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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私 [2007-2-15] 桔灵书斋 发表在 午夜惊魂{短篇}

  十亿网民九亿聊,许艺玲也不例外。
  这天晚上,丈夫照例出去打麻将,把11岁的儿子哄上床后,许艺玲就习惯性地打开电脑上QQ。一个名叫“怪侠”的网友请求加为好友,怪侠的资料里面写着:
  昵称:怪侠;性别:男;年龄:34;省:上海。
  许艺玲把他加为好友,和他聊起来。天南地北地闲聊了一个小时,许艺玲觉得怪侠知识面广、善解人意、富有见地、风趣幽默,往往逗得许艺玲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聊天很快进入了更深的层次。怪侠说,网络真是很好,越是陌生人,就越能亲近,夫妻间守口如瓶的隐私,却愿意告诉网友。许艺玲表示理解,并且马上想到,她自己和丈夫也并非无话不谈的。是啊,如果把隐私全部抖出来,谁还有脸见人呢?
  怪侠说:“电脑里有些资料,我绝对不希望被别人看见。”
  许艺玲的硬盘里就有她的隐私:日记、初恋情书、藕断丝连的一个男人的照片。她想,在电脑里存些日记、私人信件,甚至是黄色图片、色情电影,也可以理解,毕竟是人之常情。但她却不担心怪侠说的问题,因为她把放隐私文件的文件夹都加了密,只有凭借密码才能打开。可她不想表现得精于此道,于是说:“怎样才能不让别人看见呢?”
  怪侠说:“加密软件的保密性还可以。但同样有解密软件,专门破解密码。如果我女儿看到了这些资料,我在她心目中的良好形象不是彻底毁了吗?过早的接触这些东西,还会导致早熟。电视里未婚妈妈的新闻你看了吗?你想想看后果多可怕?”
  父母的品行无疑会对儿女的一生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许艺玲从来没怀疑过加密软件的可靠性,也没想过后果,听怪侠这么一说,她震惊得很,连忙问:“有什么办法吗?”
  “电脑是你专用的?”怪侠继续说。
  许艺玲反问:“是的,这样行吗?”
  怪侠:“你可能想,只要你临终前把隐私删除干净就行了。不过,如果你在意外事故中遇难,还来得及删除吗?想想吧,谁希望自己死后仍然被别人唾骂呢?而且那时,电脑当然会被你儿子占用……”
  是啊。虽然遭遇事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后果确实非常严重啊:不仅一生的清誉毁于一旦,更为严重的是,儿子幼小的心灵将受到创伤,影响他的心理健康……许艺玲觉得后果确实太可怕了,觉得应该加倍珍惜自己的生命,要远离一切意外。她呆呆地想着,打字的手僵都住了。
  “你不用急着删除文件。办法还是有的。”怪侠作了一个鬼脸。
  许艺玲赶紧问:“?”
  怪侠说:“就是如果你死了,我来帮你删除文件。”
  许艺玲觉得这办法荒谬可笑:“别开玩笑了。那我的隐私不是被你知道了吗?”
  怪侠说:“对你来说,我只是个陌生人。被我知道,比被你丈夫和儿子知道要好。不是吗?只要你信任我,你死了我会来帮你的。只要你电脑里没有别人的隐私,就不用怕我敲诈,谁能敲诈一个死者呢。”
  许艺玲不觉得谈论敲诈,谈论自己的死亡有何不妥,反而被这种直率、坦诚的谈话深深地感动着。和丈夫常常相对无言,和陌生人却这么容易沟通,许艺玲觉得怪侠说得对,从某种意义上来,陌生人是可以信赖的——电脑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文件,她只是不愿意让亲人受到伤害罢了。一个人死了,就无法再保护自己,但她有权利保护自己的隐私,这就需要朋友的帮助。
  哈哈,自己这么年轻,居然担心起身后事了。
  怪侠又说:“如果我死了,希望你把我的硬盘全部格式化。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
  许艺玲答:“嗯。我在学校就是教计算机的。”
  怪侠说:“不要告诉我你的真实生活。我们越陌生,就越是可以信赖。我们一起发个毒誓,保证会替对方保密,绝不泄露隐私。”
  两人都发了誓,彼此告知了地址、姓名和手机。他告诉她电脑开机密码是77778888。
  虽然达成了协议,但许艺玲越想越觉得荒唐。也许只是个玩笑吧,聊天的时候,在虚假世界中两个人可以敞开心胸无话不谈,然而这些事是不能当真的。
  第二天,在QQ上,怪侠一本正经地告诉许艺玲:“钥匙已经寄出,从上海寄到嘉兴估计需要三四天吧。你要留心邮件哦。”
  下班后,许艺玲去配了把家里大门的钥匙。把闪闪发亮的钥匙握在手心里,一种神秘的兴奋感在血液里滋长着,美妙的、麻酥的、醉人的感觉。
  真是疯了!如果丈夫知道了,一定会这么说。但他不会说的,这三年来,他甚至很少正眼看我,好像那样会弄脏他的眼睛。
  这只是一个玩笑罢了,他不会真的寄钥匙来吧。
  万一他真的把钥匙寄来了,我会把家里的钥匙寄给陌生人吗?
  光是想想这些事情,许艺玲就体会到一种别样的心情。大街上狭长的天空似乎比平时高远了、澄明了。
  两天后,下班时,门卫老王喊住了她:“许艺玲,你有一个邮包,是从上海寄来的。”
  虽然有思想准备,许艺玲还是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她赶紧把邮件通知单放进坤包,开车疾驰到邮电所。人家这么信任我,我也不应该疑神疑鬼的。想到这儿,她把自己家的钥匙寄了出去。
  回到家,她打开电脑的机箱,把他的钥匙藏在里面。这样,一旦她死了,怪侠来破坏硬盘时,也许就会看见它,把它带回去。
  她问:“那我怎么知道你死了呢?”
  怪侠:“很简单——哪一天我不上QQ,也不回手机短信了,那就是……”
  她说:“那不一定。也许你只是生病了呢。”
  怪侠:“是啊,所以还要麻烦你证实一下。”
  生活仿佛被清水洗了一遍,从沉闷灰暗变得熠熠生辉,从一潭死水变成了鳄鱼池:危险时刻随时会降临,却是多么刺激!许艺玲随时准备着,投身于一项前所未有的行动。它是新异纯洁的、超脱功利的、荒诞可笑的,但越是奇怪的事,就越充满了诱惑。
  一个月以后,许艺玲又觉得自己太当真了。想想就觉得可笑:这只是个玩笑,一个人哪会说死就死呢?
  但是,有一个星期三,怪侠没有回复QQ信息。也许他有点忙,再等等吧。许艺玲在电脑上看了一部电影,听了几段相声,等到了十一点,怪侠的头像还是暗的。许艺玲就发了条短消息过去:“身体还好吧?不要吓我啊。” 仍然没有回音。
  心里隐隐约约的不良预感,使许艺玲思绪万千,她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很想打电话去证实一下,但她又想,这么晚打电话过去不好吧……如果他开着手机,那就是愿意别人打过去……还是等明天再说吧,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星期四,许艺玲上班都觉得没心思。又给他发了两条短信,他都不回。上课的时候,明知没有短消息,却仍不由自主拿起手机查看。到了晚上九点,怪侠的头像仍然是暗的。
  星期五早上,丈夫又是通宵赌博,一夜未归,她又独空房。被悬念折磨了一夜,许艺玲再也不想等了,她拨打了他的手机。
  “嘟……嘟……”在静谧的卧室里,铃声格外刺耳。有那么一会儿,恍惚间,许艺玲似乎听到移动通信服务的那个女声在说:“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
  但她立即意识到对面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在讲话。
  那边说:“喂……喂……你找李文权吗?文权他……”
  许艺玲问:“他怎么了?”
  女声哭起来,抽噎着,沙哑的声音哽住了:“他……他星期三那天……被汽车撞了……”
  许艺玲有些吃惊,不过她还是问:“他现在怎么样?”
  “他死了……明天上午出殡……在……”女声也许是想通知许艺玲参加追悼会,所以说得很详细。
  竟然有这么凑巧的事!难道他是自杀的?不,不会的。如果他是自杀,那他自己就能清除掉电脑里的隐私,还用得着找我帮他吗?难道李文权能预感到自己的死亡?许艺玲惊愕万分,她呆住了,甚至忘记了呼吸。手机掉在地上,屏幕变得一片空白,她的大脑也是这样。
  对了,那个协议!那个荒唐的协议!最好明天就去,明天上午她们都不在家,事情会很顺利的。但为什么非要去履行它呢?我是发过毒誓的。如果我不去,就对不起死者,也对不起自己。
  更为重要的是,她想弄清事情的真相。她隐约觉得,这种离奇的巧合背后,还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不去,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星期六一早,对丈夫说要出席一个教研活动,许艺玲就乘车去了上海。出租车很快把她带到了李文权家住的那个小区。这里地处卢湾区,是个布局合理、风景怡人安静所在。许艺玲来到第7幢楼下的小卖部里,向一个年约60的老婆婆打听消息:“请问,您知不知道李文权家住在哪里?”
  老人家说:“没听说过。”
  “那你听说前天发生了一起车祸,撞死了这里的一个人吗?”
  老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这目光在说“神经病”三个字。许艺玲觉得非常难堪,从店里逃了出来。
  这是正常的,城市里是没有“邻居”这个概念的。城市标榜的是购买力、信息,却不是地域。生活在不同圈子里的人,即使近在咫尺,也如远在天涯。
  许艺玲走进住宅楼,乘电梯来到16楼,1609室。许艺玲想,如果里面有人,我就假装敲错门了。她按响门铃,一直按了三遍,也没人应门。
  要履行协议的话,现在是最佳时机了。如果不幸被人撞见,即使被警察抓住,也没有关系,聊天记录能证明她是受李文权之邀来处理后事的。她从包里摸出钥匙,强压住疯狂的心跳,把钥匙插进了防盗门。
  如果钥匙是假的,那我立刻就回家——但钥匙转动着,门开了。
  灵堂设在客厅里。他的遗像挂在墙上,遗像里,他仪表堂堂,目光注视着许艺玲,仿佛在对一个老朋友说:“你来了,谢谢。”她感到心里一下子堵住了,扭头不去看他。何必为他痛苦?这个陌生人,和自己毫无关系! 
  花圈、香烛、纸灰、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倚在墙上,中间空着的地方刚才一定摆放着李文权的灵柩。现在,他们快要将他火化了吧。许艺玲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自责,她加快脚步来到书房里,看见了那台电脑。
  电脑旁有张照片,是一家三口:李文权比想像中年轻、英俊;女主人穿着得体,她对自己的青春美貌颇有自信,因而在照片中表情自然;他们的女儿大约两岁。
  许艺玲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女孩子,觉得她像自己的儿子。尤其是那双天真的大眼睛跟儿子一模一样。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却失去了父爱,真是可怜呢。
  她感到,胸膛里某个隐秘的地方有一股火苗,在舔自己的心。她的内心无力地挣扎着,但却意识到深深的惋惜之情:我们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对他却丝毫也不了解。现在,她想了解这个男人,反正,协议并没有禁止她查看硬盘。
  她开了电源,输入77778888,电脑果然启动了,许艺玲查看着硬盘里的一个人文件夹。李文权的隐私存放在哪儿呢?许艺玲看到D盘里有几个文件夹,名称分别是“电影”、“音乐”、“随笔”、“工作”等。电影文件夹里没有什么隐私,也不是色情片。音乐文件夹里都是流行歌曲。
  最后她点开了“工作”文件夹。只见里面有二十几个文件夹,全似用人名来命名的。她的目光集中在一个很熟悉的名字上,定睛一看,心头凛然,是“许艺玲”。她当然先打开这个文件夹,里面有两张照片,还有两个文本文档,分别命名为“协议”、“步骤”。
  打开照片,她惊呆了:这就是许艺玲的照片!是她去年到海南旅游时拍的。它们怎么会在这儿?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来没有给李文权发送过照片——难道他是个黑客,通过网络窃取了她电脑里的照片?
  许艺玲大惑不解,手指有些轻微的哆嗦,她打开了名为“协议”的文档,只见里面写着:

  委托人:风之眼
  对象:许艺玲
  时间:今年8月份之前
  酬金:三万(已付),四万(未付)

  又打开“步骤”这个文档,自己的名字又出现了!而且,这绝对不是好事。里面记录着许艺玲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作息时间,以及一些琐事。针对这些事,分别又有方案:有车撞、毒药、溺水、刀刺等。
  恐怖充满了她的心,她的牙齿格格作响。但她意识到不能在这里呆得太久,就把电脑里可疑的资料都复制到自己的移动硬盘里,把电脑格式化,关机后,赶紧逃回了嘉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她开了电脑,打开那些文件。逐一浏览,慢慢地,她感到自己的背脊里淌过了一条溪流,溪水来自冰川,寒意一阵接一阵地从脚底袭来,使她冷得直打哆嗦,使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从电脑前逃开——天哪,文件夹有二十几个女人的照片,而这些女人全都死掉了!有些死讯甚至可以在网上查到。
  她被吓得魂飞魄散,恐惧到了极点——李文权是个杀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接下来就要杀我!而时间就在今年8月份之前!
  她又感到松了口气——幸好他死掉了,我算是逃过了一劫——但是,谁要杀我呢?谁可能把照片给李文权呢?
  许艺玲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愿意相信。事实很简单:除了丈夫之外,没有人有机会接触到这几张照片。
  丈夫要杀我!徐尤明要杀人!他自己不敢杀人,就请了一个杀手。
  她觉得天旋地转,天整个塌下来了,天昏地暗,把她压在下面,世界成了一个坟墓,呼吸、生活、孩子、劳作、爱情,有什么意义呢!周围的一切是那样可疑,生活在这所房里是多么可怕的事!我居然一直和一个毒如蛇蝎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居然还在幻想他能够回心转意!其实,自从他成为公司的经理之后,他不再爱我了。说是加班、打麻将,其实他一直在背着我搞阴谋诡计!我只是生活在自我欺骗的谎言中罢了。
  难道去控告他吗?李文权的电脑已经格式化了,他也已经死了。我的电脑里的文件怎么能证明他的罪行?更怎么能证明丈夫与此事有关?何况,如果控告徐尤明不成,他就会更疯狂地报复我的。怎么办呢?
  许艺玲虚弱到了极点。她关了电脑,扑倒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床单上的花纹,任凭泪水静静地流。她的脑子里什么也不想,觉得自己像具尸体一样冰凉。
  晚上,徐尤明回到家里时,已经11点了。他发现许艺玲没睡着,就说:“怎么了,睡不着?”他注视着她,似乎在窥探她的心。
  许艺玲不想理他,就不出声,尽量不表露情绪。徐尤明起床,到柜子里拿出两片安眠药,端来水,递给她服用。
  许艺玲一下子警觉起来。她站起来,假装服药,其实只是喝了几口水,偷偷地把药片攥在手心里,暗暗地塞到被褥下面。好险哪,如果服下这些药,恐怕自己已经一命呜呼了吧!
  她的心砰砰直跳,想,离婚!她叮嘱自己:如果犹疑不决,迟早死于非命。
  为了活命,她只好放弃一切:孩子、房子、存款,所以离婚办得异常顺利。两周后,她就搬出了这个家。
  这样的事,当然是无法忘怀的。但渐渐地,她习惯了独处的生活,一个人过得倒也平静。
  一年后的一天,有个同事约她逛街。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徐尤明!她想回避,但眼睛却离不开他手里牵着的孩子。这女孩子好眼熟,她是谁?许艺玲的记忆苏醒了,她的脑子里闪起一道闪电:她是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她现在长大点了,但她的眼睛仍像自己的儿子——像徐尤明——脸形也像——她根本就是徐尤明的孩子!站在徐尤明旁边的女人,正是“李文权”的妻子!
  晴空万里,但许艺玲的头顶响起一声炸雷:根本就没有怪侠,没有李文权,有的只是他们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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