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做梦的人
<一>
“白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三号病人伸手抓住新传来的白医生,绝望问。
这个病人今年二十七岁,是一个在读研究生,入院原因是中毒性休克,循环衰竭。中毒原因不明。急救医生判断为中毒引发的血管痉挛性疾病,所以进行了妥拉唑啉的静滴,药剂师又根据医生要求调配了特殊的解毒药剂,才使得三号病人转危为安。
但是,也许是副作用,三号病人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的恶梦,每一次醒来的时间都只有八小时。
“你的情况正在好转,你要相信医生。”
白芬耐心的安慰三号病人,他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靠在枕头上一副沮丧的模样,同时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惊悸。护工在一旁给临床刚醒来的病人喂饭,那是一个六十左右的老人,目光呆滞,只机械的咀嚼食物。三号病人仍然抓着白医生的手,紧紧的不肯放开。
“不要担心,不会耽误你的学业。最多一个月,一定可以出院。”
“不是,白医生,我梦到一些可怕的事……”
“只是梦……”
“不!再没有比那更真实的了。”
三号病人说着,松开了手,蜷缩成一团,躺下了。
“奇怪的病人,他会梦到什么呢?”
白芬继续巡房,一间一间的走进走出。夜晚的医院里总是阴森森的,所有过道都像蒙着一层雾,迎上去扑在脸颊上,那是一种没有温度的感觉,但却使人脑后发凉,手脚有些木然僵硬的感觉。
“谁?谁在那?”
一个身影晃了下,在东四区的七号病房门口前不见了,白芬略一犹豫便追过去。这一段走廊的灯总是莫然其妙的坏掉,有时候安装上人才一转身就突然亮度大增,一两秒后便炸成碎片。电工查过多次,不是电路问题。所以就有很多传闻,有一个病人曾亲眼看见,在耀眼的强光中,有一个身披黑袍的高个挥动手杖击向灯泡。
那个病人后来跳楼自杀了,他只是一个八岁的男孩。
“你是谁?”
黑暗中有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门前,白芬不由得想起那个传闻,故而声音有些颤抖。
“我找不到家了,只好又回来了。阿姨,你能帮我吗?”
一个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每个字都很清楚的飘进白芬的耳朵里。走廊窗外有汽车的灯光一晃而过,在墙与门上划了道转瞬即逝的光带,应该刚好能照到黑暗中那孩子的脸。然而,白芬却只看到门上的锁,还有一具立在门前的无头童尸。
“啊!!”
白芬惊叫一声醒来,发现自己躺上值班室的床上,穆辛穆医生正用古怪的目光盯着自己。值班室的日光灯有些暗淡,而且闪烁,使得穆辛的神情更加诡异。
“做恶梦了?”
“嗯,没什么,大概最近没休息好吧!”
白芬坐起来,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十一点四十分,刚好睡了两个小时。她整理衣领,抓起听诊器。
“我去查房。”
“嗯,东四区不用去,那边没有住院病人了。”
“什么?七点时不是住进去一个吗?”
“死了。”
穆辛很干脆的回答,目光没有离开手捧的书。
“看什么书呢?”
“《灵魂手册》,别忘了,十二点以前回来。”
“忘不了。”
白芬说着,出了值班室,她望了眼蒙着雾似的走廊,咬了咬牙,走进去。
前面就是东三区六号病房了,是三号病人住的地方。白芬下意识的停住,伸手进衣袋捏了捏十字架,然后才继续前进。
三号病人还没醒,护工正在给临床的老人喂饭,其余两位病人都在沉睡。白芬查看记录,身后的护士低声的说到时间了,白芬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护士的话是什么意思,突然就被人从另一方向抓住了手腕。
“白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是三号病人。惊的白芬心跳几乎停止。
<二>
三号病人不知何时醒的,他消瘦的脸像骷髅,两只眼球深陷在眼窝里,在日光灯下闪着两点阴郁的光芒。他的头发短而乱,各自向不同的方向伸展。据说三号病人刚入院时是个英俊的男人,可只过了半个月,便成了现在的模样。他的病,没有半点好转。
白芬试图掰开三号病人的手指,但没有成功,那五根看起来没有血肉干枯的手指像钢铁铸造般,紧紧箍在白芬的手腕上。
“你先放手,你的情况正在好转,你要相信医生。”
“这句话,你在梦里说过了!”
三号病人突然暴躁的说,紧接着梦呓般的继续自言自语。
“可那,真的太真实了……”
白芬有些不知所措,仍在努力摆脱三号病人的手。
“我梦见,你在查房,然后看见一个人影,你跑过去,有灯光一晃,我看见……我看见了一具无头童尸!”
白芬霎时惊骇的说不出话来,手中的本子脱手落地,护士上前帮她拣起,关切的问:没事吧,白医生?白芬摇摇头,这时三号病人也松开了手,半张着嘴盯着白芬。
“你看见了?你一定看见了!”
白芬感到浑身上下所有毛发都立了起来,静电在肌肤与衣物间磨擦,剌痛宛如万千根细针。白芬惊恐万分,但又努力保持镇定,退出病房,然后才拼命的跑向值班室。
“你回来了,三号病人的状况怎么样?”
穆辛转动椅子,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住白芬的眼睛。白芬急剧的喘息,说不出话来,只摆了摆手。
“这么说,他进入你的梦了?”
“啊?”
白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圆了眼睛,有些慌张。
“你,你怎么知道的?”
穆辛阴森森的笑了,他放下《灵魂手册》,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档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张可生为什么会被叫做三号吗?答案就在这里。”
穆辛微探身体,将档案递给白芬。地上狰狞的影子刹那逼近了,白芬贴在门板上,犹豫着,颤抖的伸手接住,打开。
这是一个叫孙英男的女护士的私人日记,档案标号是一号,它就像是附着魔力般吸引白芬翻看。 ‘三月二十一日,晴 ‘病人已经昏睡十五小时,又到了醒过来的时候了。昨天于若丽给他换床单时发现他在枕头下压了一个本子,记录了些恶梦的片段,奇怪的是,有些梦境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道今天他又会做些什么可怕的梦。如果是我天天做这样的梦,一定会精神错乱的。’
‘三月二十二日,晴转多云 ‘今天院长对我大发脾气,因为我把于若丽的工作日记弄丢了,上面是她负责那个特别病人的记录。平时院长很和气,没想到发起火来这么吓人。现在我由我来护理他,院长还专派了一个男护工。那个护工色迷迷的,讨人厌。今天病人没什么异常,不过他的头发似乎有些褪色,看起来好像有点黄。’
‘三月二十三日,大雨 ‘太可怕了,原来于若丽自杀了!我一直以为她换班休假去了。听说是跳楼,还把她丈夫打伤了,喊着什么维以永生的话跳的。她家住十七楼,死的一定很恐怖。更恐怖的是,今天我看见病人的日记了,他在梦里和于若丽恋爱,还一起跳楼自杀,并把于若丽的丈夫打伤了!我现在还有些心颤,这都怎么可能啊!’
‘三月二十四日,阴 ‘我做梦了,我梦见病人受了重伤,躺在床上动不了了,他说他就要死了,希望我能把他和于若丽葬在一起。太可怕了,他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别忘了,一定要把我们葬在一起!’
‘三月二十五日,暴雨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护理这个病人,我觉得自己要疯了。只要一闭眼他就在我眼前,流着血,告诉我他有多爱于若丽,然后……然后他竟想要和我发生关系!我不敢睡觉,不敢闭眼,太可怕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发疯了。’
‘三月二十六日,晴 ‘他得手了,我要杀了他!’ 孙英男的日记到此突然结束了,后面标明三月二十七日夜,护士孙英男谋杀了病人,然后触电自杀身亡。可是白芬的第六感却告诉了这个病人并没有死,连同孙英男,他们一定都躲在什么地方偷笑,像一对魔鬼。
白芬的手抖的很利害,她好容易才翻开标着二号的照片档案,这是一个老女人,她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起皱的深色的皮,嘴里似乎没有牙,两片唇深陷进去,使嘴部像一个洞。白芬的胃有一阵痉挛,她忍耐着,翻下页,并做了次深呼吸。
是文字档案: ‘赵娜,十九岁,入院前遭人强奸,有外伤,昏迷不醒。三十六小时后循环系统突然衰竭,器官老化,经抢收脱离危险。后每次醒来时间都为八小时,症状与一号病人相同。被五号机构带走,未留下观察记录。’
竟然是这样,难以想像照片上的人竟才十九岁。白芬呼吸打着颤,合上文件夹,丢还给穆辛,整个人仍贴在门板上不敢靠他太近。
“这是什么?你想告诉我什么?”
“这是一种奇怪的传染病,传播速度极快,但似乎是有选择的。它能使人的精神力量变得强大,不论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不过代价是死亡。我和院长决定把三号留下,做研究!”
“你们疯啦!我会死的!”
白芬惊醒般的大喊,穆辛却只是诡异的微微一笑。
“如果不研究明白,整个人类都会死。”
<三>
军属一零七医院位于城市中央的黄金地段,许多开发商都想搞到这块地皮,但没有成功,因为一零七医院的后台是五号机构。没有人敢去招惹五号机构,除非他不想活了。可现在,附属医院竟然敢与五号机构对抗,只说明一个问题,五号机构内部出现了混乱。
非同一般的混乱。
白芬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医院里挤满病人,似乎都是感染了一号病毒,到处都是昏睡的人。护士们穿梭奔走,因为不时有病人死去。甚至护士也也成批的躺在病床上,她们绝望的睁大了眼睛,因为缺乏睡眠和恐惧死亡而变得易怒并有攻击性。白芬问穆辛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而穆辛仍旧一副诡异的笑脸,他说:“这才刚刚开始。”白芬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碰翻了一只玻璃杯,她本能的伸手去接,却只触到杯子的边缘,倾覆的的水像一块固体物质,砸在水泥地面上碎成无数细珠,滚动,然后玻璃杯撞到地面上,发生尖锐的声响,那些碎片在日光灯下折射着奇异的光芒。白芬一愣,觉得这像是一场梦,她猛的抬头,发现穆辛在望向窗外,而窗外,一只无比巨大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仿佛在笑。
是恶梦,白芬努力试着醒来,但不成功。闭上眼睛睁开眼睛,眼前的景物都未曾有一毫变化,她试着咬自己的手指,那种痛却非常的真实。她感到绝望,这无边无际恶梦。
“你被感染了。”
白芬坐起时发现穆辛正盯着自己,他的神情越来越古怪了。
“你说什么?”
白芬有些疑惑的问。
“我什么都没说,你在做梦。”
穆辛站了起来,伸了伸腰,走出休息室。
白芬拿过台历,上面的日期是三月二十九日。她又呆坐了会,仍旧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就在这时,护士跑进来喊她,有一个急诊病人吐血了。白芬突然有些气愤,自从和穆医生搭档以来,从未见穆辛给患者做过诊断,只是看书,还有记录三号病人的那些恶梦,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医生?
医院走廊里亮着灯,现在是白天了。
白芬跑出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她感到有什么事不对,现在是白天,这怎么可能?难道自己总在上班?还是……她不敢想像,这样的一个梦该如何醒来。
“你醒啦?”
白芬一睁眼便看到穆辛灼人的目光,似乎要看透人的灵魂。
“我……我真的醒啦?”
“嗯,你已经睡了整整五个小时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还以为你也传染了呢!天快亮了,还好今晚没有发生什么事,起来吧,再过一会早班的人就该到了。”
白芬呆坐着,头昏沉沉的,四肢无力,眼睛干涩像沙眼的症状。这里是隔离区值班室,穆辛在擦眼镜。值班室外寂静声,偶尔有脚步嗒嗒的走过,然后厕所门开关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半天。白芬使劲摇了摇头,觉得这回是真的醒了。
“三号病人……”
白芬犹豫着,在想该如何措辞,穆辛却拿过记录,翻开递给她。
“三号病人醒了,是四点五十分。我分析了他的梦境,和前天的一样,杂乱无章,好象没多大价值。不过,昨晚他的肾上腺素有些异常,脑波也有些起伏,不过很奇怪,他的心跳并没什么异常状况。”
穆辛呵了一口气,搓着手,原地伸了个懒腰。
“这鬼天气,有暖气还么冷!”
白芬受到暗示般转头望向窗户,玻璃上冻着一层冰花,在外面停车场灯光映照下仿佛一片虚幻中的森林。白芬捧着记录簿呆呆的看着,陷入无思的境地。
“一号病人死的太早,二号病人又叫五号机构抢去了,现在咱们只剩下三号病人,要抓紧时间研究免疫疫苗。我听说五号机构那边,出事了,二号病人也死了,不过好像传染了什么人。这病太可怕了,从发现第一例到现在,才过去十天时间就死了两个,也许还不止,如果不及早采取措施,真要扩散开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有一种感觉,”
白芬突然说。穆辛察觉到她声音的不同,不由的转过头来。
“一号病毒不是接触性传播,也不是通过体液传播,更不是空气性传播,甚至不是人类所知的任何传播方式,我认为,”
白芬停了刹那,双眼接触到穆辛专注目光,一字一句的说。
“一号病毒,是通过思维传播!”
“什么?通过思维传播?”
穆辛一时无法接受这个念头,他的表情告诉白芬,他认为这太荒谬了。其实不只穆辛觉得匪夷所思,就连白芬自己都觉得这像是在开玩笑,世上怎么可能有一种病毒是通过思维传播的呢?那它的实质是什么呢?致病原理又是什么呢?根本讲不通。
“是不可思议,但你发现没有,张可生除了奇怪的症状外,他的器官功能都很正常,甚至做淫梦时还有勃起的生理现象。说到勃起,前天他做淫梦后,第二天西二区的一个孕妇流产了,说她在梦里遭人强暴,妇科那边说她流产是因为子宫受到外力的强烈剌激。也许从一号病人起,我们就忽略了一些基本事实,直到孙英男自杀,我们都还没发觉,这三个病人的梦境都能够在现实里变成真实的事情!”
“什么?你说的……这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穆辛显然被吓到了,他脸色苍白不住的后退。
“东四区,晚上七点送来的那个病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白芬目光炯炯的盯着一脸惊骇的穆辛。
“你,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被传染了。”
白芬无奈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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