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不会在零时十分出车。
我躺在床上,夜晚象一张掉床,我在里面轻轻地摇。听见窗外偶尔滑过的车声,没有狗叫,狗叫是从前的事情。
老婆躺在我的身边,呼吸很均匀,我想她睡着了。
我犹豫着我该不该从床上果断地爬起来,开门,下楼,等那一辆该我接班的出租车。
我希望那个司机晚一点把车交给我,等过了零时十分。我希望他在来的路上拉到一个走相反方向的客人,或者,他在交班之前去美容院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找个鸡轻松一下。鬼神保佑我,我想。
想到鬼神的时候,我就听到房间里传来细微的响动,这响动象一个长了毛的虫子爬过我的心头,它悠闲而且从容地爬过。
我感到紧张,我攥紧了拳头,感到热的水从身体里渗透出来。但被我紧紧握住。
我仍然听见妻子均匀的呼吸。
我翻了一个身,把床弄得很响,把黑暗沉闷地敲击了一下。
夜,变得安静了。
我想,我该去接班了。无论如何,哪怕现在是零时十分。
我从床上坐起来,环视了一眼黑暗中的屋子,我想我什么也没发现,即使在床尾有一个奇异的黑影子蹲在那里,我也不相信自己眼睛,我告诉自己说,什么也没有。
我穿上衣服,连灯也没有拉开一下,我熟练地穿过黑夜,关上了家门。
我到楼下的时候,车已经等在那里了。车灯明晃晃的亮着,他说,你怎么才来。
我坐到了方向盘前,我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他下了车,重重地关上了车门,他把头探到车窗里对我说,我去街对面的美容院过夜。说完,他就朝街对面走去。
我一直目送着他,我的心很重,我看见他走进了那家还隐略亮着灯的房子,门关上了。
我看了看计价表上的时间,零点一十五了。我对自己笑了笑,走吧,我自言自语说。然后发动了车子。
在汽车起动的噪音里面,我仿佛听见了一声尖叫,我的手跟着开始发抖,因为那声音是妻子的。幻觉,我一面慌乱地搬弄方向盘一面不断告诉自己说,幻觉。
出租车在路中间孤独地开走了,夜风从车窗猛烈地扑向我的脸,我感觉自己流泪了,脸上泛滥了潮水。
我觉得不能用懦弱来形容自己,哪怕刚才看见的影子和听见的叫声是幻觉我也应该回家去看一看妻子,去关心她一下。
妻子说,不能在零时十分出车,妻子说,哪怕只是迷信,咱们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妻子说着说着就笑了,温柔从她的眼角的鱼尾纹里溢了出来,冲走了我的不屑一顾。
妻子,我想。眼泪就又下来了。
路中间有个人招手,我停下车,用衣袖拭去了眼泪。感觉那个人在后面坐好了,听见他关车门。
我继续开车,我想,妻子。
车就向家的方向开过去,后面的人说,麻烦你开快一点。我猛踩了油门,车疯狂地在无人的公路上飞奔,风声一路呼啸。
后面的人说,你的时间快了五分钟,我说,是的,小姐。
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灵,一个计价表清晰地跃入我的脑海,零点一十五,红色的数字。
我手忙脚乱地踩了刹车,我回头,车后座什么也没有。我连忙下车,马路上白茫茫的,在路灯下空旷无助地延伸出去,什么人也没有,除了我。
我在路中间站了很久,浑身发冷。
我想说话,我想唱歌,我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也没有。
那是妻子的声音,是妻子上了我的车,刚才是妻子在说话,我知道不是幻觉,那是妻子,我相濡以沫的妻子啊,她的声音我熟悉得就象自己的骨头——她在暗示什么?
我扔下出租车没命地往家的方向跑,我在风声中对自己说,快点,再快一点。
到了,我冲进充满了灯光和人的家,我喘着气,我看见妻子躺在地上,鲜血灿烂地开放在她的身上,炫人眼目。
邻居说,她被一个小偷捅了很多刀,警察就快来了。
我俯视着着她,她的面容已经很苍老,我感觉得到她的冰冷,尽管我没有抚摸她,但我感觉得到。
她永远不会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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