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Icy
楔子
那天晚上我在自习室睡着了,头枕在胳膊上,压的血脉不通,浑身发麻,梦中的感觉很不好,总有一股冷风吹得我脊背冰冷。怪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好像有个人轻轻的走近,又轻轻的走远一样。
最该死的是我怎么也醒不过来。
更加的冷了……我根本不想再睡下去,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皮张不开,越是想起来,就越是起不来。
这时有东西轻轻的佛过我的头,依旧带着一股寒气,却分外的清晰。
我一激灵,撞的身后的凳子咯噔一声。
醒了。
唉,又睡过头,整个教室空荡荡的,只有头顶的灯管嗡嗡响。我转身,没有人,也没有可疑的东西,刚才应该只不过是我的幻觉。
那么是什么把我叫醒的?
原来旁边是敞开的窗户,外面呼呼的刮着冷风,两道窗帘被吹起来,飘的很高。
白色的窗帘,我站起来,抓住其中一条,哦,是这样的感觉,刚才是风吹动窗帘碰到了我。真多亏了窗帘,要不是它们我还得沉浸在恶梦中呢。我满意的抓着窗帘,想去关窗户,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了窗外。
一个白色的女人,瞪着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
她贴的很近,几乎越过窗台爬进来,但终于还是没有。这个女人的身体很薄,上下浮动,好像在飘,盯着我。时间好像特别慢,我不敢动,腿还是麻木的。
时间瞬间凝固。
一
"糊了!"子强高声一喊,其余三位做痛苦状。"你小子深藏不漏啊?"胖子说,"刚才还说不会打牌。"子强说:"现学现卖,不也一样。"
"他这是说我们技术不行啊,"培凌说,"哥们儿门,咱们不漏一手他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子强一边胡噜桌子上的麻将,一边奸笑着道:"不就三只嘛——小狼,你怎么了?"
我拼命跑回来,靠在门板上喘气,现在到达三分钟之久。
"不用说,又被狗追了。"胖子一边支骰子一边插嘴,还自作主张的冲我抛媚眼,"旺财今儿出来的够晚的。"
"嘿——"我义愤填膺,抚着胸口骂道,"你怎么不盼着点好的?旺财对我可友好了,再说那小破狗也不值得本大爷跑步。"
"那是为什么啊?——东风!"子强真是打牌八卦两不耽误。
"我……我看见……白窗帘……"我说到这里,又哆嗦起来,越过子强他们的头顶,正对着的阳台上,两条白色的窗帘分开飘着,那个女人就站在那里,随时都可能进来。
白色的女人,从头到脚。
"啊!"我开门就往外冲,同时想叫他们快跑,谁知道跟归来的黑子撞了个满怀,反弹回去,后背贴在胖子身上。胖子哎呀一声就倒在牌桌上,只听一阵噼里啪啦,临时搭起的桌子崩溃了,一帮人全部滚在地上,子强手里还抓了一张牌,张着大嘴好像很想把我给吃了。
"你吃错药了?"
"那个——"我指着阳台,所有人跟着一起往那边看,可是,事情愣是按照戏剧性的情节发展下来,阳台上什么都没有,除了挂着的那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我脑子一阵发蒙,接着扑通一声,黑子的书包就砸了下来。
※ ※ ※
熄灯,屋里一片漆黑,大伙躺在床上,黑子和胖子尤其怀念刚才那把未完的麻将。我叹气道:"真是世风日下,子强啊,你当过干部怎么也没有纪律性?打麻将要是被抓住了怎么说也得挨顿骂。"子强嗤之以鼻道:"你还不是也想打,结果没排上号才溜去自什么习的,后来还把脑袋搞坏了。"
"我没有,我真的看见白窗帘。"我不服气道。谁知大虾接着一嗓子跳起来:"不要再说这个了!闭嘴,都闭嘴!"沉默三秒钟,黑子道:"大虾啊,我觉得你胆子最近大了点,为啥还这么大惊小怪的?"
胖子道:"我看他是被蟑螂吓着了,是吧?"
阿标道:"不对,我觉得一准儿是让小狼给吓着了,咱们大虾想象力丰富,什么都能联想到那种东西上去,没错吧?"
黑子忍不住加入讨论,道:"我看不对,我说,那啥,大虾把脚盆落在水房了,刚才忽然想起来,对不?"
大虾本人这回终于插上嘴,在床上低沉的道:"这些对我都不重要,我刚刚想起的事情,比这些都可怕。"一片寂静,洗耳恭听。
"我报的美术选修课这个礼拜要交作业了!"大虾尖声道,"我一节课都没去过啊,谁帮帮我?要不阿标你帮帮我?我看你平时描那个美女画报描的挺好的。"
屋里五个人一起冲他喊:"滚——"
※ ※ ※
走廊里的灯不知道被谁关了,卧谈会接近尾声。"子强啊,你在学生会混了那么久,知不知道白窗帘的事?"
"白窗帘?白色的窗帘?好像有点印象,等等……哦,对了。"
没人说话了,我等着子强的故事,可他这回竟然不多嘴,侧耳倾听多时,竟然听到那家伙的胡噜。
睡得还挺香。
※ ※ ※
我翻了个身,接着又翻一个身,然后再一个翻身。
最后我坐起来,在黑暗中,该死,竟然失眠。背靠着墙,我闭上眼睛,自认为白天是睡多了,晚上才会这么兴奋。
真的吗?不是因为……白窗帘?
我听到好像有声音这么问。
管他呢,不关我事,还是睡觉吧,我扯了一下被子,本来想闭眼睡了,结果看了一眼阳台,浑身触电一样定住。
二
林杰正热火朝天的cs,我从背后捅了他半天,才回头看。
"好久不见。"他说,没听我回答,只好叹气,把游戏关了。
"呦,你怎么变熊猫了?"
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起的这么早,能不黑眼圈吗!我说,然后一把抓过桌上的不知道什么符咒压在身上,顺势在旁边的铺上倒下。
"干嘛干嘛?"
"让我睡一会,"我说,"身上压着点黄纸,舒服。"林杰愁眉苦脸道:"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弄好那些纸?那些都是震雷符。"
"用来对付附身术的?"
"对,"林杰站在窗口,做大义凛然状,"你想想上回的事情,现在不知道有多少被恶鬼附身的人类活动在这个城市,如果我们不拯救他们,这个世界就乱套了。"我想也对,也许在那个所谓的"公主"行动之后,一切都不同了。林杰真是个好人,别看表面胆小怕事,还很吝啬,其实在大是大非上绝对不含糊。
正想表扬他,我看见了那张纸。
"你感觉身不由己吗?你感觉力不从心吗?你感觉身体之内有恶鬼在控制着你吗?不用怕,通灵家族办公室,以五百年的专业水准为您服务,驱除一切恶鬼,还您幸福人生。热线电话:xxxxxxxx"这是什么啊?亏这小子复印了这么多张。
林杰笑眯眯道:"反正也要做好事,不如同时提高一点收入吧?你应该知道我很穷的。"我坐起来道:"那你有生意了吗?""没有,刚刚贴出去。"
"那么这个'通灵家族办公室'是哪里?"
林杰看着宿舍的门。
不会吧,306这间可怜的鬼屋又被改名了。
我被这一阵发现弄得睡意全无,道:"好吧好吧,我就当你第一个主顾,不先搞个免费活动,再赠送点道具什么的?"
※ ※ ※
"白窗帘?"林杰道,"我还真的好像听说过啊,等等。"他翻出好大一个本子,有图有字,我看见侧面写的是:"学校鬼怪图鉴"。
"成立个办公室总得有点唬人的东西吧,我花了一个礼拜弄这些呢!"我凑过去看林杰那歪歪扭扭的字和不知所云的图画,问道:"这个方块旁边的小人是什么?"
林杰白我一眼:"不会自己看字吗?那不是方块,是水池!没看见我画的是红色的女鬼?"
"阿莲?"
"对了!"
"那这个绿头发的就是灵了?"
"不错不错,还会抢答了!"
"去你的。"我看世界上除了我肯定没人能猜出那一片片的涂鸦和象形文字的意义,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明白,"这个恐龙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林杰愤怒道:"我画的多像啊,阿炯!记着!"
"白窗帘……白窗帘……白窗帘……"林杰的手指翻下去,我陆续看到了更多的奇怪标记,最后果然有一张画,可以看成是窗帘,旁边林杰的烂字:白窗帘,二十年前流传于第三教学馆的鬼故事,内容不详。"啊??"我往后翻,没了。
"内容不详,你从哪里听来的?"林杰挠了挠头,说是前一阵子听的,顺手一写。"他没讲清楚啊,所以……对了,他是你们班的,你可以去问问他。"
"谁啊?"
"我真不太认识,对了,好像你哪几个哥们儿都管他叫:榨菜,什么什么的。"
※ ※ ※
我冲进433,把端着饭盆的胖子撞了个趔趄。"哎哟,这回你得给我洗衣服!"胖子哀嚎道,"二十四小时之内,你撞了我两次了!你跟我有仇吗?"我按着他肩膀,跳着脚的找:"废话少说,榨菜呢?"
寝室里一帮看碟的哥们儿齐齐回头吼道:"水房!"
433是我们班另一个寝室,跟我们寝室斜对门,平时两个屋大敞四开,互通有无,串门串的惯了,让我有种错觉,好像榨菜跟我住同一个屋似的。
榨菜应该算是433里跟我们寝室混的最熟的,经常过来切磋扑克游戏和麻将,这位老兄的真名叫李培凌,也就是昨天晚上在我们屋打麻将那个,长相一般,身材瘦小,是出了名的滑头。不过总是看到我就抬杠,原因如下:大一刚到的时候,大家挨个自我介绍,我听了他的名字之后失笑,道:"培凌,这不是榨菜吗?"
哄堂大笑,绰号由此而来。
"小狼啊,"有一回喝醉了,他非要踮起脚尖搂着我肩膀,操着家乡话连珠炮的说了一通,大意是: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里没有人敢给我起绰号?我为人是非常威严的!本来我想到了大学继续保持一个严肃的形象,结果被你开学的时候一声"榨菜"全部毁了!你有种,我当时就决定记着你一辈子。
被一个女生记一辈子,我还可能有点飘飘然,但培凌是个爷们儿,所以那天送他回寝室之后,我跑到水房大吐特吐。
※ ※ ※
现在培凌在我当初呕吐的地方洗衣服,嘴里哼哼着江南小调。"喂,榨菜!我想听听你讲白窗帘的事情。"培凌茫然的看我一眼,厚厚的近视眼镜反光,晃的我眼一花,给心灵的窗户配上玻璃真是明智的事情啊,我想着,躲开一步。
"你说什么?"
"我想要听白窗帘的事情,你知道吧?"
培凌笑了,说:"知道知道,帮我洗衣服我就给你讲!唉,我今天可不幸了,坐在草地上,结果忘了刚刚下完雨,蹭了一屁股泥。"
"去!"
※ ※ ※
培凌讲的故事大致如下:大概是二十年前,有个男生在早晨被发现死在第三教学馆的一间自习室里,据当时的教学馆的馆长说,关灯的时候曾经看到这个男生在窗户边上跟窗外的一个女生说话,当时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劲,后来走到楼下想起来,那间教室是四楼,窗外不可能还站着人,虽然想到这个,但是馆长太害怕了,当时就回家,头也没回。
为了这事情,馆长被撤了职,该男生当作意外死亡处理,校方封锁了有关这次事件的所有消息,整个两万人的大学校几乎没有人知道真相。后来学校曾经请来一位高人,查看了第三教学馆的位置。那位高人连连摇头,说第三教学馆风水极不好,格局酷似灵堂,大门弄了个拱门,牌位一样,更有甚者,窗帘全部是素白的,披麻带孝,占了个十足十,最好的办法是拆了重盖。学校舍不得大兴土木,就简单的修葺了教学馆附近的草坪,重盖了大门,更换了窗帘。
对,学校里所有的窗帘现在都是蓝色的。
※ ※ ※
"我不觉的这个传说有什么可怕之处,"林杰道,"阴气太重,所以有一两次厉鬼索命都是正常的,再说窗帘不是都换过了吗!现在这件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有什么理由再重来呢?"
是啊,可以之处就是白窗帘又出现了,为什么?
三
"林杰你说为什么,现在是光天化日,我还是觉得冷。"我哆嗦着说。
"你这不是废话吗!降温了,知道不?"林杰说,掏出一副手套戴上,接着跟我说拜拜。他骑着车,吹着口哨,一溜烟消失在学校的大道上。我冻得直蹦,忽然一个东西从我身后套过来,正好勒住我的脖子,我顿感呼吸急促,用手去拽,那东西毛茸茸的,有些飞起来的纤维跑进我的鼻子。
"啊嚏!"我这声喷嚏打的惊天动地,方圆一公里之内谁都看着我。
而我看着她,穿着一件纯白的风衣,笑眯眯的叶梅。我摸摸脖子上,原来是一条毛茸茸的围巾。"格子的图案很适合你。"她说,"等了很久吗?"
"啊,没有。"我说,尴尬起来,虽然梅就在我面前,但是她陌生了,陌生很多。
她打电话告诉我,叶梅的身体太虚弱,已经到了非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而她,我的梅的灵魂,就趁机占领了她的大脑和身体。"这样我可以继续活着,真是太好了。"她说,我觉得不妥,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妥。
我把围巾摘下来,梅皱眉道:"你不喜欢我织的围巾?"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脖子上……还是不勒什么的好。"
"怎么叫勒呢?"梅不满道,"是你不会系。"她停下来帮我系围巾,结果我开始觉得自己被无数路人行注目礼,浑身不自在。"就快到自习室了,不用……"
梅没等我说完就停下来,睁大眼睛,看着我道:"怎么……会这样?"
※ ※ ※
"青了?"自习室里,我对着梅掏出来的小镜子,很诧异的看自己的脖子,那条青斑好像被勒过一样,摸上去又疼又麻。梅关切的探过头,抓住我的手。她的小手凉飕飕。"这是什么啊?你认识,对不对?"我问她,而梅没有正面回答我。
"别管那是什么了,"她说,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身子一颤,她便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打开高数课本。"我得开始学习了。"她说,"不懂你要教我。"
别这么说,你可是高材生,我说。
"那是以前的事,我决定重新开始。"梅侧过头对我道,"不好吗?一切重新开始,包括我们两个。"我哆嗦一下,手里的书砸到课桌上,前面的mm马上回头,眼皮一翻给我两个卫生球。梅还在看我,我低下了头,做看书状。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梅,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们回的去吗?
※ ※ ※
自习室的走廊里,英飞来的电话。我举着手机来回移动,终于信号恢复正常。
"最近过得怎样?听说你的女朋友又活过来了?"
我说:"是啊,我正跟她自习呢。"
英飞沉默良久,说:"真好。"
"情况太复杂了,你也知道,还有很多人被恶鬼附身,林杰说……"
"林杰弄了个什么办公室,一直叫我过去帮他。"英飞说,"最近有事走不开,你替我告诉他一下。"
"好、好,好。"我挂了电话,看见梅在教室门口。
"你总是不回去,我开始担心。"她挽着我的胳膊,说,"我真的担心死了。"我勉强笑笑,说:"你别杞人忧天了,我还能出什么事啊!走,回去看书吧。"梅道:"看不看书不重要,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呆着。"
我发愣,然后说:"那咱们出去走走?"
四
图书馆,我对着那本破破烂烂的水浒传发愣。后面有人猛地拍我肩膀,我回头看,谁也不在。"哈!"林杰大吼一声,站起身来,说,"蹲下你就看不见我,整个傻掉了?"我说,你才傻掉,这么大还玩这个。林杰道:"我只是看你无精打采的,想奉献一吧,怎样,晚上陪我去见网友吧?"我说:"没空,晚上约了梅。"
"你们和好了?"
我点头。
"真和好了?"
我说你这么这么多废话,林杰道:"说真的,我以为你们回不去。"我不理他,随手拿了一本书要出去,梅在阅览室等我。林杰在我背后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可能都是梦呢?白日做梦?"我摇摇头,接着走。
※ ※ ※
梅不在阅览室,我出了图书馆,以为她会在我们经常去的花园里。
树荫下没有梅,湖边没有梅,亭子里也没有。我打算打个电话找她,想起还没有要过她的新号码。
接着我就听到悠扬的乐曲,有人在吹笛子。音乐家并不难找,循声望去,我发现了那个长发女孩,她在一棵位置隐蔽的树下吹着长笛,长发披下来挡住了脸,只有雪白的手指精灵一样扮着音符跳动。笛声宁静悠远,十分动听,我伫立良久,不忍离去。
一曲终了,她停下,抬起头。
"你好啊,听了多久了?"
"不知道,音乐太美,我听得忘了时间。"
她笑,对我道:"我叫暮霭,谢谢你听我吹笛子,而且,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我惊奇道:"为什么?"暮霭笑,好像夕阳一样美,道:"因为我总是到处走,而不肯停下来。"
我对于这样的谈话有些迷惑,说:"你不是在这里停下来了?"
"我有我的理由,"暮霭把笛子隐到袖子里,轻盈的令人惊讶。
"你知道吗?"她说,"夕阳西下,会有一个人死,湖面泛舟,会有一个人死,白窗帘飘起的时候,还会有一个人死。"
※ ※ ※
"你看见什么了?a,美女;b,恐龙;c,人妖。"
我拔拉掉林杰讨厌的手,说:"a,一个美的像梦一样的女孩,说了一句特别让人费解的话。"
林杰跳起来,脑袋撞在上铺的床板上,只好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呲牙咧嘴:"疼,疼死了——你说夕阳西下、湖面泛舟、白窗帘飘起,就会有一个人死?"
她是这么说的,我不明白啊。
林杰指指窗外,道:"你看看!现在都天黑了,也没听说谁死,别没事找事了,那个我要开始做画了。"我看见他拿出一堆颜料,问道:"你还画啊?那个本子不是满了?"林杰道:"是美术选修,你别打搅我的灵感,我们那个老师说了,平时不去上课不要紧,关键是作业,作业等于考试,他还会评出优秀作品在教学馆展览。嘿嘿,我对自己的画很有信心!"
还是不打击他了,我回到寝室,那帮人居然没打牌,齐刷刷围着桌子看大虾做画。"你别画了,我看这样就挺好。"培凌同学伸着脖子看了半天,道,"很有毕加索的风格。"大虾瞪眼道:"我是临摹齐白石的龙虾!"众人纷纷点头道:"自画像啊。"
"去你们的!"大虾十分不满,对培凌道,"你不是也要交吗?画的什么啊?"培凌狡猾的一笑,跑出去,一会扛了副色彩绚烂的油画来。
"我可是从小就学画画的,看看。"
大家一阵品头论足,我听见子强说:"真是漂亮啊,美丽的朝阳。"
"笨!"培凌道,"你见过我七点之前起床吗?瞧着点,我这副名作叫:夕阳西下。"
※ ※ ※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
手机响了,梅:"小狼你去哪儿了?"我这才想起整个晚上都没有找她,只好撒个小谎:"班里有点事,图书馆又找不到你,所以回来了。"梅哦了一声,说:"你在哪里?"
"寝室,"我说,"你还自习吗?我去找你。"
"不用了,"梅说,"我其实想跟你说,今天晚上我也有事,就不自习了,明天见。"
"明天见。"我说。
嘟嘟的盲音,空落落的,我放下手机,发觉大虾和培凌都不见了,其他人开始摆麻将。"大虾呢?"黑子道:"跟榨菜去433了,求人家教他画画,估计得搭上一顿饭吧。"
※ ※ ※
我做了一个梦,培凌那幅夕阳西下变成了真的,里面有阳光照出来,神奇而妖艳,我们围着那幅话赞叹的时候,培凌忽然一改往日的表情,不再吹牛,神情严肃的走了进去。
他走进了画里。
五
大虾快乐的好像小鸟。
"上午交作业,下午就展出。"他说,"在第三教学馆,兄弟们一定要去看看啊!"我们跟在他后面下楼梯,手里拎着金融课本,当时中午一点五十五。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展出来?"走到楼梯拐弯的时候,胖子道,"就你那个水平——"
"所以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哈哈。"大虾已经蹦到一楼道,"我的泼墨山水画的可好了,培凌出的主意。"
子强道:"就算这样也不至于吧?"大虾道:"俗话说,美女是对比出来的,我当然没什么基础,嘿嘿,你得看看别人的水平。"子强道:"别这么自信,反正也在那里上课,我们去看就是。"
"小狼怎么心事重重的?"
我对胖子道:"没什么——今天怎么没看见培凌?"胖子道:"中午没回来吧?我还真没注意到他。"
※ ※ ※
画展人还挺多,里三层外三层,我从二楼望了一眼那些画画绿绿,还没打算下去,就看见培凌的背影。"喂!"我过去,拍拍他肩膀,"你怎么没去上课?"
他回头,茫然的看着我,没有一点表情。
然后就消失了。
我觉得身上一股焦糊味道,翻翻兜,原来是有张纸自己烧着了。
那是林杰赠送的试冤纸。
※ ※ ※
"什么事啊?"胖子在我后面大声喊,"跑慢一点,小狼,小狼!"我停不住脚,宿舍就在前面了,我一定得弄清楚。433锁着门,没有人在,隔壁的哥们儿跑出来对我道:"别拍了,挂着锁呢!"
我跺脚,跑到楼下,306没锁,而且林杰的道具放的乱七八糟很好找。胖子从后面抱住举着怨气指南针的我,说:"我知道了,知道了,你一定又看见了什么。"
既然你知道,就别拦着我。
胖子道:"小狼,我忘了跟你说了,刚才上课的时候,我们听说榨菜住院了,车祸。"
※ ※ ※
培凌躺着的样子很安静,没有平时的鼓噪。大夫说他脑震荡,能不能醒过来很难说。"他什么时候出事的?"我问,他们寝室一帮人都摇头。
"我们不知道,他今天上午去交了那幅画之后,就怪怪的不跟我们说话,一个人走了。撞他的司机说他是自己冲到路中间的。"
他会自己冲到马路中间?我才不信。
肩膀被黑子狠狠按住,他说:"别太激动了,小狼,我们知道你心里难过,谁不难过?"
※ ※ ※
从医院出来,接到梅的短信。
"我知道培凌出事了,也知道你很难过。我帮不上什么忙,不如陪你出去走走,不自习了。喷水池旁边见。"
我是想一个人走走,但不知为什么,看见梅我会紧张。五点多了,自习室开始亮灯,我忽然想起那个没看的画展,现在那里应该没有人。
实际上整个三号教学楼都几乎没有什么人,今天是周末,大家吃喝玩乐的日子。我走近那幅画,培凌留下的鲜艳色彩依然,抬起头,我发觉眼睛湿漉漉的。
再看那幅话,仿佛和昨天不同了,我呆呆看了半天,猛然间想起那个梦。这幅画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多了点东西,那是一个背影,坐在河堤上看夕阳的简单背影,栩栩如生,非常熟悉。
"榨菜!"我失声道,那的确是他,我看的出来!
我伸出手去,想要碰碰那幅画,好像培凌真的在里面,一拉就能把他拉出来一样。
但是我停住了,余光看到了第二幅画,大虾刚刻好的印章斜斜的盖着,上面是半生不熟的楷书,画的名字:湖面泛舟。
有人从背后拍我,回头,是大虾,他指指画,又看看我,咧嘴笑。我也笑,下意识的再撇了一眼那画。
那幅画竟然变了,就在这几秒之间,原来湖面小舟上,除了少年渔夫之外,竟多了一个人,手扶船舷,脸向画外,微笑着。
那不是大虾是谁?
我打个冷颤,拍拍大虾的肩膀,却发现他圆睁的双眼中早没了神采,笑容也凝固。
大虾翻着白眼,仰面倒下。
六
他还有呼吸,看来只是睡着。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还是昏迷不醒。
也许和培凌一样,那高高挂在墙上的画面越来越清晰鲜明,仿佛在吸收着什么,是生命吗?我垂下头不再看,电话打不通,必须把大虾带出去,我蹲下背起他,好在不沉。
本该是门口的地方变成了楼梯。
这里应该是一楼,为什么向上和向下,都有一模一样的楼梯?
※ ※ ※
我走投无路,背着大虾走进一间教室。里面没有人,窗户一扇一扇全部打开着,蓝色的窗帘被风吹的很高。大虾仿佛醒了,冰冷的手摸我的脖子。
我回头,跟他脸对脸,只看到白色的眼球。
于是我腿一软,连带着他摔在地上。
大虾在地上不停的动,我不认为他还有意识,但他的确没有停,嘴里不清不楚的说着什么,手来抓我的腿。我连滚带爬的躲开,跑向窗口,大虾堵着门口,我无法出去,面前只有一条路,我面对窗口,撑着桌子喘气,不敢回头。
桌上有一幅画,带着画展的编号,白色一片,晃着我的眼,我把画拿起来看,发现那是一副水彩:白窗帘后的少女,画展编号003。
简单的窗口,白色的窗帘,后面站立着白衣的少女,简练独到,意境优美。
※ ※ ※
我的手哆嗦起来,这少女是梅!我回头,大虾不动了。
再回头,窗外一片黑暗,一点亮光都看不见,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我本能的感到害怕,很想远离这个窗口,放下画,我转身想走。
突然后面伸过来两条又长又滑的东西,像两条手臂勒住了我的脖子,我不能呼吸,拼命挣扎,在被拽出窗外的最后一刻,我的余光终于看到了脖子上的东西。
那是两条窗帘,白的一尘不染。
※ ※ ※
黑暗,我什么都看不见。
唯有雾霭的声音是清晰的:"从前有一个少女,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她不舍得离开心爱的人,便求有名的绘画高手为她做了一幅画。那幅画的名字叫做'天国的窗口',画的是少女在一片雪白中凭窗眺望的景象,画面非常优美。少女的爱人得到画之后,每天凝神观望,竟终生不娶,在此之后,那幅画作为传世佳作流传下去,几十年,几百年,又有无数的人用他们充满感情的目光凝神观看,画面渐渐的沾满无数灵气,有了自己的画灵。"
※ ※ ※
"画灵为了延续自己的能量,会主动吸收人们的眼光,开始它的要求并不多,后来渐渐的,为了能保持人类的感情和行动的力量,画灵越来越贪婪,人们开始发现这幅画有了魔力一样,让人很难把眼光移开,更有甚者,许多长时间观看这幅画的人开始感觉精神不足。这幅画的名声开始变质,大家纷纷传说,这幅画是鬼画,画里的鬼怪吸人灵气,用以保持自己的形象永远青春美貌。"
※ ※ ※
"这幅画被人们抛弃了,像瘟疫一样,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再也没有人愿意看这幅画。这幅画被人摘下来,从封存严密的镜框里扔到了又黑又潮的地窖里,渐渐的,面目开始模糊,画上的人也褪了颜色,甚至表情都变了,那个原来天使般美丽的少女变成了愁眉苦脸的怨妇。"
※ ※ ※
"它不该就这样毁灭,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让它得到灵气。"
※ ※ ※
"所以……所以就有了这三幅画?"我说,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取而代之的麻木让头脑清晰起来,"画灵为了重新得到灵气,转移到别的画上?"
不对啊,开始的时候,就算培凌决定好了画夕阳,而大虾并没有打算画湖面啊。难道……难道还是附身术?
"你想的没错,画灵附在了培凌身上,操纵他的潜意识,才有了那两副足以挂在画展上的画。它要吸收灵气,为什么还杀死培凌和大虾?
等等,那两个人并不是真的死了,只是失去知觉,莫不是灵气被全部汲取完之后的失去意识?那么——"是什么让画灵非要取得这么多的能量?我以为你能够猜的出来。"暮霭,你要告诉我什么?处在混沌之中,我没有了身体,没有了感觉,甚至意识模糊了。
幸好,还能够思考。
莫非画灵只是作了两幅画?夕阳西下和湖面泛舟,白窗帘飘起的时候……并不是画灵所画的情景,那是真的把我带进黑暗的一幕。
"你终于明白了?"暮霭说,"还有一件事,你是否也明白了呢?"
"你不要再说了!"我说,"反正我已经死了,我不会再回去,不会再面对她!"
那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暮霭的声音充满讽刺。
※ ※ ※
她不能提醒我,我不要她来提醒我!然而黑暗让我无处可逃,迷乱中,我忽然有种感觉,好像自己并没有掉出窗外,好像,自己只是睡着了,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只是,睡着。
但是有刺骨的寒冷,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皮张不开,越是想起来,就越是起不来。
有东西轻轻的佛过我的头,带着一股寒气,却分外的清晰。
我大叫一声,从混沌中醒来。
身后的凳子照例咯噔一声。
教室里没有人,大虾也不在,我面前是敞开的窗口,和纷飞的白色窗帘,那个女人站在窗外,面对着我,模样依旧憔悴的惊人。
"你只是想要叫醒我,对不对?你知道有人模仿'天堂的窗口',为的只是把我叫进地狱,就想方设法取得灵气,在紧要关头救了我,是吗?"
她一愣,点点头,笑了,然后等又一阵风吹过,化作片片纸屑飞走。
※ ※ ※
结束了?
我给寝室打电话,确定大虾自己晃晃悠悠的回去了,现在正在床上蒙头大睡。医院传来好消息,培凌醒了,只是虚弱,没有什么后遗症。
"嘟……嘟……"
"你好,小狼吗?你在哪里?"
"寝室,我病了,哪里也没去。"
"那就好,我还担心,还担心你去第三教学馆自习了呢!"
"傻瓜,我有那么爱学习吗?"
我把那幅画重新挂上去,"白窗帘后的少女","天国的窗口"的模仿之作,它的位置是"湖面泛舟"旁边,小标签注明了作者。
"叶梅"。
我凝神看了许久,画上的梅幽怨而悲凄,没有了刚才神秘深邃的眼光。
我是你的猎物吗,梅?
我踌躇的看了半天手机,没有再拨通那个电话。
夜,我在校园里走,忽然又听到长笛的声音,暮霭果然在,她见了我,收起长笛,道:"我要走了,这是最后一曲。"
"我有个问题一直不明白,二十年以前关于白窗帘的故事,是真的吗?"
那是我心中的疑问我,画灵救了我,用它处心积虑的从两幅画中汲取的所有能量救了我,究竟是为什么?暮霭没有回答,她只说:"不要以为曾经杀人,就不会救人。"
"也不要以为爱着你,就不想杀你。"
可是梅,为什么?
暮霭说:"没有永远的爱或者恨,她也是个犹豫的傻瓜,如果早一点把你引到那幅画面前,你应该早已经死了,画灵来不及救你。"
她转身要走,我叫住她问道:"那幅'天国的窗口',现在在哪里?"
暮霭抬头,好像在仰望空气,接着笑了,风一样消失。
只留我孤零零的呆在树下。
这棵树,哦,我记得,大一的时候义务劳动,还提了好几桶水来浇它呢。
后记
小狼伫立良久,终于离去,树荫中重新浮现出暮霭的身影,那只是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画灵,你的恩也报了,怨也消了,打不打算走呢?"
那棵树摆摆枝叶,仿佛在轻声说话。
"我要到哪里去呢?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归宿了。"
※ ※ ※
二十年前,树下,男生得意洋洋的对女生说:看,这是我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画,传说这是伟大爱情的纪念品。女生只简单看了一眼,便做出厌恶表情,道:"真难看啊,这幅画又脏又臭,肯定发霉了,我才不要。"
她转身就走,男生看看手里的画,再看看女孩的背影,恼羞成怒道:"她说的没错,真是破烂!"随手几下,把画撕的粉碎,扔进了树坑里。
※ ※ ※
当晚,自习室,睡过头的男生听到奇怪的风声,来自窗口,他走过去,看见窗外站着一个全身纯白的单薄女人,两眼红彤彤的瞪着他。
"你把我的身体撕碎了,还给我!"
※ ※ ※
二十年后,一群新生义务劳动。
"不会吧,你说这棵树枯死了二十年了?"穿着运动服,满脸像花猫的小狼问。子强一边指挥大家清理草坪,一边不耐烦道:"是啊是啊,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当时就莫名其妙的枯了,但因为是古树,学校舍不得动。"
"这样啊,我看这棵书样子不错,说不定是缺水,没有人浇,我去弄两桶水来。"
旁边正在捡垃圾的大虾看小狼急匆匆的走掉,摇头道:"一棵歪脖树,有什么样子不错的。"
※ ※ ※
夜,画灵正式变成了树精。
"我要留在这里,不走了。"树叶沙沙的说,"谢谢你帮助我,公主。"
"我不是要帮你,只是很有兴趣知道一件事罢了。"暮霭说,头垂下去,瀑布一样的黑色长发盖住了雪白的脸庞,整个身体再次隐身于黑暗中。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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