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NKA 早晨

      TINKA<时差> 2004-12-7 0:43
早晨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听到有敲门声。我睡眼惺忪,反转身子,看闹钟。八点一刻。一定是幻觉。整个flat, 六个单元,我们都不是在星期天的早上八点钟可以起来的人。我又昏昏沉沉准备睡去,清晰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再睁开眼睛。声音消失。如此反复数次。我终于耐不住这样的折磨,不甘地起身。披上件毛衣外套。开门,探头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高瘦的男孩子,正在抬手准备敲三号单元的门。我住在四号。故此感应如此真实,声音如此清晰。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仿佛受到惊吓,惊恐地抬起头来。我看到一张惨白的脸,红色的眼睛。我知道他,他是住在我隔壁的希腊女孩的朋友。一个年轻,相貌周正的雅典男孩子。我们以前没有太多交谈。他往往晚上来找我的室友,很小声地敲门。我在夜里对声音格外敏感。大半是我出来招呼他。
我向他略微颌首,用英语问他,什么事?我知道,一定是别的室友给他开的单元的电子大门,看样子,他在这里有一阵子了。他局促地低下头,很小声地喃喃说了几句,他的英语有浓重的希腊口音,我不得不仔细地听,他说,她生我气呢,我知道,她还在生气。遥遥?---说到最后,低下头,眼眶红润。我挥手打断他的话。我无意知道他和她的事情。与我何干?转身关门回到屋里,坐到床边。敲门声再次响起。伴着小声地唤她的名字。我知道我是没有办法再入睡了,于是把窗帘拉起,嗬,看到的阴郁的天空,真是一个睡觉的好时候呢。好好的一个早上,被人平白扰乱清梦。但是,我却没有动气。毕竟,那是个恋爱中的人啊。谁能埋怨恋爱中的人的疯狂行径呢?看得出来,他极其在乎她,也许只是极小的矛盾,也许,她只是任性,想看他焦急,想看他受折磨。恋爱中的女孩子,多半都骄傲得可以。尤其,尤其是我的希腊室友。
她只得二十岁,是个典型的希腊小美女,性格奔放活泼。是个极其情绪化的人。开心,仰首大笑,愤怒,高声咒骂。而她开心到愤怒的转化,往往只是一刹那。我真正羡慕她。羡慕她可以这样淋漓尽致地挥洒自己的情绪。漂亮女孩子这样的任性,多半是让人宠出来的。总是有人听她颐指气使,撒娇埋怨,所以,也就一直有理由任性下去。我哪来这份殊荣。全世界唯一纵容我的,只有我的父母。所以,从来不敢任性。惟恐一不小心遭万人唾弃。
我洗漱完毕,换上牛仔,T恤。准备到厨房做杯咖啡。昨夜赶演讲稿。清晨才睡下,没想到四个小时后又起来开始拼搏。越来越依赖咖啡,要大半杯的牛奶,不加糖。太多年的习惯了。不愿意尝试着改变。有朋友看我一杯接一杯地喝Espresso。不停摇头,太多咖啡因了。我不置可否,我不嗜烟酒,唯一的不良的嗜好可能就是喝太多的咖啡。只能笑笑说,放心,别人我不知道,但咖啡因现在还伤害不了我,它没有那个胆子。
开门出去,希腊男孩子已经放弃了敲门,绝望地坐在地上,头靠在门上。我路过他,轻声问:来杯茶或咖啡?他摇摇头,疲惫地闭上眼睛。我在厨房里做简单的早餐,喝大杯的牛奶咖啡。
刚坐下,一单元的日本女孩推门进来,也是一张疲惫的脸。我知道她也在赶作业,看样子也是被扰起来的。打招呼,彼此的神情都是无奈的。我说,我做了咖啡,来一杯吧。她显示出格外愉悦的表情来:哦,谢谢你,Tinka。 和日本人交往就是这样,他们每天都极其客气地和你说,对不起,谢谢你,打扰一下。你说了很普通的笑话,他们能很大声地笑半天。你问他们简单的问题,他们先要啊啊的想上半天。你给他们很小的恩惠,一杯咖啡,一块蛋糕,他们都忙不迭地致谢。太多的时候,在他们平板的脸上,往往笑得很突兀。但是,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是喜欢和他们打交道的。起码和那些每天热情洋溢的欧洲人比起来,我还是喜欢东方人的含蓄。
她也坐下,停一下,困惑地问我:也许,Poppy 是听着音乐睡觉的吧?Poppy是那个希腊女孩子的名字。我耸耸肩,没说话。我们从来不八卦,基本很少谈论其他人的任何事情。我搬过来两个多月,除了自己的单元,没有进过任何室友的屋子,有任何事情,我们都站在门前说。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尽管我们六个人在同一个单元生活,但彼此之间客气生疏。为什么不呢?彼此有彼此的生活,何必把一起都混为一团来显示自己的平易随和?我从来不勉强自己去刻意讨好。多么无趣,多么辛苦。气氛沉默下来。
又有人推门进来,是六单元的挪威男孩子。我不禁笑出来,真感谢那个希腊男孩子的叫门。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早的在厨房里团聚过。我和这个挪威男孩子很有缘分。十月中旬搬过来,前两个星期,只见到过其他两个女孩子,大家都忙,每天见面说话不说超过五句,大部分是毫无意义的天气啊,课程啊,派对啊。但我几乎天天可以在图书馆和不同的building 里见过这个男孩子,很高很瘦,穿衣服很漂亮。一张典型的东欧人的脸,有着高高的翘鼻子。我没有刻意留意,但是,却总可以不期而遇。直到第三个周末,我出门,他进门。恍然间,有一刹那幻觉,以为自己是在推开图书室的门。他也怔住,好半天,才做恍然大悟状。指着我的房门说:你就是四号的中国女孩?我微笑点头。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来:我是六号的Oyvind. 比较奇怪的是,自从我知道自己和他在一个单元后,再也没有在大学里遇到他。Business School只有那么大,只得那几个building, 我开始刻意起来,几次到图书室和计算机室都四下环视。但是,再也没有遇到过他。这不是不微妙的,只是我现在几近麻木,遇到遇不到,又有何所谓。后来我们两个在一组做清扫。虽然是同一个星期,可是我们总是错开彼此的时间,各做各的。步调从未一致过。但是,我们还算要好。他是我同专业的学长,比起其他东欧的男孩,为人诚恳保守。品行难得地端正。请教他问题,从不搪塞推脱。很讨喜的一个男孩子。以至于和我同班的一个中国女孩和我们单元的一号日本女孩同时对他很感兴趣,哦,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他也倒了咖啡,坐到我对面,虽然看起来也倦倦的,但是还是坐得端正。这是欧洲男孩子的优点,无论何时何地,即使再疲惫颓废,也不会在椅子上坐得瘫瘫的,把脚架到桌子上。班上有来自非洲和美洲的男孩子,大清早上课就趴着,戴着帽子,开着手机发短信,坐不到十分钟就开始全身乱动。真正是文化的差异。我怕极和他们坐一起,等小组讨论的时候,集体扮小丑。故此上课的时候,向来早到,做到讲师伸手可及的地方。
挪威男孩也有困惑,问我们,难道那个希腊男孩子不知道吗?Poppy昨天晚上和一个英国男孩子出去了啊?我在电梯遇到他们,她说晚上不回来了。我突然开始难过起来,嗬,她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男孩子的,漠视到根本就不懈和他纠缠,和他怄气任性的地步。毕竟,也就是这样的,她在这里,这样地受着欢迎。万一这个不讨人喜欢,那么既然不是熊掌,就当做砒霜吧。反正,他身后还有一大排挣着当熊掌的各式男孩子。日本女问:你跟他说了吗?Poppy和别人出去了? 挪威男孩子摇头,苦笑,怎么说?有些话是不需要我们来说的。真是厚道的一个人,说话做人都有分寸。真正难得。是啊,这些话我们怎么能说得出口,他痴痴地等不到人,顶多只是难过,告诉他真相,剩下的就是伤心了。年纪轻,假若意气用事,极易让美好的感情变得不堪起来。
我做了一杯柠檬蜂蜜水,给希腊男孩子端了过去。他轻轻道谢,不好意思地道歉,反复说本意只是来道歉,没有想到把我们整个单元都吵醒了。他是如此地诚恳,苍白着一张脸。我不禁提他难过起来。他是爱着她的吧,起码今天,现在,这一刻是爱着她的。只是,他把她当作天上的星辰,仰视着,爱慕着,而她却视他如草芥,忽视着,践踏着。他再次跟我道谢。我再次摆手,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听他讲太多的话,我们只是陌生人,我对陌生人向来没有太多的温情,我甚至不同情他。他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应该也会有女孩子为了他着迷,偏偏要自己来这里吃苦,碰壁,践踏自己的尊严。等日子过去,时过境迁,再想起来,自己都会替自己难堪。只是,也许,将来的他,可能不会再记得今天,还有今天爱过的女孩子了。现在的世界,太过于现实,我不相信他会在这样的逆境中坚持很长的时间。这是本能吧,谁又愿意天天受如此冷遇呢?无论是谁,都会知难而退的,不同的,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演讲稿,曾经一度,过度看电脑,打开powerpoint, 看到所有的东西都是重叠的。为了这一纸文凭,我到底付出多少,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只是,有相同的经历的朋友,会理解。
学习的时候,时间总也是过得飞快,尤其是在当你分秒必争的时候。再出去冲咖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那个男孩子已经离开。我留意三号的门上,没有任何纸条留下。厨房里,他用过的杯子已经洗干净,放到餐架上摆着。我摇摇头,也是个好孩子,他会找到更好更适合的。
从厨房出来,单元的大门被打开,希腊女孩风一样地冲进来,看到我,给我一个热情地拥抱,嘴里嚷着,Tinka, I am happy, I am happy, I am happy! 我小心地护着我的咖啡,狼狈不堪,可是,还是被她的快乐感染,笑起来。她穿着牛仔短裙,黑色网袜,粉色的长靴和长风衣。她的妆有些花掉了,但是丝毫没有倦意。眼睛神采飞扬。当然是吸引人的。这种魅力,只有二十岁的女孩子才会有。这是有据可考的,虽然我只比她多出四岁,但是,现在,你若要我不眠不休地折腾一夜,第二天的下午,脸色必定是像被揍过一样惨不忍睹。青春真是最残忍犀利的武器。她在走廊里叫着跳着,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开心,毕竟开心可以有n个理由,她占一个就足够了。我不得不佩服我室友们的定力,她就这样闹着,没有一个人探头出来,真正都是好品质,从来不凑任何热闹。怪不得住在我隔壁单元的一个美国女孩跟我说,Tinka,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们整个单元都住着隐士。从来没有听到你们单元有喧闹的音乐和派对。
她叫够了,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冲了出去。关门前,回头冲我做个飞吻,大声说,Tinka, 我爱你!!!我当然不认为她爱我,现在她高兴,看到世界任何事物都是美好的。等沮丧的时候,看到地上有块石头都会认为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使她绊子的。
只是,我还是希望她的开心可以持续时间长一些,毕竟,开心到底是叫人愉悦的事情。纵使那个希腊男孩子,回去后,好好洗个澡,饱饱睡上一觉,醒来后又是好汉一条。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何必惦记。只是我是不会和他说这番话。告诉希腊女孩子,有个人在这里苦苦等了她半天吗?当然不。我已经习惯了对任何事情保持缄默。毕竟,他们于我,也只是不相干的人。



十二月五日
二00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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