可以像你这样的拒绝我，你一定是初来这里。告诉你，我是真心想卖下这幅画送给我的这位朋友。”阿拉伯青年的语气里已经有了些恼怒的成分。

“画家本人很忙，没时间见任何人。你们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请离开这里。”卡尔的语气也加重了。出于对这个助手的了解，维戈知道卡尔的耐心又受到了考验。这个卡尔，勇则勇矣，就是缺乏必要耐心。

维戈离开窗前打算平息这场无谓的争论，一幅画而已。他的手已经放在门把上了，门外传来的一句话使他的脚步一下子钉到了那里。那个一直在一旁没有参与这场争执的白人青年说话了，语气相当肯定：

“先生，我一定见过你，你的行为提醒了我，就在今年，一月份，在卡萨布兰卡。你那天和今天一样的无礼和粗鲁。”

维戈松开抓着门把的手，他也想起来他的确是见过那位阿拉伯青年，不过是在照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