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蛋包饭
“我还有一件事没说,”我插嘴道,“我刚刚骑车下山买东西时,发现连山下的便利商店里的店员,还有里面的顾客,也全都昏倒在地上,而且,也是全部失禁!”
“这……简直不可思议,那些患者的叫声连山下都听得到,而且还被震昏到失禁,这……”老杨也开始不解了。
“……”
此时,车里开始出现长达五分钟的静默。
没有开口却好像蕴藏巨大声音的疯子……一听到我说话就发狂似地暴射出凌厉的巨响……那些癫狂巨响还有颜色……那些巨响席卷了我们,并带给我们摧人心神的恐惧……那些巨响甚至震昏了山下的居民,但我们的耳朵却都没有事……柯老师凌空旋转,并吸走大家的恐怖感……我大叫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切断那些疯子的鬼叫……我看到小韩厉鬼的模样,但是她现在又好端端的吃着零食……这些怪事雪球般滚在一起,滚成一个超级大谜团。
“杨教授,我们现在要往哪里去?”小韩打破了沉默。
“嗯,要去我住的地方,今晚,以及以后,你们全都住我那边吧。”老杨说。
“你家里还有谁?”我问。
“没有人了,自从我的精神开始不正常以后,我就跟我老婆沟通不良,前一个月她就搬走了,我想,她大概搬去跟儿子一起住了吧。”
老杨说完,神情落寞,连我看了也不禁同情他几分钟。
柯老师看着窗外,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在想他的女朋友吧!
老师的求救信里,倾诉了无法跟最爱的人分享爱意的痛苦,现在,他一定很想念他的女朋友。
“老师,你的女朋友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小钏吗?不知道。”柯老师依旧看着车窗外,继续道:“我真的不知道……有一天她在小吃店里跟我讲了一会儿话,就哭着走了,我不知道我究竟说了什么……真的不知道,从那天以后,小钏就没找过我,就这样消失了。”
此时,我看见柯老师流着眼泪,一串一串,从他茫然的眼中滴落。
“我知道,这个小钏,应该不是五年前我辛苦追求的小钏,但是,这有什么分别呢?在这里……在这里,这个小钏还是一样深爱着我,一样喜欢跟我躺在清大的湖畔,一模一样紧紧相拥的甜蜜,一模一样依恋的眼神,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柯宇恒到哪里去了,但是,我很乐意代替他照顾我心爱的小钏,本来,我以为,只要还有小钏,我就……现在,小钏走了,我……我好孤单……”
柯老师悲伤地痛哭,没有保留地痛哭。
看到一向坚强的柯老师,这样无助地哭泣,我的心,闷闷的好难受。
车子停了。
没有人发问。
老杨摘下了眼镜。
我不忍心看老杨,我知道他也一定很难过。
“我们会康复的,一定……”老杨静静地说。
“嗯,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的。”我摇下了车窗,看着满天星斗,彷佛闻到在几万光年外,妈妈在厨房煮饭的香味。
从小,妈妈就跟爸爸离婚,一个人抚养我长大,已经够辛苦了,我又常常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让妈妈操心……老是担忧地带我去看医生的妈妈,这时一定焦急地等我回家……等我回家吃晚饭……但是,现在,我的家不知道在银河的哪一端?
好想吃一口妈妈煮的蛋包饭……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满天星星……也迷蒙起来。
彼此怀着重重心事的四人,在小小的车上,却拥有全世界最遥远的距离。
在这样一个初夏星空下,老杨吐出的烟圈,小韩的无语,柯老师无助的悲鸣,我远方的慈母,各自诉说孤独的滋味。
到底,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如果我死了,我的灵魂,会回到故乡的土地吗?
会回到妈妈的身边吗?
还是留在这里不知所谓的天堂,接受无尽的扭曲?
我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第二十二章 纸条
那个夜晚,我们就在老扬郊区的家里过夜。
老杨家里收拾的很整洁,没有太多的摆饰,倒是有两个满满的书柜,颇有读书人的架势,不过这么多书也只是摆好看的,他现在一定看不懂。
接着,大家轮流进浴室洗掉一身的屎尿味,简单地盥洗后,老扬便带我们上楼挑寝室,小韩挑了老扬大儿子以前的旧房,我跟柯老师则一起挤老扬小儿子的房间。
但是,今天的经历实在太难以想象了,我跟柯老师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今天找到了几个同伴,着实兴奋了许久,加上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些疯子吼叫的样子,心里就更不平静了。
柯老师索性在床上翻起觔斗来,看来他对今天凌空旋转的表现还无法忘情,不过,他一次也没能成功。
老师在那里翻觔斗,我更不用睡了,于是,我们干脆决定下楼东摸摸、西看看。
楼下的灯光仍未熄灭。
老扬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相片簿。
“在看什么?”柯老师问。
“这是三年前,在我大儿子结婚的喜宴上拍的,你看,旁边这个是我的小儿子,一个月前也结婚了。”老扬说。
“一个月前?那时你不是已经……”我凑过去看相片。
“没错,那时我已经变成现在这样,所以……那一场婚礼,因为我的家长致词搞砸了一切。”老扬叹了一口气,阖上了相片簿,又说:“从那一天起,我和我太太就一直吵架,吵些什么,我也不清楚。”
噢!那一定是一段超级糟糕的致词。
这时,小韩也下楼了。
“我听到楼下有声音,知道你们在聊天,恰巧,我也睡不着……”小韩揉揉眼睛。
“过来一起聊天吧!”老扬招呼着。
“不急,我去给你们烧壶茶。”小韩软软的笑着,拿起桌上的茶壶,转身进了厨房,不久,小韩便随着茶香四溢的乌龙茶出来。
“对不起,我今天太激动,骂妳三八婆,妳不要挂在心上。”柯老师说。
“不会啦,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小韩顿时羞红了脸。
好美,真的好美……
这个时候我终于知道我外号的由来了。
“对了,我在小吃店里听到……妳是……对不起,我直说好了,妳不是偷渡来卖春的吗?那应该受到严密的监视才对,为什么能顺利逃出来跟我们会合呢?”柯老师说。
“我自己也觉得挺幸运,那张报纸上的广告,正好是一位客人付给我的‘钱’,我看了简直获得了重生,当晚,我同那个皮条大哥说了一会子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也没人追上来,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自己也挺想知道呢。”小韩一边帮我们倒茶,一边笑着说。
“真是幸运。”我看着眼前冒着热器的乌龙茶。
“能碰上你们,才是幸运呢!”小韩笑着,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一时之间,笑声,乌龙茶的热气,小韩的笑脸,让大家都忘了几个小时前在车上的孤独。
“还有一点也很庆幸,小柯在新竹车站贴的A4纸条,要不是它,我真不知道我该在哪里下车呢。”老扬说。
“纸条?什么纸条?”柯老师疑惑地说。
“就是您贴在月台站名看板得那张纸条啊,我也是看了那张纸条才下车的。”我说,小韩亲手泡的茶果然好喝,之前把她看成那么恐怖,我真是白烂!
“我没有贴什么纸条啊!”柯老师认真地说。
不是柯老师贴的,也不是我或老扬贴的,那……是小韩?
“但是也不可能是小韩贴的啊,她最后一个到的……”老扬也皱起眉头。
“嗯,不是我,我也是看到那张纸条才下车的。”小韩说。
“等等,是什么纸条?”柯老师问。
于是,我把那张纸条的内容说了一遍,但是柯老师还是否认是他写的。
第二十三章 排除
在这里的四个人,都没有贴那张纸条,那么,贴纸条的人在哪里呢?
照理,那一个人现在应该跟我们坐在客厅里,一起泡茶聊天啊!好不容易有了同病相怜的伙伴,怎么会不来聚聚呢?
“会不会,是我们太早离开小吃店的关系?”我问。
“不可能,要是你们都看过那张纸条,就表示那一个人最早来到新竹,而且,纸条上正确描述了小吃店的位置,表示他还到过小吃店……既然到过了,又回到火车站留下纸条告知远来的同伴,他一定会立刻到小吃店里等候的!”柯老师斩钉截铁地说。
“但事实上,的确有一个人,不在我们之中的一个人,贴了这张纸条,而且,最严重的是,我们的旅程漏掉了他。”老扬说。
好惨!那一个人,现在一定还在孤独地面对扭曲吧!况且,知道有同伴却又不小心被排除在外,那种感受一定更呕了。
“我们一定要找到他。”柯老师捏着拳头,又道:“要不然他实在太可怜了。”
“这是一定的,而且这一次,我们要找出更多的伙伴!”老扬说。
“有道理呦,我想,会看到小柯登的报纸广告,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我也是因为那个客人才看到的,平常,报纸写得一塌糊涂,谁会想去翻翻?我想,上次一定还有很多同伴,没有看到柯老师的求救信。”小韩说。
“所以,这次我们要连登几天的报纸,第一,也许还有许许多多的难友没有注意到上次的求救信,连续刊登可以增加他们不小心接触的机会,第二,上次留下纸条给我们的难友,也一定每天疯狂地翻报纸猛瞧吧,至少一定能找到他。”老扬兴高采烈道。
“不过,我们也要注意这几天的报纸,说不定那个倒霉的朋友,会模仿我的做法,想依样画葫芦地找到我们。”柯老师附和着。
“嗯,还有,小柯的做法很高明,一次刊出上万字的广告,只要稍微翻一下报纸,在奇怪的符号堆里,这万字求救信就很显眼,不难发现,所以,我们这次也要一次刊出两个版面,不过万字就不必了,只需斗大地写<求救>两字,旁边再附上我这里的地图,跟一些简单的说明即可,这样连续几天地刊,一定会有找到新的同伴!”老扬眉飞色舞地说。
“就这么办,不过,这样会花很多钱,虽然留着那些废物也没用。”柯老师笑着,继续道:“想到我先前跟报社的广告承包商乱七八糟地谈话,还硬塞一大张他们眼中的涂鸦,加上许多肢体语言,才终于把它刊登出来!现在起起来真是好笑……”
“可是,老杨你的钱够吗?”我想那么大的版面,加上连续刊登几天,费用一定很庞大吧。
“应该没问题,虽然什么是钱,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但是用信用卡的话就没问题了……我估计,我的户头里还有个三、四百万吧。”老杨说。
“真有钱,那我们明天就去刊吧。”柯老师说。
“好,我去拿纸笔。”老杨说。
过了几分钟,老杨拿起毛笔,在一张四开图画纸上,沧劲地写了“求救”两个大字,端详了一会,看来颇觉满意。
“这样是不行的。”柯老师又说:“写得太艺术了,怕其难友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奇怪的符号。”
说着说着,柯老师径自拿起一枝毛笔,有条有理地一笔一划,勾出“求救”两个整齐的大字,随意看了一下,说:“写得不好,但这样比较清楚。”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老杨收拾了笔墨。
之后,四个人都没有回房间睡,仍在客厅里围着聊天。
也许是怕寂寞,也许是他乡遇故知的欢喜,也许,是更怕一觉醒来,身旁的新朋友,又会说起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第二十四章 老狮子
捧着小韩泡的热茶,似乎已融化个自的心防,于是,就好像癌症末期的病人彼此加油打气一样,四个人轮流诉说自己的故事。
老杨是个标准的“社会顺境者”,建中,台大,出国留学,美国心理学博士,德国社会学博士,回国时一堆大学教职等着他挑选,后来他便一直在台大教书,前几年还当过心理系系主任,两个儿子也分别出国留学,没什么值得操心的,多年随意投资的几张股票,也稳定地成长。快退休的他,一直盘算着跟结发多年的老婆,到法国的小乡村度过余生。
老杨的上半生可说是十分幸运。
现在,他在儿子的结婚典礼上说错了话,儿子不鸟他了,老婆也跑了,就算搭了飞机,也不知道会降落在哪一个烽火连天的小国,更别提法国了。
老杨说完,摘下了眼镜,小小的眼睛,花白的头发,与浓密的大胡子,像一个睿智的大哲人,也像一头苍老的狮子。
最像一头饱经尿道炎之苦、充满哲思的老狮子。
换小韩了。
小韩的故事,有如四流剧作家在马桶上所写的八点档苦情连续剧。
小韩是大陆福州人,从小家境虽然清苦,但是父母还是希望她能多受点教育,将来能藉此摆脱贫穷,所以全力支持小韩一路念到了大学,但是好景不长,在她快要毕业时,一个远房亲戚欠下巨款跑人,但当初父亲却因为好心,做了那亲戚的保人,所以一下子突然背负的庞然重债,压得家里经济喘不透气,她很怕父母亲会因此承受不了走上绝路,只好寻求管道偷渡来台湾掏金。
很耸的剧情吧,但是这故事就在我身边发生,它的悲哀是真实的,小韩也是真实的,我心里的皱纹也是真实的。
现在,小韩没能顺利偷渡到台湾,却自动向魔界报到,但是更令她心急的是,不知道福州老家的双亲情况怎样,父母会不会担心,对于回家,更是奢侈的愿望。
小韩绝对是个“社会逆境者”,但是看到我们眼空红红时,却又着急地陪笑脸,要我们不必为她担心,她的可人模样与善良,只有令我们更加难受。
“小韩,妳不必担心,只要我们能回复逻辑里智,或回到原来的世界,我一定想办法帮助妳解决财务困难,反正景气不好,我的股票也该卖了。”老杨诚恳地说。
“那……那怎么行……”小韩忙说。
“没关系,妳就接受老扬的好意吧,钱这种东西,不过是把几个数字印在一张纸上,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的无秩序体验,也该对自己的生活有全新的态度,这世界上,有太多事物远比金钱重要,像我,不就辞去科学园区的工作跑到小吃店里洗碗吗?”柯老师蛮不在乎地帮老杨散财。
“对呀,别说钱,其实小韩妳要是不嫌弃,我真想把妳给娶回家……”我说。
“啊……小徐哥你不要说笑……”小韩俏脸飞红。
“小柯说的不错,我们有这样的缘分,一起……”老杨说。
“一起落难!”我接着说。
“是的,一起落难,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灾难,这样的交情,钱已经不重要了,我们有机会一起经历这一切,是难得的缘分,老天这样的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我们应该好好珍惜这份友情。”老杨说。
“老杨,你刚刚说什么老天的安排?你不是拥有两个博士头衔的教授吗,怎么也跟别人一样信鬼神?”柯老师好奇地问。
“学识跟信仰是两回事,尤其是在这一连串的怪事以后。”老杨瞇着眼。
“说的也是。我的故事大家在求救信里都已读过,就不再赘述,接下来该换勃起了,说说自己吧!”柯老师说。
第二十五章 母爱
于是,我把自己悲惨的成长过程,用极其哀伤的口气诉说出来,盼能引起小韩母性的同情本能。
在很小的时候,我爸就跟我妈离婚了,原因我不清楚,多半是个性不合那一类的屁话吧,不过我爸还不算太坏,走时留给了我们母子一间公寓。
不久后,我的人生出现重大的急转弯。
在小学三年级时,我第一次看见外星人。
还记得,那是在跟隔壁的小美和楼下的小猪,在学校的沙坑玩时看到的,那个外星人长得不坏,有点像蜥蜴跟斑马连手生下来的孩子,矮矮的,大概只有五十几公分,很和气地在沙坑里跟我聊天,聊些他星球上的琐事。
不过小美跟小猪都说没有看到那个外星人,这点让我感到很失望,不久后我就跟他们断交了。
从那一天起,我就不断地看到各式各样的外星人,包括比克。
我妈妈对于我的遭遇一直很自责,她认为我是因为缺乏父爱,才会精神不正常,医生也说,或许是因为我一直没有爸爸或兄弟姊妹,所以会幻想出奇怪的东西陪伴我。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就是看到了。
从此,没人愿意相信我,我的心里就一直很不平衡,在处理人际关系时,也因为受到与外星人长期互动的影响(外星人的谈吐、行为当然跟地球人不一样),导致我成为大家眼中的怪胎,除了偶而被老师无理的体罚(唱国歌时尿裤子是我的事情,甘他屁事),同学也没停止过欺负我。
读书时也常有外星人来找我聊天,他们有时坐在窗口,有时躺在我的枕头上,有一次河马星人来,我的房间几乎被撑破,因为他有10个欧尼尔加起来那么肥,但听他说,他已经是他们星球里的瘦子了。好肥的星球……
你该知道,他们总有一大推新奇的东西要说,那些在地球不可听闻的妙事我都不愿错过,所以,高中联考考得很不好,但是妈妈还是想办法让我进了昂贵的私立精诚中学,这就是母爱。
上了高中不久,妈妈带我去收惊,结果,那美克星人扮成收惊婆,偷偷喂我吃格鲁,逼我做什么星际大使,害我气得要死,除了定期跟比克报备机密要事外,我就再也不跟那美克星人讲话。
接着,我在补习班睡着后,一觉醒来就来到这奇怪的地方。
起先,就我跟其它外星人沟通的经验,我猜想这里很可能是另一个星球,但是发现人际关系没有改变时,我终于开始迷惘。
所以,柯老师的《平行时空论(魔界论)》,跟比克的《屌克论》还是比较有道理的。
说完了。
柯老师、小韩、老杨,个个都张大了嘴巴。
难道,连在这个同病相怜的小团体里,我照样要变成受排挤的异类吗?
“啪啪啪啪啪啪啪……”柯老师大笑地鼓掌。
“他妈的,你真是太神了!哈哈哈……”柯老师开怀地说。
这次,换我张大了嘴,不能置信地说:“柯老师,你相信我?”
“相信!要不然,我在火车上才不会听你转述比克的话,还投入心思思考屌克的事!”柯老师说。
柯老师真是我的救星!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如此相信我!
“等等,小徐曾经在小吃店里召唤……召唤比克,但是我跟小韩都没看到任何奇异的现象啊!”老杨不以为然。
“是啊,我也不信,而且小徐哥,我们不是说好,不要再提什么超能力了吗?”小韩噘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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