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在成人日连休假期的第一天,安藤接到宫下打来的电话,邀他一起去开车兜风。
这对正在烦恼不知要如何打发连休假日的安藤来说,当然没有理由拒绝罗!
即使安藤感到宫下的态度有些隐藏,他还是答应宫下的提议。
“你打算要去哪里?”
“我刚好有点事,想请你帮我确认一下。”
宫下只是这样说著,并没有说出要去的地方。
安藤察觉到他似乎有苦衷,不好意思说出来,因此不再追问下去,届时见到宫下再直接问他就是了。
没一会儿工夫,宫下果真开车到安藤的住处接他。安藤一坐进车内,马上询问即将前往的目的地。
“你要去哪里?”
“你先不要问,跟我一起去就是了。”
于是,安藤在连目的地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跟著宫下一起去兜风。
出了第三京滨公路,车子往横滨新道的方向行驶,似乎是前往藤泽的方向。
如果是当天来回的路程,应该不会去很远的地方才对,像是小田原、箱根,或者伊豆,最远只能到热海或伊东而已。
安藤在心中猜测他们要去的地点,享受著神秘之旅的乐趣。
横滨新道的入口处常常会塞车,由于今天是连休的第一天,交通量非常大。安藤看到宫下握著方向盘,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便开始跟他说出自己的假设。
“看了录影带的那些人,为何只有高野舞的心脏血管没有引发异常变化呢?这是因为她在看影像的那一天,正好是她排卵的日子,于是『RING病毒』由攻击心脏的冠状动脉,转而以卵子为目标进行攻击。
然后,高野舞在掉落屋顶的排气沟之前,生出一个未知的生命体,而且是只有待在母体内一星期的生命体。如果以这种情况来考量的话,就可以说明当时她为甚么没有穿著内裤。”
宫下听完安藤的说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睁大浑圆的大眼睛,注视前方思索著。
突然间,他迅速变换车道,越过车线开到隔壁车道。
“当我们用电子显微镜观看高野舞的『RING病毒』时,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是那样吗?”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种形状的东西,对了,这和精虫很类似。”
“我也有同感。”
“根本也赞成这个看法。”
“那我们三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罗!”
“对,直觉是非常重要的。”
说完,宫下对安藤露出微笑。
“喂,好好看著前面啦!”
前面车辆的红色煞车灯已经近在眼前,安藤紧张得用力踩踏双脚,然而宫下却从容不迫地踩下煞车,结果差点撞上前面的车子,安藤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浅川为甚么没有因心肌梗塞而死亡?真是不可思议!”
“因为男生没有排卵日。”
“说不定他也跟高野舞一样,体内发生了某种变化。”
“大概吧!病毒可能发现了某个出口。”
“出口?”
(宫下可能是刚好看到道路标志,才会使用“出口”这个字眼吧!)
“是的,能让病毒繁殖更多的出口。”
一通过保土谷的侧道出口,塞车的情形已不复见,车子的流量也比较顺畅。
宫下又继续说道:“我们一定要找到答案才行。”
他说话的语气中已经少了刚才的那份悠闲。
“嗯,我也有这个决心。”
“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做了些甚么事?”
不知为何,宫下突然转变话题。
“没做甚么呀!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过去了。”
“是吗?我们全家族一起去南伊豆的渔村过年。当时我们住在一般的民宿里,为何会选择那个简陋的地方过夜呢?因为在我很喜欢的一本小说中,就是以那个渔村作为背景舞台,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去看看……那本小说里面写著一句话让我记忆深刻,他说:『从渔村往水平线望去,就可以看到海市蜃楼。』”
安藤不了解宫下到底想说甚么,但他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倾听宫下诉说。
“你一听搞不好会认为很酷,但那种感觉真的很好,从民宿里可以听到波浪声,我会在半夜突然醒来,凝视著妻子和女儿的脸,深深觉得她们对我实在太重要了。”
对于宫下的这份心灵感动,安藤太了解了。和家人一起在可以看到海市蜃楼的南伊豆渔村里共渡新年,感觉一定非常温馨。
宫下丝毫不给安藤感伤的时间,立刻问道:“你觉不觉得我太太很美?”
安藤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前妻的脸,不由得点点头。
“真的?”
宫下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禁回想起他和妻子初次见面的情景。
“我的个子既小又胖,而且长得这副德性。而她不仅是个美人,个性也十分温柔,我真是个幸运的人。”
宫下的妻子比他还高,长得和某个以气质取胜的女明星很像;相较之下,宫下的长相就有些笨拙了。但是,宫下很顺利地爬上医学院教授的位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根本无须自卑。
“所以我不想死……在这个事件中,我都是以一个旁观者来判断,想使这个已成事实的结果变得更有趣些。”
宫下一直以旁观者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这和浅川、龙司的立场截然不同,他以为即使没有解决事件,也不会有莫名的迫害直接降临身上。
“我也一样。”
安藤同意宫下的说词。
“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那个想法是否太天真。”
“甚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
“我们休完假,从南伊豆的渔村回来之后。”
“你在渔村看到甚么吗?”
“我没看到海市蜃楼。”
安藤不禁皱起眉头,他觉得宫下答非所问。
“海市蜃楼?”
“就是想要去实地拜访小说中的背景舞台嘛!”
“哦……那你觉得如何?”
“甚么事?”
“场景和想像中的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地方可多著呢!”
“你的意思是说,看了小说之后所产生的印象风景,和实际的风景不尽相同?”
“不可能会完全一样。”
安藤不认为宫下的想法和行径很幼稚,因为作家本身也会挑选风景来看,然后才将它写出来。这种挑选过程是依据作家本身的观点,当然会和读者所想像的风景以及现实风景有所出入。
藉由文字来传达思想,还是会有这种界限;若不是藉由照片或摄影机的拍摄,是无法将当地风景忠实地介绍给第三者。
“反过来,假如……”
宫下把脸靠近安藤。
“喂,你注意一下前面。”
安藤正经八百地指著前方,宫下马上转回视线,并将车速减弱。
“你还记得甚么时候看过『铃』吗?”
安藤连日期都记得很清楚,他从浅川顺一郎那边借来磁片的隔天,立刻把资料列印出来阅读。
“嗯,我连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去年的十一月十九日。”
“那份报告书我只看过一遍。”
安藤也是只看过一次。
“你认为如何?”
“我现在脑中依然留有鲜明的画面,偶尔也会突然想到。”
浅川在“铃”中所描写的世界是有影像的,会让人将那些画面牢牢地记在脑中。
但是,安藤不了解宫下的意思,因此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铃』这份报告书能够正确地传达『风景』的话,那么我有一个疑问。”
宫下说出这句话时,他的侧脸看起来特别温和。
安藤思考著宫下所说的“疑问”。如果读过“铃”之后,个人所想像的风景和现实风景只有一点重复的地方,那又意谓著甚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
安藤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觉得车内的暖气太热,空气有些乾燥。
“我们就先来确认一下实际风景吧!”
“原来这就是你带我出来的目的。”
安藤终于明白宫下今天载他出来兜风的目的,他要前往“铃”的故事舞台──南箱根到热海一带,而且打算用眼睛来确认实际的风景,因此多带了一个人来,可以互相交换彼此所得到的情报,做出正确的判断。
“本来我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想说出来的,但是又怕你会认为我很奇怪。”
“没关系。”
“我忘了问你,你是第一次来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吧?”
南箱根的“太平洋休闲乐园”是那卷神秘录影带的诞生地。
“当然,那你呢?”
“在还没看过报告书之前,我连这个地方都没听过。”
虽然他们两人都没去过,但是安藤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立刻会浮现一处斜坡上有一栋栋的小木屋,其中的B─4号小木屋里揭开了这桩令人惊叹的事件。而且B─4号小木屋的地板下开了一个洞,可以延伸到地底下五、六公尺深的古井。
在二十五年前,有位叫山村贞子的女人被强暴之后,又被丢到古井里面,她所引发的怨念中夹杂了天花病毒的繁殖愿望,一直被埋藏在地底下。
安藤和宫下现在正要去拜访这个地方。
宫下一边看著右边云雾满布的箱根山,一边驾车经过真鹤,前往热海。
在“铃”报告书中曾写到:“从热海一进入热函道路,马上就会看到通往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告示牌”,安藤和宫下按照资料上所写的路径过去。
他们都是第一次开车行经热函道路,不过安藤却觉得自己好像曾经来过这里。
去年十月十一日的晚上,当浅川和行开车经过这条路时,他并不知道在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B─4号小木屋中有“东西”等著他的到来,只觉得胸口一直无法平静下来。
39.
现在的时间快接近中午,而且天气十分晴朗。
安藤记得在“铃”里面有叙述去年十月十一日是个阴雨的天气,浅川车窗前的雨刷不停地摆动著。但此时的时间、天气与当时的情形完全不同,安藤的脑中浮现一幕幕阴暗的场景。忽然间,他看到山坡上出现一张以白板黑字写出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告示牌。
宫下毫不犹豫便往左转到一条小路上,狭小的山路在农地上蜿蜒著,坡度开始渐渐升高,而且路面越来越窄,道路两旁长满了浓密的树木、枯草。
车子越往上走,安藤越觉得熟悉,他觉得自己不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你还记得那份报告中的描述吗?”
安藤降低音量问道。
“我也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没想到宫下也有相同的熟悉感。
安藤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他甚至知道前方不远处,即将出现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那里有服务中心和餐厅。
安藤和宫下看完“铃”之后,根据它的内容,可以知道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
在印证过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景物之后,宫下随即调转车头,开下山去;接著经过热海,沿著靠海的真鹤道路开往小田原的方向。
两人沉默不语,都在想著刚才所看到的景物,无心去眺望美丽的冬季海岸。
安藤正为今天出来兜风所目睹的事实烦恼著,“太平洋休闲乐园”小木屋、地下的古井,还有伴随而来的泥土臭味,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在他的脑中一浮一沉。此外,录影带中那名男子的脸孔也一直挥之不去。
根据他们刚才探访的结果,“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各项设施是设在服务中心到饭店的路上,有网球尝游泳池、健身房和别墅等等,这些设施几乎都建在靠山的地方,而小木屋则盖在斜面的山坡上。
从道路两旁往下俯视小木屋所在的山谷,可以看到从函南到愔遱这一带有无数的温室。温室的白色屋顶在冬日阳光的照拂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这些景点无一不令安藤和宫下感到熟悉。之后,他们两人走到B─4号小木屋,伸手转了转门把,却发现房门上锁了,于是他们从阳台下绕进去。
安藤和宫下弯著腰环视四周,看到柱子与柱子之间的隔板已经被打掉,并且开了一 个大洞,这就是之前高山龙司所做的。
去年的十月十八日,龙司和浅川钻进这个洞,用绳索下降到古井中,把山村贞子的遗骨捡出来,光是想像那一幕情景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宫下拿著预先准备好的手电筒,插入细缝中,往地底下照去,大约在中央位置看到一个突起物,那是古井的顶端,旁边还有一个水泥盖子,完全与“铃”中所描述的景致符合。安藤屈身爬进洞中,但他没有勇气站在井边往下面望,这和他当时无法将视线投向夺去高野舞性命的排气沟的情况相同。
山村贞子在遭人强暴之后,又被丢进古井中,结束她短暂的一生;而高野舞则掉落在长方形的排气沟底,青春年华就此凋谢。
这两处死亡之所,一处位于幽静的树林,上有树荫遮蔽,宛若沉入地中海底的木筒状棺木;另一处则是位于充满海洋气息的海岸大道旁,上头毫无遮蔽物,犹如浮在空中的长方形棺木。
山村贞子和高野舞死亡的场所形成对比,但那种鲜明的对比更加强了两者之间的类似,这令安藤觉得十分奇妙。他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由于地底下的湿气和泥土的臭味不断扑鼻而来,安藤简直就快窒息了。
然而宫下毫不理会安藤,他继续摇晃著肥胖的身体潜入地底下,一直到古井口,安藤才强力制止他:“停止!够了……”
宫下以奇怪的姿势停止不动,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好吧!”
最后,他还是接受安藤的忠告,开始往后退去。两人一爬出阳台,不由得深深吸著外面的清新空气。
到目前为止,在“铃”中所描述的场景都和现实情况相吻台。
但是,宫下对这些成果还不满意。
“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至少也应该去看看长尾城太郎长甚么样子吧!”
安藤已经忘记这个男人的名字,却对他的长相十分熟悉,甚至连他说话的习惯都非常清楚。
二十年前,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这里是一所肺结核疗养院,现在在热海开诊所的长尾城太郎,曾经在疗养院当过医生,同时也是日本最后一个天花患者。他强暴了前来探望父亲的山村贞子,又将她的尸体投入古井中。
在“铃”中提到来宫车站前面有一间小平房,门口挂著“长尾医院内科小儿科”的招牌,龙司就是在那里诱导长尾城太郎说出二十五年前他犯罪的真相。
然而,当他们到达该地时,却发现医院的窗帘全都拉下来,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假日休诊,而是长期关闭;窗台下的细缝都积满灰尘,而且结了许多蜘蛛网。
他们俩死心地回到车上,就在这时,前方国立热海医院的坡道上,有一张轮椅正缓缓沿著坡道下来。一个头发光秃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在后面推轮椅的是一位三十出头、很有气质的女人。
老人的眼神涣散,一看就知道他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玻当安藤和宫下看到这个老人时,不禁同时叫出声来,然后相互对看著。
没想到,在他们眼前的老人就是长尾城太郎,不过短短三个月间,他就急速老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多了二十岁。
宫下走下车,靠近老人说道:“长尾先生。”
宫下试著叫唤他的名字,但老人没有任何反应。在他身旁的女子顿时停住脚步,一 脸好奇地看著宫下。
宫下佯装是长尾以前的旧识,询问著有关他的近况。
“他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女子轻声地回答:“多谢您的关心。”
她简短地打个招呼,似乎嫌麻烦似地迅速离去。
然而这对宫下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
去年十月,长尾城太郎因为浅川和龙司的到访,说出二十五年前所犯下的罪行,可能至此之后就得了精神异常的疾病吧!
安藤和宫下目送著长尾城太郎和女人横过医院,走向更里面的道路时,心里都在思考同一件事情。
(为甚么第一眼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时,就认出他是长尾城太郎呢?)原来在“铃”里面不只详细地记录场景,甚至连人物的长相都忠实地写下来。
在回程中,看到“小田原厚木道路入口”的标示时,安藤偏头过去看到宫下一脸筋疲力尽的表情。
“到小田原后,让我下车。”
对于安藤提出如此的要求,宫下皱紧眉头。
“没关系,我会送你到家门口。”
“那还要绕一段路,我只要从小田原坐电车,就可以回到家了。”
安藤知道宫下已经很累了,如果再叫他送自己到代代木,再开车回鹤见的话,必须多走数十公里,这对此刻身心倍感疲劳的宫下来说,恐怕无法负荷。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在小田原下车吧!”
宫下应该为省下这趟往返车程而松了一口气,但他仍然一动也不动,半句话都不说。他一直是那种很难得说出“谢谢”的人,即使内心充满无限的感激,还是无法率真地表达出内心的感情。
车子经过小田原的热闹街道,一下子就到达车站了。
此时,宫下喃喃自语道:“连假一结束,我们两个最好去接受一下血液检查。”
其实安藤也有相同的想法。即使他们事先预设了“旁观者”的立场,但如今好像已经被追赶到“当局者”的地位了。
(恶魔的录影带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而我们也没有看过那些影像,应该不会有甚么灾祸降临才对。)
但是,以诊察爱滋患者的医生来说,目前爱滋病毒的感染途径依然不明,没有明确的解答。
因此,安藤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他在电子显微镜所看到的病毒会侵入他的身体内部,由皮肤内侧流到血管内,再侵袭各个细胞,以至于到整个身体。
安藤是除了作者──浅川和行之外,第一位看过“铃”这份报告书的人,里面很详实地描写了录影带中的影像,描写之细密,让他光凭第一眼就可以认出长尾城太郎,这种效果就和看过录影带一样好。
安藤怀疑自己在看了“铃”之后,会不会带来一些不幸的后果。 不过,距离他看“铃”的日期──去年十一月十九日,已经过了两个月,这当中并没有发生甚么异常的变化;而通常看过录影带的人,在一个星期后就会因为冠状动脉闭塞而死亡。
(会不会因为“突变”,使得潜伏期变长了,还是变成带原者而不会发病?正如宫下所说,连休假期一结束,有必要马上回到学校接受血液检查,如果发现到体内有病毒存在,就妥尽早想办法解决。)
“假如检查结果是阳性反应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坐著等死的,总得想个好办法解决。”
宫下振振有词地说著,从他话中的语气可以感觉到他比安藤怕死,因为宫下还有妻子和女儿。
车子进入小田原的环状交叉路后停了下来,安藤从助手的座位上走下来,向宫下挥一挥手,目送他的车子离去。
(说不定我也被卷进去了……)
安藤愈来愈能体会浅川的心情,他把自己和宫下重叠在浅川和龙司这两个人身上,思考他们的肉体特徵和性格。
安藤对应的是浅川,而宫下对应的是龙司,那两个人都……他想到一半突然笑了出来。
(浅川和龙司已经死掉了,而且还是自己这双手解剖了龙司的身体……)他通过小田原车站的收票口,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突然感到背脊窜起一阵寒意。
他猜想龙司躺在解剖台上的时候,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当一名乳癌患者怀疑自己是否罹患乳癌时,反而比被告知已经得到乳癌时还来得痛苦。一旦确知自己已经面临灾难,反而比较可以平心静气地忍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处于暧昧不明、无法肯定的状态中。
(我是不是已经感染到“RING病毒”了?)
目前只有一个方法能够使安藤克服苦闷的情绪,那就是以自己的生命,让妻子明了他由于一时疏忽而失去儿子的悔恨之情。
安藤无法克制心中的悸动,在寒冷的候车室里等候电车到来。
安藤坐在电车上,眺望著窗外的风景,渐渐地,他闭起眼睛。
没多久,他突然惊醒过来,恍惚之间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害怕自己在打瞌睡时,被载到很远的地方。安藤靠在椅背上伸了伸懒腰,感觉到电车由下往上的振动方式,远处响起靠近栅栏的声音。
(啊!我正坐在电车中。)
安藤忆起两个钟头前,他和宫下在小田原分手,顺利搭上电车的过程,感觉好像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就连和宫下一起去探访“太平洋休闲乐园”的事情,彷佛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只有高原风光和长尾城太郎的脸孔还深深刻印在他的脑中。
安藤用手心揉一揉双眼之后,又往车窗外看去。
夜晚的街道随著电车的前进,被远远抛向后面。此时,电车的速度慢慢减弱,并且响起栅栏警报声,红色警示灯开始一亮一灭。
安藤嘴里念著通过的车站站名:“代代木八幡。”
这是安藤所住的“参宫桥”站的前一站,这辆电车中间站都不停,直接开到终点站──新宿,因此安藤要直接坐到终点站,再等电车往回行驶到参宫桥。
电车轨道在代代木八幡呈直角转弯,经过代代木公园的黑暗绿林。
接下来的夜景是安藤已经看惯了的街道,从他的右手边可以看到自己的住处。安藤将脸颊靠在左侧的玻璃窗上,望著每天来回必经的候车月台。
突然间,安藤整个身体往玻璃窗靠近,就连额头都贴在玻璃上,目光停留在月台上一名年轻女子的身上。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她身上只穿著一件运动夹克,并以专注的眼神看著两列电车擦身而过。
电车速度一慢下来,车上的乘客大都看向月台上的人群,在那一瞬间,安藤和那名女子的眼光对上了。
(又看到那个女子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在高野舞房间外面的电梯内遇到,第二次则是在高野舞陈尸的那栋大楼的电梯里……)
虽然安藤只见过那名女子两次,但是他的脑海中一直残留著她的脸部轮廓……
十分钟之后,安藤所搭的电车从新宿回转到参宫桥站,他终于踏上月台。当时有另
一班电车进站,阻挡了安藤的视线,于是他往收票口走去,避开人潮,确认在反方向的月台上有无那名女子的身影。
尽管安藤知道那名女子不可能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却仍极度渴望能再见她一面。
铃声响了,有一列电车即将启动;就在电车开走之后,安藤竟然捕捉到她的视线,那名女子就站在刚才的位置上。
安藤一看到她,不禁对她点了点头,似乎对女子发出指示,表示他了解的意思。
他慢慢往收票口走去,女子也配合安藤的动作走下月台楼梯,两人在收票口相会。
“又见到你了。”
女子以一种偶然碰到的语气对他说道。
安藤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偶然,但他无法抗拒眼前这名女子的魅力,因此两人一起通过收票口,转往商店街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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