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歌声

题目：地老
作者：烟花绽放
配对：佐卡, 大概
备注：茕蝶生日贺文

宇智波佐助的生命在他决定成为一个复仇者的时候开始了。


惨案发生之前他是佐助,木叶名门宇智波一族的普通小孩,唯一的特殊之处在于有个被称作天才的哥哥,然后族人都奇怪地认为他是最有可能追上他的人选，会比他本人还充满信心地笑着说你一定可以成为和你哥哥一样的人。每天清晨拿着母亲精心准备的便当穿过微凉的薄雾,每天傍晚踩着满地的碎金心里默念刚学的忍术,顺便猜想一下今晚是否会有喜欢的饭菜是否可以见到喜欢的哥哥。不知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每天最大的苦恼就是央求哥哥教自己手里剑之术总是失败。而哥哥只是戳戳自己的额头，语气轻淡地说着下次，下次一定。

惨案发生之后他是宇智波，众人口中悲剧一族的仅存后裔。不，还有Ｓ级通缉犯的凶手本人。每个人提到他时的口吻里都是些微的惋惜与莫名的怜悯，看着他的时候更是有着近乎泛滥的同情还有……隐藏极深的惧怕。他被逼迫着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儿童稚气的语调被锯得平淡无波，柔软的轮廓瞬间蜕变为成人的老练纯熟。漆黑的留海长长地盖住前额，黑得发蓝的眼睛背后似有绿荧荧的鬼火闪烁。昔日丰富的表情日见消失，白皙俊美的面孔有似一张精妙的面具。阳光明媚洒落在身上也如暗月清冷，沉静的外表下潜流奔袭如同埋伏的夜狼。抬眼时有暗光转过，阴冷得令人心里发凉，只有不知世事的小女孩才会尖叫着说真是英俊迫人。愚蠢，他暗暗蔑视，没有发现自己在使用与哥哥一样的修辞。

宇智波佐助，他向每个人这样介绍自己。尾音沉重地压下去最后一个音节被念得刺耳，姓氏与名字之间有微妙的停顿。背后骄傲的团扇家纹无关风月得依旧鲜红欲滴，此刻看来多么像一个残酷的笑话。杀死凶手重振宇智波一族，这沉重的任务突如其来地降临在他瘦小的双肩让他喘不过气，虽然他始终倔强地挺直身体。宇智波，念出来的时候既感到骄傲又觉得耻辱，佐助，茫茫人群中如此普通的名字没有一点特色。所有的大人都叫他宇智波，在他们眼里他只是有着写轮眼的仅存的珍稀动物；所有的孩子都叫他佐助，在他们眼里他是女孩子的偶像男孩子的天敌。合起来念就是宇智波佐助，当然怎样也寻找不到当初的含义。


那条曾经繁华的街道在主人离开后无可避免地破败下去。佐助固执地选择了独自留在这里，但是他亦无力清扫所有的房屋。于是阶前苔藓渐起梁上雀巢遍布，有蜘蛛结网捕捉来往不幸的飞虫。他只留下家里的大堂居住，父母横尸之处，更是最后在家里看见哥哥——不，是鼬。不得不用这种遥远的语气称呼那过去至爱的人实在是可怕，可是他别无选择。鼬，他念着这个诡异的名字，嘴唇开合间回到原点，锋锐又钝重，眼前修长的身影日见清晰往日温暖的回忆似乎褪色。房间里的血腥淡去，墓碑上的名字模糊，只有仇恨随着他离开的日子一同增长。缓慢地阴郁地，像角落里的蛛网，有生命般吞噬一切。

时间变得有了实体,粘稠地从身体里渗过。深夜里佐助躺在地上瞪着天花板无法入睡，一闭眼就是月读里真实的幻象一幕幕展开。在这只有一个人的孤寂里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有热血冲上脑门疼痛不已，而心脏是像被什么揪着一样发紧又发空。翻个身来蜷成一团，紧张的感觉略略缓和可是片刻之后就会肌肉僵直。放松之后又是心悸不已，整个夜晚就这么重复地过去，眼见东方发白就会拼命地痛恨自己，如果长期无法入睡是不是会在再次见面之前神经衰弱可耻地死去。但是无论如何，今天是注定睡眠不佳。头脑奇迹般地清醒然而迟钝地痛，佐助伸手按掉闹钟。终于有一点睡意，不要被这讨厌的滴答声搅得无法入眠。

自动地在规定时刻惊醒，佐助胡乱地踢开尚温的棉被。永远只用冰冷的水洗漱，刺骨的寒冷驱散他所有睡意。拿起昨夜准备好的便当头也不回穿过无人的街道，在看到清扫街道的人影时微微一震旋及告诉自己那是幻觉。课堂上永远是认真地听上二十分钟然后专心学习自己认为的高级忍术，简单练习时出类拔萃私下修行时却往往力不从心或者干脆事倍功半。他在那些高大的树的阴影下喘息着，再次感觉到自己与那个人的差距。所谓天才与凡人，大抵如是。佐助近乎绝望地回想起那个人的光辉履历，眼睛里一阵阵地疼痛但是没有眼泪。

疲惫不堪地回到清冷的家中，仍然礼节性地首先脱鞋放包。沐浴更衣，迅速地做好简单的晚餐。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足音柔软地作响，间或碰到什么器皿发出脆弱的尖叫。墙上映出的是他一个人的影子，随着与灯光距离的变化时大时小。晚餐之后就是准备明天的便当。早餐可以用土司牛奶水果最多加上煎蛋混过，可是午餐必须搭配精准。佐助沉默地试图回忆母亲做饭的手势却发现一片模糊。他轻轻冷笑。也许自己也是有天才的，只可惜悲哀地体现在烹调方面。

终于可以睡下的时候佐助呼出一口短促的叹息，被子也冰冷地在等待他去温暖而不主动提供温度。一直伴随的头部钝痛瞬间放大，他迫不及待地闭上眼把被子再拉上一点。在这一瞬间是空白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即使是那件事之前，入睡的时候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只有这一刻是如此贴近以前的生活，只有这一刻没有事实在提醒他一切都已经改变。然后他会在半夜里惊醒……鲜血的气味扑上面孔，鼬转过那双沉静的眼睛。父母的尸体倒在血泊里，鼬慢慢地向他走来……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在那双手接触到他的前一刻惊醒。或者就是在那双手把他撕裂以前……每次都是不同的手法，但是总是在最后一刻醒来。最后就是睁着眼直到天亮。今夕何夕，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自己变长的头发还有不再合体的衣服鞋帽。对着镜子时只会注意脸上有无脏物，可是终于有一天他迟到地觉察到自己轮廓的成熟。哦，长大了。


四年的时光被甩在身后时，佐助恍然发觉原来真正做不到的不是忘记而是超越。忘记了在什么时候可以安然入睡，忘记了在什么时候眼前不再出现幻觉，甚至忘记了许多微小的末节。上次祭奠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记不起父母当时是如何准备，可是他只是倔强地摇一下头。那种无聊的东西会有人记载的，他想，我要做的就是杀死那个男人。宇智波鼬对于他而言已经由＂哥哥＂变成＂那个男人＂，什么时候成了习惯也记不起来。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虽然他仍旧固执地不喜欢纳豆不喜欢甜食，这就像他对番茄的爱好一样根深蒂固。

当然仇恨还是存在的，而且一天比一天天地更加清晰。如果说当时他是惊惧交加，那么现在他就是恨入骨髓。那种让人燃烧起来的绝望的火焰，有时候就忽然把他淹没。在他躯体的中心弥漫着一种剧烈的无理性的冲动，一种无法对任何人解释的无理性的冲动。宁肯把自己毁灭也要拖着那个人一起下地狱的绝望地毁灭的欲望，那种高贵的毁灭感已经把他整个人点燃。佐助冷笑地握紧手里的苦无，一丝丝鲜血浸出。肉体的疼痛缓解心灵的溃烂，他觉得好过一点后又把它毫不留情地扔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了，没有什么值得他再留下来。如果可以报仇……无法振兴家族也无所谓。这是种危险的想法，可是他就是无法舍弃这种拼上一切去换取仇人死亡的骄傲而绝望的破灭感。必须洗清耻辱，即使代价是写轮眼的彻底消失。

仇恨与爱情同等盲目。佐助至今也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动机。茫然地无绪地，被逼迫着走上孤独的复仇之路。然而在心甘情愿的同时，并不曾没有轻微的困惑。就只是为了测试自己的实力吗……每每回想起这句话，无边无际的愤怒后总是伴随着一天一地的悲哀。多么任性的理由。也许他真正仇恨的是他突然就把他推到了这么一个可怕的环境里，不给他一点选择的机会。必须要杀掉他，即使杀死他之后自己面临的是更多的空虚与绝望。不会再有什么更糟糕的了，比起现在。想到这里就会有继续的动力。漫漫长夜，月光青白地拖着影子曳过，就像一个死去的女人破败的尸衣。

终于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比起那个男人来还差得太多。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不愧是宇智波一族的传人啊……佐助冷冷地笑。最强一族么？却抵不住那个男人的轻轻一击。他的衣服上一点血迹没有，木叶的护额嘲讽地斜眼看他惊慌失措。已经迟了五年，相比他成为忍者的年龄。可是谁知道他在这五年里走了多少曲折不平的路。多少次他一个人止不住地眼睛发热鼻孔发酸，估量着自己和那个人的距离绝望得想哭又拼命地把眼睛擦得发红。他用了多少时间多少努力才学会平心静气修炼忍术不再急于求成，这中间的辛苦那些人怎么会知道。被灭族的不是他们，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痛苦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只会说着＂宇智波一族的后裔啊＂语气严肃神情慎重，当然他们并不曾为了那个Ｓ级罪犯花过一点心思。


旗木卡卡西顶着满头的白灰看着眼前的三个小鬼。金发的捣蛋鬼漩涡鸣人，因为诡计得逞得意地哈哈大笑；粉红长发的爱俏鬼春野樱，装出一幅不知情的样子一面赔不是一面肯定在偷笑，最后是那个讨厌鬼宇智波佐助，黑发白肤冷峭俊秀，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不屑。他重重地在心里叹口气，扑打一下银发上的白灰，不客气地说出了第一印象：＂我真是……挺讨厌你们的！＂然后满意地欣赏他们受挫的神情。小鬼就是小鬼，不管是九尾的寄生还是宇智波一族的唯一传人。

卡卡西讨厌这种无聊的工作。哄骗无知的小孩来当忍者还让他们以为自己是振救世界的英雄，真不知道那些人的良心何在。好在现在孩子们的平均年龄已经上升，那种七八岁的小忍者几乎绝迹。和平年代里的所谓天才也及不上战乱中的中等生，可是卡卡西就只想享受这种平凡。传说中的三忍，还有自己和宇智波鼬，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人都是在还不知道什么是游戏的时候就把杀人当成了游戏，那种超出常人的敏锐是在一次次的生死夹缝中煅造而成。看看现在的这些孩子，无论宇智波佐助还是日向宁次，都没有那种杀人的直觉。他们的忍术更像一场华丽的表演，但是如果他们有幸不用在那种危险的环境下厮杀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惜这实在是太过奢侈的愿望。

年复一年地淘汰那些雄心勃勃的小鬼几乎成了一场卡卡西乐此不疲的游戏，和三代目和木叶甚至所谓忍道的游戏。同伴和团队合作以及任务完成，如何在这三者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点一直是困扰忍者的问题之一，所以抢铃铛成了传统的测验项目。每个人都有自己判断事情的角度，但是卡卡西固执地选择了把他们全部淘汰。木叶不需要这么多雇佣兵。卡卡西懒散地掏出＜亲热天堂＞与小鬼们纠缠，然后心满意足地丢下他们失望地哭叫潇洒地离开。训练小鬼是最麻烦的事，仅次于执行Ｓ级任务，而且任务完成一了百了,小鬼们却是不知多久才能放下的牵挂。他并不需要太多亲切友好,暗部的长年生活已经让他学会了享受孤独。路人的些微多情就已足够,寒冷的冬夜里他只要一朵火苗并不想升起旺火因为不想照料。不是天生无情,只是,多情太苦。


所谓世事难料就是这么回事，那三个一点都没被他瞧上的小鬼通过了他的测验。他们打破一道规则的同时更深地陷入下一道规则，可是他不想多说。优秀的忍者亦是优秀的工具，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流露感情。这条规则他们想必都知道，可是就连佐助这个阴森森的小鬼都会在被取消资格地向他亮出尖锐的爪子。被遮住的写轮眼灼热地刺痛了两秒种，然后卡卡西轻轻地笑了。不像带土，当然更加不像鼬，宇智波一族的孩子……大概唯一相同的就是漆黑的发雪白的肤，还有大领口上衣背后血红的团扇家纹。然后，是那种骄傲，与生俱来的骄傲，虽然是和任何血继界限的传人都相同的重复的没有新意的骄傲。

最初的任务总是相当简单,捕猫除草,照顾小孩或者购买物品。卡卡西很怀疑自己当年的敏锐现在还剩下几分，何况他现在大多是拿本＜亲热天堂＞躺在树上等待他们完成任务。阳光暖热和风轻拂，于是他银色的头就会不自觉地点啊点地睡着。然后他就会苦笑。退出暗部好像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为什么警戒心消失得这么快。也许是这些任务太轻松了，他眯起眼睛来事不关己地想。如果有人现在把他丢进暗部……不知道还有几分存活的机会。猫有九命人有千面，也许他身上还有所谓优秀忍者或者杀手的本能，但是不到实战永远无法映证。而代价往往昂贵，鲜血和生命。卡卡西只希望自己莫要退化得太多。

是那种乏力感拖得他止步不前。一直都没有恢复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无心亦无力去改变。卡卡西有时侯会觉得自己实在想得太远。身为忍者，那就好好地去成为一件工具，积攒薪水娶个女人，生几个孩子当或者不当忍者，老了就躺在后院里晒着太阳看＜亲热天堂＞……问题是他不是木叶的人还曾被当作需要警戒的对象虽然现在是作为英雄存在。但是归属感真的那么重要？那么重要的又是什么？同伴？任务？尊严？每每想起这些问题他就头痛。生存意义……他不知道。见过了太多人的死亡，知道生命是如何脆弱规则是如何虚伪，又无法像别人一样成为盲从的工具或者判逆的凶器，卡卡西游走两者之间颇有无所适从的困惑，可是别人只当他拷贝忍者。他对此采取的报复就是恶意地迟到。只打破可以打破的规则，只在允许的范围内躁动。原来自己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卡卡西厌恶地撇撇嘴。带土，老师。现在我比你们都要年长，所以请不要再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即使在梦里也不可以宽恕。

樱，有幻术天分的女孩，父母健在生活幸福；鸣人，一心想成为火影，其实只是渴望得到认同；佐助……想到佐助时卡卡西总会不动声色地叹气，突然间失去一切的小鬼，任性的孤傲的小鬼，可能会有写轮眼的小鬼，阴暗的小鬼。为什么三代目会把他交给他，难道是因为他的那只写轮眼，早知道就不要安上带土的眼睛。卡卡西再次叹气。佐助，终于肯用那种不带蔑视的神情瞧着他的佐助，依旧阴冷得不像个十二岁的小孩。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他的冷淡。自己十二岁的时候……甚至现在也不能不承认骨子里的冰冷。也许鸣人和小樱可以改变他吧，卡卡西衷心地祈祷。他是真心，但是也就是如此。


佐助注意到卡卡西永远只叫他＂佐助＂的时候有些微的兴奋。卡卡西的语调一直平淡无波，仿佛他就只是佐助，无关宇智波，无关灭族，一个街头的普通小孩。多久以来轻淡的梦想一日实现居然也会有稍稍不满，毕竟习惯了众人的特殊视线，终于可以平凡下来是高兴又不甘。真是难以满足呢。然后他叫他＂卡卡西＂，没有敬称。那个男人是礼节周全，虚伪地雍容，把全族人杀得只剩下他一个。从那以后他就本能地厌恶一切敬称。然后卡卡西本人对此似乎是没有一点意见。同样的，他也不愿叫他＂老师＂。即使实力不凡，他也绝不是心里的可以称作老师的人选。绝没有一个老师会上课的时候拿本＜亲人天堂＞，迟到了还找出那么多古怪的一戳即穿的理由。他只是现在带领他们的上忍。虽然在慰灵碑前的一通说教像模像样，在抢铃铛的时候实力初显，但是……就是不能叫他老师。就好像他讨厌甜食和纳豆一样的固执。就好像他一定要复仇一样的坚持。

但是佐助承认自己已经被改变。不多,就一点点,然而也许足够。他有多久没有玩过游戏,五年的时间里一直独自生存以杀死那个男人为目标苦练忍术。每一次挥出手里剑每一次喷出火球都假想着那个男人就在眼前,现在则是卡卡西带着他们完成那些可笑的任务。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鸣人逞强之后的失误小樱暗恋心情下的小动作,在那样的任务伴随之下居然也变得有趣。佐助比以前更多地轻撇嘴角，不屑一顾的成分开始减少。这就是同伴么，一直以来都快习惯了一个人，可是现在这样有人关心的感觉……模糊地回忆起以前，又强迫自己忘掉。他需要的是仇恨，不断的仇恨，如果沉浸在这种安逸的生活里他不会有复仇成功的可能。虽然这实在是不适合他的美好。

每当这样想的时候他就越发痛恨卡卡西。那张只露出一只眼睛的面孔显得神秘诡异捉摸不定，是有故事的人，但是偏偏云淡风清得没有痕迹。佐助是根上紧的发条，一举一动都严谨精确，一如木叶里那象征意味浓厚的钟。卡卡西与之相反的闲散慵懒，永远不显山露水的莫测高深，一幅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吊儿郎当。他厌恶他的松散，可是他曾经完败其手。于是他感到焦躁。他的存在对于他的努力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讽刺，难道真有所谓的天才。卡卡西晋级的记录甚至那个男人也未能打破，可是现在看他这样子……佐助甚至恶意地希望测试时的他的实力只是昙花一现，然后又责怪自己的良心何时堕落至此。不管内心怎样的孤僻怎样地只想着复仇，佐助到底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十二岁。就连卡卡西本人都许过不切实际的希望的十二岁里，佐助难得地还保留着一点童心。虽然正在急剧地消逝。


波之国的任务把他从这种浅薄的幸福与烦乱中撕扯出来。一度的淡淡阳光消逝,佐助的眼睛更加阴沉。蒙在鼓里的是鸣人，暗暗担心的是小樱，卡卡西只是搔搔那头银色的乱发。他从来就不是个合格的老师，这充分表现在他直到自己急需休养才想起应该让他们学习控制查克拉之术。三代把他们交给他绝对是个错误，因为卡卡西本人成为优秀忍者靠的是天才并不是老师教导有方。暗部所学不能教给这些双手干净的孩子，而自己的大好年华几乎全部献给了暗部的血腥岁月。引退之后过的几乎就是闲人的生活，所以才会差点被再不斩干掉。几乎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让那两个小鬼学会团队合作，卡卡西在得意的同时又微微不甘。什么时候，居然要靠小鬼来保护。太平的日子过久了真是不好，尤其是在随时有可能被扔进危难的情况下。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所谓忍者，就只有被任务挑选的命运。

实力增强，学会合作，以及终于窥见的忍者世界的冷酷一角就是佐助在这次阴差阳错的任务里的全部收获。本来以为是锻炼的机会，结果几乎就要把命搭上。面对白时再次感到力不从心,修行之后又信心百倍。然后写轮眼初显，为了救鸣人差点把命送掉。自从卡卡西回过头弯起眼笑着说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同伴被杀掉之后心里的悸动就没有停止过。曾几何时，那颗冰冷的一度只为了复仇而跳动的心居然也会有那么一点热血沸腾。那时候他是真的不想他死，虽然是那样一个刚说了大话就愚蠢地被困在水牢里面的笨蛋。也许是他的那句话吧……是多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重要的让人不惜死去也要保护的存在，即使说话的只是个影分身。所以他才接着做出舍身救人的傻事。带着没有完成的梦想去死很悲哀，但是也实在没有办法。

卡卡西结束了在再不斩墓前的感慨。面对佐助的疑问他是无言以对，因为那直接刺中他的尴尬。这在阴影下长大的小鬼,偶尔的尖锐总是直指核心。很早就对忍者制度失去了信仰，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危险地行走在崩溃的边缘。在他终于可耻地习惯之后情况有了好转，虽然多久以前他就再也不会真正地微笑。可是现在他在训练这三个小鬼成为合格的忍者。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他想自己永远把握不住这种微妙的分寸，所以他只好在失言之后拙劣地弥补。幸好上天眷顾使得效果不错。卡卡西弯起眼睛。明亮的清澈的习惯性的笑容，第一千遍跟第一千零一遍不会有丝毫区别。

佐助沉默地不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怯懦，也比任何人都擅长把自己逼到绝路。我不能杀死那个男人了。那一刻居然有隐约的轻松。独自一人担负着这巨大的压力太久，他已经濒临极限。他是真的想救鸣人，也是真的在事后后悔自己的轻率与……软弱。顽固地认定自己是临阵脱逃，虽然不排除自己被某句话冲动得失去头脑。卡卡西。这该死的搅乱他心绪的混蛋。可以那样松散地迟到也可以那样凌厉地迎敌,看似无神的眼睛弯起来明媚瞪起来摄人。对上再不斩的时候会陷入困境,但是最后拖着一身血迹伤口活到最后的是他。古怪又神秘的男人,强悍与脆弱奇妙地混合。他习惯性地冷哼一声。当下之事,最重要的是变得更强。在轻松的环境里会退化,虽然是那样难得的愉悦。


卡卡西决定传授佐助千鸟的时候不能不说是有那么一点私心。他不知道中忍考试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清楚没有办法从佐助本人口中问出哪怕一点消息。但是他明白这个孩子处在危险之中。大蛇丸想要他的身体，我爱罗干脆想要他的命。怎样也好，他不能看着他在眼前死去。至于鸣人，自己实在不是个合格的老师，那么就只好请人代劳。即使是我亲自出马你也很难获得提高，对不起，鸣人，但愿你可以获得更大进步。说到小樱，他从来没有那么高兴她被淘汰。

佐助安静地听着卡卡西貌似无心地告诉他这段时间由他对自己进行特训，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成拳。前些天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无力，大蛇丸留在颈上的咒印尽管有了卡卡西的封印仍然会隐痛着提醒他前面路上危机四伏。原来自己是这么没用的人么?他的话在他耳边回荡，他因为那自己隐约察觉而由别人揭穿的阴暗颤抖。卡卡西。云淡风清，看上去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从那血腥中穿行而来他现在最需要的正是如此心态，而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他可以让他同时又学到需要的忍术。点点头。来不及道谢卡卡西已经走开，片刻不离身的＜亲热天堂＞此刻怎么看怎么不合时宜。虚伪地张扬着，比任何事物更能凸显主人的某种软弱。

卡卡西多数时间是在一边看佐助练习，偶尔指教一二。宇智波家的小孩都是倔脾气的小鬼，从吵闹的带土到沉默的鼬。但是这个宇智波有着他讨厌的阴郁虽然这应该去追究他古怪兄长的责任。佐助是和我一样的人，说到这话时他想到的是他离去的兄长。虽然没有什么交谈但是他明了他的冷酷尖锐，一如自己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光。而佐助……被逼着成为复仇者的小鬼，少了三分煞气多了五分无奈，可是专心地违心地逼迫自己变强。他有时侯就忽然很同情他想摸摸他的头发但最终手还是放了下去。小孩子的骄傲。一模一样的或者更胜一筹的骄傲。也许是表面的假象，所以更容不得戳破。

佐助想得也许是简单。卡卡西教给他千鸟时他十分喜欢，看来他终于可以跟那个男人一较高下。虽然装着不动声色可是黑眼睛的颜色明显变深，兴奋到额上的碎发都在微微跳动。青蓝色光芒凄利地鸣叫起来时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片绝丽。一切都可以忘掉的感觉，血液沸腾般的感觉，赌上所有迎面而上的感觉……啊那种绝望的高贵的自我毁灭的欲望又来了。他不介意为了复仇成功赌上性命，所谓的玉碎的破灭感，是自己为了族人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作为幸存者的宿命无法摆脱，那么就把它仔细咀嚼。残酷地压榨自己所有的潜能，却忘了烟花绽放后只余一片灰烬。可是就为了那一刻的怒放他愿意付出所有。


绝望绝望还是绝望。所谓绝望,就是没有一点希望。千鸟飞不到的地方九尾在狂笑,赶走沙之守鹤救下小樱与木叶的是万年吊车尾漩涡鸣人。佐助痛苦地修炼，查克拉一遍遍凝聚像有火焰在体内燃起。差距似乎是难以弥补，理智清醒地点穿情感固执地蒙蔽。他再次在手心聚起那美丽聒噪的冰剑，然后发泄地将其刺入无知觉的石柱。细嫩的手指开始龟裂，然而没有人会递上油膏。痛得难受时他偶尔想起母亲的密方，然后不留余地地嘲笑自己。都什么时候还记挂这些，真是愚蠢的小孩。愚蠢，白痴，唯一存活下来的自己真是让人讨厌的事物。

嘶鸣声在鼬的手上轻易地停止时佐助失去了所有的想法，那一瞬间头脑空白一片一片空白。青蓝的光焰里他抬起头看着两年不见的世上仅存的自己一心一意要杀掉的血亲，如此相似的眉目甚至让他感到恐慌。然而鼬只是轻蔑地皱皱眉毛，连嘲弄都没有的风清云淡。他干净利落地让他重伤失去反击能力，又在他耳边说着需要更多憎恨才能变强。最后是月读。二十四小时的噩梦再次上演，佐助现实中直接失去知觉幻境里缓慢由人屠宰。实力的差距显而易见，可以击破沙之铠甲的千鸟在他眼中玩具一件。来不及沮丧太久就陷入昏迷，这也许是阔别两年的宇智波鼬归乡后给唯一亲人仅有的好心。他甚至没有想到可以流泪，虽然所有的液体都已经被写轮绯火燃烧殆尽。

千鸟和螺旋丸。号称的Ｓ级与所谓的Ａ级。佐助的世界碎成万万千千，多么可笑。一直以来最自豪的忍术就是这样不堪一击。他被赶来阻止的卡卡西倒挂在树上,蓝天白云小桥流水全部颠倒。蝙蝠也是这样睡觉的，然后他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顶点。什么时候，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些。卡卡西在一边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多久以来的绝望与怒火终于无需再忍地爆发。让我杀了你所有的亲人吧，你就知道这是怎样的感觉！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他声嘶力竭地吼叫，只听见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没有时间后悔，虽然他一直轻蔑地以为没有人值得他向他吐露所有的绝望悲凉与愤怒。

卡卡西的声音是意料之外的平静。啊，听起来似乎是很不错的主意……那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弯起来了，语调一下轻松得恍惚，可是，他们都被人杀死了啊。居然还有那么一些情真意切的惋惜成分，仿佛是他害得他不能完成此事。佐助承认自己完全呆住。然后他看到那面罩下的嘴唇在开合。茫然间他听到他说什么可以找到新伙伴，还有千鸟是保护他已经有了的最重要的人才能使用。什么鬼话，他很想冲着他大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裂声带僵硬。天旋地转，果然人不是蝙蝠不能总是倒挂。可是看着现在一本正经的罪魁祸首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像平日那样冷哼一声都做不到。他再次痛恨自己的无力，却是因为如此荒谬的理由。


卡卡西把＜亲热天堂＞扔到角落里真心实意的叹了口气。早就说过他需要感谢老师和带土的地方实在太多，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并没有给他留下类似复仇对象之类的存在。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也就是某种自我厌恶的情绪日益堆积以至快要把他埋葬。面对佐助的时候他会有轻微的惧怕，那个孩子有着跟他相似的经历但是他显然幸运不少。说什么找到重要的人，宇智波佐助当时虽然选择对鸣人伸出援手恐怕最看重的还是宇智波鼬的死亡，而且还是他一手包办的死亡。但是他怎样才能对着他说出真正可以宽解他的话。这孩子在黑暗中沉睡得太久，如今他已经是无能为力。

眼睛在那一瞬间弯得疼痛，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笑容需要牵动如此之多的线条。这么久之后他终于学会微笑示人，漂亮的面具在没有敌人的时候完美无缺。或许是暗部多年把他的紧张和敏锐消耗殆尽，退职之后的四年里他浑身骨头抽去一半样松散。真爱在什么时候消失当然记不起来，仔细寻找也勉强只有所谓的喜欢。喜欢＜亲热天堂＞喜欢阳光更喜欢在阳光下看＜亲热天堂＞看到睡着，醒过来的时候感慨真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当慰灵碑前的沉重变作无谓的轻微痛楚，卡卡西知道自己终于功德圆满。

忍者在任何时刻也不能表露感情，不过这句话好像只限于执行任务的时候。但是所谓的职业病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卡卡西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空掉。保护同伴终于成为本能靠的是多年以来遵循规则的强烈后遗症，所以他实际上并没有重新发现那么重要的人。但是他不能对佐助这样直接，否则那小子大概下次就不会只是乱用千鸟那么简单。所以他只好弯起眼睛讲那些实际上离题万里的冠冕堂皇，同时暗自祈祷鸣人还有小樱或者他自己是这个小鬼重要的人，因为这样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宇智波佐助。想起那双黑眼睛时他叹了口气。当年他并不清楚宇智波鼬的复杂心情却是全村唯一不对他灭族之举惊讶的人源起他内心深处的麻木，现在如果再说他不清楚宇智波佐助阴暗狂热的复仇心情就是谎言。的确他明了这个孩子的心情，但是也许就是太明白了才会寄希望于由鸣人改善他的情况。小孩子的事大人少插手何况他与他非亲虽故，因为那个孩子居然连句老师都不肯叫他。他不尊敬他，所以他应该无法说服他。但是他很可悲的忘了一件事，就是宇智波家的孩子还擅长一件更要命的事就是掩饰自己的心情，尤其是自己也不曾明了的心事。

紧急任务。他站在那里收拾包裹，忽然想到要不要拜托谁来帮他照看佐助。可是同伴脸上已经露出催促的神情。卡卡西最后还是从窗子里跳了出去，就像他当时虽然担心也只是拜托鸣人小樱鹿丸帕克而没有亲自追上。九尾战胜沙之守鹤木叶得救，虽然三代逝去整件事情仍然值得庆祝。那个时候他只是握住苦无和那些音忍纠缠，顺带与凯进行毫无营养的竞赛。说起来还真是耻辱呢，所有真正决定性的战斗都没有参与。当然不再有少年好勇斗狠的心性，可是还是有些微的遗憾掠过心头。虽然面对沙守鹤大概自己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但是他当时是真想和他们共同面对。虽然也只是停留在想的阶段。


佐助闭上眼睛把被子裹得再紧也挥不去那股寒冷。多年的老屋，自木叶建村之日便骄傲地伫立却也要眼睁睁地看着建造者被一一送走，而如今只剩下这样一个小鬼。他睡不着。认命地睁开眼睛他把手举到眼前。手指细长手背削薄,一道道裂纹犹如一张张嘴巴无声诉说往日种种。千鸟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我有了最重要的人么？他轻蔑地冷笑。只有复仇是最重要的。我已经休息了太久，所以我才会如此无力。

然而他致命的诚实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最后他还是痛苦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差距如此之远，佐助只觉得全身冰凉像被冬雪浇头。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东西忽然间远得感觉不到，在卡卡西面前轻易出口的心愿远得像个要命的笑话。铺天盖地的毁灭感向他压下来，好像夏夜里被星空居高临下地几乎碎尸。他紧缩身体带不来丝毫温暖，明明冬季未到。指尖一阵剧痛血液缓慢渗出，千鸟的伤口。完全没有作用的空有华丽外表的千鸟，也许真的很适合宇智波家族可笑的复仇者。

有很多理由可以开脱，比如他的对手是白是我爱罗，比如鸣人有着九尾的力量，可是他不屑于为自己辩解。就好像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责怪千鸟的创造者平庸无才。那个混蛋。他忽然醒悟到自己大概是没有资格去嘲笑任何人了。但是他固执地在心里这样称呼他。月光非常明亮。就像那个家伙一头晃眼的乱发。月光非常苍白。就像那个家伙些许外露的皮肤。月光非常……就像那个家伙弯起眼睛的笑容。明媚空洞清淡浓烈，像是高明厨师故意做出的憋脚菜。世界上最难吃的菜。

旗木卡卡西。跟自己完全相反的存在，背负着亲人被灭的身世笑得阳光灿烂，玩世不恭却是第一技师。似乎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告诉他什么是天才，然后日复一日加深他的自卑。他曾经多么渴望他的承认，终于他教给他千鸟。有时候他觉得他可以理解他，就因为他那么毫不在意地叫他。佐助。仿佛他只是一个有着普通梦想的普通的孩子，而这确实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敢探究的心愿。可是卡卡西向来是一句话也不多说，随时用本＜亲热天堂＞遮住面孔。有时候他真是愤怒，当然那时候卡卡西也不会抬起眼睛。当然那时候他更是不会表达自己的心情。

曾经，曾经也会想要有什么人为自己觉得骄傲，于是他信心满满带着千鸟与卡卡西在最后一刻华丽登场。造化弄人。学艺不精。他没来得及愧疚就遇见了宇智波鼬，更没来得及振作就与鸣人天台大战。然后卡卡西出现了。他把他吊在树上说的每句话都不像人话，当然他也知道这算是他很大的坦诚。可是有时侯他真的就只是个贪心的小孩。但是卡卡西什么别的也没说。直到最后他仍然只在他眼前留下那千篇一律的微笑，虽然他毫无保留地向他流露了最真实的绝望与愤怒。


佐助终于离开的时候倾盆大雨电闪雷鸣，戏剧效果十足。是否可以理解为上天也为我的选择落泪？他冷酷地笑起来。地上鸣人了无生气。刚刚的互相放水到最后就是这个结果，难道还是自己比较强一些么。无关紧要。迈出去的时候就没有打算要再回来。愚蠢的鸣人。愚蠢的……自己。

可是直到最后，卡卡西，你都没有来么。

在你出任务的时候……是巧合吧。

风里面有淡淡的熟悉气息。

佐助的身子微微一窒。

然而他最终是在雨中疾驰。闪电一道接一道撕裂长空。雷切切雷千鸟悲歌，什么时候，一切皆已注定不可更改。他淡淡地笑。自那个血腥的月夜，他第一次露出如此惋惜的笑容。


很久以后回想当初那个心碎的雨夜,宇智波佐助已经可以笑得若无其事。

那个时候的自己,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所以才会许过那样荒谬的可以和什么人天荒地老的心愿。

所谓天荒地老,其实也是很久以后才可以明确的心情。当时当地,复仇的心愿被什么人强加而自己心甘情愿地服从,虽然有隐约的违和感也把自己逼到绝路。所有的美好心情全都不知在哪个角落沉睡,一朝梦醒,原来一切均已变样。

所以现在就剩下那一阵雨在梦里疯狂地下——天荒地老，不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