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的人流间，李经理热情而熟练地应酬着每一位掏钱或是打条来此就餐的食客。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衣着光鲜或是褴褛其形，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在这里，都能得到服务和菜品上的双重尊敬。当然，这里的吃客中，级别太高的没有，因为这是一个讲求形象的时代，而这里，不过是家地段还算不错的小酒店。

饭店上下全姓李，除了我，从经理到大厨、帮厨，再到服务和收银无一不是托塔天王的后代（他前面肯定也有姓李的，比如他爹，只不过我能叫得出来的，也就是他了），更为难得的是，他们之间，就算上溯一百年，也毫无亲戚关系，虽然同样世代居住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或许，这是经理的一种经营策略也未可知。

小饭馆的营生中，是颇有些常客的，比如经常溜到灶间占便宜的买摩托的小子，每次总点一份青椒肉丝的一家三口，餐餐都吃家常豆腐的老先生，还有好多好多以后要写到的人、事，而今天我们要说的，是一个供职于小饭馆后面某局的职工，按现在时兴的叫法，是称作公务员的。

那是一个拥有焦黄国字脸的男人，四十岁上下年纪，塌塌的鼻子，眼睛大而无神。他的身材不算魁梧，但也绝不瘦小，只是总习惯性地向前佝着，让人感觉他比实际上要矮小些。

大多数时候，他是跟着几个远较他肥硕的人，从开在某局院内的饭店后门，穿过灶间，进来这里的。每次到来，他总是排在几个人的队末，脸上带着让旁观者都感觉累的微笑，一口一个“领导”地叫个不停。
落座，客套之后即行点菜，他是从来不先点菜的，只是不断充当着传递菜谱的角色。他胳膊的长度，似乎超出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每次都聊天，聊各自对于美食的见解。

饭毕，自有个科长模样的红胖子出来开俱白条，而他则一个劲地打问同来的众人吃好了没有。

听经理说，他现在的职务是科员，在那个局里，是高于临时工，也最平凡的职位。

想来，以他的年纪来走上层路线，似乎晚了点。

他喜欢吃蒜，但只在独来的时候才吃。“上蒜”的场合，他总要缠着服务员叫他声叔叔，然后发一阵得意的狂笑，倘使不叫或者蒜拿的少了，就会拍案而起，大发其怒。每当这类情况发生，经理就会习惯性地出来平息局面。

后来听经理说，他早年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属于那年代出于这座小县城的高级知识分子，毕业后分到事业单位，饭碗一端就是二十多年，还没丢掉，也没升级。

这以后，每次他自己来，若是我当班，总会给他多拿几头蒜，多叫几声“叔叔”，本来，他比我大上二十多岁，我也没什么好吃亏的。

再以后，他不再来了，听说他在某次大刀阔斧的改革中下了岗。那个科长倒还是经常揣着纸笔领人来吃，只是换了个年轻的，跟在队末。

他们依旧聊天，聊各自孩子的学业，聊机关上层即将毕业的孩子。

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他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