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Icy
一、英飞的伤口
"碎纸?"
不,是林杰刚才扔的符咒,全部变成了黑色。
我看看阿丽,她没有表情。然后我跑过去打开门。
黑色的眼睛就在门外,在门开的一霎那,扑入我的视线。被瞳仁中的旋涡包围的那刻,我发现我的左眼重新看到了东西。
……
我浑身发抖,醒过来。
现在是半夜,我和林杰张金睡在车里。
天上是满天星斗,好看,但没有流星。我下了车,这里的空气就是比城里好,深吸几口,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但是我心事重重。
老槐树远看上去,像个张牙舞爪的妖魔,我眺望了一下,发现妖魔动了。
那不是风,我眨眨眼睛,忽然高兴起来。
那显然是英飞,高高坐在树枝上。
我毫不犹豫的跑过去。
※ ※ ※
树下。
"英飞,下来!"
我听到沉闷的回答,果然,英飞跳下树来,摘了蒙面布。我高兴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叫我们一通好找。"英飞道:"你肯定没有找我——因为反正也找不到。"
我说:"都一样,反正你自己蹦出来了,白天救我的是你吧?为什么马上走了,躲躲藏藏的?"英飞开口道:"我当然有理由。"
星光下他脸色有些苍白,我想走近点,被他巧妙的避开。
"别靠近我。"英飞说,"我受伤了。"
我大惑不解,听得英飞接着道:"那不是普通的伤口,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们说过,第一次遇见那只眼睛的时候,被它刮起来的东西划伤的伤口吧?"
"记得,在你的手上?"
"嗯,"英飞说,"它溃烂了,而且越伸越长,现在已经到了我的手臂上,好像是细菌感染。我可不想传染给你。"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想到了,的确,早该想到。
※ ※ ※
英飞的手上缠着黑色的布,密密层层,一直包扎到袖子里,我看不出他伤在哪里,向前走了一步。
这个小小动作引起了英飞的警惕,他像猫一样跳开,对我道:"小狼,你要是再过来,我就要走了!"
"英飞,你早就知道了真相对不对?你又见过那只黑色的眼睛了!"
英飞笑了,安静的说,对。
"它应该是林杰的祖先留下来的鬼眼咒术。"
"那为什么林杰的符咒奈何不了它?"
英飞摇头,道:"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小狼,我相信你猜得出这答案。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看样子,他又要"扯滑"了——我慌忙叫住他道:"我只再问你一个问题。"
"关于那个鬼眼,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英飞想了想,道:"它也许没有恶意吧。"接着马上消失在夜色中。
※ ※ ※
我思考了很久,咒术造出来的鬼眼会有思想吗?
林杰在凌晨的时候被我打醒。
"我问你,灵魂可不可以溶入咒术中?"
林杰揉眼睛:"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有个灵魂,溶进了你祖先留下的那个鬼眼咒术中,跟那只眼睛合为一体,又会怎样?"
林杰一拍脑袋,道:"对啊,如果那样,这个树上的眼睛就不起作用了!咒术的本身也就是那个眼睛,就可以单独活动并且存在了,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只是想起了上回见到那个眼睛的事情,我们跟它狭路相逢了那么多次,它都没有真正要我们的命,更没有要张金的命,我想,它也许只是某个眷顾张金的鬼魂。"
林杰道:"有可能,人死后,精神力量的游离会变成鬼魂,这期间是会或多或少损失一些能量的,如果损失的少,那人变成鬼魂之后的思想行为会跟生前一样,如果损失太多,那鬼魂的所想所为就会简单的如同幼儿。那个鬼眼,照你这样一说,我看它也许并没有恶意!我们只需要调查一下它到底是谁,就可以了!"
这样的确变得简单,但我还不能把所有的线索都联系起来,我正要告诉林杰英飞的事情,听见他说:"石头来了!"
果然,石头来了。
※ ※ ※
张金冷冷的道:"我不认识你!"
石头愕然,刚才的热情兴奋全部僵硬,半晌,急匆匆的说:"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兄弟,我是石头啊,你应该记得我们在那树底下玩,我们、我们一直玩到十八岁,那天你跟我说你要进山洞,我不让的,你就趁我不注意,跑进山洞,不出来——啊我知道了,你是生我的气,怪我不跟你一起去,我是害怕那个女山贼的鬼魂啊!你知道的,我最怕鬼。"
张金躲在车里,像刚才一样,转过头去,看不到表情。
石头想把手伸进去,冷不防车窗飞快的滑上,这一下连跟张金说话,都困难起来。我跟林杰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好,天还没亮,有些冷,石头的心可能更冷,他朝放在地上的早点踢了一脚,还不够,又朝天空大叫两声。
我和林杰开始劝他,而他根本听不进去。
"我知道了,我不怪你!都怪我当初不跟你一起进去!好,我现在进去转一圈给你看,等我出来了,你不能再不记得我!"
※ ※ ※
"石头!石头!"我追在后面喊,石头没有回头,直到我拍到他肩膀,还是用蛮力甩开。"你不能进那个山洞!"我说。
"我不信!小金子进过那个山洞,阿丽进过那个山洞,江妈也进去过,为什么我就不能?"
"你不懂!赶快停下!"
晚了,我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
林杰跟上来的时候,我被石头甩得坐在地上,而石头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明明走进了山洞,但从洞口望去,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我知道他会遇到什么。
"林杰!拿你的工具来,咱们进去救他!"林杰翻了半天口袋,终于掏出一打符咒。"走!"他说,顺便递给我一把手电筒,"你先!"
二、石头之死×迟到的友谊
我走进山洞的时候还看的到石头的背影,不想他走进那个恐怖的空间去,于是我用手电筒找他。
但是空间一下子扭曲起来,我听到惨叫,尖利而空挡,不是张金,更像先前遇到的女鬼……林杰赶上我,迈着奇怪的步法斜插进来,嘴里念念有词。女鬼的叫声没有止歇,越来越大。
林杰好像在叫我马上出去。
我拉着石头,想带他往外跑,冷不防劲头没用好,随着他的体重排山倒海下去,摔在地上。"怎么了?"林杰大声问。
废话,看不就知道。"摔倒了!"我说,想要把那个大块头扶起来,却发现他脸色煞白,脸上肌肉抽搐,嘴角白沫泛出来。
不会是心脏病吧?天呐,我不知所措,发现石头嘴在动。
"原来……是你……"他说。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
石头死于心脏病突发,至于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 ※ ※
"你们不是说,那只眼睛不会杀人吗?它没有恶意?"张金疯了一样的扯着林杰道,"现在石头死了!它杀了石头!它还会杀谁?是不是下一个就轮到我了?你说,你说啊!"
他又叫又骂了半天,终于蹲下,捂着眼睛哭起来。
"石头……他死了!他……他是我兄弟啊!"
林杰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我,忽然气愤起来。
"你到底有什么没有告诉我们?"我对张金道,"哭,哭有什么用?你也知道承认石头是你兄弟,那早干嘛去了?"张金低着头,看不到表情,我蹲在他面前,推他。
"你以前进过那个山洞,对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江妈是谁?你还不说话?是不是想看看借下来死的会是谁?"
张金被火燎了一样,跳起来,慌忙道:"不会再有人死了!我去!我到那个山洞里去,这样一切就结束了。"
他没再说什么,撒腿就跑。
"追上他!"我对林杰道,那傻子在张金擦肩而过的一刻傻愣愣的呆在当地,竟然没有抓住他!山洞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开始跑,想在张金进去之前拦住他,我对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但忽略了一点,左眼失明了。如同刚才追石头的时候一样,我发现自己难以掌握平衡,好像手脚也随之失去了协调性,张金虽然发了疯一样的狂奔,其实跑得并不极快,可我居然追不上,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只差一点,还是让张金进了山洞,这一回,我收不住脚,直接冲了进去。
※ ※ ※
黑,一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
"张金!"我伸手在周围乱摸,全是灰土,张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打了个滚,想站起来,却被人按住了肩膀。"张金?"我问,却听到一个女孩的回答。
"你傻了?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干嘛?"
这个声音好熟悉,好像张金的女朋友阿丽,但有些微秒的不同。那区别,后来我想起来,就好像朝阳和夕阳,虽然是同样的太阳,却给人不同的感觉。
当时我面前的声音就好像早晨的那个太阳。
"我不是……"
"嘘……"耳边痒痒的,是阿丽在吹气,"别说啦,你妈找过来了!她就在山洞外面呢,要是被人家发现咱们就在这里约会,可不得了。"
她拉着我的胳膊向里走,一直到靠上了山洞的内壁。
"阿金啊,你不是一直想来这里,亲自看看女山贼的宝藏吗?"阿丽在我耳旁说,"石头不陪你来,我陪你啊!不过要叫你失望了,这里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啊!除了……除了我。"我能想象她说这话时,甜笑的样子,但我不是张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蹿到这么一个境况来。依照当时的情形,我应该跟阿丽说清楚,可事情来得突然而诡异,不管怎么看,都还是静观其变的好些。
于是我站着不动。
远处有脚步声,还有个妇女在喊:"小金子,回家了!出来啊!小金子!"
阿丽仿佛终于忍不住,在我耳边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猜猜你现在脚下踩着什么?阿金,你真的是黄金富贵的命啊!你发财了!"她说,忽然高声笑起来,笑声渐渐变质,最后竟尖利刺耳,全没了刚才的温柔。
叙旧,这声音又变得好像摇滚中的鼓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地敲打着我的耳膜,我拼命捂住耳朵,还是几乎无法承受,就在我感觉自己要聋掉的一瞬之间,面前一晃,两只眼睛居然都能看的见了。
没有阿丽,面前什么都没有。
张金坐在我身旁的地上。
"就是那样……"他直勾勾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我说话,"我跟阿丽,在那个晚上,走进了山洞,我本来只想看看,究竟有没有女山贼的宝藏,结果,真的叫我发现,山洞的地下埋着一口满是金银珠宝的箱子。"
"是阿丽先发现了那口箱子,她帮我抬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以后我们发家致富,全是依赖它。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我妈,那天我明明在洞外听到她的声音,可后来她就不见了,我回村子里到处找,也找不到。"
"搬走宝藏是大事情,我只好跟阿丽连夜逃走。"
"我妈妈到哪里去了?"张金说,还捂着脸,"我妈妈……"他抬头看看我,脸色一下子墙皮一样白。
他的旁边,我的脚下,有一只手。
一只从土里伸出来的手,干瘦蜡黄,手心向上,仿佛不甘心的想要抓住什么。我退后两步,说不出话来。
张金更加害怕,他张大了嘴巴,半晌,异乎寻常的猛扑了上去,双手一个劲的挖土,在那只手的周围。
他嘴里嘟囔不清的地低吼着什么,我听了半天才明白。
"帮……帮我……那是我妈!"
我只能帮他。
那层土很硬,但张金全然没了疼痛感和理智,人的力量毕竟难以估计,最后我们没用多久,单靠几乎磨烂二十根手指,就把土下一具满是蝼蚁的遗骸挖了出来。
那尸体上两只空荡荡的眼窝心有不甘的直对着我们,里面蛆虫蠕动,爬进爬出,这是早已不存在生命的生命,让人不自觉的想象已经发生过的惨剧。
我再也忍不住,扭过头去吐了个昏天黑地。
张金一直呆呆的跪在尸体面前,等我捂着胃,好不容易转过身来,拍拍他肩膀。
他看了我一眼,顷刻两眼翻白,咕咚一声仰面倒下。
有声音,好像在滴水……嘀哒、嘀哒。
我撞着胆子找那声音的来源,发现那不是来自别处。
遗骸的眼窝,慢慢的,清晰的,渗出液体来了。
那水越渗越多,渐渐变成了流淌,满地都是液体,包围了张金,也包围了我。我想带张金出去,发现四周还是那种恐怖的空间,看不到出口。
怎么办?
转瞬之间,液体已经漫过了脚踝,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这慑人的尸骸旁边。"不要害我们!你不是张金的妈妈吗?"
没有回答……但空气瞬间不同了,我又感觉到了那股强烈的恨意,很近,就在触手可得的地方。我想起石头临死的眼神,还有张金昏倒之前……他们看见了,那东西就在我身后吧!
我猛吸一口气,在自己害怕之前转过身去。
那个曾经在洞中遇到的红衣女孩,张着一对只有眼白的眼睛,噗的对我吐了一口冰冷的气,鲜血就顺着嘴唇淌下来。
她的嘴唇猩红,脸上的肉仿佛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我的胃又开始翻江倒海,倒海翻江……从一进入山洞开始就流连不去的,背心上的寒气开始消散,是因为寒气的根源在我身后吧。
女鬼手上的血有很多残留在我肩膀的衣服上,我想象自己一进入山洞,便被她伏在背上的样子。
"你是谁!究竟是谁?"
我大吼,不能害怕,唯有无所畏惧,才能搞清一切。
这一招奏效了,女鬼的眼中开始有蚕豆那样大的纯黑色的瞳仁,显然她在恢复生前的形象。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走廊里、办公室里的阿丽,浓妆的阿丽,那个用指甲抓伤英飞的女人。
"你是阿丽!"我向后一逃,背心撞到后面的石壁,钻心的疼。
三、阿丽×掉包计
"是你抓伤英飞!是你一直跟着张金,把怨气带进了金銮大厦的!"
女鬼笑了,竟少了些恨意,多了些凄然。
她举起手来,我顿时被长而尖利的指甲穿胸而过。
凉嗖嗖,冷森森,说不出的难受。
但没有伤口,女鬼放下手臂,冷冷道:"我没有身体。"
"我没有身体!把身体还给我!"
你没有身体……我说,那么金銮大厦里的阿丽是谁?
所有发生的一切电光火石般在我眼前闪过,随后归于无形,我记起英飞的话,他苍白的脸,他手上缠着的黑色的布,密密层层,一直包扎到袖子里。
他像猫一样跳开,对我道:"小狼,你要是再过来,我就要走了!"
在此之前……
那个女人披着一脑袋的波浪卷,妆化的很浓,她从走廊的另一边快步跑来,穿过巨大眼睛留在空气中的黑色泡沫,凶狠的直扑英飞,抓住他的袖子,鲜红的长指甲几乎折断,也混不在意的喊:"你为什么穿着阿金的西服?你是不是把他害了?"
只是这么一下,英飞感到了来自人类的重量,虽然这个女人很像女鬼,但是他很冷静的挣脱,女人的指甲刮过英飞的手,疼的他皱一下眉毛。
就是那么一下,因为当时的阿丽已经不再是个活人,指甲上充满尸毒,抓到英飞的伤口,造成感染。
※ ※ ※
英飞曾经说过:"小狼,我相信你猜得出这答案。"
没错,我深吸一口气,英飞说得没错,我猜的出来。"你是阿丽,你的身体被带走了,现在控制你的身体的,是那个女山贼。"
女鬼点头,道:"她偷走了我的身体,害死了我!然而她也好不了多少,她只是行尸走肉,根本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她的妖术困在这里,我赌咒,我赌咒所有的人!凭什么你们还活着,我却要在地狱里!"
"还有他!"女鬼指着依旧人世不知的张金,道:"他带着女山贼离开的时候,我便开始恨他,发誓如果有朝一日,他还回到这里,我一定以牙还牙,把我受过的苦,连本带利还给他!"
"你已经杀了他的妈妈!"我说,"江妈……这个是江妈,张金的妈妈吧!石头说过,他看见江妈走进山洞,那时候你应该刚死。"
女鬼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你还杀了石头,现在还要杀我们。"我捂着胃,咬牙道,"你到底是受害者,还是刽子手,你自己想想吧!够了,傻瓜,真理已经不在你那边了!"
其实真理也不在我这边,要不然我的胃不会这么大意见。
"没有人补偿我受的苦!所有人都在享乐,没有人想起我!我为什么不能报复?"
我的胃里好像有一把钉子跳踢踏舞,疼死了……我想等不及被鬼干掉,胃就要内讧了。
阿丽的鬼魂狞笑着,我却很煞风景的蹲下去。
受不了……
※ ※ ※
歌声,从老槐树下传来,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追着上树的小男孩。"放开我了,你想让我摔下去吗?"脸花的像小猫一样的男孩不耐烦的说。
"阿金哥哥,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你!"
随后一句话尾音拖的长长的。
我眼前的混沌聚集,又散开。
终于看到了洞口,老槐树下的开阔地,没有林杰和车,伫立着另外一个人。
一身鲜红的衣服和依稀可辨的长发……是阿丽,张金办公室里的阿丽。
或者,应该叫她女山贼了。
※ ※ ※
"你来做什么?"阿丽恶狠狠的说,"来向我再踢上一脚?还是良心发现,要把身体还给我了?"
"这个整天发着臭味的身体,我也伺候了快十年了。"女山贼说,"不过,没个身体真是行动不便,啊?"她笑了,踱了几步,还差半米就走进山洞来,阿丽发疯似的冲过去,但碰不到,她的手指一接触洞外的空气,就发出焦糊的味道。
"你还是老实一点好,"女山贼道,"本来,我以为永远都不用回到这里来了,没想到张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算了,既然来了,就跟你说清楚吧。"
"在二百多年前,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的女儿,在回乡的路上被山贼打劫,父亲被杀死,自己做了所谓的压寨夫人。我并不甘心就此做贼,可又什么办法呢?我是个弱女子啊,若不是那次官兵冲上山寨,我想我可能一辈子就那样了。"
"那天晚上,兵荒马乱,他拿出一口箱子,对我说,已经准备好马车,叫我一个人逃走。"女山贼歪着脑袋,表情不似刚才凶狠,竟有几丝迷茫起来,"他说他是我的丈夫,男人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受苦,笑话,他那个粗鲁汉子,我怎么会为了这句话就动心,原谅他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我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那天我身后喊杀震天,从这里看去,烟尘滚滚,山寨化为一片火海。"
"妈的,谁承认过他是我的男人?"女山贼偏过头,道,"我跑到这里,后面追兵近了,毕竟一个女人想要顺利脱身不可能,我选了这个山洞,把财宝埋了起来,刚刚要走,却发现后心一凉。那不知道是什么疾病,或者是受了偶尔的风寒,我一下子就死了。我死之后,看着官兵带走我的身体,看着他们在附近寻找财宝,傻瓜,竟然没一个人想到宝箱就在尸身之下!我飘荡了很久,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这个村子,这附近好像有什么东西栓着我,让我无法自由……你也应该知道被囚禁是什么滋味。"
阿丽发出一声低吼,女山贼笑笑,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于是我开始练习附身术,我在附近的小孩身上做实验,可他们的灵魂太弱,身体也不适合我,如此几次,都不成功。村里的大人竟害怕,请了个天师来。"
我一直听着,感觉脸上过了水一般,全是汗。
"那个天师穿着青布衫,扎脚裤,一根细长的辫子甩在肩膀上,笑起来眼睛眯眯的,露出一对小虎牙。他年纪轻轻,可真的很厉害。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术,把我逼退到山洞里,当时他完全轻易的可以让我灰飞烟灭,但他没有。"
"他说我可怜。"
女山贼又笑了,这一回转过脸,直对着阿丽和我。
"他说我可怜,还说,会在槐树那里留下眼睛来看着我,直到我可以走出山洞的那一天。可笑啊,没想到他如此大的本事,竟然是个傻瓜。"
四、林杰吹着笛子来
"我终于等到了走出山洞的那一天,当我用你的身体,伴着张金走出去的时候,我能想象你在洞中的绝望,你越是绝望,我越是快乐,因为我曾经受过的苦,终于也有人来品尝。"
阿丽的鬼魂低吼一声。
"那你为什么还回来?"
女山贼道:"这个原因,你知道!"
"什么?"
"不是你让那只眼睛脱离了老槐树,让它一直跟着我和阿金,让我们不得安宁!我知道你想让它提醒我,曾经做过的事情,你赢了!我想起来了!所以张金回来,我也回来,我的目的只是想告诉你,没有用!天师留下来的鬼眼,根本就不是用来杀我的,所以它只能监视,不能真的伤害谁!"
阿丽的鬼魂冲我道:"鬼眼是怎么回事?"
她又冲女山贼道:"那只树上的眼睛,不是你专门留下来,让我困在山洞里的吗!"
对方惊愕起来,道:"不是我!"
疼……怎么这两个鬼没有一个体谅体谅我的,我吃力的扶着身后的石壁,忽然,一股清冷的笛声传来。
悠然细腻,慑人心魄的笛声,我不自觉的被这调子吸引,那两个女鬼更如是,脸色缓和了许多,女山贼掉转了身子,就要走过去。
阿丽也放下伸长的手臂,但马上又举起。
"谁?"她大叫,"是谁?"
"是他……他果然回来了!"女山贼话语之中有些期许,我想,她口中的那个人应该不是那个粗鲁的山贼丈夫吧,毕竟会吹笛子的山贼凤毛麟角。
那么是二百年前的天师?怎么可能!
事实证明我想象力不够,因为那的确是天师,虽然不是二百年前那个,但是也差不多。
一个修长的影子,还是在老槐树下,我捂着胃,趁着女鬼阿丽发愣的时候跑出山洞,近了,那个横吹笛子的人……
"林杰?"我难以置信道,"你终于学会吹笛子了?"
林杰放下紫色的笛子,朝我眨眨眼:"我没学会,这曲子是紫裳友情赞助的。"
紫裳是附在魔笛里面的紫衣女孩,我们在魔笛和紫阮的故事里遇到她,后来林杰便拜托她常住在林家老宅里,暂时充当守屋精灵。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紫裳和魔笛,没想到林杰把它们都带来了。
"魔笛的声音是召唤灵魂最有效的工具,"林杰道,"嘿嘿,魔笛和紫裳,是飞贼星夜兼程送过来的,咱们可不能浪费他一番心血。"
没错,浓妆艳抹的女鬼就在我后面。
"你是谁?为什么那么像他?"女山贼道,"你们……有一样的眼神。"林杰不解道:"指的是谁?"
我低声解释道:"二百年前封印她的天师,这个回头再说吧。"
林杰点头,道:"好!"他把笛子举高,喊了一句什么咒语,我只觉得背后更加的发冷,再看时,女山贼和阿丽并排站在后面。
"我能出来了?"阿丽茫然的道。
林杰点头,此时他的形象异常辉煌。
"两个笨蛋女鬼,我还是可以对付的……麻烦的是剩下那个。"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跑去偷懒了,天气开始变得阴沉,许久,没有风,林杰仰头道:"它来了!"
我又看见那只巨大的眼睛,这一次,它出现在很高的天空,俯视我们,好像比前几次更大。"就是它!难缠死了!"林杰道,"好在它离得远!"
他把手放在口边,冲天上喊:"你不完全是个精灵,对不对?你……你是某个灵魂溶进树上的鬼眼中形成的吧?"
眼睛没有反应。
"你下来!"林杰耍赖道,"让小狼跟你说!"
那眼睛这句竟然听懂,迅雷不及掩耳的冲了过来。
※ ※ ※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遇到它。
也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它。
……黑色的眼睛就在门外,在门开的一霎那,扑入我的视线。被那团瞳仁中的旋涡包围的一刻,我发现我的左眼重新看到了东西。
同时我也听到了阿丽的尖叫。
"鬼眼!真的是鬼眼!"
真的,是鬼眼,但是那一刻,我终于想起自己完全没入那只眼睛的刹那之间看见的……那张面孔。
那是一个慈祥的中年妇女,她表情淡然,并没有恶意。
"你是张金的妈妈!"
我脱口而出,鬼眼停住,像是忽然明白,就在我面前眨了几下。黑色的瞳仁中,那个妇女的面容忽隐忽现,微笑的。
"你被阿丽杀死以后,不知不觉的溶入了鬼眼之中,又因为封印被破坏的机缘巧合,变为实体化的眼睛,离开了老槐树,再因为一直担心张金,所以才跟着他,怕他被女山贼化身的阿丽伤害。"
"我的猜测对不对?"
鬼眼上下晃动,像在点头。
让我们如此害怕的东西,竟然只是简单的……母爱?
五、结局……迷失在得到与失去之间
林杰道:"对,就是这样,袭击英飞,是因为他穿着张金的衣服,它虽然是鬼眼,但是并没有保持生前的所有思维,当它看清穿着张金衣服的英飞时候,和后来的阿丽一样,以为他对张金做过什么,所以才袭击他。鬼眼一般是没有攻击能力的,虽然鬼魂结合了进去,也要适应鬼眼的结构。江妈鬼魂的所有阴气都被角膜包裹,小狼,你的眼睛会看不见,完全是由于近距离伤害了鬼眼,角膜里的阴气一下子大量冲击进入了你的眼睛。"
"刚才你进入山洞以后,我终于把这一切都想通了。"
※ ※ ※
我道:"林杰,那个女山贼……她身上的尸毒感染了英飞的伤口!"
林杰说:"放心,我收拾这两个女鬼不在话下。飞贼的伤口是被这个的鬼魂附在那个的尸体上感染的,我一下子干掉两个,那么尸毒的本体便不存在了。"
两个女鬼眼睛睁的老大,冷不防林杰抛出一把符咒,嘴里念念有词。
我看见他手掌心仿佛有微弱的火光,接着渐渐清晰起来,对了,那一定是林杰新发明出来的"三味真火",只烧灵体,即便发动在手掌之中,也不会烧伤自己。
我想起在火童那件事中,被这火焰烧灭的恶鬼,挣扎,摇晃,化为灰烬,其状惨烈,忍不住问道:"必须这样吗?"
林杰低垂眉毛,满脸肃杀之气。
"必须这样,以杀人为目的鬼魂是不能姑息的!"
可是阿丽,还有女山贼,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我有些犹豫,再看那两个女鬼,居然并没向着我们。
她们不约而同的转过身,不远处,张金踉跄着走来。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阿丽,他首先走向的是披着阿丽外皮的女山贼。"你来了?很好……是还债的时候了。"张金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脚下一滑。
女山贼迅速的扶住他。
"傻瓜,你本来可以不来的。"张金道,"来这里很危险,石头和我妈都死了,阿丽她……不会放过我们。"
这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显然最不能接受的是阿丽的鬼魂。张金不等她说话,便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阿丽,自己的女朋友被掉包,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可是我真的确定,已经是一年之后了。那天,我看见她躲在屋子里化妆,那表情和神气,肯定不是你。"
"可她的身体是你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以为或许,你只是暂时离了魂,还会回来,于是我等待,"张金说着说着,眼中淌下泪来,"我是个没出息的人,我等着等着,居然把她当成了你,完全的爱上了她。"
"同样的孤独,把我们两个套在了一起。她为了讨好我,不断的模仿你的行为,而我为了取悦她,假装依旧蒙在鼓里。"张金道,"我是非不分,我糊涂!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我累了,阿丽,现在一切都明白,我决定把这条命赔给你,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让我只能爱她。"
女山贼低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看到张金脸上有些许惨淡的笑容。
不知为什么,感觉阿丽的恨意减了不少。
"为什么会这样?"她说,看着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对,厉鬼的嘴脸竟不复存在,模样确然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孩,"谁要你死呢?你的命能带给我什么?"
如果鬼可以哭的话,我确信我看到了厉鬼的眼泪,脑海中回想起张金上吊的场面来,就是在那棵槐树下,绳子莫名其妙的断了。是被阿丽切断的吧,虽然被困,还是拼尽了全力。
※ ※ ※
林杰道:"傻瓜,没有毫无理由的牵绊。你这个女山贼,当初不能离开投胎,只是在牵挂那个生前的丈夫吧,后来见了张金,有了身体,便抛弃了从前,跟着他离开了。而阿丽,你杀害了江妈不是一点都不内疚的,有她的尸体在山洞里一天,你便如芒在背,无法离开。"
"这又关鬼眼什么事呢?那个符咒开始只是限制女山贼的活动范围,后来根本就过期了!"
女山贼抬起头来,风把她的卷发吹得凌乱而有诗意:"你们都很聪明,都很对。"她猩红的嘴唇第一次不那么显眼,而是妩媚的笑了,"但是你们没有想到,我跟着他走并不是忘记了那个粗鲁汉子,而是……他根本就是他!他怎么可以带着别的女人,而来窥视我的财宝?哼,这一切都扭曲了,我要把事情扶正过来。"
可是晚了……张金的手从女山贼的背上摔落下去,我看到他双目紧闭,嘴唇泛白。女山贼咬着嘴唇,向阿丽怒道:"是你!是你害死他!"
阿丽则尖叫着反唇相讥:"是你害死我们!"
两个女鬼向彼此冲过去。
※ ※ ※
林杰,如此紧要关头的时候,他这个英雄人物到哪里去了?我听到背后,他慌张的说道:"你们谁也不该怪谁啊!这个事情……"
如果解释有用,还要天师干嘛?我对林杰喊道:"快上!拆开她们两个!你不是很有把握吗!"林杰果然冲上去,但不幸绊倒,右脚踩到左脚——标准的狗啃泥。
天呐。
我绝望的抬头,看见刚才一直呆在空中的鬼眼此时动了,迅速、准确的落到了两个厉鬼的中间。恍然间,我看见里面张金的妈妈微笑着,这笑容让我很温暖,放下心来,那是灵魂的恬静而超然的笑,我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已经预知了她的不会失败。
鬼眼眨了一下,猛然变成了黑色的旋涡。
旋涡凶猛巨大,不断旋转,一瞬间把周围一切都包裹其中。
※ ※ ※
五分钟后,老槐树下,我和林杰一脸泥土,傻乎乎的看着远处开来的救护车和警车。
我们周围,什么都没有。
十分钟后,警察抬出了山洞里张金妈妈的尸体,顺便把张金抬上了救护车,林杰在他手掌中悄然放了个符咒,对我小声说,还有的救。
十五分钟后,我和林杰被要求去警察局回答关于张金妈妈和石头之死的问题,结果我们充分发挥了装傻充愣的能耐,愣是没憋出超过三句话的陈述。
第二天,据说阿丽的尸体也被发现,警察于是做了以下结论:阿丽由于跟江妈发生口角,将其杀害掩埋,后无意中被张金知道,在杀张金不遂的情况下畏罪自杀。
很牵强,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一直没办法解释为什么阿丽的具体死因,以及为什么尸体腐烂的速度如此之快。
※ ※ ※
英飞没有事,我跟他通过电话,放下了心。回到学校之后,我二话不说就冲进教学楼,梅的书包放在老地方,但她人不在,我跑遍了所有出没过的楼道,都没有见到她。
后来我想起所谓的死角,也就是实验室的最里面。
她果然在,哆嗦在一片黑暗里,听到我的叫声,便抬起头。
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梅!"我跑过去,不由分说的把她抱在怀里。
"小狼……我……我的事……"梅把脸贴在我肩膀上,声音淡淡的,"我想林杰可能会告诉你,我……"
梅,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失去。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张金与女山贼相拥的画面在记忆里挥之不去,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错的,但既然拥有,就该珍惜。
"别说了。"我急匆匆道,把脸贴在她的长发上,"什么都别说。"
※ ※ ※
傍晚,306。
我睁开左眼,再闭上,再睁开,再闭上。
看的很清楚,毫无异样。
"林杰,我的眼睛怎么好了?"
林杰道:"因为阴气……已经跟你的身体融为一体了,不要紧,小狼,我们每个通灵人,或多或少体内都会有阴气的,只不过会让你遇到鬼的概率增加一些而已。"
好吧,我认了。
"可是小狼,我现在还不明白,那个女山贼说我像谁?"
"显然,你们通灵家族里有哪个天师法力高强,岁数不大,青布衫,扎脚裤,还有一对儿小虎牙的?"
林杰沉默三秒钟,大吼一声:"阿炯?"
"封印女山贼的是阿炯!怪不得我在通灵家族大事记里,完全没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录。从第五十代之后,有关于阿炯的一切大概就被完全从家谱和典籍中剔除了。"林杰道,"我其实想知道关于阿炯的事情,可最多只听到些风言风语罢了。"
"说说看。"
"也很简单嘛,大事记虽然散乱,记载却是很详细的,总结下来,唯有第四十九代传人的事情一点没有,我想第四十九代传人,一定就是阿炯。我小时候,我叔叔也告诉过我,通灵家族的上代里,曾经出过一个灾星。"
阿炯究竟做了什么……我实在很想知道。
"算了,"林杰道,"阿炯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还有人说我像他,奶奶的,那个女山贼一定思维不正常,也是,要不怎么会爱上张金呢。难缠的鬼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至少我,始终认为人类有时候比鬼难缠多了。
后记
两天前,金銮大厦,英飞拿着纱布和药水走到厕所最里面的隔间,四顾无人,叹了口气,撸起袖子,红色的小口子里夹杂着黑色的线状伤痕,越来越厉害了。英飞忽然想起来,在走廊里的时候,被阿丽长长的指甲划过,当时好痛。
不该这么疼的,难道……
这个发现应该马上跟小狼他们商量吧!他推开隔间的门,不想鬼眼就在外头,那是巨大的黑色眸子,这一次跟英飞脸对着脸。
英飞抬手,飞镖蓄势待发。
鬼眼向后一缩,它怕了?英飞也往后退,鬼眼向下摇晃,像是低头,对着英飞手上的伤,眨巴眨巴。
一滴眼泪飞溅过去,落在伤口里,英飞惊讶的甩手,但液体已经渗进,速度竟人。
更惊人的是,伤口竟然不疼了。
※ ※ ※
"为什么帮我?"这个问题英飞想了很久,但鬼眼是不会说话的,他没有办法得到答案,索性不再想了。
他绝对不知道大约一个星期后,有一位美丽的女人,在校医穆烟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一片雪景,轻轻的说出了答案。
孝顺的孩子,是母亲都会喜欢的吧。
暮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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