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卡佐《另一种现世》番外。那里面所有的说明都适用于这篇文。
两篇分开看也可以。虽然情节上还是有相关性在里面的，但是单独只看任何一篇都绝对没损失。活活。
题目《在缝隙之间》再次显示了我不会起名字的程度。默。其实是想说，这两个人彼此都有太多的事情被摆在了感情的前面，那些回忆、感情什么的都被断断续续的塞在了忍术与查克拉之间的缝隙里。总有一天，会连他们自己都想不起来的。叹气。
PS：哥哥我对不起你。泪奔。
[鼬卡]在缝隙之间
后来卡卡西想起那一天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晃到那里去的。
他只记得那时候佐助的情绪似乎已经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平静，不用他再担心那个小孩子忽然想不开就跑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去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那天他一个失神就在慰灵碑前站了太久，等到被饿得头昏眼花才想起自己从昨天晚上起就为了照顾某只小鬼的情绪而一直没吃东西。
卡卡西以为自己是冲着拉面店走的，可谁知晃啊晃啊晃啊的，就晃到了村子最东头的那片林子里。他漫无目的的在树与树之间穿行，不经然间想起，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就在他脚站在的林子里竟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多得让他实在忍不住有点讨厌这片见证了一切的林子。
思维一个走神，脚下就差一点踩进陷阱里。可他仍旧漫不经心的走着。每次来到这里，为了赶时间，总是在树上跳跃着前进，卡卡西几乎不记得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他无心的走，一时之间迟钝的想不到该怎么办好。脚下仍旧不自觉的保留着从小养成的良好习惯，无论走得多慢多快，也不会踩碎任何一片地上的落叶。
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大片叶子在地上形成班驳的光影，耀眼而温暖得足以让人昏昏欲睡，卡卡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大概知道凭自己此刻泛滥的懒惰指数是走不回去了，抬起头来想寻找一根足够舒服的树杈好让自己温习两页《亲热暴力天堂》再睡个午觉积蓄体力，就在这时看到了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虽然没有戴斗笠，但是宽大的黑底红云外衣还是那么的惹人注目。
卡卡西忽然就有那么一阵眼花，仿佛眼前的人应该是穿着木叶暗部的制服笔直的坐在树桠上。肩头有大片的白皙肌肤恰到好处的暴露在午后的阳光里，有某种生机勃勃的光泽跃动。风吹过，光点斑晕摇晃，可以看到每一根细小的汗毛闪动的金光。
然后卡卡西无声的嘴角上扬，他想自己真的是困了困了，怎么就会看到以前的光景里去。虽然那背影中扎成一束的标志性长发依旧那么熨帖妥当的悬在那里。
卡卡西什么都没有考虑，下一瞬间已经坐到那人旁边，打招呼的口气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YO。”
他能感觉到鼬的肌肤有那么一个瞬间曾经细小的绷紧，但是在他那一声招呼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于是他听到他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语气缓慢但是带着一如既往的尊贵与傲慢。然后他不怎么认真的道：“你先用你的写轮眼发誓你不会对我用月读，我就告诉你。”
鼬不由自主的就转过头来。只看见身边的人光洁的额头。护额被他拉下来干脆的把两只眼睛都遮住，薄薄的面罩很忠实的勾勒出那人唇边强忍着的笑意。
鼬就那么唐突的愣在了那里。三秒的目瞪口呆之后，终于纵容自己在唇边扬起一闪而过的笑意。
卡卡西等了十秒种没有听到回答，知道已经是默许。于是重新把遮住右眼的护额拉了上去。
昔日同事的脸连同整个世界突兀的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虽然不久之前已经见过，仍旧有几分不由自主的打量对方。鼬早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相对年龄来说过分成熟的面容上有隐忍的神情，眸子是已经少见得值得令人怀念的深黑色，只有还没有被岁月沧桑洗礼的光润肌肤，确实的提醒着别人他还只是个少年。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见面次数比过去五年加起来的总和都多，但还是忍不住惊讶于血缘关系的奇妙，他和那个现在躺在自己屋子里的小鬼，真的是很像的两个人啊，尤其是那种只差没清楚写在脸上的分明与坚决。
鼬又用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卡卡西在心中慢慢的吁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有无限的感慨翻搅上来。他暗暗的想罢了罢了，然后抬眼对上他的眼。
鼬的眼睛是深黑色的，虽然底部依旧泛着隐红，但究竟不如那种明亮的火红来得危险，卡卡西到底是被算作精英的人物，常年出生入死训练出的灵敏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身上没有杀意。
或者他已经练就到不需杀意就能杀人的地步？卡卡西在心中苦笑，然而面子上他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用听起来很随意真的很随意到像聊家常谈天气的那种语调问：“这句话该我问你吧？”
上次的事情虽然规模不大，但终究惊动了整个木叶——鼬在干净利落的杀掉那四名音忍之后就再也没有向那四具尸体多看一眼，任由他们横七竖八的躺在林子里，连一点善后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那个晚上卡卡西完成任务后进村子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近乎嚣张的躺在那里的四具尸体。那种奇怪的灼烧痕迹是什么卡卡西认不出来，而木遁的忍术自从初代火影之后也没有听说木叶里还有什么人再能掌握，可那具浑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伤口但是脸部表橐丫志迮で缴袂楸览５氖澹ㄎ魅粗朗窃趺椿厥隆“。恍夷强墒撬那咨砭兀笔弊猿暗南氲健；匙懦林氐男那槿ゲ榭吹谒木呤宓乃酪颍缓罂ㄎ髦荒茏谝槐呖嘈Α侵旨虻ナ涤昧坏慊稣惺揭裁挥械纳比颂迨跛两裰辉谖欢嗟募父鋈松砩峡吹剑堑墓餐ㄌ氐闶切帐隙冀杏钪遣ā?br>于是当下卡卡西就坐在那里反省自己怎么这么命苦。鼬也好佐助也好，做事通通顾前不顾后，到头来，收拾残局的人总是他一个。
今天也是。今天也是。
卡卡西不会记不起有个叫佐助的小子到现在还被半强迫的留宿在他的寝室里。而导致佐助想要出走的罪魁祸首就在这种时候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并且用一副波澜不惊的主人样口气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真像是这个小子会做的事情呢。他想。
卡卡西想笑，但胸口有种紧张感压迫着他。即使鼬杀那四个音忍在先，仍然不足以让卡卡西放下心来。
卡卡西无奈的看天，啊啊，该不该算是代沟呢，他从来都不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些什么。
鼬没有说话。他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何况他并没有向别人解释自己行踪的习惯。
总不能告诉他说他忽然怀念起这里的天气？
鼬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并愿意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然后踏踏实实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种莫名其妙的跑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在他的理智中是根本不允许的，即便如此真的做了，他也找不到理由给自己解释。
卡卡西也就沉默的坐在那里。
脑子里想起的是某一个夜里，敌人像杀不完一样的涌来，血腥味铺天盖地。那种情形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但那天晚上他特别的想吐。一切接近结束时他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气，还能站得住的人都穿着统一的服装戴着各异的动物面具。但任务还没完，他必须把己方的尸体处理得不留痕迹，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都在往外渗血，但他麻木得好像没知觉一样，他只知道这是任务而任务结束前他不能休息。
大概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俯下身去的时候，就在离那具等待他处理的尸体很近很近的地方，有个人动了一下射出一根苦无，那苦无来势很慢却直冲着他的喉咙，但他就是不知道如何反应。很多次卡卡西都知道自己是个迟钝的人，也知道也许这种迟钝迟早会要了他的命。但那时他看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了杀他这么拼尽气力，就不知道该不该成全他的最后一个愿望。即使他的最后一个愿望是杀了他，但这样也许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去见那些曾经在他身边的人。
不过很多事情确实由不得自己，下一刻已经有一枚手里剑射来后发先至的打飞了那曾经威胁着他的命的东西。
卡卡西缓慢转过自己僵硬的脖子。发红的月光下站着戴着猫面具的瘦小暗部，冷冽的气势一览无余。
那时候很安静，就像那场战役的发生和经过一样毫无声息。于是卡卡西很容易就听见了那句话。
他说：“带土……怎么会把眼睛给了这种人。”
单纯的自言自语，然而声音又不是很小，并不害怕他会听见。
卡卡西听到他在“带土”两字之后停了一下，似乎是想加上什么称谓又生生的压了下来。
刺伤。
卡卡西要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踉跄。
他当然知道他是谁。
那种身型在暗部中实在独一无二，孩子就是孩子，即使再怎么才华出众达到众人的水准或者更高也有硬生生的物理指标区分你和别人的不同。卡卡西经历过的。所以蓦然有些熟悉的疼痛。
真的太小了——小到要如何才能理解杀人的残酷与痛楚，在那样只可能把杀人当作过家家一般忍者游戏的年纪。即使最终一路站直了回到起点，可别人输掉性命的同时自己又输掉了什么？
很难说是不是什么比性命更宝贵的东西。
更多的努力，只会换来更多的敬畏目光以及转过身去的窃窃私语。
那种——不带任何一点恶意，却远比最具攻击性的忍术更伤人的好奇。
那么单纯的好奇。
好奇于这个号称宇智波一家最强继承人的、13岁的、孩子，他们的同事，暗部最精英一队的小队长。
有一种孤独是不可考据的东西。
那时候卡卡西萌生退意已经很久。很快那一次就成了他最后的任务。
他辞去了暗部的工作，开始心安理得的做一个普通的上忍，接不那么血腥的任务。年复一年，愉快的接到一批又一批才从忍者学校毕业出来的小鬼头，更加愉快的看着他们一批又一批的在自己的手里被打回学校重修去。
然而这一切，鼬都并没有看到。
他在那之后不久就成了木叶通缉单上的S级重犯，理由是：灭族。
原本兴盛的宇智波一族在一夜之间成了空门，曾经热闹的巷道如今只剩血腥的废墟。
事到如今除了鼬本人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人能够肯定这件事是不是他干的。但那之后他无声无息的离开，大概便成了把指控加在他身上的最好证据。
曾经是木叶里人丁最兴旺的宇智波家族啊，那一夜过后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
……也许只除了一个比鼬还小的小鬼。
那时鼬才13岁。
然后就到了现在。卡卡西想。顺理成章的延续下来。
时间的河哗啦哗啦的淌着，看似漫不经心然而总是缓慢而坚定的吞噬一切。
可他是不是忘记了些什么？卡卡西想。一些碎片，被他随手随地的塞在了大脑表层不知哪个和哪个忍术的间隙里。
淡色的夕阳中，少年苍白的唇边如花儿盛开一般的笑意：“如果他很不幸的撞见了你，不要把我弟弟打回去。”少见的无理要求，和深黑色瞳孔里清晰可见的宠溺。
卡卡西晃了晃那一头乱草丛生般往一边倒去的银发。
想不起来了。
他早该知道，会遗忘的人不止是佐助而已。时间的威力谁都不能抗拒。不能抗拒。
卡卡西也并没有强迫自己去想，脑里的思绪很自然的转到了佐助那里。
自己中午没有回去，那任性的小鬼该有好好吃东西吧？虽然对于忍者来说，三餐不定时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照佐助前些日子里的情绪不稳定来说啊，很容易让身体机能紊乱的。那擅长找别人麻烦但更擅长找自己麻烦的小鬼啊。
想到佐助，卡卡西开口：“佐助的伤已经全好了。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正常的接任务了吧。”说起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夹在一起，第七小组也是他唯一带过的学生也有很久没有集合在一起出任务了。
虽然对于佐助来说，一切事情的起源都是因了眼前的这个家伙，但不知怎么还是觉得，鼬听了这个消息应该高兴的样子。
那一夜，判断出音忍四人是被鼬所杀掉的之后——他根本就没有一点要掩饰自己的意思，连宇智波的体术都用得那么堂皇，卡卡西第一个反应不是要去向火影报告，而是草草的用树叶伪装起那四具身体，然后用了最高速的体术奔向佐助的屋子——那孩子一直也住在宇智波的老屋里，真不知道是如何忍耐下去的。
那里面一片黑灯瞎火，卡卡西在屋子的门口猛的停住脚步——高速奔跑中硬生生停下来的感觉让他不适，但还不足以使他浑身的寒毛为之收缩。
那种不像大蛇丸那么阴冷却更加慑人的气势，如今在生的人中，他也只知道一个人有。
他停下来。慢慢的转过眼。缓缓的说：“鼬。”
然后少年的身形从房檐与房檐之间形成的阴影中走出。宽大的斗篷在夜风中轻轻飘荡，被吹得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瘦削的体形。那骨架那么小，都还没有完全长成，提醒卡卡西——其实，他也和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佐助一样，只是个孩子而已。
只是个孩子而已。
暗影中也能看清楚鼬深黑色的眼睛。
卡卡西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佐助呢？”
鼬的声音随着夜风飘来，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却意外的真实：“在房里。”
“睡了？”
“昏了。”
卡卡西在心里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刚想进屋去，顿了一下又转回来。
他看向夜风中立在那里的鼬。风吹得他的头发飘动，遮住了脸孔，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想也知道那上面应该是毫无表情的吧。卡卡西带了几分叹息的说道：“鼬你还是不要再回来了。”每次你回来都要惹一堆麻烦啊。这句话在卡卡西的嘴里打了一个转却被咽回去了。
鼬没有回答。
可卡卡西知道他听见了他的话。
所以他这次是真的叹气而且叹出声音来了。转过身进了屋，却可以感觉到，鼬一直在那里。
卡卡西现在想起来仍然忍不住的想叹气。
这也许也可以算是两兄弟间的区别之一吧，哥哥是个远远比弟弟更擅长给别人制造麻烦的家伙啊。
就好像那个夜里，他在确定佐助经过休养之后身体不会有大碍，这才出去找纲手报告有关那四具尸体的事情。
经过街角的时候他瞟向角落，很显而易见的，已经没有人在那里。
然后卡卡西飞快的跑了起来。
可如今安静坐在卡卡西身边的鼬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会提起佐助。鼬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随即简单的道：“不用给我说。”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表情。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傲慢了啊。即使用着最尊敬的称呼，听起来也是命令的口气。
越长大越不可爱的家伙。
虽然小时候也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鼬的头脑一直很好，总能以最快速度判断眼前的形势，每次做战况分析的时候那种冷静和成熟完全不像是13岁的小鬼。
换到的只是众人益发敬畏的眼光和父母眉眼间显而易见的赞赏。
暗部的面具遮挡住一切的表情，他一言不发的站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还显瘦削的肩膀从来没有颤抖过分毫。
然而卡卡西知道揭开面具他的脸上必定写满深深浅浅的厌倦。虽然从没见过他的脸但是卡卡西就是知道。一种毫无理由的确信。
然而卡卡西并没意识到越是这种近乎容忍的平静越是预言着危险，或者他感觉到了但是并没有在意，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能确定自己记得的都是真实的。
记忆其实是远比苦无或者手里剑杀伤力更大的东西。
鸣人、佐助，还有那个砂忍叫我爱罗的小子，还有他自己，都是上面那句话的好的例证。
可卡卡西不知道是不是对鼬也同样成立。
不过又能怎样呢？他不会因此而停止不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对鼬来说，大概也是同样道理。
最开始听到鼬在自己的村子里杀了四名音忍的事故，木叶那几个长老都有不同的反应。最后还是卡卡西什么也不公开的意见占了上风。
本来这件事情声张出去就对木叶没有好处，所以他们也只是派人连夜把四具音忍的尸体悄无声息的摆在了离音忍村大约四五公里的地方。
大蛇丸愿意怎样想由他就好。
木叶是巴不得能找一个机会同时转移大蛇丸和晓双方面的注意力。
那时候纲手接任并没有多久，即使自来也守在村子里，也不足以再应付一次大的变故。
卡卡西后来又回到了宇智波的大屋里，守着佐助直到他醒来。
他知道即使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大蛇丸如果和晓能起冲突，也会暂时放过对佐助和鸣人的势在必得。
那时已经接近黎明，天色那么暗。他站在窗口看向街角，可是鼬早已经离开，不会再在那里。
他记得暗夜中风吹过他的发，他看起来那么小。
可是这样一次可以保护自己的两个学生。
他一共也就只有三个学生。
所以卡卡西什么也不去想。
什么也没想。
鼬没有说卡卡西坐到他身边时他没有对他用月读的原因。并非他不想，而是他有伤在身，没有全好，所以想省些气力。
他知道卡卡西看不出来。越是所谓的天才，越是容易在某些地方没有神经。就后者而言，卡卡西倒是毋庸置疑的绝对天才。
可鼬看不出来有什么说起自己伤势的必要。甚至他最开始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到，只是卡卡西提到了佐助的伤势，鼬才顺带的想起自己。
杀那四名音忍虽然多少有些意气。但鼬知道，即使那四名音忍对大蛇丸来说再怎么重要，但在失去了四名得力手下之后，大蛇丸也更加不敢再和晓起冲突。之于大蛇丸来说，最聪明的选择无疑是在大伤元气之后蛰伏一阵子。鼬想到了，而也确实想对了。
如同他在听到晓宣布他不再负责九尾这件任务，也一样觉得理所应当。低调行事一向是晓的真正风格。不能在任务中节外生枝也是入晓第一天就知道了的规定。所以会接到那种连自己都会受伤的任务也在意料之中吧。
那是惩罚。
虽然鼬并不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做错了。
这些事情，卡卡西都不会知道。鼬更加不会提起。
那家伙一向迟钝一向迟钝。
从见识到他的迟钝的第一天，鼬就总是在怀疑，那样迟钝的人，总有一天会因了自己的迟钝而丢了命去。能够活到现在，当然只能归结于运气好，当然也并不排除——处处都有愿意保护他甚至愿意为了保护他而丧命的人。
就好像他迟钝到会轻易的把护额拉下来遮住眼睛，毫无防备的坐到他的身边来。似乎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随时都可以用无声杀人术结果了他。
然而鼬想也许这是这个据说是天才实际在很多方面都迟钝无比的家伙终于有一次学聪明了的表现——他其实从无意与任何人为敌，只要他们不表现出敌意，他根本不会主动出击，特别如果站在眼前的人叫做旗木卡卡西。
从以前开始他就很容易被这个一举一动都出人意料的人逗笑，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同样会令正常人抓狂的事情由卡卡西做来总是显得不那么傻。
或许不由自主就能让身边的人感到放松才是这个所谓天才的真正天赋所在，尽管也许连他自己也没能认识得到。
就像卡卡西离开暗部那天有同事追着他问原因，他想了想以最认真严肃的口气回答：“因为出任务时我不能保证按时到。”
鼬想那时候如果不是众人都带着面具恐怕他能听到一地眼镜跌碎的声音。人人都知道卡卡西永远尽忠职守按时按质完成任务从来都最最让人放心。
反应慢一点儿的还愣在原地，反应快一点儿的只得问：“你不是从来都比任何人都按时吗？”
然后他用一种笑眯了眼的口气理直气壮的答：“从明天起我决定迟到啦。”
又一批人跌倒。再有强一点儿的人不怕死的要求说反正都要离开了你把面具拿下来给我们看看吧。
他居然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然后说只有这一个要求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们，语气的重音落在“一个”上面，没有人想到可能是陷阱。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卡卡西就真的揭掉了那个他几乎随时随地戴着从不离脸的狗面具。无数期盼的视线中出现的是现在众所周知的那张面罩脸。
众人石化的当场他还不忘了好心的关怀一句：“你们满意了没？”
鼬当时一直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场原本还算悲伤却渐渐转为闹剧的送别，对这个男人左右别人情绪的能力不是不惊讶的。
虽然在面具下面还要带面罩实在是很变态，但是这个人的本身，怎么来说也可以算是传奇了吧。他想。
但此刻坐在他身边的人并没有一点身为传奇的自觉，并且即使用上写轮眼，鼬也根本看不出来哪怕一丁点儿所谓传奇的感觉。
少年时他周身的锋芒都不知去了哪里，现在的卡卡西随时随地的发呆并且偶尔还会笑得出奇温柔，手中的一本《亲热天堂》代替他头上那一把没梳好的银色扫帚或者被移植的写轮眼成了他的标志。
就像一个普通的平庸上忍。
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卡卡西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子的。
然而鼬心目中总是记得他的另一副样子。别扭的冷着脸站在一边不肯理人，即使眼前的人比他矮很多，他的眼睛也仅仅是扫过然后又重新回到了天上。立在那里比标枪还直，浑身散发的是“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
却是那么那么耀眼的存在，把其他微笑着的人一下子都比了下去。
然后有人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以后要成为一个像卡卡西君一样的人哦！”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怎么他一点也记不清楚了呢？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是不看《亲热天堂》的，鼬固执的想。不去管那个时候的卡卡西压根不够看这书的年纪，况且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亲热天堂》这个东西。
从他和卡卡西熟悉起来开始，印象中他就捧着这本封面诡异的书，常常在任务中间靠在大树桠上兀自笑得神秘兮兮乐不可支。
鼬近乎偏执的想大概卡卡西都是被这本书带坏了吧。也不管这样的说法能不能敷衍得过自己。
很费力的想了一想，才能回忆得起他通常都把这本书随身塞在哪里。鼬随手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轻而易举的从卡卡西的另一侧腿边的包包里拿到了这本书。
——他早就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传说中那么出色的精英天才，他在某些事情上的迟钝足够他丧命成百次——
然后有戴着上忍手套的手伸过来按在鼬放在那本书的封面的手背上。
他没有察觉，更别提避开。
鼬诧异的抬起眼来，对上卡卡西不怎么有精神的眼睛。
卡卡西眯了眯眼，似乎是微笑的意思，然后开口：“你还不能看。你现在还只是17吧。小鬼。”语气平静，然而已经超乎了鼬想象中的严肃。
鼬愣了一下，本能的跟着他的话的语气反问：“为什么？”
卡卡西有些仄仄的道：“不为什么。这是规则。不到18岁不能看这本书。我说过的吧，不懂得遵守忍者世界规则的人，我们都叫他废物。”
鼬轻轻的眯了眼，危险的红色在他的眼底深处泛起：“我不是也早说过。就让我来做一个这样的废物。”手上相应的加大了按在书上的力道。
卡卡西直视他的眼睛，鼬看见他的瞳孔里面有什么很疲倦的沉淀。他叹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之所以对你的动作没有反应是因为你的身上没有杀气。我也很早以前就说过，小鬼就是小鬼，不要小看了大人。我也有我必须要维护的东西。”他停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叫他的名字：“Itachi。”
那语气和五年前没有差别。
卡卡西从暗部离开，暂时还没有去上忍的工作岗位报到，就那么的赋闲在家里。然后对着那一天上门的鼬，毫不犹豫的省略掉一切附加修辞的说：“Itachi。”
那可是他们没带暗部面具的第一次见面呢。鼬想。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松了。然后慢慢的看着他把书从他的手底抽了回去。
虽然很想反驳他“如果敌人已经开始行动再感觉到杀意那就迟了”之类的话，鼬终于是什么也没说。
然后鼬有些想苦笑。
再怎么坚强完美的人，在某些克星面前也会有破绽。他连叫三声自己都没反驳，难道竟是默认了他叫自己“小鬼”？
早知道人在身体不好的时候容易心软，也许自己从开始就该像某一次一样直接给他一记“月读”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真该死。
幸好今天是一个人出来，不然被鬼鲛那家伙看到，大概会威信全失的吧。
那次是他们小队出任务回来的路上，有人顺手给他指说那个卡卡西的家就在这里。
他当时虽然总被称为成熟冷静，但最终只有13岁，也有脑子一热就去办事的时候，比如他打发走自己的三名队友，然后下一个动作就去敲了卡卡西家的门。
那时候他穿着暗部的斗篷，最小的号码在他身上也过于宽大。他耐心的等待他来开门，风呼拉拉的吹过，斗篷扬起，衣角在风中悉嗦作响。那一天木叶上空是阴着的，灰蒙蒙的云层压在头上，看多远也看不穿。
卡卡西很慢很慢，但他确信他是在家的，不知道为什么。
他耐心的等待那个懒散的人从床上爬起来，顺手拨拉两下乱草一下的头发，然后戴上面罩，慢慢腾腾的来开门。
事后卡卡西很好心的给他纠正说他并没有戴面罩这个动作——因为即使在家里，他也是戴着面罩的。
鼬对此只有两个字的评语：“怪胎。”
鼬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他其实可以从窗户里直接跳进去，一点也没有。
很久之后他突然感觉有人出现在他的身后，他的感觉一向极其敏锐，而且战场上出入的次数多了，鼬最提防的，不过是被敌人绕到了自己的后面。无论有没有写轮眼，应付从后面来的敌人都一样吃力吧。
鼬猛的转过身去，藏在宽大的斗篷里的手已经握紧了苦无。但他只看到银白色头发的男子，伸出来手想拍他的肩头却尴尬的停在了半空，最后缩回去抓了抓自己的头。然后他用缓慢的语气准确的叫他的名字：“Itachi。”
卡卡西带他走的是窗户。
他说他想看看是谁在外面以至于跳出来的时候太着急忘了带钥匙。
鼬闭了下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平日里出紧急任务的时候从没见他这么慢过，骗鬼去吧。
然后卡卡西就打着哈哈笑道，鼬你不要那么有话直说嘛，会让他下不了台的。
于是鼬继续冷哼，你卡卡西会下不了台，骗鬼去吧。
虽然在暗部的时候一向以质量与效率并重而著称，其实根本是个本性恶劣喜欢让人等的家伙吧。见面不超过一分钟，鼬已经在心中做出了以上的认定。
脱下宽大的斗篷，暗部上银下黑的紧身衣就出现在卡卡西面前，上面是深一块浅一块的血迹，更多的是别人的，但自己的也有。白皙的肩膀上有条大口子，简易包扎的绷带已经全部被血染红，背上也有伤口。
卡卡西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复杂。鼬只是倔强的扭过头去。
不算什么的，真的不算什么的。
若是再严重一点的话，他肯定会和队友们先去医疗班再过来，是受得伤多了，便对这样的小打小闹有些麻木。
卡卡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拎出忍者家里必备的急救箱来为他清洗。
消毒的时候小家伙疼得面目都快扭曲了，还是咬着牙，一声也不吭。那种疼原本比起鼬受过的伤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是那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身边的缘故，疼得格外厉害。
然而能怎样呢？他没有白眼，也不懂回天，敌人从四面八方攻过来的时候也只能硬捱。
又岂只是他，哪一个忍者身上不是挂过大大小小无数的彩，从鲜血淋漓的战场上一点一点的捱过来。
大堆大堆的忍者混战中，天才和普通的区别也许只是体现在身上受得伤的多少而已。
只从这一点而言，他还是比别人幸运。
然而今天暗部小队长的位置并不是只凭宇智波家长子的名字就能做上的。相对的，他还要替自己的三个队友操心，即使他们个个都比自己年长。
鼬讨厌别人透过他而看到的，宇智波长子的身份。宇智波长子，可以不经过练习就投准手里剑？或者一生下来就拥有庞大的查克拉？
他还不是靠一天一天的练习才走到这里。可惜众口一词的天才声赞美中，没有人看得见。
鼬实在已经厌倦，别人眼中的敬畏或者赞美。
即便这是小佐助多么向往的东西。
卡卡西少见的好处就在这里体现。因为已经经历过，所以什么都不说。
让人心安的平静。
被理解的包容。
卡卡西默默的替鼬处理好身上的伤口，洗了手放好急救箱再回来，小家伙已经趴在他的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他继续默默的看了他很久，最后捧起《亲热天堂》窝进沙发里，很久都没有翻过哪怕一页。
五年后的那一天，鼬转过头去看着卡卡西的眼睛问：“亲热天堂到底是怎样的书呢？”
“啊？”卡卡西一愣，真是不像这家伙会问的问题。该不该说真像是兄弟呢，连问的问题都是一样的。
但用来应付那小鬼的答案怕是混不过去他哥哥这一关吧。
卡卡西笑得把眼睛眯成一条线：“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你也快到18了吧。”
鼬掉过头去，没有说话，脸部的每一根肌肉线条都很平静，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卡卡西记得还在佐助很小的时候他是见过佐助的。
但佐助估计是不会有印象的吧，毕竟谁还能记得只被哥哥带过一次来家里的陌生人呢？即使那人一头银发像乱草，一整张脸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
那时候鼬穿的还是宇智波家标志性的大领口上衣，背后绣着精致的团扇标记。
只要微微的低头，就可以看到大片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细致的纤秀。
还是个孩子呢。就好像现在的佐助。
那时候的佐助小脸圆嘟嘟，卡卡西想大概他再靠近几步，自己就能闻到孩子气的奶香。但小佐助只是用好奇的眼光盯了盯他就转过头去，满脸信赖的转向鼬：“哥哥，有时间的话陪我练习吧。”
鼬待他走近自己后用手戳戳他的额头：“原谅我吧，佐助。今天有客人呢。”
卡卡西听得出来鼬跟佐助说话时不自觉放柔语调的温柔。
那时佐助会皱皱鼻子，一脸不满的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试图看到被哥哥戳到的地方。
卡卡西坐在一边，笑得毫无意义。
真是感情很好的兄弟呢。他想。
然后鼬转过头来，脸上仍然是淡淡的没有表情。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吧？”他说。
是吗？
卡卡西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样回答他的了。
啊啊，自己的大脑不会退化得这么厉害吧。
但他为什么会说那句话呢？卡卡西确实的记得，那是第一次去宇智波家没错。相对的来说，几个月之后那尸横遍地的惨状记忆得也就更加清晰。
那是怎么发生的呢？
灾难来得几乎毫无预兆。
那个时候卡卡西已经很轻松的打发了他的第一批学生回忍者学校重新再念，说不上是什么时候起，和鼬已经称得上熟识。
有时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在暗部共事了大约一年多的时间，从来都是冷冷的擦肩，彼此之间连招呼也不打一句。倒是他离开暗部之后，反而来往得比较多起来。
说是往来得多也不很确切，若是仅论见面频率的话，大概还是卡卡西和他的那些新同事见得比较多。
但有些感觉跟见面多少没有关系的吧。卡卡西想。
那时候整个木叶正在为鼬完成的一项任务而欢欣鼓舞。他和他的小组一共四个人，在执行完一项S级任务回来的路上，遭遇了木叶的逃忍，大蛇丸出走时跟随的手下，两个都是通缉令上A级的人物，危险程度仅次于S级的大蛇丸。
那时候鼬的小组都挂了彩。而很不幸的，他们要的东西，也正好在鼬他们的手里。
后来回来的只有鼬一个人和两个首级。剩下的人的身体，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全都化在了那片不知浸染了多少鲜血的土地里。
有了忍者的血肉滋养，明年那里的土地会不会开出更加疯狂灿烂而妖冶的花来？
明明开始还是敌对得恨不得要对方的命的人，最后结果竟是死在了一处，血肉和血肉也交融在一起。
鼬坐在医疗部的床上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些。
扑在他身上为他挡刀的人和那句：“不能让写轮眼的秘密落在外人手里。”
明明都是曾经在同一个村子里工作生活过的人啊。
明明该是他们张口叫“前辈”的人啊。
外面很热闹，整个村子都在庆祝。
暗部的任务虽然机密，但是如果有逃忍被杀，却会昭告整个村子。那几乎都可以当作节日来庆祝了。
鼬看着医院外面匆忙奔走显得快活的村民们，觉得迷惑：他们真的个个都和死去的人们有那么大的仇恨吗？
还是因为逃忍本身的存在就是威胁着村子的安宁的东西呢？
可是谁又有时间惦记他那死去的三个同伴？
除了慰灵碑上新添上去的三个名字，还有谁能证明他们的存在？明明几天之前还是活蹦乱跳会很不服气的对他的命令说“是”然后还是尽最大努力去执行的活生生的人啊。
鼬一直在发抖。
然后他想：那对于逃忍的话，便连那几个证明他们存在过的名字都——不会有。
可就在那也许不久也许很久的以前，他们仍然生活在这个村子里。为了每一项或大或小的任务豁出命去。
来病房看他的人一直络绎不绝，父亲脸上是满得几乎会溢出来的荣耀，母亲更是以鼓舞的眼神看着他。家族里的人也都很以他为豪的样子，说话的时候声音里也带着喜气。
还有同事们。每天都可以听到：“宇智波一家果然…………。”
“这一代的宇智波长子真的是………………。”
“……………………写轮眼的威力……………………。”
“关键时刻…………宇智波…………………………。”
“……”
“……”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直到他出院的那天，那个头发像银色杂草一样乱倒的家伙都没有来。
鼬专门挑的小路走，怕被人认出来，以那种崇拜的眼光看自己。
虽然在医院里躺了那么多天，还是本能的觉得累，想休息。
这次他毫不客气的跳进卡卡西宿舍的窗口，就好像第一次以后他每次都做的那样，然后成功的把某站在窗口发呆的精英上忍撞了个四脚朝天。
卡卡西这次没有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坐起来后抓着头抱怨，他很安静的维持那个姿势在地上躺了很久。
然后轻轻的说：“带土……最后一句话对我说的是：‘请……替我保护……写轮眼的秘密，卡……卡西。’”
鼬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想起他趴在那个总是像叔叔一样照顾自己起居的人的身上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是一边笑一边说话，嘴里的血冒出来的速度比字快。
“不要哭，……我们迟早都会为了……任务而死去。……就像四代一样。保护……写轮眼，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这是光荣的死法。对……忍者来说。”
然后另外那个总是对他一脸不屑的人最后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他一直想做这个动作但是怕会被他用写轮眼杀死。
最后一个人温柔的对他笑。用自己仅存的力气替他包扎。
……他枉为组长一场，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鼬心里一直很清楚，他所在的这一组之所以会成为全暗部最精英的一组，根本原因不是他的领导能力有多强——而是把最强的人都聚集在他周围，就能够最好的保护他眼眶中的那两只眼睛。
那是任谁也不能倒置的本末。
一切的起因，都是他眼眶中的这两只眼睛。
成为宇智波一族保护木叶的最强有力的武器。也成为被敌人觊觎最久的东西，每一个宇智波成员被偷袭的原因。
或者，让最亲密的朋友自相残杀的动力。
万花筒写轮眼。
得到的话，他还可以走多远？
失去的话，他是不是连自己也一并失去？
那种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总喜欢砍掉长得太出类拔萃的枝叶，好保证一整颗树的均衡。
利用长辈的身份给你施加压力，强迫你向他们的屈服。
如果你的瓶子里的水比别人的都多，就不得不分出来一些倒给别人，让人心安定。
或许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福音。
可很悲惨在于，鼬是注定要被砍掉被迫屈服被掏空的那一个。
在你得到荣誉的时候，他们为分明是你一个人搏命才换得的成绩而沾沾自喜仿佛与有荣哉。
在你显得太过鹤立鸡群的时候，他们要试着砍掉你折断你打散你来使他们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无能。
喜欢用威胁和恐吓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到底还把谁当作小孩子？
愚蠢的试图以一条一条的繁文缛节把每个太过出挑的人都框进框框里去——然后再把那些伸展的枝叶，全部，全部都砍去。
大多数人的意见，就是真理了吗？
利用自己的辈分来使别人屈服，就可以摆脱自己弱者的身份吗？
一定要顺着家人的安排去走，把家人的荣耀当作荣耀，才是所谓正确的路吗？
那么，他的自己呢？自己呢？又该用什么来保全呢？
那些用来保卫木叶的力量啊，曾经踩死了多少颗自由的心？
——鼬在承受着家里人防备的冷眼的那一段时间里，其实一直很想问一个问题。
他们到底知道不知道啊？年代越是久远长得越是高大的树，越是容易从根部腐烂。
总有一日，烂至空心。
然而当时躺在地上的卡卡西脑子里唯一能想起的，不过是金发蓝眼的忍者。
他在他上战场前问他老师老师你是火影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而他只是回过头来温和的笑：这是任务，而我是忍者。
任务和忍者都是简单的名词。
可那背后有多少血泪痛楚，谁可以看得见？
四代笑着揉揉他的头。他说：这是忍者世界的规则啊。
然后就不再回来。
为了金钱而出卖自己。谁管被杀掉的人有没有亲人是不是有人在等着他回家等到白首？
杀掉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然而谁来告诉他，要用怎样的方法才能洗得掉手上的血腥味道。
——可是卡卡西那么清楚的知道。这些问题是不能多想的。想得多了会连自己生存的意义也怀疑起来。
但他不能怀疑。他怎能怀疑。
他的存在由那么多的人的血肉之躯换来。
他还有那么多的任务等待完成。
——他，是忍者啊。
卡卡西依然躺在地上。慢慢的说话，似乎是自言自语，可他知道鼬在听。也许鼬很累，也许很疲倦，但卡卡西总觉得有些话他真的要提前告诉那个少年——那些失去同伴后的自责与悲伤，他用了多大气力才从其中挣扎出来，他不想再看见有人重蹈覆辙，尤其换了是鼬，他便更加不愿意看到。
那13岁的孩子分明安静沉默的坐在一边，垂着头脸色苍白，可卡卡西总有本能的直觉感到危险，似乎有什么大的能量在这个孩子身上积聚，搅得他周身的空气也暗涌起伏。
卡卡西的语气坚定：“我以前一直和带土谁也看谁不顺眼。结果那次若是没有他，恐怕我就没命了。那时我才知道，……作为一个忍者来说，他比我成功，尽管他最终用了他的命才证明了这一点。……”
那次他抱着带土的身体没命的跑，一点一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慢慢变凉。卡卡西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模糊的血红。他知道那不是错觉，自己的左眼确实已经看不见了。
他一直跑一直跑，不去管后面还有没有追击的敌人。
他跑了那么久，他觉得他这一辈子的力气都用来跑，他不停的跑，仿佛就能从另一个世界跑出来，然后把带土带回来。
他一口气跑到木叶的医院里，周围有很多很多的人向他围上来，但他死死抱着带土的身体不肯松手，口口声声要让带土看医生。
后来他被赶来的三代火影打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左眼里安置的已经是带土的眼睛。他拿起刀子想剜下去。三代火影笑眯眯的说：“卡卡西一定要替带土君保护好写轮眼啊。”
于是他笑，他和带土从小斗到大，结果却是用这种方法分出了胜负。
……早知道……早知道，自己就不那么好胜了。
曾经的那么多赌局，少年意气执著胜负，就让他赢一两盘有什么关系？
——可如今再说早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后来卡卡西翻身坐起，用那句话作为结束：“不懂得遵守忍者世界规则的人，我们都叫他废物。然而不懂得珍惜自己同伴的人，则是废物中的废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面无表情。
可那责备那么鲜明。是对他自己的。
是对鼬的。
鼬是聪明的孩子。人人都这么说。
他听出了卡卡西平淡声调下的痛心疾首，也敏锐的捕捉到了卡卡西语气里那直接锋利的责备。
鼬低了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脸。他没有开口。
没有开口说他其实也很难过，没有开口说他真的很想哭。
他一直知道他只是附属品，可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清晰的认知过。在大家眼中他是宇智波家长子的附属品，在卡卡西眼中他是带土的附属品。
所以有时候他真的很心疼还什么都不懂的小佐助。鼬知道在外面有人叫他做鼬的弟弟。
多可怜，小小的，以为是家里最受疼爱的人，即使忍术一直学得不好也没关系。
不过是一个附属品的附属品。
鼬有时候宁可他们把自己当空气，但实际上他们都是把自己的身体当作透镜来用，透过有机细胞组成的肉体，看到他们眼里所需要的身份。
如此而已。
鼬从发与发的间隙里看向卡卡西。他没有看他，眼神飘忽的看着窗外，心思在他的过去里。
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说卡卡西用右眼看着现在，用左眼看着未来。
他用宇智波家嫡传的写轮眼看去。那个人的左眼分明沉浸在他的过去里，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鼬在那一刻突然觉得他们其实离得很远很远。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有一段时间曾经觉得他可以亲近。
有很长的时间鼬和卡卡西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后来鼬慢慢的说。说得安宁又平静。
“你总说不懂得遵守忍者世界规则的人无疑于是个废物。可我也想……来尝试着做这样一个废物。”
等待着被挑战。等待着被杀死。
然而如果有幸可以让他在经历过一切之后活下来，那么也就让他来制定一两条规则来玩玩。那些召唤异兽遗传血继的把戏算得什么，真正的力量从来都不可能从忍术中真正得到。
那种把一切打破又重组的乐趣，值得一切他已经付出或者即将要付出的代价。
其余的人都懂他什么？
——从来他要的就不是什么精英忍者的头衔。
多么的，小家子气。
至少，离开的这些年间，他从来没有回头看过过去的生活。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变成那个人嘴里的废物。
事隔五年之后，重新坐在这个人的身边。
鼬想着。慢慢的轻轻的笑了。
鼬在五年前的那个黄昏用同样的方式微笑。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根本不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站起来离开，对上卡卡西带着疑问的眼睛，于是他走到窗口回过头来。
鼬笑道：“如果佐助毕业后很不幸的撞见了你，不要把我弟弟打回去。”
那时候天快黑了，从窗口照进来的光线淡淡的。少年站在窗框里，肌肤苍白，连嘴唇都没有颜色。
只有黑发黑瞳益发显眼，漆黑漆黑的，最深的深夜的色彩。
淡色的夕阳中，鼬就那么浓墨重彩的站在那里。苍白的唇边绽放笑意，墨色的眼眸里有清晰可见的宠溺。
被框在窗框里，变成最鲜明的人物像。烙印在某人的眼里某人的记忆里，想忘记，抹不去，总在每一个黄昏最无心的淡色夕阳中，在时间与时间空间与空间的罅隙里，想起那个人的样子。
一直一直鲜明如昔，从来都不曾褪色过。
然后总有不能释怀的疼痛。熟悉又陌生。
可是对一个身经百战的忍者来说，那种程度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最终也只是不能忘记。
再没有什么多余的牵系。
然后鼬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跳了出去。
那是许多年前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鼬后来跟着大蛇丸走的时候，曾经很想见一见卡卡西。
他想让他来问他原因。
如果他来问他为什么。他一定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他不想变得和他一样。他想要更多的东西。所以他需要可以让他变强的力量。
他要变强。
就好像离开之前他又见到佐助，他很耐心的试图告诉他这样的道理。想让他最终也能跳出木叶的这个圈子，站在更高的地方俯瞰曾经生活过的村子，曾经包围在自己身边的人。
可是他不知道佐助到底听懂了多少。
这些事是由不了他做主的。他最多不过是尽到自己的力量。
如同无论他多么希望能见卡卡西一面，但他最终也没有出现。
鼬苍白着脸笑。
他早该知道自己的期望都是多余。
他是个迟钝的人。他从最初一开始的时候就很清楚。
身边蛇样的男子以欣赏的目光看他：“我可以不计较你杀了我两个手下的事情。只要你来做我的部下就可以。”
鼬抬起头直视那双泛着异样的金黄色光芒的眸子。
然后静静的说：“我也没想过与你为敌。只是，我更没想过做你的手下，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同事了。”
大蛇丸的脸色一变。
鼬再次开口道：“现在的我或许打不过你。不过你不妨试试看，看不把我带回去的结果会如何。”
男人金黄色眼眸里的神色变了几变。最终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敌友关系也可以在一夜之间逆转。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不能改变？
人人都有逆反心理。
而寂寞是那么不可考据的东西。
再后来就到了黄昏。
他们之间的交谈一共加起来不超过十句。只是静静的在树枝上坐在一起。
鼬忽然想笑。这本该是多么好多么默契的画面，任何时候想起也会觉得温馨。只可惜他比谁都明白，坐在他身边的男人对他还抱着防心。
是为了佐助吧？
也不是不好。
在失去带土，他又离开之后，总算这个笨蛋懂得抓住一些东西。
鼬转过头去看他。
黄昏时树林里的光线很美。透过层叠的大片叶子，明明暗暗的笼罩了卡卡西全身，那么和谐。
这个人原本是不适合太明亮的光线的。他在每一个暧昧的瞬间里真实的存活，随便截取哪一个片段也不足以描述这个人的全部，于是他身边的气息因了他而变得暖味，有了棱角也是温和，他的存在原本就与别人无关，是那么自在的把自己身边的世界隔离得独成一体。
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自己最终是没能忍住，有莫名的情绪从心底泛滥汹涌。鼬不知道这种情绪该叫做什么，他只是坐在这片再熟悉不过的林子里安静的看着卡卡西。
黄昏的光线中鼬多么可惜的看见，那个人被四代和带土的死绑死在名为木叶的十字架上。超生不得。
而他的离去只是轻笑着往他身上插上的刀子。
鼬恍然的想这情景怎么这么熟悉。
这才想起原来是自己在月读中造过一次的。那个他在某一次回来时，五年后第一次重逢他，近乎赌气和示威的在下意识中造出来的世界，竟然在一个不察觉间变成这个真实世界的映像。
该说是他太容易被人看穿还是自己的洞察力太强呢？或者是——
鼬移开自己的视线看向天空，夕阳的威力让天空不再是纯粹透明的蓝色，可它五彩缤纷得那么瑰丽。大片的火烧云铺了天。绚烂得不像是真的。
成群结队的飞鸟划过。鼬慢慢的想一千只鸟在鸣叫的声音根本就不动听，相反的很吵，嘈杂得厉害，什么也听不清楚。
然后他想——
或者，自己原来竟是个这么能记恨的人呢。
于是鼬决定还是选择性的把这个下午记住吧。
他几乎什么话没说的，安静的陪他坐了一下午。
——就像老时光。
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日子里倒流回来。于是一一的想起，曾经平和相处的一丝一缕。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惦记。但至少。至少他知道，这些边角碎料总会被塞在某些缝隙里，片断的，零散的，填充记忆。
后来鼬问：“你不回去吗？”
卡卡西笑眯眯的看向他：“你要走了？我还想再坐一会呢。”语调很遗憾的样子。
鼬轻轻的阖了一下眼。果然还是要维护他所谓需要维护的东西。
——就这么不想让他进入村子吗？
他无所谓了。如果要亲眼看着他离开才能放心，他也不妨像多少年前那样挥一挥手就离去。
反正卡卡西一直是迟钝的。所以也就不需要知道。不久之前的那次事件，他之所以会出手杀音忍，不单单是不想看到自己选定的那个有能力杀掉自己的人就那么被他们毁掉的缘故，而且是想到了如果佐助真的被带走，大概以后再做的月读，同时刺入他身体里的刀子就应该变成两把了吧。
他说过的。他并不喜欢看见别人哭。
卡卡西眯紧眼看着鼬消失在树林里，长发被他收进了衣服，从背后看就连一点可以辨认他的依据也没有。
他没有对他说，那一天他跳出他的窗口后他是跟着追了出去的，远远的远远的一直挂在他的身后，看见他苍白的表情害怕他出事情，直到他进了家门才放心。
他等了又等等到太阳完全下山，这才起身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肚子饿得一·塌·糊·涂。卡卡西在嘴里念念有词，祈祷佐助有给他做饭，并且没有在一气之下把饭倒掉。
往回飞奔的过程中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一件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根本从没想起过的事情。
那时候四代火影让他陪着带土去带土家里取一些东西，两人一路斗着些没营养的嘴，走到了宇智波一家的巷子里。
那里他遇上了一个孩子，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他是谁，仅仅是扫了他一眼而已。
宇智波家的孩子即使性格迥异，在小时候都有圆嘟嘟的脸，看上去都很想让人捏一把的感觉，十分可爱。比如带土。比如佐助。
那个看上去有四五岁的孩子，叫带土“哥哥”，然后用好奇的眼光打量陌生人。带土一改平日的粗声大气，用比跟他说话时低了整整30个分贝的声音温柔的对那孩子说：“……以后要成为像卡卡西君一样的人哦。”
他被带土态度陡然的转变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庆幸幸好自己脸红也不会被人看见的时候。天上忽啦啦的飞过一只鸟。
两人互看一眼，都认出了这是老师紧急召唤他们的讯号。
微微给那孩子一笑，两人登时往四代那里飞奔。
路上卡卡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即使他笑给那个孩子看。
也因为面罩的遮挡而看不见。
那正是四代最后一次对他们发出召集的命令。
鼬醒来。有些迷惘。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昨天又遇见那个人的关系，竟然在这么久之后又重新梦见。
梦里面他在银色的草上奔跑，前面有银色的扫把晃啊晃啊的，明明感觉他离自己并不远，但是怎么追也追不上。他一路跑一路跑，自己仿佛回到很小很小。
有人给他说那个人是比你更厉害的天才哦，你不能输给他哦，他考上中忍的年龄比你还小哦……
然后他很努力的追啊追。一个不小心却失去了眼前银色的目标。
再回头那人却已经闲散的靠在树上，一只手捧一本橘色封面的书一只手掩嘴笑得嘿嘿嘿。
然而他却再也停不下来，只能不回头的向前跑。
鼬坐起来，屋子的角落叠了厚厚一摞《亲热天堂》。
有的是他慌报自己年龄买来的。有的是他和鬼鲛打赌从他那里赢来的。还有的根本就是顺手牵羊拿来的。
没有一本能告诉他答案，到底是什么让卡卡西看得忘记今夕是何夕。
这时候鬼鲛进来，原本傲慢的人跟他说话却带了一丝恭敬。他说首领找您。
鼬不动声色的想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个首领的面具给揭下来。
然后他转过头跟着鬼鲛出去。没有把厌烦流露在脸上。
（完）
两篇分开看也可以。虽然情节上还是有相关性在里面的，但是单独只看任何一篇都绝对没损失。活活。
题目《在缝隙之间》再次显示了我不会起名字的程度。默。其实是想说，这两个人彼此都有太多的事情被摆在了感情的前面，那些回忆、感情什么的都被断断续续的塞在了忍术与查克拉之间的缝隙里。总有一天，会连他们自己都想不起来的。叹气。
PS：哥哥我对不起你。泪奔。
[鼬卡]在缝隙之间
后来卡卡西想起那一天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晃到那里去的。
他只记得那时候佐助的情绪似乎已经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平静，不用他再担心那个小孩子忽然想不开就跑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去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那天他一个失神就在慰灵碑前站了太久，等到被饿得头昏眼花才想起自己从昨天晚上起就为了照顾某只小鬼的情绪而一直没吃东西。
卡卡西以为自己是冲着拉面店走的，可谁知晃啊晃啊晃啊的，就晃到了村子最东头的那片林子里。他漫无目的的在树与树之间穿行，不经然间想起，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就在他脚站在的林子里竟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多得让他实在忍不住有点讨厌这片见证了一切的林子。
思维一个走神，脚下就差一点踩进陷阱里。可他仍旧漫不经心的走着。每次来到这里，为了赶时间，总是在树上跳跃着前进，卡卡西几乎不记得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他无心的走，一时之间迟钝的想不到该怎么办好。脚下仍旧不自觉的保留着从小养成的良好习惯，无论走得多慢多快，也不会踩碎任何一片地上的落叶。
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大片叶子在地上形成班驳的光影，耀眼而温暖得足以让人昏昏欲睡，卡卡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大概知道凭自己此刻泛滥的懒惰指数是走不回去了，抬起头来想寻找一根足够舒服的树杈好让自己温习两页《亲热暴力天堂》再睡个午觉积蓄体力，就在这时看到了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虽然没有戴斗笠，但是宽大的黑底红云外衣还是那么的惹人注目。
卡卡西忽然就有那么一阵眼花，仿佛眼前的人应该是穿着木叶暗部的制服笔直的坐在树桠上。肩头有大片的白皙肌肤恰到好处的暴露在午后的阳光里，有某种生机勃勃的光泽跃动。风吹过，光点斑晕摇晃，可以看到每一根细小的汗毛闪动的金光。
然后卡卡西无声的嘴角上扬，他想自己真的是困了困了，怎么就会看到以前的光景里去。虽然那背影中扎成一束的标志性长发依旧那么熨帖妥当的悬在那里。
卡卡西什么都没有考虑，下一瞬间已经坐到那人旁边，打招呼的口气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YO。”
他能感觉到鼬的肌肤有那么一个瞬间曾经细小的绷紧，但是在他那一声招呼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于是他听到他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语气缓慢但是带着一如既往的尊贵与傲慢。然后他不怎么认真的道：“你先用你的写轮眼发誓你不会对我用月读，我就告诉你。”
鼬不由自主的就转过头来。只看见身边的人光洁的额头。护额被他拉下来干脆的把两只眼睛都遮住，薄薄的面罩很忠实的勾勒出那人唇边强忍着的笑意。
鼬就那么唐突的愣在了那里。三秒的目瞪口呆之后，终于纵容自己在唇边扬起一闪而过的笑意。
卡卡西等了十秒种没有听到回答，知道已经是默许。于是重新把遮住右眼的护额拉了上去。
昔日同事的脸连同整个世界突兀的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虽然不久之前已经见过，仍旧有几分不由自主的打量对方。鼬早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相对年龄来说过分成熟的面容上有隐忍的神情，眸子是已经少见得值得令人怀念的深黑色，只有还没有被岁月沧桑洗礼的光润肌肤，确实的提醒着别人他还只是个少年。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见面次数比过去五年加起来的总和都多，但还是忍不住惊讶于血缘关系的奇妙，他和那个现在躺在自己屋子里的小鬼，真的是很像的两个人啊，尤其是那种只差没清楚写在脸上的分明与坚决。
鼬又用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卡卡西在心中慢慢的吁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有无限的感慨翻搅上来。他暗暗的想罢了罢了，然后抬眼对上他的眼。
鼬的眼睛是深黑色的，虽然底部依旧泛着隐红，但究竟不如那种明亮的火红来得危险，卡卡西到底是被算作精英的人物，常年出生入死训练出的灵敏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身上没有杀意。
或者他已经练就到不需杀意就能杀人的地步？卡卡西在心中苦笑，然而面子上他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用听起来很随意真的很随意到像聊家常谈天气的那种语调问：“这句话该我问你吧？”
上次的事情虽然规模不大，但终究惊动了整个木叶——鼬在干净利落的杀掉那四名音忍之后就再也没有向那四具尸体多看一眼，任由他们横七竖八的躺在林子里，连一点善后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那个晚上卡卡西完成任务后进村子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近乎嚣张的躺在那里的四具尸体。那种奇怪的灼烧痕迹是什么卡卡西认不出来，而木遁的忍术自从初代火影之后也没有听说木叶里还有什么人再能掌握，可那具浑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伤口但是脸部表橐丫志迮で缴袂楸览５氖澹ㄎ魅粗朗窃趺椿厥隆“。恍夷强墒撬那咨砭兀笔弊猿暗南氲健；匙懦林氐男那槿ゲ榭吹谒木呤宓乃酪颍缓罂ㄎ髦荒茏谝槐呖嘈Α侵旨虻ナ涤昧坏慊稣惺揭裁挥械纳比颂迨跛两裰辉谖欢嗟募父鋈松砩峡吹剑堑墓餐ㄌ氐闶切帐隙冀杏钪遣ā?br>于是当下卡卡西就坐在那里反省自己怎么这么命苦。鼬也好佐助也好，做事通通顾前不顾后，到头来，收拾残局的人总是他一个。
今天也是。今天也是。
卡卡西不会记不起有个叫佐助的小子到现在还被半强迫的留宿在他的寝室里。而导致佐助想要出走的罪魁祸首就在这种时候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并且用一副波澜不惊的主人样口气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真像是这个小子会做的事情呢。他想。
卡卡西想笑，但胸口有种紧张感压迫着他。即使鼬杀那四个音忍在先，仍然不足以让卡卡西放下心来。
卡卡西无奈的看天，啊啊，该不该算是代沟呢，他从来都不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些什么。
鼬没有说话。他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何况他并没有向别人解释自己行踪的习惯。
总不能告诉他说他忽然怀念起这里的天气？
鼬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并愿意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然后踏踏实实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种莫名其妙的跑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在他的理智中是根本不允许的，即便如此真的做了，他也找不到理由给自己解释。
卡卡西也就沉默的坐在那里。
脑子里想起的是某一个夜里，敌人像杀不完一样的涌来，血腥味铺天盖地。那种情形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但那天晚上他特别的想吐。一切接近结束时他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气，还能站得住的人都穿着统一的服装戴着各异的动物面具。但任务还没完，他必须把己方的尸体处理得不留痕迹，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都在往外渗血，但他麻木得好像没知觉一样，他只知道这是任务而任务结束前他不能休息。
大概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俯下身去的时候，就在离那具等待他处理的尸体很近很近的地方，有个人动了一下射出一根苦无，那苦无来势很慢却直冲着他的喉咙，但他就是不知道如何反应。很多次卡卡西都知道自己是个迟钝的人，也知道也许这种迟钝迟早会要了他的命。但那时他看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了杀他这么拼尽气力，就不知道该不该成全他的最后一个愿望。即使他的最后一个愿望是杀了他，但这样也许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去见那些曾经在他身边的人。
不过很多事情确实由不得自己，下一刻已经有一枚手里剑射来后发先至的打飞了那曾经威胁着他的命的东西。
卡卡西缓慢转过自己僵硬的脖子。发红的月光下站着戴着猫面具的瘦小暗部，冷冽的气势一览无余。
那时候很安静，就像那场战役的发生和经过一样毫无声息。于是卡卡西很容易就听见了那句话。
他说：“带土……怎么会把眼睛给了这种人。”
单纯的自言自语，然而声音又不是很小，并不害怕他会听见。
卡卡西听到他在“带土”两字之后停了一下，似乎是想加上什么称谓又生生的压了下来。
刺伤。
卡卡西要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踉跄。
他当然知道他是谁。
那种身型在暗部中实在独一无二，孩子就是孩子，即使再怎么才华出众达到众人的水准或者更高也有硬生生的物理指标区分你和别人的不同。卡卡西经历过的。所以蓦然有些熟悉的疼痛。
真的太小了——小到要如何才能理解杀人的残酷与痛楚，在那样只可能把杀人当作过家家一般忍者游戏的年纪。即使最终一路站直了回到起点，可别人输掉性命的同时自己又输掉了什么？
很难说是不是什么比性命更宝贵的东西。
更多的努力，只会换来更多的敬畏目光以及转过身去的窃窃私语。
那种——不带任何一点恶意，却远比最具攻击性的忍术更伤人的好奇。
那么单纯的好奇。
好奇于这个号称宇智波一家最强继承人的、13岁的、孩子，他们的同事，暗部最精英一队的小队长。
有一种孤独是不可考据的东西。
那时候卡卡西萌生退意已经很久。很快那一次就成了他最后的任务。
他辞去了暗部的工作，开始心安理得的做一个普通的上忍，接不那么血腥的任务。年复一年，愉快的接到一批又一批才从忍者学校毕业出来的小鬼头，更加愉快的看着他们一批又一批的在自己的手里被打回学校重修去。
然而这一切，鼬都并没有看到。
他在那之后不久就成了木叶通缉单上的S级重犯，理由是：灭族。
原本兴盛的宇智波一族在一夜之间成了空门，曾经热闹的巷道如今只剩血腥的废墟。
事到如今除了鼬本人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人能够肯定这件事是不是他干的。但那之后他无声无息的离开，大概便成了把指控加在他身上的最好证据。
曾经是木叶里人丁最兴旺的宇智波家族啊，那一夜过后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
……也许只除了一个比鼬还小的小鬼。
那时鼬才13岁。
然后就到了现在。卡卡西想。顺理成章的延续下来。
时间的河哗啦哗啦的淌着，看似漫不经心然而总是缓慢而坚定的吞噬一切。
可他是不是忘记了些什么？卡卡西想。一些碎片，被他随手随地的塞在了大脑表层不知哪个和哪个忍术的间隙里。
淡色的夕阳中，少年苍白的唇边如花儿盛开一般的笑意：“如果他很不幸的撞见了你，不要把我弟弟打回去。”少见的无理要求，和深黑色瞳孔里清晰可见的宠溺。
卡卡西晃了晃那一头乱草丛生般往一边倒去的银发。
想不起来了。
他早该知道，会遗忘的人不止是佐助而已。时间的威力谁都不能抗拒。不能抗拒。
卡卡西也并没有强迫自己去想，脑里的思绪很自然的转到了佐助那里。
自己中午没有回去，那任性的小鬼该有好好吃东西吧？虽然对于忍者来说，三餐不定时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照佐助前些日子里的情绪不稳定来说啊，很容易让身体机能紊乱的。那擅长找别人麻烦但更擅长找自己麻烦的小鬼啊。
想到佐助，卡卡西开口：“佐助的伤已经全好了。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正常的接任务了吧。”说起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夹在一起，第七小组也是他唯一带过的学生也有很久没有集合在一起出任务了。
虽然对于佐助来说，一切事情的起源都是因了眼前的这个家伙，但不知怎么还是觉得，鼬听了这个消息应该高兴的样子。
那一夜，判断出音忍四人是被鼬所杀掉的之后——他根本就没有一点要掩饰自己的意思，连宇智波的体术都用得那么堂皇，卡卡西第一个反应不是要去向火影报告，而是草草的用树叶伪装起那四具身体，然后用了最高速的体术奔向佐助的屋子——那孩子一直也住在宇智波的老屋里，真不知道是如何忍耐下去的。
那里面一片黑灯瞎火，卡卡西在屋子的门口猛的停住脚步——高速奔跑中硬生生停下来的感觉让他不适，但还不足以使他浑身的寒毛为之收缩。
那种不像大蛇丸那么阴冷却更加慑人的气势，如今在生的人中，他也只知道一个人有。
他停下来。慢慢的转过眼。缓缓的说：“鼬。”
然后少年的身形从房檐与房檐之间形成的阴影中走出。宽大的斗篷在夜风中轻轻飘荡，被吹得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瘦削的体形。那骨架那么小，都还没有完全长成，提醒卡卡西——其实，他也和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佐助一样，只是个孩子而已。
只是个孩子而已。
暗影中也能看清楚鼬深黑色的眼睛。
卡卡西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佐助呢？”
鼬的声音随着夜风飘来，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却意外的真实：“在房里。”
“睡了？”
“昏了。”
卡卡西在心里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刚想进屋去，顿了一下又转回来。
他看向夜风中立在那里的鼬。风吹得他的头发飘动，遮住了脸孔，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想也知道那上面应该是毫无表情的吧。卡卡西带了几分叹息的说道：“鼬你还是不要再回来了。”每次你回来都要惹一堆麻烦啊。这句话在卡卡西的嘴里打了一个转却被咽回去了。
鼬没有回答。
可卡卡西知道他听见了他的话。
所以他这次是真的叹气而且叹出声音来了。转过身进了屋，却可以感觉到，鼬一直在那里。
卡卡西现在想起来仍然忍不住的想叹气。
这也许也可以算是两兄弟间的区别之一吧，哥哥是个远远比弟弟更擅长给别人制造麻烦的家伙啊。
就好像那个夜里，他在确定佐助经过休养之后身体不会有大碍，这才出去找纲手报告有关那四具尸体的事情。
经过街角的时候他瞟向角落，很显而易见的，已经没有人在那里。
然后卡卡西飞快的跑了起来。
可如今安静坐在卡卡西身边的鼬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会提起佐助。鼬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随即简单的道：“不用给我说。”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表情。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傲慢了啊。即使用着最尊敬的称呼，听起来也是命令的口气。
越长大越不可爱的家伙。
虽然小时候也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鼬的头脑一直很好，总能以最快速度判断眼前的形势，每次做战况分析的时候那种冷静和成熟完全不像是13岁的小鬼。
换到的只是众人益发敬畏的眼光和父母眉眼间显而易见的赞赏。
暗部的面具遮挡住一切的表情，他一言不发的站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还显瘦削的肩膀从来没有颤抖过分毫。
然而卡卡西知道揭开面具他的脸上必定写满深深浅浅的厌倦。虽然从没见过他的脸但是卡卡西就是知道。一种毫无理由的确信。
然而卡卡西并没意识到越是这种近乎容忍的平静越是预言着危险，或者他感觉到了但是并没有在意，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能确定自己记得的都是真实的。
记忆其实是远比苦无或者手里剑杀伤力更大的东西。
鸣人、佐助，还有那个砂忍叫我爱罗的小子，还有他自己，都是上面那句话的好的例证。
可卡卡西不知道是不是对鼬也同样成立。
不过又能怎样呢？他不会因此而停止不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对鼬来说，大概也是同样道理。
最开始听到鼬在自己的村子里杀了四名音忍的事故，木叶那几个长老都有不同的反应。最后还是卡卡西什么也不公开的意见占了上风。
本来这件事情声张出去就对木叶没有好处，所以他们也只是派人连夜把四具音忍的尸体悄无声息的摆在了离音忍村大约四五公里的地方。
大蛇丸愿意怎样想由他就好。
木叶是巴不得能找一个机会同时转移大蛇丸和晓双方面的注意力。
那时候纲手接任并没有多久，即使自来也守在村子里，也不足以再应付一次大的变故。
卡卡西后来又回到了宇智波的大屋里，守着佐助直到他醒来。
他知道即使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大蛇丸如果和晓能起冲突，也会暂时放过对佐助和鸣人的势在必得。
那时已经接近黎明，天色那么暗。他站在窗口看向街角，可是鼬早已经离开，不会再在那里。
他记得暗夜中风吹过他的发，他看起来那么小。
可是这样一次可以保护自己的两个学生。
他一共也就只有三个学生。
所以卡卡西什么也不去想。
什么也没想。
鼬没有说卡卡西坐到他身边时他没有对他用月读的原因。并非他不想，而是他有伤在身，没有全好，所以想省些气力。
他知道卡卡西看不出来。越是所谓的天才，越是容易在某些地方没有神经。就后者而言，卡卡西倒是毋庸置疑的绝对天才。
可鼬看不出来有什么说起自己伤势的必要。甚至他最开始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到，只是卡卡西提到了佐助的伤势，鼬才顺带的想起自己。
杀那四名音忍虽然多少有些意气。但鼬知道，即使那四名音忍对大蛇丸来说再怎么重要，但在失去了四名得力手下之后，大蛇丸也更加不敢再和晓起冲突。之于大蛇丸来说，最聪明的选择无疑是在大伤元气之后蛰伏一阵子。鼬想到了，而也确实想对了。
如同他在听到晓宣布他不再负责九尾这件任务，也一样觉得理所应当。低调行事一向是晓的真正风格。不能在任务中节外生枝也是入晓第一天就知道了的规定。所以会接到那种连自己都会受伤的任务也在意料之中吧。
那是惩罚。
虽然鼬并不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做错了。
这些事情，卡卡西都不会知道。鼬更加不会提起。
那家伙一向迟钝一向迟钝。
从见识到他的迟钝的第一天，鼬就总是在怀疑，那样迟钝的人，总有一天会因了自己的迟钝而丢了命去。能够活到现在，当然只能归结于运气好，当然也并不排除——处处都有愿意保护他甚至愿意为了保护他而丧命的人。
就好像他迟钝到会轻易的把护额拉下来遮住眼睛，毫无防备的坐到他的身边来。似乎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随时都可以用无声杀人术结果了他。
然而鼬想也许这是这个据说是天才实际在很多方面都迟钝无比的家伙终于有一次学聪明了的表现——他其实从无意与任何人为敌，只要他们不表现出敌意，他根本不会主动出击，特别如果站在眼前的人叫做旗木卡卡西。
从以前开始他就很容易被这个一举一动都出人意料的人逗笑，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同样会令正常人抓狂的事情由卡卡西做来总是显得不那么傻。
或许不由自主就能让身边的人感到放松才是这个所谓天才的真正天赋所在，尽管也许连他自己也没能认识得到。
就像卡卡西离开暗部那天有同事追着他问原因，他想了想以最认真严肃的口气回答：“因为出任务时我不能保证按时到。”
鼬想那时候如果不是众人都带着面具恐怕他能听到一地眼镜跌碎的声音。人人都知道卡卡西永远尽忠职守按时按质完成任务从来都最最让人放心。
反应慢一点儿的还愣在原地，反应快一点儿的只得问：“你不是从来都比任何人都按时吗？”
然后他用一种笑眯了眼的口气理直气壮的答：“从明天起我决定迟到啦。”
又一批人跌倒。再有强一点儿的人不怕死的要求说反正都要离开了你把面具拿下来给我们看看吧。
他居然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然后说只有这一个要求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们，语气的重音落在“一个”上面，没有人想到可能是陷阱。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卡卡西就真的揭掉了那个他几乎随时随地戴着从不离脸的狗面具。无数期盼的视线中出现的是现在众所周知的那张面罩脸。
众人石化的当场他还不忘了好心的关怀一句：“你们满意了没？”
鼬当时一直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场原本还算悲伤却渐渐转为闹剧的送别，对这个男人左右别人情绪的能力不是不惊讶的。
虽然在面具下面还要带面罩实在是很变态，但是这个人的本身，怎么来说也可以算是传奇了吧。他想。
但此刻坐在他身边的人并没有一点身为传奇的自觉，并且即使用上写轮眼，鼬也根本看不出来哪怕一丁点儿所谓传奇的感觉。
少年时他周身的锋芒都不知去了哪里，现在的卡卡西随时随地的发呆并且偶尔还会笑得出奇温柔，手中的一本《亲热天堂》代替他头上那一把没梳好的银色扫帚或者被移植的写轮眼成了他的标志。
就像一个普通的平庸上忍。
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卡卡西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子的。
然而鼬心目中总是记得他的另一副样子。别扭的冷着脸站在一边不肯理人，即使眼前的人比他矮很多，他的眼睛也仅仅是扫过然后又重新回到了天上。立在那里比标枪还直，浑身散发的是“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
却是那么那么耀眼的存在，把其他微笑着的人一下子都比了下去。
然后有人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以后要成为一个像卡卡西君一样的人哦！”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怎么他一点也记不清楚了呢？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是不看《亲热天堂》的，鼬固执的想。不去管那个时候的卡卡西压根不够看这书的年纪，况且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亲热天堂》这个东西。
从他和卡卡西熟悉起来开始，印象中他就捧着这本封面诡异的书，常常在任务中间靠在大树桠上兀自笑得神秘兮兮乐不可支。
鼬近乎偏执的想大概卡卡西都是被这本书带坏了吧。也不管这样的说法能不能敷衍得过自己。
很费力的想了一想，才能回忆得起他通常都把这本书随身塞在哪里。鼬随手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轻而易举的从卡卡西的另一侧腿边的包包里拿到了这本书。
——他早就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传说中那么出色的精英天才，他在某些事情上的迟钝足够他丧命成百次——
然后有戴着上忍手套的手伸过来按在鼬放在那本书的封面的手背上。
他没有察觉，更别提避开。
鼬诧异的抬起眼来，对上卡卡西不怎么有精神的眼睛。
卡卡西眯了眯眼，似乎是微笑的意思，然后开口：“你还不能看。你现在还只是17吧。小鬼。”语气平静，然而已经超乎了鼬想象中的严肃。
鼬愣了一下，本能的跟着他的话的语气反问：“为什么？”
卡卡西有些仄仄的道：“不为什么。这是规则。不到18岁不能看这本书。我说过的吧，不懂得遵守忍者世界规则的人，我们都叫他废物。”
鼬轻轻的眯了眼，危险的红色在他的眼底深处泛起：“我不是也早说过。就让我来做一个这样的废物。”手上相应的加大了按在书上的力道。
卡卡西直视他的眼睛，鼬看见他的瞳孔里面有什么很疲倦的沉淀。他叹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之所以对你的动作没有反应是因为你的身上没有杀气。我也很早以前就说过，小鬼就是小鬼，不要小看了大人。我也有我必须要维护的东西。”他停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叫他的名字：“Itachi。”
那语气和五年前没有差别。
卡卡西从暗部离开，暂时还没有去上忍的工作岗位报到，就那么的赋闲在家里。然后对着那一天上门的鼬，毫不犹豫的省略掉一切附加修辞的说：“Itachi。”
那可是他们没带暗部面具的第一次见面呢。鼬想。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松了。然后慢慢的看着他把书从他的手底抽了回去。
虽然很想反驳他“如果敌人已经开始行动再感觉到杀意那就迟了”之类的话，鼬终于是什么也没说。
然后鼬有些想苦笑。
再怎么坚强完美的人，在某些克星面前也会有破绽。他连叫三声自己都没反驳，难道竟是默认了他叫自己“小鬼”？
早知道人在身体不好的时候容易心软，也许自己从开始就该像某一次一样直接给他一记“月读”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真该死。
幸好今天是一个人出来，不然被鬼鲛那家伙看到，大概会威信全失的吧。
那次是他们小队出任务回来的路上，有人顺手给他指说那个卡卡西的家就在这里。
他当时虽然总被称为成熟冷静，但最终只有13岁，也有脑子一热就去办事的时候，比如他打发走自己的三名队友，然后下一个动作就去敲了卡卡西家的门。
那时候他穿着暗部的斗篷，最小的号码在他身上也过于宽大。他耐心的等待他来开门，风呼拉拉的吹过，斗篷扬起，衣角在风中悉嗦作响。那一天木叶上空是阴着的，灰蒙蒙的云层压在头上，看多远也看不穿。
卡卡西很慢很慢，但他确信他是在家的，不知道为什么。
他耐心的等待那个懒散的人从床上爬起来，顺手拨拉两下乱草一下的头发，然后戴上面罩，慢慢腾腾的来开门。
事后卡卡西很好心的给他纠正说他并没有戴面罩这个动作——因为即使在家里，他也是戴着面罩的。
鼬对此只有两个字的评语：“怪胎。”
鼬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他其实可以从窗户里直接跳进去，一点也没有。
很久之后他突然感觉有人出现在他的身后，他的感觉一向极其敏锐，而且战场上出入的次数多了，鼬最提防的，不过是被敌人绕到了自己的后面。无论有没有写轮眼，应付从后面来的敌人都一样吃力吧。
鼬猛的转过身去，藏在宽大的斗篷里的手已经握紧了苦无。但他只看到银白色头发的男子，伸出来手想拍他的肩头却尴尬的停在了半空，最后缩回去抓了抓自己的头。然后他用缓慢的语气准确的叫他的名字：“Itachi。”
卡卡西带他走的是窗户。
他说他想看看是谁在外面以至于跳出来的时候太着急忘了带钥匙。
鼬闭了下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平日里出紧急任务的时候从没见他这么慢过，骗鬼去吧。
然后卡卡西就打着哈哈笑道，鼬你不要那么有话直说嘛，会让他下不了台的。
于是鼬继续冷哼，你卡卡西会下不了台，骗鬼去吧。
虽然在暗部的时候一向以质量与效率并重而著称，其实根本是个本性恶劣喜欢让人等的家伙吧。见面不超过一分钟，鼬已经在心中做出了以上的认定。
脱下宽大的斗篷，暗部上银下黑的紧身衣就出现在卡卡西面前，上面是深一块浅一块的血迹，更多的是别人的，但自己的也有。白皙的肩膀上有条大口子，简易包扎的绷带已经全部被血染红，背上也有伤口。
卡卡西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复杂。鼬只是倔强的扭过头去。
不算什么的，真的不算什么的。
若是再严重一点的话，他肯定会和队友们先去医疗班再过来，是受得伤多了，便对这样的小打小闹有些麻木。
卡卡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拎出忍者家里必备的急救箱来为他清洗。
消毒的时候小家伙疼得面目都快扭曲了，还是咬着牙，一声也不吭。那种疼原本比起鼬受过的伤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是那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身边的缘故，疼得格外厉害。
然而能怎样呢？他没有白眼，也不懂回天，敌人从四面八方攻过来的时候也只能硬捱。
又岂只是他，哪一个忍者身上不是挂过大大小小无数的彩，从鲜血淋漓的战场上一点一点的捱过来。
大堆大堆的忍者混战中，天才和普通的区别也许只是体现在身上受得伤的多少而已。
只从这一点而言，他还是比别人幸运。
然而今天暗部小队长的位置并不是只凭宇智波家长子的名字就能做上的。相对的，他还要替自己的三个队友操心，即使他们个个都比自己年长。
鼬讨厌别人透过他而看到的，宇智波长子的身份。宇智波长子，可以不经过练习就投准手里剑？或者一生下来就拥有庞大的查克拉？
他还不是靠一天一天的练习才走到这里。可惜众口一词的天才声赞美中，没有人看得见。
鼬实在已经厌倦，别人眼中的敬畏或者赞美。
即便这是小佐助多么向往的东西。
卡卡西少见的好处就在这里体现。因为已经经历过，所以什么都不说。
让人心安的平静。
被理解的包容。
卡卡西默默的替鼬处理好身上的伤口，洗了手放好急救箱再回来，小家伙已经趴在他的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他继续默默的看了他很久，最后捧起《亲热天堂》窝进沙发里，很久都没有翻过哪怕一页。
五年后的那一天，鼬转过头去看着卡卡西的眼睛问：“亲热天堂到底是怎样的书呢？”
“啊？”卡卡西一愣，真是不像这家伙会问的问题。该不该说真像是兄弟呢，连问的问题都是一样的。
但用来应付那小鬼的答案怕是混不过去他哥哥这一关吧。
卡卡西笑得把眼睛眯成一条线：“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你也快到18了吧。”
鼬掉过头去，没有说话，脸部的每一根肌肉线条都很平静，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卡卡西记得还在佐助很小的时候他是见过佐助的。
但佐助估计是不会有印象的吧，毕竟谁还能记得只被哥哥带过一次来家里的陌生人呢？即使那人一头银发像乱草，一整张脸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
那时候鼬穿的还是宇智波家标志性的大领口上衣，背后绣着精致的团扇标记。
只要微微的低头，就可以看到大片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细致的纤秀。
还是个孩子呢。就好像现在的佐助。
那时候的佐助小脸圆嘟嘟，卡卡西想大概他再靠近几步，自己就能闻到孩子气的奶香。但小佐助只是用好奇的眼光盯了盯他就转过头去，满脸信赖的转向鼬：“哥哥，有时间的话陪我练习吧。”
鼬待他走近自己后用手戳戳他的额头：“原谅我吧，佐助。今天有客人呢。”
卡卡西听得出来鼬跟佐助说话时不自觉放柔语调的温柔。
那时佐助会皱皱鼻子，一脸不满的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试图看到被哥哥戳到的地方。
卡卡西坐在一边，笑得毫无意义。
真是感情很好的兄弟呢。他想。
然后鼬转过头来，脸上仍然是淡淡的没有表情。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吧？”他说。
是吗？
卡卡西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样回答他的了。
啊啊，自己的大脑不会退化得这么厉害吧。
但他为什么会说那句话呢？卡卡西确实的记得，那是第一次去宇智波家没错。相对的来说，几个月之后那尸横遍地的惨状记忆得也就更加清晰。
那是怎么发生的呢？
灾难来得几乎毫无预兆。
那个时候卡卡西已经很轻松的打发了他的第一批学生回忍者学校重新再念，说不上是什么时候起，和鼬已经称得上熟识。
有时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在暗部共事了大约一年多的时间，从来都是冷冷的擦肩，彼此之间连招呼也不打一句。倒是他离开暗部之后，反而来往得比较多起来。
说是往来得多也不很确切，若是仅论见面频率的话，大概还是卡卡西和他的那些新同事见得比较多。
但有些感觉跟见面多少没有关系的吧。卡卡西想。
那时候整个木叶正在为鼬完成的一项任务而欢欣鼓舞。他和他的小组一共四个人，在执行完一项S级任务回来的路上，遭遇了木叶的逃忍，大蛇丸出走时跟随的手下，两个都是通缉令上A级的人物，危险程度仅次于S级的大蛇丸。
那时候鼬的小组都挂了彩。而很不幸的，他们要的东西，也正好在鼬他们的手里。
后来回来的只有鼬一个人和两个首级。剩下的人的身体，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全都化在了那片不知浸染了多少鲜血的土地里。
有了忍者的血肉滋养，明年那里的土地会不会开出更加疯狂灿烂而妖冶的花来？
明明开始还是敌对得恨不得要对方的命的人，最后结果竟是死在了一处，血肉和血肉也交融在一起。
鼬坐在医疗部的床上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些。
扑在他身上为他挡刀的人和那句：“不能让写轮眼的秘密落在外人手里。”
明明都是曾经在同一个村子里工作生活过的人啊。
明明该是他们张口叫“前辈”的人啊。
外面很热闹，整个村子都在庆祝。
暗部的任务虽然机密，但是如果有逃忍被杀，却会昭告整个村子。那几乎都可以当作节日来庆祝了。
鼬看着医院外面匆忙奔走显得快活的村民们，觉得迷惑：他们真的个个都和死去的人们有那么大的仇恨吗？
还是因为逃忍本身的存在就是威胁着村子的安宁的东西呢？
可是谁又有时间惦记他那死去的三个同伴？
除了慰灵碑上新添上去的三个名字，还有谁能证明他们的存在？明明几天之前还是活蹦乱跳会很不服气的对他的命令说“是”然后还是尽最大努力去执行的活生生的人啊。
鼬一直在发抖。
然后他想：那对于逃忍的话，便连那几个证明他们存在过的名字都——不会有。
可就在那也许不久也许很久的以前，他们仍然生活在这个村子里。为了每一项或大或小的任务豁出命去。
来病房看他的人一直络绎不绝，父亲脸上是满得几乎会溢出来的荣耀，母亲更是以鼓舞的眼神看着他。家族里的人也都很以他为豪的样子，说话的时候声音里也带着喜气。
还有同事们。每天都可以听到：“宇智波一家果然…………。”
“这一代的宇智波长子真的是………………。”
“……………………写轮眼的威力……………………。”
“关键时刻…………宇智波…………………………。”
“……”
“……”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直到他出院的那天，那个头发像银色杂草一样乱倒的家伙都没有来。
鼬专门挑的小路走，怕被人认出来，以那种崇拜的眼光看自己。
虽然在医院里躺了那么多天，还是本能的觉得累，想休息。
这次他毫不客气的跳进卡卡西宿舍的窗口，就好像第一次以后他每次都做的那样，然后成功的把某站在窗口发呆的精英上忍撞了个四脚朝天。
卡卡西这次没有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坐起来后抓着头抱怨，他很安静的维持那个姿势在地上躺了很久。
然后轻轻的说：“带土……最后一句话对我说的是：‘请……替我保护……写轮眼的秘密，卡……卡西。’”
鼬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想起他趴在那个总是像叔叔一样照顾自己起居的人的身上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是一边笑一边说话，嘴里的血冒出来的速度比字快。
“不要哭，……我们迟早都会为了……任务而死去。……就像四代一样。保护……写轮眼，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这是光荣的死法。对……忍者来说。”
然后另外那个总是对他一脸不屑的人最后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他一直想做这个动作但是怕会被他用写轮眼杀死。
最后一个人温柔的对他笑。用自己仅存的力气替他包扎。
……他枉为组长一场，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鼬心里一直很清楚，他所在的这一组之所以会成为全暗部最精英的一组，根本原因不是他的领导能力有多强——而是把最强的人都聚集在他周围，就能够最好的保护他眼眶中的那两只眼睛。
那是任谁也不能倒置的本末。
一切的起因，都是他眼眶中的这两只眼睛。
成为宇智波一族保护木叶的最强有力的武器。也成为被敌人觊觎最久的东西，每一个宇智波成员被偷袭的原因。
或者，让最亲密的朋友自相残杀的动力。
万花筒写轮眼。
得到的话，他还可以走多远？
失去的话，他是不是连自己也一并失去？
那种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总喜欢砍掉长得太出类拔萃的枝叶，好保证一整颗树的均衡。
利用长辈的身份给你施加压力，强迫你向他们的屈服。
如果你的瓶子里的水比别人的都多，就不得不分出来一些倒给别人，让人心安定。
或许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福音。
可很悲惨在于，鼬是注定要被砍掉被迫屈服被掏空的那一个。
在你得到荣誉的时候，他们为分明是你一个人搏命才换得的成绩而沾沾自喜仿佛与有荣哉。
在你显得太过鹤立鸡群的时候，他们要试着砍掉你折断你打散你来使他们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无能。
喜欢用威胁和恐吓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到底还把谁当作小孩子？
愚蠢的试图以一条一条的繁文缛节把每个太过出挑的人都框进框框里去——然后再把那些伸展的枝叶，全部，全部都砍去。
大多数人的意见，就是真理了吗？
利用自己的辈分来使别人屈服，就可以摆脱自己弱者的身份吗？
一定要顺着家人的安排去走，把家人的荣耀当作荣耀，才是所谓正确的路吗？
那么，他的自己呢？自己呢？又该用什么来保全呢？
那些用来保卫木叶的力量啊，曾经踩死了多少颗自由的心？
——鼬在承受着家里人防备的冷眼的那一段时间里，其实一直很想问一个问题。
他们到底知道不知道啊？年代越是久远长得越是高大的树，越是容易从根部腐烂。
总有一日，烂至空心。
然而当时躺在地上的卡卡西脑子里唯一能想起的，不过是金发蓝眼的忍者。
他在他上战场前问他老师老师你是火影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而他只是回过头来温和的笑：这是任务，而我是忍者。
任务和忍者都是简单的名词。
可那背后有多少血泪痛楚，谁可以看得见？
四代笑着揉揉他的头。他说：这是忍者世界的规则啊。
然后就不再回来。
为了金钱而出卖自己。谁管被杀掉的人有没有亲人是不是有人在等着他回家等到白首？
杀掉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然而谁来告诉他，要用怎样的方法才能洗得掉手上的血腥味道。
——可是卡卡西那么清楚的知道。这些问题是不能多想的。想得多了会连自己生存的意义也怀疑起来。
但他不能怀疑。他怎能怀疑。
他的存在由那么多的人的血肉之躯换来。
他还有那么多的任务等待完成。
——他，是忍者啊。
卡卡西依然躺在地上。慢慢的说话，似乎是自言自语，可他知道鼬在听。也许鼬很累，也许很疲倦，但卡卡西总觉得有些话他真的要提前告诉那个少年——那些失去同伴后的自责与悲伤，他用了多大气力才从其中挣扎出来，他不想再看见有人重蹈覆辙，尤其换了是鼬，他便更加不愿意看到。
那13岁的孩子分明安静沉默的坐在一边，垂着头脸色苍白，可卡卡西总有本能的直觉感到危险，似乎有什么大的能量在这个孩子身上积聚，搅得他周身的空气也暗涌起伏。
卡卡西的语气坚定：“我以前一直和带土谁也看谁不顺眼。结果那次若是没有他，恐怕我就没命了。那时我才知道，……作为一个忍者来说，他比我成功，尽管他最终用了他的命才证明了这一点。……”
那次他抱着带土的身体没命的跑，一点一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慢慢变凉。卡卡西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模糊的血红。他知道那不是错觉，自己的左眼确实已经看不见了。
他一直跑一直跑，不去管后面还有没有追击的敌人。
他跑了那么久，他觉得他这一辈子的力气都用来跑，他不停的跑，仿佛就能从另一个世界跑出来，然后把带土带回来。
他一口气跑到木叶的医院里，周围有很多很多的人向他围上来，但他死死抱着带土的身体不肯松手，口口声声要让带土看医生。
后来他被赶来的三代火影打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左眼里安置的已经是带土的眼睛。他拿起刀子想剜下去。三代火影笑眯眯的说：“卡卡西一定要替带土君保护好写轮眼啊。”
于是他笑，他和带土从小斗到大，结果却是用这种方法分出了胜负。
……早知道……早知道，自己就不那么好胜了。
曾经的那么多赌局，少年意气执著胜负，就让他赢一两盘有什么关系？
——可如今再说早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后来卡卡西翻身坐起，用那句话作为结束：“不懂得遵守忍者世界规则的人，我们都叫他废物。然而不懂得珍惜自己同伴的人，则是废物中的废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面无表情。
可那责备那么鲜明。是对他自己的。
是对鼬的。
鼬是聪明的孩子。人人都这么说。
他听出了卡卡西平淡声调下的痛心疾首，也敏锐的捕捉到了卡卡西语气里那直接锋利的责备。
鼬低了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脸。他没有开口。
没有开口说他其实也很难过，没有开口说他真的很想哭。
他一直知道他只是附属品，可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清晰的认知过。在大家眼中他是宇智波家长子的附属品，在卡卡西眼中他是带土的附属品。
所以有时候他真的很心疼还什么都不懂的小佐助。鼬知道在外面有人叫他做鼬的弟弟。
多可怜，小小的，以为是家里最受疼爱的人，即使忍术一直学得不好也没关系。
不过是一个附属品的附属品。
鼬有时候宁可他们把自己当空气，但实际上他们都是把自己的身体当作透镜来用，透过有机细胞组成的肉体，看到他们眼里所需要的身份。
如此而已。
鼬从发与发的间隙里看向卡卡西。他没有看他，眼神飘忽的看着窗外，心思在他的过去里。
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说卡卡西用右眼看着现在，用左眼看着未来。
他用宇智波家嫡传的写轮眼看去。那个人的左眼分明沉浸在他的过去里，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鼬在那一刻突然觉得他们其实离得很远很远。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有一段时间曾经觉得他可以亲近。
有很长的时间鼬和卡卡西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后来鼬慢慢的说。说得安宁又平静。
“你总说不懂得遵守忍者世界规则的人无疑于是个废物。可我也想……来尝试着做这样一个废物。”
等待着被挑战。等待着被杀死。
然而如果有幸可以让他在经历过一切之后活下来，那么也就让他来制定一两条规则来玩玩。那些召唤异兽遗传血继的把戏算得什么，真正的力量从来都不可能从忍术中真正得到。
那种把一切打破又重组的乐趣，值得一切他已经付出或者即将要付出的代价。
其余的人都懂他什么？
——从来他要的就不是什么精英忍者的头衔。
多么的，小家子气。
至少，离开的这些年间，他从来没有回头看过过去的生活。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变成那个人嘴里的废物。
事隔五年之后，重新坐在这个人的身边。
鼬想着。慢慢的轻轻的笑了。
鼬在五年前的那个黄昏用同样的方式微笑。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根本不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站起来离开，对上卡卡西带着疑问的眼睛，于是他走到窗口回过头来。
鼬笑道：“如果佐助毕业后很不幸的撞见了你，不要把我弟弟打回去。”
那时候天快黑了，从窗口照进来的光线淡淡的。少年站在窗框里，肌肤苍白，连嘴唇都没有颜色。
只有黑发黑瞳益发显眼，漆黑漆黑的，最深的深夜的色彩。
淡色的夕阳中，鼬就那么浓墨重彩的站在那里。苍白的唇边绽放笑意，墨色的眼眸里有清晰可见的宠溺。
被框在窗框里，变成最鲜明的人物像。烙印在某人的眼里某人的记忆里，想忘记，抹不去，总在每一个黄昏最无心的淡色夕阳中，在时间与时间空间与空间的罅隙里，想起那个人的样子。
一直一直鲜明如昔，从来都不曾褪色过。
然后总有不能释怀的疼痛。熟悉又陌生。
可是对一个身经百战的忍者来说，那种程度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最终也只是不能忘记。
再没有什么多余的牵系。
然后鼬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跳了出去。
那是许多年前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鼬后来跟着大蛇丸走的时候，曾经很想见一见卡卡西。
他想让他来问他原因。
如果他来问他为什么。他一定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他不想变得和他一样。他想要更多的东西。所以他需要可以让他变强的力量。
他要变强。
就好像离开之前他又见到佐助，他很耐心的试图告诉他这样的道理。想让他最终也能跳出木叶的这个圈子，站在更高的地方俯瞰曾经生活过的村子，曾经包围在自己身边的人。
可是他不知道佐助到底听懂了多少。
这些事是由不了他做主的。他最多不过是尽到自己的力量。
如同无论他多么希望能见卡卡西一面，但他最终也没有出现。
鼬苍白着脸笑。
他早该知道自己的期望都是多余。
他是个迟钝的人。他从最初一开始的时候就很清楚。
身边蛇样的男子以欣赏的目光看他：“我可以不计较你杀了我两个手下的事情。只要你来做我的部下就可以。”
鼬抬起头直视那双泛着异样的金黄色光芒的眸子。
然后静静的说：“我也没想过与你为敌。只是，我更没想过做你的手下，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同事了。”
大蛇丸的脸色一变。
鼬再次开口道：“现在的我或许打不过你。不过你不妨试试看，看不把我带回去的结果会如何。”
男人金黄色眼眸里的神色变了几变。最终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敌友关系也可以在一夜之间逆转。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不能改变？
人人都有逆反心理。
而寂寞是那么不可考据的东西。
再后来就到了黄昏。
他们之间的交谈一共加起来不超过十句。只是静静的在树枝上坐在一起。
鼬忽然想笑。这本该是多么好多么默契的画面，任何时候想起也会觉得温馨。只可惜他比谁都明白，坐在他身边的男人对他还抱着防心。
是为了佐助吧？
也不是不好。
在失去带土，他又离开之后，总算这个笨蛋懂得抓住一些东西。
鼬转过头去看他。
黄昏时树林里的光线很美。透过层叠的大片叶子，明明暗暗的笼罩了卡卡西全身，那么和谐。
这个人原本是不适合太明亮的光线的。他在每一个暧昧的瞬间里真实的存活，随便截取哪一个片段也不足以描述这个人的全部，于是他身边的气息因了他而变得暖味，有了棱角也是温和，他的存在原本就与别人无关，是那么自在的把自己身边的世界隔离得独成一体。
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自己最终是没能忍住，有莫名的情绪从心底泛滥汹涌。鼬不知道这种情绪该叫做什么，他只是坐在这片再熟悉不过的林子里安静的看着卡卡西。
黄昏的光线中鼬多么可惜的看见，那个人被四代和带土的死绑死在名为木叶的十字架上。超生不得。
而他的离去只是轻笑着往他身上插上的刀子。
鼬恍然的想这情景怎么这么熟悉。
这才想起原来是自己在月读中造过一次的。那个他在某一次回来时，五年后第一次重逢他，近乎赌气和示威的在下意识中造出来的世界，竟然在一个不察觉间变成这个真实世界的映像。
该说是他太容易被人看穿还是自己的洞察力太强呢？或者是——
鼬移开自己的视线看向天空，夕阳的威力让天空不再是纯粹透明的蓝色，可它五彩缤纷得那么瑰丽。大片的火烧云铺了天。绚烂得不像是真的。
成群结队的飞鸟划过。鼬慢慢的想一千只鸟在鸣叫的声音根本就不动听，相反的很吵，嘈杂得厉害，什么也听不清楚。
然后他想——
或者，自己原来竟是个这么能记恨的人呢。
于是鼬决定还是选择性的把这个下午记住吧。
他几乎什么话没说的，安静的陪他坐了一下午。
——就像老时光。
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日子里倒流回来。于是一一的想起，曾经平和相处的一丝一缕。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惦记。但至少。至少他知道，这些边角碎料总会被塞在某些缝隙里，片断的，零散的，填充记忆。
后来鼬问：“你不回去吗？”
卡卡西笑眯眯的看向他：“你要走了？我还想再坐一会呢。”语调很遗憾的样子。
鼬轻轻的阖了一下眼。果然还是要维护他所谓需要维护的东西。
——就这么不想让他进入村子吗？
他无所谓了。如果要亲眼看着他离开才能放心，他也不妨像多少年前那样挥一挥手就离去。
反正卡卡西一直是迟钝的。所以也就不需要知道。不久之前的那次事件，他之所以会出手杀音忍，不单单是不想看到自己选定的那个有能力杀掉自己的人就那么被他们毁掉的缘故，而且是想到了如果佐助真的被带走，大概以后再做的月读，同时刺入他身体里的刀子就应该变成两把了吧。
他说过的。他并不喜欢看见别人哭。
卡卡西眯紧眼看着鼬消失在树林里，长发被他收进了衣服，从背后看就连一点可以辨认他的依据也没有。
他没有对他说，那一天他跳出他的窗口后他是跟着追了出去的，远远的远远的一直挂在他的身后，看见他苍白的表情害怕他出事情，直到他进了家门才放心。
他等了又等等到太阳完全下山，这才起身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肚子饿得一·塌·糊·涂。卡卡西在嘴里念念有词，祈祷佐助有给他做饭，并且没有在一气之下把饭倒掉。
往回飞奔的过程中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一件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根本从没想起过的事情。
那时候四代火影让他陪着带土去带土家里取一些东西，两人一路斗着些没营养的嘴，走到了宇智波一家的巷子里。
那里他遇上了一个孩子，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他是谁，仅仅是扫了他一眼而已。
宇智波家的孩子即使性格迥异，在小时候都有圆嘟嘟的脸，看上去都很想让人捏一把的感觉，十分可爱。比如带土。比如佐助。
那个看上去有四五岁的孩子，叫带土“哥哥”，然后用好奇的眼光打量陌生人。带土一改平日的粗声大气，用比跟他说话时低了整整30个分贝的声音温柔的对那孩子说：“……以后要成为像卡卡西君一样的人哦。”
他被带土态度陡然的转变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庆幸幸好自己脸红也不会被人看见的时候。天上忽啦啦的飞过一只鸟。
两人互看一眼，都认出了这是老师紧急召唤他们的讯号。
微微给那孩子一笑，两人登时往四代那里飞奔。
路上卡卡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即使他笑给那个孩子看。
也因为面罩的遮挡而看不见。
那正是四代最后一次对他们发出召集的命令。
鼬醒来。有些迷惘。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昨天又遇见那个人的关系，竟然在这么久之后又重新梦见。
梦里面他在银色的草上奔跑，前面有银色的扫把晃啊晃啊的，明明感觉他离自己并不远，但是怎么追也追不上。他一路跑一路跑，自己仿佛回到很小很小。
有人给他说那个人是比你更厉害的天才哦，你不能输给他哦，他考上中忍的年龄比你还小哦……
然后他很努力的追啊追。一个不小心却失去了眼前银色的目标。
再回头那人却已经闲散的靠在树上，一只手捧一本橘色封面的书一只手掩嘴笑得嘿嘿嘿。
然而他却再也停不下来，只能不回头的向前跑。
鼬坐起来，屋子的角落叠了厚厚一摞《亲热天堂》。
有的是他慌报自己年龄买来的。有的是他和鬼鲛打赌从他那里赢来的。还有的根本就是顺手牵羊拿来的。
没有一本能告诉他答案，到底是什么让卡卡西看得忘记今夕是何夕。
这时候鬼鲛进来，原本傲慢的人跟他说话却带了一丝恭敬。他说首领找您。
鼬不动声色的想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个首领的面具给揭下来。
然后他转过头跟着鬼鲛出去。没有把厌烦流露在脸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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