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永 的 “宝 宝 日 记”(三)

      一室书香 2005-8-15 23:18
8月6日 蔡康永:婚礼上我们喝醉了
7月31日 本城一角落

  亲爱的宝宝:

  中午就喝醉,在我们这边是不“恰当”的事。但我们一整桌人,那天中午都喝醉了。

  我们这桌人,都很少参加婚礼,可能因为这样,就对婚礼的每一步骤都很认真,易被感动。我们甚至隐约觉得这么果决地投入婚姻,是有点勇敢的事情,加上我们很在乎这场婚礼的主角,所以大家都超过了正常婚礼做客的激动。

  心情很激动的时候,忽然被一个长辈过来灌了一轮酒,结果大家就醉了。我们这桌颇有几个能喝的,但大概情绪起伏大,所以整桌人不分酒量高低,都醉了。

  我左边坐的,是一位出现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歌手。我右边坐的,是一位出现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演员,两个人越来越醉,靠着尚存的一丝理智支撑,死命压低了嗓子,在我耳朵旁边小声尖叫:“怎么办?……好像醉了耶……怎么搞的……才喝一杯啊……怎么办?好想起来大叫跳舞喔!”

  这时正是一位很老的贤人在致词,讲得又臭又长,不知所云。歌手一边低声笑、一边压着嗓子:“掀桌子啦,别管他啦,开始闹吧,好开心啊!”演员则在我另一只耳朵边喃喃自语:“快要失去控制了……快要失去控制了啦……”

  我自己也很醉,趴在桌沿笑得喘气,煽动我两边的人:“走啦,一起去向那个老头敬酒,然后把酒倒在他头上!”

  亲爱的宝宝,我们这桌人终究没有失控,我们站起来用力唱了几首歌,让情绪挥发掉了。

  过了两天,我想起这个婚礼,我在想,我们怎么那么想大笑大叫、唱歌跳舞?

  我们怎么这么像某个部落的人?

  别人的心情我不确知,但我感觉那个婚礼的每一刻都很珍贵,不舍得让它在无聊又不相干的致词里无奈地蒸发。

  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人,懂的事并不多,但有一件事我们很警觉:

  该哭该笑的时刻,就要大哭大笑,因为那是珍贵的真实人生,不是什么廉价的、为了取悦观众才存在的表演啊。

8月9日 蔡康永:创造一些东西,然后恨它
7月30日 书架前的凳子上

  亲爱的宝宝:

  我正在撕书。很多人把他写的书送我时,都会很礼貌地在书前面写上我的名字,再签上他的名字。

  当这本书终于要离开我的时候,我会在尽量不伤害书的情况下,把他签名的那一页撕掉。我不要写着这样珍重托付的字,落入不相干的人手中。这是我的礼貌。

  所以我送自己的书给别人时,如果对方没有要求,我就不会在书上题任何字。因为这书就算他再怎么喜爱,迟早也是要离开他的。

  我帮他省去撕书的麻烦。

  7月31日 去工作的路上

  亲爱的宝宝:

  我们喜欢创造一些东西,然后恨它。

  比方说,“星期一”。星期一,假日结束、上学上工上班。

  我们自己创造了星期一,然后,我们好好地恨它。

  7月31日 去工作的路上

  亲爱的宝宝:

  我们是恨星期一,但如果你问我:

  “既然这么恨星期一,干嘛不让它一个月来一次就好?”

  宝宝,我答不出来。

  8月1日 家里

  亲爱的宝宝:

  时至今日,连电器也妄想跟我们“沟通”呢!真是见鬼了。

  我的冰箱门上有个小显示幕,告诉我它的体温、目前状态,如果我愿意,它还打算告诉我该买牛奶了,该买冰淇淋了这些消息。再过一阵子,它连哪家超级市场在打折,都要欢欣鼓舞地通知我了。

  汽车也变得爱讲话了。电子宠物鸡宠物狗的还逼着你喂它,不喂它,它还死给你看呢!

  什么东西呀,你们又不是活的,谁有时间理你们啊!

蔡康永—幻觉·撕照片

8月2日 床上
  
  
  亲爱的宝宝:
  
  
  生病了,医生给了厉害的药,但警告我:会有严重的幻觉。
  
  我吃下药,闭上眼睛,等待幻觉。
  
  第一个幻觉来了,我对它说:“你是幻觉。”幻觉退去。
  
  我睁开眼,看看天花板,再闭上眼,第二个幻觉来了,我对它说:“我见过你,你是幻觉。”幻觉又退去。
  
  我又睁开眼,看看天花板,确定自己仍躺在床上。我再闭上眼,第三个幻觉来了。
  
  我对第三个幻觉说:“我比较喜欢你,我跟你走好了。”
  
  我睡去,去做梦。
  
  
  
  8月3日 大抽屉前
  
  
  我常常撕自己的照片。
  
  我的工作使我常常拍照,常常收到我和某某人的合照,或者别人好心帮我拍的照片。
  
  这些照片不能都留,照片会太多,满出抽屉,并且使我厌倦自己的表情。
  
  我变换不同的方向撕自己的照片,有时候脸被直着撕成两半,有时横着两半。
  
  宝宝,和你最亲的那个女生,也很喜欢在自己的照片上乱涂乱抹,画大斗鸡眼或大丛鼻毛喷出之类的。
  
  我觉得这是幼稚的美德,那些拥有巨大雕像供人瞻仰的人,其实偶尔也可以试试给自己的雕像乱喷油漆或画一对大眼镜什么的,感觉一下“这世界没有我也过的很好”的放松。

宝宝日记------节目.楼梯
8月7日  摄影棚内
  
  
  亲爱的宝宝:
  
  
  那天我们在节目里又随口胡闹,乱七八糟地假装我们埋伏了一个神秘嘉宾在现场,本来以为绝不会有人上当,结果,把来上节目的那位刚失恋的女明星弄哭了。
  
  我们那天没有太大的罪恶感,主要是因为:我们全都是这个德性,我们失恋的时候,都会变得这么茫然、好骗、依赖人、爱哭。那位女明星只是刚好在失恋时来上节目,就像感冒的明星来上节目,结果打喷嚏那样。我当然有问她,把她逗哭的那段要不要剪掉,别给观众看到,她很大方,说没关系。
  
  我有时候喜欢我们的节目,就是因为它记录了某些人生命的某个时刻。那些人下了节目,就继续往他们的人生走下去。
  
  而我们,和我们的观众,也就表现得好像我们也有点更懂人生的样子。
  
  
  8月8日  车子的后座
  
  
  亲爱的宝宝:
  
    楼梯。
  
  是我到现在都还抱持怀疑态度的东西之一。
  
  每次我在爬楼梯的时候,都猜疑还有更好的爬到高处去的方法,被某人藏起来了。
  
  要不然,在楼梯没有被发明的亿万年里,大伙儿都是怎么爬到高处去的呀?
  
  楼梯太乏味了,乏味到实在不像能控制我们这么久的东西。那个……谁来把楼梯换成个别的什么吧。

宝宝日记----学校和稀奇动物
8月9日 树底下
  
  亲爱的宝宝:
  
  学校,是大人很一厢情愿的想法,常常是根本什么都学不到的。
  
  上学如果不对抗学校、不对抗老师、不恋爱、不失恋、不结交朋友和仇人、那,学校就只等于专收年轻人的停尸间吧。
  
  我因为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另有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就“唰”一声把这个空间和课本清楚地隔开来。
  
  课本对我来说,只是恶意又肤浅的各种说法,让大人用来敷衍我们:“哎呀,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想信我说的就对了。
  
  因为警觉过了头,对抗的意识太强,竟然连课本上一些可以相信的事,也变得不屑一顾。比方说,哪里通到哪里应该搭哪一条铁路、交流电和直流电的差别,全部当成只是应付这讨厌整人游戏的琐碎答案,游戏过关就唯恐来不及地一脚踹开。结果呢,也就成长为一个出奇缺乏常识的笨蛋。
  
  而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就任性的全靠自己摸过得来。
  
  所谓学校,最后培养的是:斗志,这是很多学校唯一培养出来的东西。
  
  宝宝,世界并不是战场,人生并不是战争,我们要这么多斗志干什么?
  
  
  8月10日 路边的咖啡座
  
  亲爱的宝宝:
  
  有些记者把我当成电视圏的稀奇动物来问问题,这时我会讲不出来。
  
  哪有熊猫一本正经在谈生存之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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