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夜疯狂雨骤,早上,雨就停了,但是夜来的风雨,仍然留下了痕迹,空气里阴郁潮湿,校园里落叶遍地。
林羽如昨夜没睡好,她一直在想闪电与黑暗交叉的一瞬间,她看见的那张脸,是真的出现在窗户边,还是她的幻觉?抑或是做梦?所以,早上起来,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脸色白得更加不自然。
李霞似乎也不好,咕哝着说自己不舒服,不去上早自习,蒙住头继续昏睡。
林羽如有意磨蹭着,等其他几个女孩全走完了,她立刻站到窗户边朝下面看。
她们的宿舍是在二楼,窗户下面是一根很粗很长、生了锈的钢管,一楼下面是一条肮脏的小水沟,因为常有人随手往窗外扔垃圾,倒吃剩的饭菜,所以那条水沟上布满了苍蝇跟臭虫,散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林羽如皱了皱眉头,用手捂住鼻子,趴在窗户上往两边看着。
她发现,如果站在这根钢管上,虽然说很危险,墙壁上没有可以攀附的东西,但只要很小心的贴着墙壁走,其他宿舍的窗户不关,是完全可以从窗户随意进入某一间宿舍的。
可是,为什么要如此冒险从这里走呢?昨晚下那么大的雨,而且天那么黑,她是从哪间宿舍回来的?那么晚她去做什么?她出去的时候也是从这里爬出去的吗?为什么呢?林羽如无法理解,整幢楼都是女生宿舍,难道女生跟女生之间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一定要从这里走?那么,她是跟谁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羽如忽然想到了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她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
她用力地甩了一下头,她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也许只是一个幻觉而已。
她睁开眼睛,发现李霞已经坐起来了,双手紧紧的抱着被子,正在直勾勾的看着她,那眼神里有着某种恐惧。
林羽如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她:“怎么了?李霞?怎么这样看我?”
李霞慌忙往床角缩了缩,那样子仿佛林羽如是一个有着传染病的人一样,李霞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眼睛还惊恐的瞪着。
林羽如被李霞的样子弄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神情充满了疑问。
李霞楞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了,但是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很空洞,而且还有些发抖,她问:“一定要用刀吗?”
这次换林羽如沉默了,她不解的看着李霞。
“你刚刚做梦了,你问我,如果不用刀,怎么才能把眼睛挖出来,我……我不知道。”
李霞说完就躺了下去,把头蒙进了被子里,露出一头凌乱的黑发。
林羽如望着李霞蜷缩在被子里弓成一团的身体,她猛然想到了什么,她忙趴到窗户上,再次探出头去看,她的心里顿时升起了一团疑云。
紧接着,她的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
让我们一起把视线从林羽如的身上移开,集中到门旁边的那面镜子里,镜子里映着林羽如纤瘦的身影,本来这没什么,但是,你再仔细看。
是的,那是——血迹。
林羽如似乎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林羽如的一只手臂正被殷红的鲜血慢慢染透,在她那雪白的运动服上,那些血迹就象皑皑白雪中正在怒放的梅花一样醒目。
当然,林羽如自己也看到了,鲜血仍在隔着衣服往外渗,就象有人用刀子狠狠地割破了她的手臂,又象是轻轻地划伤了她的一点皮肤,那些血就轻而易举、且不能停止的往外涌,我们看不到具体的伤口,它隐藏在衣服里面。
林羽如很敏感的看了一眼李霞,李霞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象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
林羽如用另一只手抓住那只流血的手臂,后退了一下,靠在窗户上,她淡淡的看着那些血,神情出奇的平静。
一会儿,她走到床边,换了一套黑色的衣服,把染了血的运动服用塑料袋装起来,塞到了床底下,她站了起来,有些摇摇欲坠,她走到镜子前,怔怔的看着镜子里那张完全没有血色的脸,她的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半响,她用一种很怪异的语气喃喃的说——你实在不该穿白衣服的。
有点象在自言自语。
但再仔细琢磨一下,这句话更象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然后,她把粘稠的手插进了衣服口袋里,走出了宿舍。
路过隔壁那间宿舍的时候,她象被电击中了一样,停住了脚步,她朝那扇门看去,门上挂着一把很大的锁,已经生锈。紧闭的门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把未知与喧嚣彻底隔离,以一种孤立的姿态,苍白的呈现在林羽如的面前。
此时,看起来更象是太平间。
林羽如听见从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好象有人在用锤子砸着什么,但又克制着不想让它发出声音。
那压抑的敲击声一下一下的撞着林羽如的心脏,林羽如感觉自己就快要被那只看不见的锤子砸散了架。
这间宿舍应该很长时间没住人了,是谁在里面?
林羽如贴近了那扇门。
屋里的敲击声嘎然而止。
林羽如把眼睛凑到那条细细的门缝上去看,里面黑呼呼的,什么也看不到。
林羽如忽然想到了那晚王玲偷看李霞日记的情景,王玲准备出门,拉开门却怔住了,然后脸上出现恐惧过度的神情,王玲那晚是看见还是听见了什么?
屋里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
林羽如只觉得一股逼人的寒气迅速地席卷着她,她转身跑下了楼梯。
林羽如没有往教学楼去,而是直接跑出了学校。
2
周峰这天睡过了头。
他中途醒过一次,那时候天还没亮,外面在下暴雨,他看了一下时间,四点十分,于是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在敲他的门。
他竖起了耳朵,敲门声没了。
只有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寂寞的声音。
他闭上了眼睛。
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来,那声音很轻,而且时快时慢,没有一点节奏。
他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冷战,他扬起声音:“妈!”
四周寂静无声,连雨声都听不到了。
周峰本来是住在学校的,因为上次跟高阳在网吧打架以后,他父亲就强行着让他住回了家,一来是想好好管管他,二来在家里怎样也比在学校吃住好。
周峰伸手去按床头的开关,没反应,他有些懊恼,怎么突然停电了?
他把声音提高了:“妈——!”
还是没人回答他。
他坐了起来。
其实,人在黑暗中“睁眼”跟“闭眼”效果是一样的,但周峰仍固执的瞪大了眼睛,徒劳的看着四周。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家里,而是置身于一个冰冷的地窖里,周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一种不可救药的孤独正在一点一点的肢离他。
那该死的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谁?”
它又诡异的停了。就象一个藏在黑暗中跟你开玩笑的孩子,他在暗处,你在明处,尽管你的身边没有一丝光,但他看得见你,你看不见他。
周峰从抽屉里摸出手电筒,猛地冲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什么也没有,只有手电筒照出一圈惨白微弱的光。
他突然有点恐惧,不自觉的哆嗦了起来。
他拉开了客厅的门。
他看到了楼下的洗手间里好象亮着光,忽明忽暗,就象在微风中点的一支蜡烛。
他很想大声的问——是谁在厕所里?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他蹑手蹑脚的走下了楼梯。
他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扑通”快速的跳着,仿佛已经跳到了喉咙里。
透过洗手间的玻璃窗,他看到里面有无数只手臂在比划着奇怪的动作,模糊而扭曲的映在玻璃窗上。
“谁?”他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
然后,他鼓足了勇气用脚踹开了那扇门。
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也没有蜡烛。
他刚转身,他险些尖叫出来。
他的手电筒照到了一张苍白的脸——那是他的母亲!
母亲无助的跟他对视着,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照到了另外一张脸。
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它就跟在母亲身后。
那张脸还在不断的往下淌着血,已经模糊不堪,脸上有几块肉似乎还没有凑齐。
嘴巴在那张脸上咧开着,看不出是笑还是哭,牙齿也在滴血。
“把我的脸还给我……”
周峰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梦见张云。
周峰的举动惊动了正在拉窗帘的母亲,刺眼的阳光照得周峰用手挡住了眼睛,天已经大亮了。
母亲回头看他,有些责备的说:“你怎么才醒?你看这都几点了?”
周峰无力的靠在床头,他并不关心现在几点,他脑子里全是那个梦。他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放在胸口上,心不在焉的问:“你叫我了没?”
“叫了,叫不醒,你一直说梦话。”
周峰一阵惊悸:“我说什么了?”
“叽叽咕咕,听不清楚,好象说蛇什么来着,你梦到蛇了?”
“蛇?”周峰有些惊讶,他做的梦跟蛇并没有关系。
“妈……”周峰看着母亲,他的心里涌出一丝不安。
“怎么了?小峰?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脸色这么差,要不请个假别去上课了?”说这话的时候,母亲已经坐到床边,心疼的摸着周峰的额头。
“我……我梦到张云了。”
母亲怔了一下,但很快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一边打开衣柜给周峰拿衣服,一边说:“做梦而已,你要是没有不舒服,那就起来去学校吧,你快迟到了。”
“妈……”
“你应该好好读书,这些事不是你该想的。”母亲打断了他的话。
“妈,我觉得……”周峰停了停,接着说:“其实,张云都已经疯了,不是吗?”
母亲慈祥的笑了笑,疼爱的揉了揉他的头,轻声的说:“是的,所以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个世界上是少了一个疯子,还是多了一个鬼,以后不要再提她,你是我儿子。”
母亲走到门边,回过身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她说:“你该去学校了,儿子,我去帮你把稀饭热一下。”
她的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
周峰想到梦里张云的脸,他浑身打了个寒噤。
3
下午刚放学,林羽如从桌面上把两张折叠起来的信纸递给了周峰。
周峰拿着它不禁有些愕然,很敏感的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人往这边看,他又看看林羽如,他发现林羽如的眼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脸上充满了期待。
周峰有点紧张的问:“就……就在这里看?这么多人?”
林羽如楞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她打了周峰一下:“你自作聪明什么呀?你以为我给你写情书啊?”
周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边打开边问:“是什么?”
周峰只看了一眼,就低声叫了起来:“人鬼情未了?”
林羽如对周峰的反应丝毫不觉得惊讶,她笑着说:“对呀。”
“什么意思?”
“我编的一个舞台剧。”
“舞台剧?这次的文艺汇演?”
“没错。”
周峰突然想到了他跟王利生在河边的时候,他说想遇到一个女鬼,再来段人鬼情未了的事,他一下子笑了,他问:“要我扮男鬼,还是你演女鬼?”
林羽如娇嗔的说:“你先看嘛。”
周峰把视线重新移到了信纸上,上面这样写着。
《人鬼情未了》
道具:一束鲜花,一把匕首,四支蜡烛台,两条铁链
服装:医生穿的白大褂一件,黑、白长风衣各一件,四条白色的长裙
音乐:
1.《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2.《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3.《离别》
4.《人鬼情未了》
5.《雷雨声》
6.《救护车》
7.《恐怖声》
人物:
林羽如——瞎眼女孩
周峰——上班男人
王利生——流氓甲
丁勇明——流氓乙
张洪——流氓丙
胡英——医生
万莉——黑无常
刘雪红——白无常
伴舞:曹敏 王玲 张海英 李小琴
周峰看完后,不免有些惊讶,他纳闷的说:“我怎么感觉象是要拍电影?”
林羽如则正好相反,她显得神采飞奕:“当然!这将会是我们自己的电影!”
“林羽如!要不要去吃饭?”
林羽如转头看了看张海英跟王玲,教室里的人几乎快走光了,她说:“你们先去吧,我等会儿。”
说完,她又转过头来对周峰说:“我现在想的就是那些音乐和效果音好不好找。”
周峰不假思索的说:“好找啊,网上什么音乐都有。”
“可我是要把它们剪接起来的哦。”
“简单得很,找一个刻CD的地方不就行了?”
“唔……那白裙子呢?她们肯定没有,学校会答应去做吗?”
周峰拿起笔放在嘴里轻咬着,若有所思的说:“应该会答应吧,学校挺重视每一年的文艺汇演的。”
林羽如兴奋的说:“太好了!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周峰看了看信纸上的人物,他说:“你几乎把全班同学都用上了。”
林羽如忽闪着她那双黑亮而深邃的眸子:“是啊,这样阵容才强大,才显得与众不同啊。”
周峰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饰演角色——上班男人。他有些不确定的问:“这好象说的不是学校……”
“对!”林羽如打断他,“我要做的就是这个意思!为什么一定要围绕着学校的话题呢?演我们怎么读书?怎么热爱学习?我想过了,既然是全校汇演,那就不可能只有我们一个节目,那些关于学校的话题,其他班级会去准备,要想不一样,那就彻底的脱离掉,所以,我才编出了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
“爱情?”周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林羽如,仿佛那些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林羽如被周峰这么一弄,有些羞涩了起来,但她很自信的说:“是的,虽然说我们都不是演员,甚至从来没演过戏,但我相信,这个舞台剧一定是最棒的!”
周峰有些不放心的说:“可是……你觉得班主任会答应吗?”
在他的印象中,所有的老师都是古板的,明目张胆的说到“爱情”这个话题,现在还要把它搬到舞台上去,只怕班主任不会那么轻易答应。
“只要我们能演得好,他没有理由不答应的,是他自己要求不一样的嘛,每个人都会恋爱,每个老师和家长也都是从恋爱中走过来的,而且我并没有编有伤风化的剧情,再说又不是真的,只是一个舞台剧而已,他为什么不答应?”
林羽如沉吟了片刻,她感觉到了周峰的反应,她侧着头问周峰:“你好象对这个舞台剧很不感兴趣,是吗?”
周峰忙不迭的说:“不,不,不,我只是在想,牵扯到了鬼……会不会不好?”
“鬼有什么不好?《人鬼情未了》,《倩女幽魂》不是一样成了经典名片?蒲松龄的《聊斋》更是成了中国的四大名著,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你还是唱你的歌,别把我搭上。”
林羽如说着,就要去抢周峰桌上的信纸。
周峰一把按住了:“别,别,我没说不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呢?至少你得让我知道剧情吧?你是演一个瞎眼的女孩,那我呢?我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或者是聋子?哑巴?如果我是健全的,对你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林羽如没说话,也没看周峰,把桌上的书往抽屉里放,那样子显然有些生气了。
周峰还真怕她生气,手忙脚乱的说:“你别生气,我知道你的想法很好,很有创意,我发誓,再也没有人能想出比你更好的剧情了,就连张艺谋也得靠边站……,你不要扳着脸嘛,书上说,笑是可以美容的,你知道你笑起来多好看吗?你不知道吧?那我现在很真诚的告诉你,你笑起来简直太好看了!我这一生,还没有见过比你笑起来更好看的女孩!我发誓,就是嫦娥下凡,西施在世,她们也会自愧不如……”
周峰说得天花乱坠,忘乎所以,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没词的时候,林羽如“扑哧”一声,及时的笑了出来。
周峰也笑了,抓了抓脑袋:“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编的剧情吧?不过我从没演过这种东西,万一演砸了,你可别骂我。”
“我也没演过。”
林羽如抿了抿嘴唇,两个酒窝清晰可见,她用手撑着下巴,轻轻的、柔柔的说了起来,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编制的故事里:“我是一个卖花的瞎眼女孩,每天都会在同一个地方卖花,而这个地方正是你上班的必经之路,你每天都会买我的花,有一天……”
周峰认真的听着,怔怔的看着她。
要命!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
周峰想起了王利生在河边跟他说的话——没有一个正常人脸会白成那样。
周峰仔细的看着林羽如,没错,她的脸确实白得很不自然,比那种没有血色还要白,这种苍白,周峰无法描述出来,但他不相信王利生说的那些鬼话,他宁可相信林羽如天生就是这种皮肤。
皮肤白并没有错,不能凭这一点就判定她不是一个正常人!
周峰靠在墙上,端详着林羽如,然后又从记忆深处搜索刘思佳的模样,但他发现,对于刘思佳的记忆,其实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模糊不清了,最终只搜索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从没这么刻意的去想过刘思佳。
人,其实都会这样,你一直觉得自己记住了某个人,但是当你真正静下心来想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容颜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模糊不清了。
周峰把眼前的林羽如跟脑子里不是很清晰的刘思佳放在一起比较了起来。
周峰问自己,她们象吗?
似乎越看越象,又似乎越看越不象。
就在林羽如换了一口气继续说话的一刹那,他的脑子里猛然闪出一个答案。
林羽如带给他的似曾相识,并不是因为刘思佳,而是另有其因!
可是真要叫他说出是什么别的原因,他却又摸不着一点儿边了,整个人就象丢了魂一样,飘在了浮云里。
他迷糊了。
4
林羽如突然转过头来。
直视着周峰。
周峰吓了一跳,他从没见林羽如这个样子。
那眼神里是一片全然的陌生。
散发出一种寒冷的气息,瞬间就包围住了周峰。
周峰一下子想到了河边的那具“女尸”,她的眼神跟林羽如此刻的眼神竟是如此的相似!
周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一时分不清坐在他面前的是林羽如,还是那具“女尸”。
她就那样直直的紧盯着他,那目光仿佛是一颗子弹,穿透了周峰的脑门。
周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躲不开她的眼睛。
那眼睛里象是有一种魔力,迫使他跟她对视。
周峰感觉自己就快要失去任何意识了。
那眼睛渐渐变成了一只苍白、枯瘦的手,迅速地伸进了他的胸膛,抓住了他的五脏六腑。
周峰一动也动不了。
林羽如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周峰还是说不出话,一脸的茫然,那样子就象一个木偶。
“有人说,如果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紧盯着朋友的眼睛两分钟,看他有什么反应,就知道他有没有对自己撒过谎。”
周峰木木的看着她。只有两分钟吗?周峰觉得好象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林羽如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笑盈盈的问他:“你不去吃饭吗?”
不知道为什么,林羽如的笑让周峰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母亲的笑,他就象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击中了一样,周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5
周峰没有回家吃晚饭,一个人在学校门口的小饭店吃了盘炒面,然后去旁边的食杂店给家里打电话,这是父亲交代的,如果有事不能回家吃饭或者睡觉,一定要给家里打电话。
父亲原来没这样管过他,还是因为他跟高阳打架的事,从那以后,父亲把他管得很紧,一点自由也不给他,其实他以前也常常打架闹事,他记得,有一次在网吧,为了玩游戏,他把一个小混混的腿给打瘸了,父亲也只是骂了他两句,但是高阳不一样,他是党委书记的儿子。
周峰根本不会知道社会的复杂关系。
周峰想,高阳有些日子没来学校了,也不知道上次在饭店把他打成什么样了没,但周峰估计不严重,要不高书记早去他家了,周峰想到那晚高书记在他家打麻将时赢了钱的扭曲嘴脸,他胃里面一阵翻滚,险些把刚刚吃的面全吐了出来。
天快要黑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雨雾的气息,周峰讨厌这种湿漉漉的天气,它把天空提早压得更暗了。
他走到电话机旁边,拿起听筒贴在耳边,熟悉的拨了一串号码,那头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
奇怪,这个时候是吃饭时间,家里应该有人在才对。
他又重拨了一次。
有人接了电话,他习惯性的叫了一声:“妈!”。因为家里的电话,基本上都是母亲接的。
那头没人说话,什么声音也没有。
“妈,是你吗?我是小峰啊。”
没人说话,也没有声音。
周峰把听筒拿开,看了看,然后又贴到耳朵上,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已经挂断了。
周峰纳闷的看着电话机,是母亲接的电话吗?为什么接了又不说话?是不是打错了?周峰按了一下去电显示,没错啊,就是家里的号码。
周峰转念一想,是不是这部电话坏了?
于是,他换了旁边的电话,很快那边有人接起来。
“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还是没人说话。
他又问了一遍,身体也随之哆嗦了一下,因为他已经很清楚的听到了电话那端传来的呼吸声,又象是喘息,时强时弱,仿佛是一条无形的舌头,通过电话线舔到了他的脸上。
“你是谁?”
周峰紧张了起来。父母不可能会无聊到跟他开这种玩笑。
喘息声没了。
一会儿,周峰听见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声音很遥远,而且冷冰冰的,就象是从太平间里传来的一样。
他的脑子里立刻浮出一幅奇怪的画面,一个婴儿,躺在太平间的某张床上,哇哇大哭着,周围全是睁着眼睛的尸体。
周峰一下就火了,大声的骂了起来:“***你妈!你是谁?”
婴儿啼哭声没了。
周峰把正在织毛衣的老板娘吓了一跳,她咕哝着,这两天这些孩子是怎么了?怎么都神经兮兮的?
半响,那边响起一个清晰、却又空洞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发酵的霉味:“你带我回家……”
然后断线!
周峰的脑袋里就象有一颗炸弹一样,“轰”地一声炸开了。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是张云的声音。
也是张云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带我回家……
她回来了!
就在他家里!
周峰突然感到一种无边的恐惧排山倒海般向他压来,压得他透不过气,压得他胸口窒息。
他迅速的拨通了母亲的手机,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喂?谁啊?”
“妈,你在哪?”周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小峰啊,我在胡姨家打麻将呢,你爸说他晚上不回来吃饭的,你在哪?吃饭了没?菜在电饭煲里热着的……,等等,谁打的八万?我要碰……”
“我就是告诉你一下,我不回家吃饭了,我吃好了,我刚刚打电话回家……”
“怎么了?”
“呃……,没人接,你打麻将吧,我去上自习了。”
“好,那你去吧。”正在筑长城的母亲丝毫没有听出来儿子的语气有什么不妥。
“妈……”周峰欲言又止,他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说。
“还有什么事吗?儿子?是不是没钱了?”
“不是,我,我挂了。”
“挂吧,哈!最后一张六万!自摸清一色……”
挂完电话,周峰的胸膛就象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难受。
6
周峰蹲在食杂店门口抽了一根烟,他想不明白,电话为什么会是张云接的?说实话,他还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可是……
他转过头,有些恍惚的看着电话机,看了半天,终究是没有勇气再往家里打一次。
他的眼前浮现出张云昨晚在他梦里的脸,一时间,整个世界都是张云的脸,它悬挂在每一个周峰看得见,也看不见的角落。
成千上万张血肉模糊的脸,嘶牙咧齿,脸上的肉没有凑齐,牙齿还在滴血……
周峰感觉自己就快要疯了。
周峰大叫一声,往学校狂奔而去。
他敲响了班主任的房门。
“进来!”
门虚掩着,周峰轻轻一推,它就自己开了。
班主任正坐在床上看书,一只手拿着钢笔,在书上做着记号。
“刘老师。”
“哦,周峰啊,有事吗?”班主任没有抬头看周峰。
“文艺汇演的事。”周峰忽然有些不自然起来。
“节目出来了?”
“嗯,是一个舞台剧,林羽如让我来跟你说一下。”
“是她编的吗?”
“嗯。”
“那就演吧,还没演过舞台剧,可以试一下,什么名字?”说到这里时,班主任翻了一页书。
“人鬼情未了。”
周峰以为班主任会很惊讶的看看他,但是班主任只是很不热心的“哦”了一声,头也没抬一下。
“林羽如让我问问,需要些服装,学校给不给做。”
“什么服装?”
“四条白裙子。”
周峰没想到,班主任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让她去做吧,多少钱到我这儿来算。”
“还有,这个舞台剧要用好多人,林羽如担心她刚来,有些学生不听她的,想让你在班里说一下。”
“嗯。”
“刘老师,我们可以去电影院排练吗?”
“我明天去跟电影院的负责人说一下,反正是荒废在那里的,问题应该不大。”说到这里,班主任又翻了一页书。
“你要……听一下剧情吗?”
班主任淡淡的说:“不用了。”
“那我去上自习了。”
“嗯。”
周峰有些不明白,班主任既然这么不热心,为什么又这么爽快的答应呢?
周峰刚走到门边,班主任叫住了他:“你把剧情说说吧。”
“哦。”周峰吞了一口唾液,正准备开口,班主任突然又说:“不用了,你去吧。”
周峰纳闷着往外面走,班主任又一次叫住了他,喃喃的说:“排练的时候,小心一点,去吧。”
周峰走出了班主任的房间。
这次,班主任没再叫住他。
周峰总觉得班主任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这种感觉很难说得清楚。
周峰想着班主任最后那句话——排练的时候,小心一点!小心什么?小心不要把电影院的东西弄坏吗?电影院一直是荒废着的,除了有什么节目才开一下,里面大概也没什么东西是好的。
那,小心什么呢?
周峰刚走进教室的那一刻,他想起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问题的问题。
班主任从他进屋,一直到他离开,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突然一片漆黑,停电了!
校园里顿时一片喧哗,尖叫声几乎震塌了楼顶!
7
中途的时候,班主任来了一趟教室。
校园里已经恢复了宁静,烛光摇曳。
班主任主要就是说文艺汇演的事,让所有参加演出的同学都听林羽如跟周峰的安排,并且让林羽如站起来把这次参加演出的同学名单念了一遍。
同学们都显得有些惊讶,不知道林羽如弄的是什么节目,居然一下子要用这么多人。
然后班主任就开始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可是说着说着,他突然盯着教室的后门不动了,脸上是惊愕过度的神情。
他的脸在烛光下显得瘦长瘦长,仿佛全是骨头,只有一层薄薄的皮,把那些骨头包裹住,但好象又包不住,那些骨头全都争先恐后的想从那层皮里迸裂出来。
从他的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恐惧,似乎有些飘忽不定。
他在看什么?
所有的同学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门看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林羽如没动。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没动。
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不动。
8
回宿舍的路上,张海英挽着王玲的胳膊:“你说林羽如在搞什么?她差点把全班同学都用上了,什么节目需要这么多人?”
王玲淡淡的说:“我哪知道?也许是大合唱呢。”
“大合唱?我看不象,不过,我错了。”
“什么错了?”
“看来,她真的是全能。”
王玲不置可否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我看未必,节目还没出来呢,天知道会是什么样?而且这么多人演一个节目,除非是大合唱,不然够她乱的。”
“如果真要是大合唱,那她就太没水准了。”
说着,她们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张海英说:“陪我去买根蜡烛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电。”
“不用买了,我那还有。”
她们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走去。
林羽如一走进宿舍,几个女孩就叽叽喳喳的问开了,尤其是张海英,她问:“林羽如,你打算演什么节目啊?为什么要用那么多人?不是搞什么大合唱吧?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演过一个节目的。”
林羽如轻笑着:“我编的一个舞台剧。”
“舞台剧?”
几个女孩大大的震惊了,就连王玲跟曹敏也瞪大了眼睛看她。
张海英兴奋了起来:“真的啊?我就知道你会与众不同。”
胡英也忽闪着眼睛问:“什么名字?”
“人鬼情未了。”
“哇!”张海英夸张的叫了起来,“演鬼的啊?是不是根据电影改编的?”
“不是,我瞎想的。”
“那我演什么呀?”
“唔……”林羽如拿出信纸,把人物饰演表读了一遍。
“伴舞?”王玲叫了起来:“可是我们都不会跳舞啊,我们从来没跳过舞。”
“是啊,我们根本不会!”其他几个女孩也跟着附和。
“很简单的,拿蜡烛跳,就几个动作就行了,你们都穿白色的长裙,只要动作整齐,就很好看了,我以前学过一点舞蹈,我可以教你们的。”
张海英说:“我们哪有白裙子?我估计她们也都没有。”
“班主任已经答应了,等我把音乐弄好,下个星期一就带你们去做衣服。”
“哇!不是吧?班主任居然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张海英跳了起来,坐到林羽如旁边:“你把舞蹈跳给我们看一遍,好不好?”
“不要吧?等排练的时候我再教你们好了。”
张海英不依,抓着林羽如的手臂撒起娇来:“不好,不好,现在跳一遍,我急着看。”
“跳吧,跳吧。”她们跟着一起起哄。
林羽如拗不过她们,羞怯的站了起来,拿起点在上铺的蜡烛,又问王玲要了一根蜡烛点燃,以防蜡烛油会滴在手上,她用纸包了起来。
她站在宿舍中间,开始轻声唱了起来,是那首大家都很熟悉的《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一边唱,一边轻柔的跳着,动作牵动着眼神,烛光下,林羽如就象是一幅流动的画。
她们不禁看呆了。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象是陷入催眠的指令,我已开始昏迷不醒……”
张海英第一个带头鼓掌:“太棒了!林羽如!不过就是太难了,恐怕我到下辈子也跳不出你那种水平。”
“没事的,只要动作整齐就好,离汇演还有一些日子,不是吗?我们可以排练的,我相信你们能跳得好。”林羽如把蜡烛吹灭还给了王玲,把另一支继续点在上铺。
“我不喜欢跳舞,我觉得我更适合演白无常。”
张海英说罢,跑到镜子前,把头发散下来,用手指把它们全梳到前面,遮住了脸。
她后退了几步,慢慢的转过身来:“你们看象不象午夜凶铃里的贞子?”
胡英尖叫一声,钻进了被窝。
林羽如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张海英的样子确实有些吓人,尤其是在这个停电的夜晚,让人脊背发凉。
“别闹了!讨厌!”曹敏话音刚落,一本书扔向了张海英。
张海英笑着躲开了,跳到窗户旁边,压低了嗓音说:“我死得好惨啊。”
“还来?”曹敏又扔了一本书,张海英一蹲,那本书从窗口飞了出去。
曹敏立刻大叫了起来:“哎呀!我的日记!”
“什么?”张海英把头发往后面梳。
“都怪你啊,好好的扮什么鬼,我的日记掉到外面去了。”
张海英一边用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一边说:“谁叫你要用日记砸我的?活该!”
“你扮鬼吓人,还说我活该?不行,你去帮我把日记捡回来!”
“有没有搞错?这么晚你让我去帮你捡日记?”
“当然啊,谁叫你扮鬼的?不是你,我的日记就不会掉到外面去。”
“OK,那我明天去帮你捡,行不行?”
“万一明天让别人捡去了怎么办?那是日记!不是书!”
“可是外面那么黑……”
胡英打断了张海英的话,她说:“我支持曹敏,我刚刚真被她吓到了,是该让她去捡,惩罚她一下。”
张海英哭丧着脸,望了望窗外,委屈的说:“太黑了……”
曹敏说:“你连鬼都敢扮,还怕什么黑?去捡。”
张海英看看王玲:“王玲,你陪我去,好不?死曹敏太残忍了。”
“我怕。”
张海英又无助的看向林羽如。
“好吧,我陪你一起去。”
“还是林羽如最好!”张海英笑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手电筒,挽着林羽如往外面走。
她们一边聊着,一边往学校后面走。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苍穹里就象染了一大片墨汁一样,黑得那么不自然。
“林羽如,你知道下午在操场上给你偷偷塞纸条的男生是谁吗?”
“你看到了?”
“看到了呀。”
“我不知道,纸条我也没看,那些男生好烦人的。”
“他们原来都是塞纸条给曹敏的,曹敏是学校的校花哦,自从你来了以后,他们都喜欢你了。”
“不是吧?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的呀。”
“你还不好?你是我见过最全能的女孩了,我要有你一半,我就满足了。”
她们已经走到了宿舍后面。
因为后面是一大片平地,所以她们没费什么劲就用手电筒照到了曹敏的日记。
李霞捡起日记,抱怨着:“这个死曹敏,让我这么晚下来给她捡日记,等下回去看我怎么吓她。”
这时,林羽如忽然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她全身一紧:“你听。”
“什么?”
“我好象听见有人在叹气。”
“不会吧?”李霞立刻抓紧了林羽如,拿手电筒的手开始发抖,她如惊弓之鸟般四处张望着,声调都失去了平稳:“你……别……别吓我,这就,就我们俩。”
那声叹息又来了,冷冷的,似乎从坟墓里传出来的一样,穿过墓碑,直接钻进了林羽如跟张海英的脑袋。
林羽如猛然拿过张海英手里的手电筒,朝宿舍的墙上照去。
她险些晕厥。
——墙壁上,悬空挂着一个白衣女子,头发凌乱的散下来,那张脸就象涂满了面粉一样雪白,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在那双眼睛下面,有两条鲜红的印记……
白裙子随着夜风起舞,裙子里空荡荡的,似乎没有身体……
“妈呀——!”
张海英魂飞魄散的叫了一声,拉着林羽如疯了一样,跌跌撞撞的往学校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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