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那天,在电话的这端,我轻轻的问莫尘,我的男友。
莫尘沉默了很久,然后也轻轻的回答我:“不会。”
“为什么?”
“既然你已狠心的丢下我,哭了又如何?”他说这话时,感觉还是很随心。
我也沉默。莫尘于是问我:“怎么?这个答案不对吗?那……我换一个吧?”
我摇头,却摇落了几滴泪,忘了他原是看不见的。我说:“不用换,这个就是我要的答案了。很好,很好……”
于是,再次的沉默,那样的夜里。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假设竟有一天会成为现实。我是说我就悬在半屋子的高度低着头看莫尘。只是,他不知道我的存在罢了。他窝在办公椅里头,大约又在构思着下一个设计方案吧。这是我猜的,因为我看不见他的脸。是不是也会想想我呢?当然他不知道我在他身边。 连我也说不上了怎么就这样的躺下了再起不来。我不是见义勇为啊,我只是看见那只小小的猫就快被车轧到了就……就倒下了,是立刻没了知觉的那种。倒了的是我,不是猫。猫显然吓坏了,直到我看见了自己慢慢苍白了,它还兀自缩在那躯体的怀里抖个不停。深冬里的风有点刺骨,道边的紫荆花却开的热闹非凡,有风卷着花瓣乱舞起来,心里闪过一丝怅然“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周围的人议论不休,多半是值得或者不值得的道德争论。
后来,有人送我上了医院。再后来,一片的哭泣响在一个更苍白的世界里。再再后来,手机铃响起,是“爱相随”的调子,无辜的在挎包里响了很久。家里人才接了,手机那端一愣,是莫尘,说找我,家人说:“她……接不了。”语气里满是哽咽。“……怎么接不了?”莫尘很古怪这个答案。“不是,她出了意外……在抢救”说的人忽然泪流满面。“……”电话两端登时一片沉寂。家里先挂断了,这样的话任谁说了出去都觉得痛吧。我至始至终都在电话边,他的话我可以听的见,只可惜我说的话他却听不到了。
我不晓得自己死了没有,只是奇怪如果没死怎么我的灵可以离开躯体,而如果死了怎么人们还不放弃救我?这是抢救的第二天,许多人来探望,包括电视台的某个名主持。这个城市恐怕又有一场关于值得的讨论了。不过我不在,那些俗世间的礼仪和我无关。我想应该去看看莫尘。
出了医院看见的竟和平日里不大相同,有些隐隐约约的人影藏在阴暗的角落中让我心有戚戚。于是胡乱的哼着曲子为自己壮胆。一曲没完,身后有个低低声音说:“你这野梨,还是这么逍遥。”语调如同加了许多冰块的凉开水。我回头,一个模糊的人影就在我的身后。原来生前近视了死了也还是看不清楚。我于是靠了近些辨认那人的样子。那人也漠然的看着我。还是看不清,便放弃了,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才对否则怎么会莫名的对他有种信任。便问那人: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
“随风。”
登时语噎。好简单的回答。抬眼望着那人,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一般,又白蒙蒙的,罩着一层雾气似的。 “那、那……”没和灵打过交道一时结巴起来。那叫随风的灵摆摆手让我跟着他走。我想他不是普通的灵,因为那些角落里的影子怎么就立刻消失了呢?又想,我是否曾经见过他,否则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而我又对他有些信任?
救治的第三天。已经到了救治的阶段了,医生说没脱离危险,时刻小心。其实我知道我怎么了,不过是我的灵怎么也回不到躯体里罢了,不是我不回去,是躯体会排斥我的进入,就像到了家门口却找不到钥匙进不了门一般,只好继续流浪。我问随风说怎么这样啊?随风没有解释什么,只说时间没到。说和没说一样,还是没头没脑的。看着家人的心急如焚我也不好受,于是整日跟着随风东飘西荡的。
天色也晚了。还是回去看看吧,或者躯体肯让我进去了呢?随风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他三天来一直这样,深沉得吓死人,我说话也只当是自言自语,不在乎他回不回答。
病房外。一切依然很安静,在医院里安静是一种必然,也是一种压力。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一个灵安静的离开,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一个灵被重新收回躯体。医生在现在的我看来和招灵的巫师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医生的成功率比巫师高些吧,我想。虽然我不晓得我还能不能成活。
毫不费力的穿过墙壁,随风就在我的身后。我们看着那个我还是苍白的一动不动,吸着纯氧插着许多管子还有一些仪器跳动。床边没有人守着,大概是吃饭或者稍微休息了吧,反正那个躯体也还不会动,至少我很肯定,因为我还是进不去。随风总是说时间还没到,我都觉得急,昏迷也有个头啊不是真的再醒不来了吧那和植物人一样?随风也不大理我的问话,就说都有定数急也没用。有时真的很想踹他,那一副漠然的样子看了就生气。
我们悬在半屋子的高度都不再说话,我想着我的心事,随风想什么或者根本就没想什么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我从来看不清,即使是离他很近,他的周围总有一层雾气,白茫茫的罩着。房门这时很轻的被推开,一阵风似的闪进一个身影很快的半跪在我的床前,怔怔的看着我的脸。我和随风被那人带进的风弄得有些诧异,我问随风现在几点啦?随风飘到窗口探出个头观天色,说凌晨了,一点左右吧。随风不看时钟,他只抬头看天空就知道什么时间。他重新飘回我身边,我问他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来?随风没回我的话,沉默的望着进来的那个人。屋里没有光线,只依稀觉得似乎与莫尘相似。
“梨,是我。你听得到吗?”那人很轻的伏在躺着的我的耳边说。“我来了,你快点醒来啊看看我。”
我从来不怀疑莫尘对我的好,却还是很意外这样的深夜里他的出现。我不再悬浮着,下了地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希望他回头让我看看,就算立刻死了也甘心。可惜没有,他没有回头看我,他只全心的盯着那个不肯动的躯体,可就算他回头看我,他也看不见我,透明的我。
这夜,他握着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喃喃的告诉着他看见的一切;他站起来斜坐在床,俯下身子观察我的脸是否有变化;他拉过椅子守在床边,帮我掖着被子,理着发丝;他一手依然握着我的手,一边趴在桌上迷迷的哼着那首叫《后来》的曲子为自己解闷。而我,这个透明的我,一直在他身后,听着他说话看着他护我跟着他哼歌——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不知道我在他身后早已泪流满面,他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快乐,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随风什么时候走了我没有发觉。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淡淡的透过窗帘淡淡的亮着,我才知道随风不在了。我的莫尘早已醒来,或者他根本没睡只不过是为了掩盖伤心才趴下的,他还是握着我的手,一夜不放。忽然想起曾经的玩闹,被他抓住了的手藏在他的掌心,他对着一大片的山唱“摊开你的掌心让我看看你玄之又玄的秘密……”,然后在我的掌心中分辨着哪条是生命线哪条又是姻缘线。莫尘有时候很像孩子,尤其是他大声唱歌的时候。
沉沉的叹气,这是第四天。连医生也没把握我什么时候能醒。电视台和报纸的追踪报道也连续了几天,关于值得不值得的问题还在持续讨论,一大堆的人发表言论说什么因小失大,猫有九命人只一命的……。这让我很觉得可笑,人要出名原来也不是很难不过代价倒是挺大,只是我不是要出名,不过是心疼那只小小的猫罢了。
家里人一大早便来了接了莫尘的班继续守我,他先回去休息。临走时莫尘跑到附近的花店里买了一大束的百合插在我的床头,满室馨香。他知道我喜欢淡雅的清柔,不喜欢浓烈的艳丽。然后他向家人道了别回去了。我又悬在半空里看大伙忙。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的,把那躯体折腾得满手臂是针孔看起来像麻疹似的很吓人。
父母在谈话,说起了莫尘。母亲说他也很有心啊,听说了就立刻请了假回来看野梨。父亲点头,几日下来父亲显得更沧桑了,平日喜欢说笑的人竟不爱开口。母亲又说他大概也一夜没睡吧,求了医院让他进来求了很久,让他今天早上再来才不太累吧又不肯,才回来就赶过来了,野梨再不醒也对不起人了。母亲说话间泪水早已布满了脸颊,原先头发只不过零星的几根发白如今却在几日里白得尽乎全部,黑发成了搀杂的点缀。心里很痛,再不醒来我连谁都对不起了!想找随风问个明白,于是飘出了医院四下找起来。
随风没有走远,倚着一棵榕树的枝杈悬在很高的地方。其实随风是很玉树临风的,应该是很帅气的那类,只可惜看不清面目,但我很固执的认为他应当就是很俊美的才对。随风曾经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好象见过他,或者是和他很像的人也不一定。我在树下唤他下来,说今天我一定问个清楚你不许不告诉我。他没动,半天才说你别问我不说。你不能不说啊!我着急了:你一定知道我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好的对吧?要不然你说我到底好不好得了干脆点吧别蘑菇了如果迟早是死那早点结束一切不是更好省得拖累大家对不起天地良心。随风还是不说话,荡下了树站在我面前,问了句不相干的说你饿不饿?一时没话,想了想自己倒是四天没吃东西了,感觉应该饿了,不过我这样还要吃东西啊?随风招招手说你跟我来。不知他又要弄些什么出来。
行了一会,进了一个生活小区,直接找到一户人家里。这家里打扫得很干净,所有的装饰看得出很用心,只是不晓得为什么让人觉得有种冷清。我习惯性的望随风的脸,又立刻不看他,总是看不清。随风晃到屋子中间,叫:阿落,你在吧?出来。随即从屋外的窗口探了个头进来,问谁啊,啊是你啊随风。那头便连着身子一起钻进屋子里来,嘿嘿的笑着站到我们面前来。是个高个子,不过没随风的高,年纪仿佛不过三十左右,长着一张挺普通的脸没什么特征属于那种落在人群里遍寻不着的类型。
我说随风啊这谁啊不是带我吃东西吗怎么找人来了,而且我看得见他怎么看不清你呢?说这话时我也站了出来没躲了。随风没回头的回我说这里就有吃的,这是阿落,两年前出车祸死了,这是他从前的家,他妻子有给他供祭品我们可以吃。这是认识随风四天来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让我很感慨,原来随风也会说这么长的话啊。阿落一时大笑,走过来拍手说对啦随风就是太酷了,问了十句也不见的回一句。随风不搭腔,自己走到祭品前取了橘子吃,随手丢了个梨子给我,说吃你自己。一下没反应过来,还愣着以为他说错话了。抬头看随风似乎在笑,才恍然原来是说我这野梨要吃梨子。登时又笑,说随风啊今天才真的认识你原来你还会说笑啊。随风哼了一声,微微的笑开。那一刹我居然清晰的看见他的脸,很俊秀的脸,很清朗的五官,一身白到刺眼的衣衫有点夸大的长,就像古时候的袍子一般。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的方向。我一愣,竟觉得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似的却又想不起来。阿落在一旁玩着果冻盯着随风呵呵的傻笑。我刚开口想说随风我看见你了!眼前又一片模糊,那雾气又在一时间罩住了随风,那一瞬间的表情竟似做梦一样的不可思议。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好装做要吃梨子,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阿落是个很爱说笑也很会说话的灵,和随风的沉默寡言形成极大的对照。阿落对我的问题很觉得好笑,他不明白我跟了随风这么多天居然不知道随风其实是冥界的白衣使者,而白衣使者是专门管理尚在人间的游灵。我说我不是游灵啊我不是还没死吗怎么能算?阿落就笑说灵啊又不分死活,你现在不是和我差不多嘛,出了窍的灵没了体的灵游荡人间的灵都归随风管的。我哦了一声,暗自奇怪随风管这么多事情怎么还能带着我这么多天呢。我又问阿落说我怎么能看见你就这么清楚怎么看随风老觉得模糊呢?阿落嘿嘿的笑转过头问随风这个啊随风你让不让说啊?随风没有回答,兀自在房里荡来晃去的。阿落于是对我说不行的这个随风不让讲,或者以后他会自己告诉你。我觉得忿忿,说随风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问你什么也不肯说又不让别人说太霸道了吧!随风停下来,顿了顿又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你吃完了吗?我没了脾气,随风就是这样让人想发火又发不起来,感觉对他生气是自讨没趣的表现。于是点头说就好就好,回身去拿了几个果冻对阿落说谢谢你啦吃了你这么多东西什么时候才换我请你呢。阿落哈的大笑说你请我啊那还是再等久些吧不要着急。随风在身后也忍不住说你这梨子就会乱说。我说我乱说也比你什么都不说的好吧。阿落又笑说随风不是不说是不能说,时间没到啊,野梨你不要着急慢慢会知道的。
随风这时已经慢慢的走到窗口示意要走了。我忙跟着他,又回头对阿落挥手做别,一瞥眼见供台上的果子依然整齐的排放着俨然没有动过的样子,一下傻眼,方才不是明明才吃了许多吗?觉得不可理解,但没开口问随风,我想他一般是不会说的。大出意外的是随风在前面淡淡的问我说你觉得好奇啊?我啊了一声很惊讶他居然猜得到我没问的问题。是啊这个你能说?我问他时希望挺大,毕竟是他自己先问我的。嗯。果然见他点头。然后说我们吃的是和我们一样状态的食物,人吃的是和他们一样状态的食物。一时没理解过来,还想再问随风却见他已轻飘飘的在十步以外的地方了,这个问题就此结束,我知道随风是不会再做解释了。
我追着随风后面然后很大声的对他说随风我今天要去找莫尘。不是我要让大家听见我的话,实在是随风走的太快我赶不上又担心他听不见我的话。随风还是没回头,不过放慢了步子等我赶到。你去吗?我赶到他身边问他。他淡淡的说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一愣,说不啊我想找莫尘我想看看他。随风说我知道,但是你跟着我,别的别问。猛的,难过了,我不懂为什么随风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却要我什么都听他的安排,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能活过今天或者明天或者现下立刻就活不成了,我对着随风吼说我不就是想看看他啊你干吗不让你凭什么不让我去你以为你谁啊?你干吗管我你不是什么使者吗你该干吗干吗去别理我!再没忍住的痛哭,所有的气闷和伤心在一时间里发泄了出来。随风一下子愣在一边却依然没开口解释什么,只是静静的站在我边上看我眼泪不断的掉下来,又听我言语哽咽含糊不清的指责他的不是。
过了一会,我停了悲泣抬眼看随风。随风靠着一根路灯杆低着头也看着我,见我看他便问哭完了?心里一酸,眼泪又滚了下来,我实在……觉得愤慨,他怎么就能这么冷静这么冷酷这么冷漠这么……于是叹气,转过头不想理他。却听随风也一声叹气让我听来竟觉得他更有满怀的愁绪不在我之下,他俯低了身子柔声问我说你不是要看莫尘吗?我带你去吧。口气好得让我又大大的意外了一次。再看他时却又分明的看见了他的脸,那张好看的脸让茶色的长长的发遮了大半,掩饰不住许多的忧郁肆意蔓延。我没回过神只愣愣的看着随风,半晌,我又叹了口气说,随风你真的很好看啊可是怎么老有雾绕着呢?随风此刻又烟雾缭绕了,他淡淡的做了个跟着他的手势,便又不再理我的问题了。
跟着随风摇摇晃晃的到了一幢大厦前,眼看着很是眼熟。这是莫尘工作的地方啊!刚想问随风,却见他晃晃悠悠的直往上飘。我跟不上,因为我不是真正的灵,就算是真正的灵想随心所欲也需要修行。所以我只好老老实实的和几个搭电梯的人一起乘电梯上楼。随风早在莫尘工作室前等我。我问他说刚才冤枉你骂了你这么久不过你怎么不早说呢?随风无所谓的摇了摇手仿佛被人冤枉惯了似的还是不搭我的话。而后伸手轻轻的拉了我一下说你跟着我别丢了。我点了头便也不多问了,多问随风确实是浪费力气的事实,他的行事很神秘兮兮的但是总有他的道理。
穿过墙壁,很奇怪的是本来在前面的随风一下子消失了踪迹,而这堵墙又仿佛没完没了的穿行了许久竟没有个出口,又仿佛是出来了但却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一般,一片的灰暗。 我环顾四周,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自己曾来过这个地方。于是慌了,叫随风随风你哪去啦?随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说你直走我护着你。可这是什么地方啊不会是地狱吧?我慢慢的摸索着往前走。随风说别胡说。停了一会又补充说等你到了就知道,快走。
见到光亮后是在一道小溪边的草地上,女孩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面前的鱼杆是否会有动静,一边不时的看着男孩手里笔和画稿。“野梨,鱼啊!”忽然男孩轻喝了一声。“啊?那、那……”女孩手忙脚乱的想收竿。“不对啦不是这样收。”男孩放下笔,笑道。“不要你来,我放了它哟!”女孩不喜欢伤害动物。“晓得。可你这么扯鱼更痛的。”男孩忍不住的笑出来。“啊哟。你别笑啦,帮我!”两人小心的取下鱼嘴上的小钩,再小心的放到水里。小鱼一闪银光转眼便消失不见。“莫尘,它会记得今天吗?”女孩呆看着水面。“也许吧。”男孩又笑,拿起画稿另起一页,速写了一个女孩的侧影,沉默的纯洁。
然后又是一片黑暗,我猜我又将去向另一个处所,于是不再惊慌。直到眼前出现了一片的海,澄清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阳光灿烂着普照一切。海面上犹如翻动着无数的银币。沙滩上留着的过客们来来往往的足迹任浪一遍一遍的擦去记忆。女孩一个人走在岸边。和自己影子牵着手,暗自的聊天。“莫尘又出差去啦,野梨惦记他吗?”影子问。“恩。”野梨点头,很认真的点头。“还有好几天才回来哟。”“恩。”“希望他总是陪你?”影子又问。点头,然后摇头。“总要有自由的,否则怎么飞?莫尘是有翅膀的候鸟,从小就趴在窗台上望着南来北往的大雁,心里有梦。这是莫尘告诉我的。他说他想飞,但是会回家。”“所以你守着?”“不是守,是陪着。”影子忽然无语。风里有鸥鸟的鸣唱,遥远,清晰。
随风又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的在我身后说该走了。我点点头,又遥遥的望着那个有些单薄又很任性的女孩,居然有种难以说出来的心疼,不知道为了什么。是因为我的灵还回不去吗?或者是因为与莫尘的感情或者就要从此放弃?还是……?一时无从去考虑太多,默默的跟着随风出了那个如太虚幻境一般的世界。我问随风那究竟是什么地方?随风回我说那是一个人的记忆。他说的时候感觉像在叹气,忧伤到让人想哭。陡然的觉得酸,于是靠近了他问随风你不快乐吗?一边仰起头看他的脸。他停下来,背对着我才缓缓的反问我你怎么这么问?我也停了下来说我觉得你不快乐,或者……或者你本来就是这样吧不会不快乐也不会快乐……我依然在他的背后,我其实很怕看到他那种很伤感的眼神,虽然我不晓得他为什么会这样。随风沉默,然后伸出手拉了我说走吧。随风……大概真的是不快乐的,我隔了那层雾气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表情终是徒劳。
我想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有人会牵挂着我,至少我时常有快乐的往事回忆,至少我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自在得没人管……至少……至少我看见随风就觉得自己是快乐的。
莫尘在工作间里边忙边打瞌睡,他真是累了。给异国的老板打工不是应付可以了结的,许多时间里连休息也是一种奢侈。我趴在屋子里的空气中看着他俊朗的脸上紧锁的眉觉得很心疼。莫尘总是很忙。很多日子里他都穿梭在各个不同城市的天空中。我说他达成他儿时的梦想了。他却摇头。再接着问下去,他便转了口说别的去了。那以后,我便不再过问他的工作而他也不再提起,只是每逢出差才告知于我。
救治的第四天,我愣愣的和莫尘呆了近一天。下了班再跟着他到了我的病床前,替下了我家人的班继续守着那个没有生气的躯体。心里替莫尘觉得冤枉,如果他能看到我在他的身边,听到我对他的说话,他也可以不用这样的愁苦了。对于那个躯体,我依然进不去,几乎都要让我悲愤了!莫尘的脸在两日里迅速的消瘦了,让我看着又想他的深情终究是真的,尽管很多时候里他身边的女人比我风情万种,他却能一笑而过。我想我应当要报答他的,用这辈子。可我居然还没醒来……一片茫然,这个关于能否再醒过来的问题在脑海里越发的令自己恐惧……
这个夜特别的漫长。成为游灵后我发现夜晚可以不睡精神也很好,白天却也不会不方便到处游荡。我问随风说灵不是都怕太阳光吗?随风说不一定,我就不怕。为什么?因为我是使者。那我呢?你不完全是灵。哦。我点头。然后仰望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看起来很寂寥。这样的夜空就像一个好大的盖子把所有的生灵都罩在里面呢!我又说笑。对于随风,可以不理会他的冷漠,但是自己还是需要调节的。随风依旧不搭话,却问我为什么总说是灵而不是说鬼?我淡淡的笑,说鬼不好听啊而且本来就是灵,是人怕了才说是鬼。随风静静的点头。我眯着眼遥望,其实当初以为自己成了灵还是近视真是极大的误会,那日我看见随风模糊以为是视力太差的缘故,后来才明白任何时间任何距离看随风都是那样而看别的就十分的清晰。望了一会我叫随风你认真看天空,其实有星星的,你看你看!伸手指着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隐约里有蒙蒙的光时闪时灭。随风一同仰望,他的神情我看不清,只是感觉上他应当也很专注。我回头,呆呆的注视着随风,我想起了莫尘,想起了我们曾经在深夜里相拥着在城市的高处看流星雨的情景。城市里能看到那样空灵的夜空不太容易。终究是人玷污了那片纯净,想要恢复才发觉很难。那天的流星很多,就像天庭里谁在放着烟花似的。没来由的就唱起那首悲戚的歌来:谁的眼泪在飞……
偷眼看随风,其实随风是个很让人安心的灵,虽然不多话却很随心……和莫尘很像……我深深的呼出一口长气,让随风转移了目光。问我,想他了?我点头。随风你曾经爱过吗?我想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可是我真的很好奇随风的生前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随风忽然笑了,很包容的那种。他说当然,不过那是很久之前。随风说的时候并不看我。我第三次看见随风,让我有些吃惊的是他的脸上有种很浅的温柔,可眉宇间依旧是挥散不去的忧郁。我惊讶随风对于我的任何问题都能这样淡然的应付。 我想随风的现在不快乐,曾经——或许也不快乐吧……
漫漫的夜我无事可做,与随风聊了许久天也没亮,便进了病房陪莫尘和自己,如此倒很快的过了时间。这是救治的第五日。一早医生依旧例行检查,完了后皱着眉头说稳定了稳定了但是怎么还是昏迷呢?我在半空中哈哈的笑得有些凄凉,这不是医生的任务吗怎么还问,不懂就算了何必折腾我呢?不过这天还是有进步的,撤走了一些仪器,少了许多管子看起来心下也舒服一些。
莫尘这天说什么也不回去休息,说在椅子上稍微休息一下就可以了不用回去。家人也不再劝慰,三人无声的坐着默然望着我的躯体。莫尘又请了一天的假,不晓得这个月他的薪水会被那个秃顶老板扣到什么程度。狠狠的叹气,忽然觉得了人的渺小,就连成了灵也依旧无法预测到未来,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无法好好的把握和控制。情人和亲人的憔悴如同利刃在切割我的心,直到淌血,直到麻木,直到没有知觉却忽然泪如泉涌。
随风坐在窗外的树上,晨光透过树叶一层层的射在他身上,一片斑驳,随风看起来很惬意。其实灵看灵并不是像人看灵一样是透明的,比如我现在看随风的样子根本就和人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他有雾气而别的灵没有。我止了泪安稳了情绪便也飘到那棵树上去坐在随风的对面。我问他今天安排什么?随风眯着眼对着阳光说天气很好啊不要浪费。答非所问嘛,我嘟囔着说随风你别老是顾弄玄虚啊你直接告诉我吧都五天了……说时喉底又觉得堵。随风转过脸和我面对,然后缓缓的叹气说你别难过了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一时大惊,扯着随风的袖子说什么结束你说的是哪种结束啊?随风任我扯他的袖子也不再透露什么。我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了,便松了手。抬头,见那阳光在叶间闪着,很耀眼。无数的尘灰在空气里游荡飞扬,自在得叫人嫉妒。那些尘灰才真的叫随风,没有最终的目的,只是任由风吹向哪里便随到哪里去。
半晌,随风离了树,唤我跟着他。我无精打采的随他去——忽然觉得自己倒和灰尘有些相似便嘿嘿的笑出声来。随风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我又笑,我说随风啊我得改名了叫随随风。随风又回头扫了我一眼,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后说别改了野梨好听。是吗?他很少夸人的,至少没夸过我。好奇心一时大盛,追到他身边问是真的吗?他点头。我很得意,很多人都说过野梨很好啊又特别又好听……话没说完,身前身旁忽然响起了许多的笑声,呵呵哈哈的。我吓了很大一跳很紧张的拉随风说完蛋啦是不是来收我的灵去的?随风轻拍我的头说不用怕我在的。他的语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温和,让我有些心安。我靠近了他又说可是很多啊,收我的灵不需要这么劳师动众吧?随风拉住了我的手很简练的说不是。他的手大大的凉凉的,握着他我觉得安全。
出来吧你们。随风冷冷的对空荡荡的四周说出这句话。随即我的眼前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形。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很近的地方说你就是野梨?我依然很紧张,僵僵的回头看去,那是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不大友好的盯着我。我瞪着她一时说不出话,只好点头算数。哼。那女子显得很愤愤。这人怎么这样啊要我死也不用这样不和气吧?可我没敢说什么,只是害怕,紧紧的抓着随风的手不敢放松,生怕一松手就被这一大堆奇怪的灵带了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一个穿青衣的在我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浮动着,那灵见那女子对我不好便笑着说阿痕你别欺负野梨啦。那个青衣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男子。身后的女子“咻”的一下就到了那个男子身后站定了,依旧愤愤的也不反驳什么。另外几个灵们也渐渐看清楚了,黑衣、青衣和红衣都分别是两个,都是一男一女。不知道灵是不是会流汗,反正我握着随风的手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都湿了吧。随风也没有放开我的意思,拉着我到了那些灵的中间说他们和我一样也是冥界使者。我哦了一声,想自己也是够有面子了居然让这么多冥界的使者来为自己送行,又想自己终要死了于是觉得黯然。随风低头见我郁郁的样子,便忍不住轻笑说傻梨子你别乱想他们不是来抓你的。听到这话精神大振,我抱随风的手臂乱摇一气问真的真的啊?随风含着笑点头说是。随风这个时候看起来很是温柔,看我的眼神和莫尘望着我的眼神大有相同的、相同的深情——我忽然明白了我每次看请随风的样子都是在他有了明显情绪的时候。于是对他也报以一笑。
然后随风介绍了那些使者。青衣使是管冥界里善良人的灵;而红衣使正好相反,专治理恶人的灵;乌衣使则是主管常人灵的赏罚的。随风报他们的名号时我没记住全部,只记得了青衣男使和红衣女使二人,女的叫阿痕,男的叫暮庭。等随风说完我觉得稍微有些不对,于是小声的问他怎么白衣使就你一个啊?随风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叫暮庭的青衣使就大笑说随风啊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咯野梨还是这么聪明……他没说完就被青衣女使封住了嘴。随风于是说另一个白衣使还没到位。我想没到位的意思应该是还没死掉吧,不过我没问出来,这些使者总有许多不能说明白的话,多问无意。随风这时放开了我说野梨你到边上等我吧我一会就来。他们大概是要商量什么,我应了一声后便退开远远的望着随风。随风在使者们中间显得很特别,说不上特别什么,只觉得他总是孤单的或者是忧伤的,不如其他使者的开朗。又想起了莫尘,那个守侯在我病榻前的男儿,觉得心痛和歉然。
胡思乱想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使者们还没散会,暮庭却独自望我这里走来,其他使者依旧围在一起说着什么。阿痕不时的朝我狠狠的瞪眼,满面的怒气。我暗自猜想,阿痕对我的态度或许是和随风有关吧。不过我不敢胡说。暮庭到了我跟前说野梨啊我和你说说话吧看你无聊。我点点头说好啊不过你不开会啦?暮庭笑呵呵的说回头问薏芦也一样。薏芦是青衣女使。他顿了顿问道野梨你和随风一起他说过什么没有?没有啊。我大大的摇头,随风什么都不说的。暮庭又笑说那家伙的口风倒紧得很,他总是冷冰冰的对你吗?我沉吟,也不算是冷冰冰吧我想他大概一直是这样所以……暮庭半斜过脸望了望我,接着说是啊随风一直是这样从我认识他起就不大爱搭理人,阿痕也为此很生气呢,嘿嘿。我很意外这个青衣使居然在我这个局外人面前说他们内部的事情来。我偷偷看了看暮庭一眼,没有接口。他自己又接着说了下去,随风就是那样酷得不解风情的,和他说什么都面无表情可有时又忧郁得……没办法形容。我点点头,随风确实是这样,只不过我没办法时常见到他的样子。那倒是,暮庭赞同道,随风就是没什么情绪才能保持那雾气长久不散,不过——不过这次看他那雾气好象稀了一些。暮庭的最后一句话有点像在自言自语。他忽然抬起头很惊喜的问我说野梨你见过随风的样子对吧?我啊了一声,很诧异他的惊喜从何而来。是不是啊?暮庭问得很着急。我又点头,觉得这个青衣使着实有些好玩,不禁对他呵呵的笑。他竟也不在意,兀自的又说难怪啊难怪,嘿嘿。难怪什么?我瞪大了眼问。他怀疑着我说野梨你真的还不知道啊?一头雾水的摇头,眼角却又瞥见了阿痕恨意十足的眼。我打了个冷战,说真的,做了这么多天的准幽灵我还是第一次对其他的灵觉得恐惧,阿痕看起来好象随时都可能把我打个魂飞魄散的——我用肘碰碰暮庭低声的问他那个阿痕很喜欢随风吧?暮庭轻轻的嘘了一声,低低的说这个是前世的事情啦……而后不见下文。我不在追问。抬眼与阿痕四目相交,忽然觉得她的可怜。想对她笑笑又怕引起什么误会于是作罢,索性低了头不在抬起来看她。
又过了一会,使者们仿佛散会了,随风期间讲的话甚少,几乎屈指可数。暮庭倒是滔滔不绝的很让我不觉得无聊。我站起来远远的想叫随风,不幸的又和阿痕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愣了愣,心下又觉得害怕起来,隐隐觉得不安。想随风在身边自己会安心许多的,便朝随风的方向——还没开口忽听“拍”的一声,然后觉得右颊没理由的痛了起来,又觉得眼前眩晕得连星星也冒了出来。接着是随风的影子窜到了我的跟前挡住我,还有暮庭的低喝“阿痕你做什么?”我捂着脸茫茫然的才明白是阿痕终于忍耐不住我的存在而飞快的侵到我身前在我没有反应过来时甩了我一个大大的耳光。随风转过身子半弯着腰凝视我,疼吗?我老实的点头,猛然觉得委屈,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转还是漫了出来。随风微微的皱了眉头,靠近了我轻轻拿开我捂着脸的手,看了看,喘了口气说还好还好。我不懂他说还好是什么意思,是说阿痕的下手还不算重吗?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的脸,含糊的说随风我怕。我从来没想过成了灵依然会有痛的感觉,依然会觉得恐慌。以前我可以有家人可以有爱人依靠,可是现在呢?除了随风,我找不到第二个让我安心的灵了。随风的眼里满是怜惜,他缓缓的将我拥进怀里,在耳边低低的说不怕我在的。是而感受到坦然,如同当时躺在莫尘的怀里一般。随风的脸面此时看的分外清晰,紧张或者担心或者关切都真实的显现了出来,偷眼扫了众使者一眼,除了阿痕的怨恨暮庭的颇有深意的微笑外,无一不是诧异的目瞪口呆。 很好啊……一声清脆的女声远远的飘来,让大家从各自情绪里清醒过来。从随风的怀里探出头来寻声望去,却也是一个白衣女子,袅袅的越来越近。是另一个白衣使吗?我偷偷的问随风。随风含笑摇头。低头望我的一瞬无限的柔和,当初冷若冰霜的随风似乎消失了一般。那女子近了身来,朝我和随风瞄了几眼,笑眯眯的点头,野梨啊欢迎你归来!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归来?为什么是归来?傻傻的瞪那女子。女子又笑,说我叫藕茵,是这些家伙的上司哪。口气里大是得意。我奇道,哇,这么厉害,那不是管随风啦?藕茵点头说是啊将来也管你。我心下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清明,于是不再说什么在随风身边站定。藕茵也不再对我说什么,对着阿痕审视了许久才缓缓的说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吧?口气冷到和与之前的随风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让我暗自吃惊。阿痕也忽然变的软弱了下来,垂了头不敢回应。藕茵换了个站的姿势——藕茵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子,成熟里透着点俏皮,凌厉的眼神掩饰在满不在乎的神情里,一身纯净的白衣裙竟将她衬得很妩媚——或者用妖娆会更适合。藕茵嘴角微微一撇,漫不经心的说等我想想怎么处理吧。她这话是对阿痕说的却没对着阿痕的方向,只微微颔首轻轻理着自己的发丝。阿痕身子明显的一颤,还是不敢说什么,一会才点头称是。在这个过程里没有一个使者吭声,连暮庭这样爱说的人也静静的看着一切的发生和结束。
藕茵沉吟了一会,转过身咪咪的望着我和拥着我的随风莞尔一笑说随风你以后扮不得酷了。随风淡淡笑开并不回应。藕茵也不在意,笑笑的对我说野梨啊随风以后就归你管啦。我?我茫然的望着她又望了望随风。藕茵过来牵了我的手说也不瞒你啦,你过不了今天了。明天以后你就是白衣女使和随风做伴……藕茵说这话时依旧笑得很好看,就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木然,原来我真的再活不成了,原来人间真是要离我远去了,原来随风——随风——一时觉得昏暗起来,随风是知道真相的他却不告诉我……这个不能怪他是他不能先透露天机的吧……可我……怎么就真的活不成了……家里怎么办?父母都已老去我却尚未报答……莫尘呢?我终究爱过怎么能一下子就说走了呢……随风,随风你真的是……
半片淡月透明的叹在浓墨泼出的天空中,如同在深冬里谁轻轻呼出的一口气一般凝久不散。我穿着和随风一样的白色长衫,裙裾飞扬。 “莫尘,我要走了。”我轻轻的告诉那个站在我面前却始终不开口的莫尘。这是在他的梦里,准确的说是我托给他的梦里。 “不能留下来吗?”他有点惨然。
我摇头。这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也没有人可以控制。也许注定世间一切相逢就是为了注定中所有的离散。
“他——是随风,以后要照顾我的人。”我指着身后不远,那个同样沉默的人。然后我也缄了口,有点凄恻。我舍不得的人,舍不得的一切就在这样的夜里通通抛去。随风领我托梦的时候依旧很温柔,仿佛我做了任何决定他都能坦然接受一般。我那时问他,如果我可以选择如果我再能活着,你还接着等下去?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的优柔,而后点头。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随风的一往情深,也不知道要怎样让莫尘释然我的先行。
莫尘凄然的望着随风。四目相接。半晌,他朝随风走了过去:“野梨以后拜托你了。请你……请你好好爱护她。”莫尘的声音有点干涩的苦。随风很郑重的点头。
有首歌在脑海里唱了出来:
如果还有明天,你要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
所以我,莫尘——我们没有说再见。我们知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不说永别,或许我们尚且有来生可以托付。
没有哭泣,谁都没有掉下泪来一如我们曾经的对话。莫尘的身影在一阵烟雾过后变得模糊,而后便离开了那个梦境。无法想象隔日的莫尘是否会把这个梦当真,也不知道许多岁月以后的莫尘是否依然记得这样的一个我,这些都是不可预测的。如同我竟也从未曾知在冥冥中有随风这样的守护灵跟随。
牵着随风的手,默默祷祝着世间里爱我的人们与我爱的人们能够过的快乐便足够。
墨色的夜融化了整个城市。风在寂静里呜咽。是谁写下的诗句清晰的印刻在流云之间?
爱人,是你在找我吗?
爱人,是你要离开吗?
爱人,是你在落泪吗?
走吧,我已经习惯俗世的残落。
去吧,我也知道你想留下的是什么。
你不必为自己的短暂而伤心;
你不必为自己的别离而满腹懊悔;
你已成全我心中的宿命;
斑驳的记忆,此夜未央。
然后,在这个城市的上空。这夜的风很大,吹得我摇摇晃晃。我问随风说我真的就这样了?这句话我问了很多次,我还是没有接受现实的勇气。随风很耐心说是,梨子你是离开人间了,但是你愿意回去看看我会陪你的。随风这话也重复了很多次,说到我的心彻底的软成清泪。随风伸手为我拭了泪,脉脉的望了我微笑。随风的雾气已经消失了,暮庭说因为随风的心里有了情。那时我就笑,反问说难道之前随风都很无情啊?暮庭顾弄玄虚的说此情非彼情。我当然知道暮庭说的是什么,只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要有个缓冲的过程。
随风深深的揽我入怀,在耳边轻轻的问梨子你知道我等了你几个轮回吗?我摇头。他轻叹你不知道的我自己也没数过,虽然我知道我终究可以等到你但那同样需要恒心你知道吗?我点头。难怪初次见随风就有一种依赖的感觉。随风又叹了口气说好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梨子你这次还走吗?他支起我凝视着。徒然的想起这是千百次午夜梦回中让我心动的眼眸,那道长得没有尽头的回廊,那个衣裾飘飘的女子带着她未尽的梦渐行渐远,而白衣男子只是沉默的立于原地,持久的守她归来……
随风,那个梦是你给我的对吗?
是。
随风,你就这样等了我几个轮回?
是。
随风,你从来都不后悔遇到我吗?
是。
好了好了我不走了,这一次我是真的留下来陪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