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警察毛泽明是一个瘦高个,一米八二的身高,剪的平头,脸上没多少肉,显得有些阴郁。他说话时极少露出表情,只是眼睛总是盯着人看,似乎要将人看透。毛泽明的警服很整齐干净,有一种威严的气势。虽然天气很冷,但他穿的并不多,看起来却又仿佛并不是很冷的样子。
“嗯,是自杀。他的手稿前面我仔细看过了,如果在梦中可以杀人,那杀他人和杀自己有什么区别吗?而且现场许多让人疑惑的细节现在都对上号了,所以他一定是自杀!”
院长的额头冒出冷汗,他脸色苍白,目光有些虚弱无力。
“这怎么可能?既然是在梦中自杀,那生命终结梦也就会结束,他怎么可能把自己整齐的拼接起来?这不合理!”
“当然可能,虽然这事荒谬的很,队里没几个人相信,但我认为这是可能的。你看他的手稿,最后这个试验是成功了的,他并没有死掉,而是活了下来,在他拼好躯体写好手稿后,在梦里自杀了,于是现实里的他也就同时死了。所以,他是在梦中自杀,而不是在现实里自杀!”
“不!不!这不可能!冯晓生没有理由死,他的事业正如日中天,而且他的未婚妻明天就要到了,他还有未解的医学之谜,他说过要和我们一起人类的秘密,他没有理由要死!”
“那只是表相,人若要死并不在乎理由。而且最近市里发生了几起离奇案件,我怀疑都是这个一号病毒引起的。”
院长和毛泽明争论着,白芬感觉插不上话。在这个时候白芬也不想说话,只在想穆辛,当初不该拉他进来。白芬这样想时眼睛一酸,泪水便在眼眶里盈溢。
房间里很温暖,阳光照射充足,地面上闪着白亮耀眼的影子,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的响,清晰而且缓慢的穿过墙壁,四散开。
“医生,医生,六号病房的一铺在梦里大笑起来,停不了了!”
正在悄悄落泪的白芬立即擦拭去泪痕,抓起听诊器跟随护士向外走。院长愣了下,也跟上,离开办公室时对毛泽明说:等一下,你先不要走。
六号病房里住着四个病人,一铺是个二十二三的孤儿,是个骗贷买卖期货破产的新人类,自杀未遂;二铺是个乞儿,两条腿畸形,胳臂送来坏死切除了;三铺是三号病人,他是病源体;四铺是个患老年痴呆症的孤老。他们都是被送到六号病房当一号病毒的受感试验品,这间病房之前住过一号和二号病人。
狂笑不止的是一铺,骗贷的新人类。
一铺的黄色长发杂乱的堆在枕头上,半边脸埋在抖动的黄发中,他大张着嘴,身体痉挛似的抽动,笑的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了。白芬有些厌恶的拨开乱发,发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但眼动极快,说明他正处于梦中。这时院长跟了进来,问情况怎么样,白芬拉开一铺的衣服听心跳,然后回答院长说没事,他的心跳很正常。然后补了句:他的良心死了他的心脏也不会停止跳动。院长有些诧异的看着白芬,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就在这时,一铺的笑声突然停止,转变成窒息时嘶嘶的吸气声。
“怎么回事?”
“不知道!”
一铺睁开了眼,恐惧而绝望的盯着什么,双手在面前乱抓,似乎想要推开什么人或看不见的什么东西,但却抓扯不到任何物体。他的脖子像是正被人掐住,身体极度上挺,头却死死压在枕头上,深深的陷进去。
“快救他!”
院长大喊,并和护士们按住一铺狂乱挣扎的身体,白芬努力掰开他的嘴,想要把喉管塞进去。但一铺的喉咙里仿佛被封死了,喉管无论如何都塞不进去。白芬尝试给他做人工呼吸,却根本不起作用,只能徒劳的看着一铺的眼球因缺氧和挣扎而凸出大部分眼白,他的舌头卷曲在口腔内,脸色涨红的发黑。心跳慢慢的弱了下来。
“死亡时间,二零零四年三月三十日,十一点四十九分……”
“这是什么?”
白芬的话被院长打断,她顺着院长的目光看去,一铺的颈部赫然有颜色发暗的掐痕。可就在刚才还没有,像是突然出现的。
“不可能!穆辛没理由杀他!”
白芬脱口而出,立即意识不该在护士们眼前说。她有些不知所措,站了片刻,离开病房。院长有些沉痛的叹息,这让护士们感到紧张。
警察毛泽明仔细检查了掐痕,并打电话回队里说医院发生一起凶杀案,一名病人在众目睽睽下被掐死了。不过电话似乎并不顺利,刑侦大队的人显然认为毛泽明在开玩笑,这使他很生气,几乎要骂人了。
三号病人在一旁神经质的笑,并又大喊人将以人为食,以达到自然的平衡。在场的人都感到烦躁,似乎被无声的嘲讽所激怒。
白芬把院长叫到房间外,提醒他应该采取紧急措施了,院长却发起呆,像是没听明白白芬在说些什么。他也许在想这样做的后果,但白芬顾不得那么多了,再不采取行动,穆辛或今天参与抢收一铺的所有都将可能被当做嫌疑人逮捕。院长终于还是行动了,他按响警报,隔离区进入紧急状态。
“出什么事了?”
警察毛泽明有些惊慌的出来问,白芬露出一丝狡狯的笑。
“现在你被隔离了,请跟我到隔离观察区做检查。”
白芬的话让毛泽明感到了恐惧,他的脸霎时变得惨白没血色了。 “出什么事了?”
刚刚被警报吵醒的穆辛走进办公室,白芬和院长都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穆辛有些尴尬,他腼腆笑了笑,径直走到桌前拿起冯晓生的手稿。
“做梦了?”
院长试探性的问,白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做了个恶梦,挺没劲的。”
穆辛又笑了笑,放下手稿,呵气搓着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梦见六号病房的一铺,就是那个黄毛,我给他看病,他居然不停的嘲笑我,说我干一辈子都没他一分钟挣的多,多少妞都跟他上过床,我大概还是个老处男。最让人生气的是他说他这辈子才叫活过,我这样的根本就属于小学生。那个黄毛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曾经有几个臭钱吗?还是骗贷来的,我就奇怪那些跟他上床的大学生都怎么想的,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了,哪像我们这一代人啊!唉,不过这年头什么人都有,有他这号骗子就该有上当的女人。不过他居然说我白活了,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穆辛说着喝了口水,转过身,却发现白芬和院长一脸的绝望和隐隐恐惧的目光。穆辛耸耸肩,不明所以。但是突然之间,他醒悟到发生了什么事,手中的杯子顿时落下,溅了一身的水。
“难道……他真的死了?”
<五>
“你被感染了。”
院长和制不自觉的退后一步。白芬眼角扫过,心底冷笑一声。
“我得去汇报疫情,要有很多事做。”
院长说着又退了一步,这回穆辛眼中都有些异样了。
“院长,其实我昨天就感染了。”
白芬突然转头对退到身边的院长说。院长几乎是跳开,像个提线玩偶。
“噢,忘了告诉你,我认为一号病毒是通过思维传播的,确切的说是通过梦或潜意识传播。只要被看到,大概就会感染。”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到处走而不采取隔离措施?你这是在犯罪!”
“那么说病毒通过精神传播你一点也不觉得荒谬吗?这不是公开的已知病毒,我相信它的来历你比我知道的更多,机构既然能研制出缓解循环衰竭的针剂,那么也就是说这种病毒曾经出现过,说不定正是机构研制出来!”
院长的脸色变得像毛泽明一样白,他的瞳孔收缩,眼睛显得漆黑无比。白芬被院长眼神吓到了,她开始有些后悔,不该说这样的话。
窗外有警报声,是一号疫情的紧急措施,一零七医院开始被隔离。停车场上汽车发动声此起彼伏,都想在关门前逃出去,但门卫已换成武装人员,枪口乌黑的指向聚在门前打算冲出去的病人家属。西区住院部的窗都开了,病人们向外惊慌的张望,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东区隔离住院部里走廊上乱哄哄的,一些结核病患者跑出房间互相问情况,流言四起,下层护士向上喊话问是不是非典又暴发了,还是埃博拉或者其他什么病毒?
白芬等三人都到窗边向外看,不远处的军营操场上站满身穿防化服列队的军人,正一队一队的向医院包围过来。他们都端着枪,动作整齐划一,院长叹了口气,压抑的使人窒息。
突然有一个年青男子向院墙跑去,门口的武装人员发现了,使用扩音器向他喊话,要他放弃逃跑打算,逃离隔离区者格杀勿论。但那个年青人置若罔闻,一个冲剌跃起居然攀上高墙,他爬了上去,却突然停住,仿佛呆住了般,然后身体随着一声突兀的枪响猛然后坠,重重的摔在草地上,四肢无意识的抽动,不一会便再也不动了。
门口吵闹的人群变得寂静无声,不止那里,整个医院都在警报声中陷入静谧之中。但却使人仿佛能够听到无数的心跳,隆隆如雷声炸响。
院长又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在门口停住,转身望了白芬一眼,目光深邃。
“你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出来,稍后传真给上面用。注意措辞。”
二零零四年三月三十日十二点三十六分,一零七医院第一次进入全面隔离状态,也将是最后一次。
白芬与穆辛都在忙自各的事。报告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现在连病毒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通篇只有症状表现。穆辛的胳膊有些不灵活,他在一号病房的观察窗观察转移进去的三号病人和其他两个病人。现在张可生的眼神已经有些散乱,疲倦而且发呆,还有不到五分钟,他又要进入睡眠状态。穆辛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颈部,有些困乏。护士们走过穆辛身边时都避开些距离,低着头匆匆走过。穆辛嘴角掠过一丝苦笑,突然想起卫红霞,她在的话,一定不会躲开。这个念头只是一闪,穆辛却感到一阵心跳,他有些慌乱的转头四顾,护士们已经走远了,没人在看他。
然而,穆辛再转回头时却突然看到,三号病人正盯着自己在笑,异样的目光充满恶意。三号病人指了指胸口,又对穆辛伸出两个指头,然后狂笑起来。穆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但是三号病人的笑声突然中断,又晕睡过去。
院长打电话通知白芬,全院进入永久隔离,东区隔离住院部所有人员及病人十八点前转移到五号机构设在山里的病毒研究所,立即出发。这使白芬感到意外,整所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都震惊不已。永久隔离,那就意味着再不能与外界的亲人相聚了。走廊里到处都是哭声,有的病人在听护士说了实情后精神崩溃跳楼自杀,但大多数人还保持着镇定。不过与其说镇定,不如说麻木更合适。
军车驶进一零七医院,东区开始整体转移。
白芬和穆辛等接触三号病人最多的医护人员同乘一辆车,三号病人和同房的两个病人还有一个护工单独一辆车,他们最先上车,缓缓驶出一零七医院大门,白芬透过车窗最后望了一眼,下午温暖的阳光里几幢高楼却显得阴冷没有生气。
车队驶上高速公路,白芬惊疑的发现路两旁居然有防化部队的人员,甚至有装甲车交错而过,向市区驶去。
“怎么回事?难道整座城市都要隔离?还是戒严了?”
穆辛没有回答白芬的问题,仍旧低头阅读冯晓生的手稿。后排的几个护士都挤到窗边向外观望,显得惊惶失措。就在这时,前面车突然停下来,车门被撞开,浑身鲜血的护工拼命尖叫着逃出车外,她双眼圆睁,脸颊被人咬掉一块肉,颈部、胸部、胳臂甚至腰部,到处都是碎裂的衣服和喷涌的鲜血。就在她向着路旁空旷的田野跑出十几步的时候,枪声响了,护工的后背出现呈三角形的三个洞,尖叫声停止了,她轰然扑倒。
“他!你看……”
白芬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有些变调,穆辛转过头向前望去,在护工逃离的敞开的后车门里,一个小小的身影露出狰狞的面目,是二铺,阳光照在他沾满鲜血的脸上显然诡谲异常,他跳下车用畸形的双腿伫立,四面环视,最后目光落到白芬脸上,突然张嘴露出满口血淋河的牙齿,两臂空荡荡的袖子在寒风中飘摆,他突然大喊:“人将以人为食!人将以人为食!”
身穿防化服的士兵冲上前用枪托将他击倒,重新固定在车内,然后那几个士兵就进入车内,关上了车门。车队继续前进,除了地上的一摊血迹和田野里的一具尸体外,公路上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
“怎么会这样?”
白芬握紧了穆辛的手,下意识的问。
“也许五号机构那边,情况更糟。”
穆辛惨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表明,他并不比白芬镇定到那去。
天就要黑了。田野的尽头有一排排的防风林,枝权光秃,黑漆漆的像涌动的浪潮,仿佛无数鬼怪远远的冲来。寒风从裸露的地表刮起灰色烟雾,与车队卷起的尘埃将碰撞,呼啸着跃过车顶。
白芬听着那沙沙的碎石声感到困倦,她不停的睁大眼睛向前方望去,昏暗的道路的尽头似乎有一座大山匍匐在地,前方开路的军车亮着尾灯,以及路两旁不停掠过士兵的身影,这一切都使她感到紧张。但疲惫依旧,似乎更加强烈了。白芬在心中计算着,猛然惊醒到,已经八个小时了!
“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为尸斑呈红色……”
白芬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手里还捧着本医学教科书。这是一个停车场,地上的白色的停车线在夜色里泛着鳞光。不远处有几幢楼房,亮着灯。白芬在汽车间穿梭,突然发觉这竟是一零七医院的停车场!
“难道,我已经开始做梦了?”
白芬有些不敢相信,她走近东区隔离住院部,这里一片漆黑,整幢大楼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直插在地面上像蹲着的什么妖怪。墙上钉有指示牌,还有警告牌,这一切都是白芬所熟悉的那个一零七医院,但她就是无法相信,这怎么可能是在做梦呢?突然有一个人影在正门内一晃,白芬本能的躲到冬青后,抑制住呼吸。不一会,东区住院部的玻璃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从门里走出一个人影,快步经过白芬藏身的冬青带,白芬乘机仔细辨认,险些惊叫出声,是三号病人!
“他要去哪?”
白芬暗想,偷偷跟在他身后。
张可生走的很快,这与他消瘦的外表不相符,白芬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有几次还差点被他发现。就这样两个一前一后的走向市区,广场路上的灯都不亮,沿路的四个广场上也空无一人,到处都飘着废纸和塑料垃圾袋。
白芬感到害怕,但她像是被什么声音呼唤着一般跟在张可生身后,心中明白这样的危险却停止不下来。穿过一条地下通道时白芬脱下了鞋,无声的跟在张可生身后不远的地方,但不知为何,白芬总感觉自己的身后也有一个脚步声,不远不近的跟着,使人神经紧张。
“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白芬想。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路灯都不亮,整个城市像是座空城。但白芬却发现居民区的窗户里有灯光透出,原来他们都的窗封了起来。张可生在一个四合院门前停住,他回头张望,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才翻墙进去。白芬跟上,到正门前轻推,门居然无声的开了。白芬透过缝隙向里观望,张可生正伏在一个窗户下偷听什么。于是白芬小心翼翼的侧身进入,然后轻轻的关好门,蹑手蹑脚的的躲进一堆杂物后。白芬断断续续的听到女人的呻吟,还有一个男人不时兴奋的说话。白芬看见张可生的在身影在颤抖,那应该是他的家和妻子,此刻却换了主人。
夜空中风声一阵紧过一阵,没有月亮,星光也寥寥。
张可生突然站起,大步奔到房门前,咣的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房里亮起灯,窗帘上有三个人影闪晃打斗,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吼声,还有飞溅到窗帘上的血,白芬吓坏了,不敢动弹一毫。旁边的邻居亮起灯,伸出头向张可生的家张望,里面已经没有声音,窗帘上只有一个人影在挥动刀型的东西,一起一落,咔嚓咔嚓的响,不一会,那人影在床上站起来,提着两个圆型的东西,那应该是两颗头颅。张可生的邻居都被吓着了,纷纷关上门,甚至关上灯。
白芬躲在黑暗里不知该逃跑还是呆着不动,就这在时,窗上的人影不见了,张可生从门里走出,他一身的血,提着两颗同样被血糊住面目的头颅,朝白芬藏身的地方龇牙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看,这很容易,杀人不难。”
然后突然脖子一扭,整个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扭曲倒下,像充气娃娃被放了气。但是张可生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狰狞的笑容,眼睛直直的盯着白芬。
“他死了吗?”
白芬在心中暗想。
<六>
逃!
白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血腥之地。
在撞了许多次才想起门应该向内拉后,白芬终于逃了出去,身后已萎顿成一摊皮囊的张可生仍在大笑,声音却已含糊不清,他的眼球向不同的方向滚动,直盯着旁边的两颗头颅。寒风中血已开始凝固,那摊皮肉在暗淡的灯光下像人体裸露的大脑,深深的沟壑里积着血,皮肤内不知存了肉还是体液,不时的跳动,如同心脏仍在工作一般。
白芬拼命的奔跑,但这景象却像发生在她眼前,甚至那令人做呕的血腥气味都通过鼻腔飘进大脑,在颅骨与大脑皮层间穿梭,与每个神经发生剧烈反应。白芬跑不动了,她一跤跌倒,跪起扶着不知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开始呕吐。当胃中的东西和泪水鼻涕清空时,张可生的形象才渐渐消失,白芬神志清醒了,她擦拭泪水,抬眼看到自己扶的竟是一条赤裸的人腿,再向上看,是一个被绑在树上的已死去的裸体女人,她的躯体已开始发黑,但表情依旧充满恐惧绝望,头下垂着,被剪的凌乱的头发直竖在泛紫的头皮上,她的眼珠突出,直盯着白芬。白芬惊叫爬行后退,而那女人的目光却仍在盯着她,惊恐中透着仇恨。
“你应站起,活的人不该降低高度与死人同等。”
白芬被身后突起的声音吓的向前卧倒,但胳膊却一下被人扶住。那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是温暖的。
“是我啊,白医生。”
白芬回头向上注视了许久才认出,这个人竟然是四铺的老者。
“你?怎么会是你?”
“我只是跟随你而来。”
白芬越发疑惑了,她踉跄的站起,四铺再次伸出手,白芬只得紧紧握住。
“可这是在做梦,并非现实世界,我又没想你加入我的梦境,你怎么会出现呢?”
“你怎能知道这不是现实?现实又是什么?我的世界是我眼所见,你的世界是你眼所见,每个人的世界都是他自己所见到的现实,你又怎能知道那是梦而不是真实的呢?世界是什么模样,其实谁也没有见过。”
四铺的眼睛充满悲伤,他的手向空中挥去,白芬清楚的看到空气如水纹般波动,一圈圈扩散。这是奇迹,使人忘记一切的奇迹。
“但你仍旧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
“你的世界里没有我,但我的世界里有你,所有人的世界都是交错的,像这水纹,相互渗透又各不相干,这才是真实。”
白芬睁大的眼睛,看着四铺再次挥手,两圈或更多的同心圆开始扩散,向四周或天空深处荡去,泛着微光。白芬闭上眼睛,仿佛听到嗡嗡的响动,她的眼前是整个世界的奇妙景象,扯开黑幕般闪亮,所有人类的思想都在放射光芒,交错扩散。
“可是,每个人都只看得见自己想看到的世界。”
四铺的话音刚落,白芬眼前壮观的景象便消失了。
“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隐藏着被压抑的罪恶,一旦释放便难以扼制。就像张可生,你永远不会知道冰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崩溃的道德一文不值。”
“难道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吗?难道人类就没有希望了吗?”
“不是的,白医生,不是这样的啊,人做恶都并非有意,那只是一些本能的反应,是无数交错后的必然。而这必然,又将影响他人,便如张可生对你的影响。”
“无数交错后的必然?”
白芬低头思索这句话的含意,就在这时,天地间突然变得一片光明,而且这光焰越来越强烈,但又给人以柔和温暖的感觉。白芬惊疑的看到,那光源竟是四铺的老者,他浑身上下正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光芒,像制造神迹的天使,神圣无比。
“白医生,”
四铺的老者在光芒中向白芬说:
“你要记住,人类的智慧和精神,是一个推倒另一个,不停的向前,这才是真理。你要记牢,创建或毁灭,未来的世界在乎你的选择。”
白芬心怀虔诚,望着四铺,但光芒却突然暗淡,四铺的老者倒了下去,如同张可生般变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具皮囊。
“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白芬用力的抓扯头发,剧烈的疼痛从头皮传来,这怎么会是在做梦呢?一切都是真实。白芬停下,失神的望着四铺老者的皮囊,发起呆来。过了好一会,才离开,向一零七医院的方向。
此刻白芬知该去哪里,只凭着本能的走,像过去十年里上下班走过的路一样。但是突然,白芬感觉身体里被注射了什么东西,一股潜流从心脏中央扩散向四肢,只刹那就被夺去了躯体的支配能力,她不甘心的萎谢如花,缓慢的倒下,变成一摊四散的皮肉。但白芬仍旧在挣扎,她努力抓住游离不稳定的意识,想要重新站立起来。
但这是徒劳。 “一千四百二十四号病人也醒了。”
“我看疫苗可以推广,人类也许还有希望。”
白芬醒来后一直在观察,这是间大病房,像是机库改造的临时场所,病床间隙很小,密密麻麻的躺了近千人。一些人还在昏睡,一些人已经醒了。周围病床上躺的人手腕上都挂有卡片,白芬抬起自己的手,也看到同样的东西,上面只有编号:1424。
“你就是白芬吧?”
一个医生走过来,和蔼的对白芬说。
“是的,我是白芬。”
“那冯晓生的手稿,你都看了?”
“是的,都看了。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请讲。”
“你们说的,是一号病毒的解药吗?”
“是的,当然。解药是有效的,现在大部分病人已苏醒,你不也醒了吗?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那好,欢迎你加入。”
“加入什么?”
“五号机构!”
“为什么?”
“因为你看过了冯晓生遗失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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