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语文

      分类一 2005-3-6 17:17
....我长到五岁那年,头发稀短,梳不成辫,像个毛头小子;口齿不清,话不成句,成了句又无人听懂,这事比梳小辫更加严重,好在有个知心的妹子,小我两岁,却成了我的贴身翻译,大人们都笑。

....有一日,翻译不在家,我看见炉子上的粥从锅盖低下“噗噗”往外钻,和得了水而愈加欢腾的火苗“刺啦刺啦”地闹作一团。于是赶紧跑去门外,亲自禀报正在聊天的母亲大人。

....几分钟后,母亲找了条小板凳,坐到我的面前,这样我就不用再仰视她了。母亲说,她刚才听到的是“饭哭了”,于是让我盯着她的嘴巴唸“饭——扑——了”,好多遍下来,还是饭哭了。母亲无奈,我更是急出汗来,想不通,明明是面对面地站着,却仿佛永远隔了层玻璃,任我怎么努力,都象是在自言自语。

....我索性狠下心来就说“饭哭了”。难道不是吗?炉火太大,恼了粥,像我生气那样,先是光打雷不下雨,看看时局并无好转,就“哇”的一声洪水出闸,汤水顶着锅盖汹涌而出,直奔火苗,火苗也被惹恼了,由蓝变红,呼呼地往上冲去。这炉火就是我爸。

....母亲因此认定我是个笨孩子,打那以后,我听到的故事里多出一些新段子,什么“笨鸟先飞”呀,什么“头悬梁锥刺骨”呀,总之,一概地乏味。我因此怕极了说话,也就是说,在学习语言的道路上,没开得个好头。

....后来上了小学,读的什么都已记不大清,只是记得,每天抱着字典来来回回地跑,甚是沉重。每日必做的功课是要查很多的字,看它们不同的意思,并记住在课文里的那层意思。然后就是抄写生词,每个词少则三遍,多则六遍,错了再罚更多遍。这一环节只有一个乐趣,就是比谁的字典最大最厚,版本最新,种类最全。

....再就是给课文分段,这事儿老师一般会采取现场提问的方式,以此来检查学生的思考能力。先提问一般学生,再提问好学生,颠倒过来只是偶尔的事,严厉一些的老师会一直等到正确答案出场之后,才允许回答问题的同学全部落坐,也就是说,那个最后站起来的学生才是人民的大救星。我归先被提问的那一拨,上课前,深呼吸三口早已成为习惯。好在总会有“好学生”在我出错时及时举手,拔刀相助。我知道他们中有些人是弄到了什么参考书,才变得那么聪明,但我并不怀恨在心,因为他们救了我,使我不致于长久地站在那里,那滋味,不亚于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就是笨蛋。

....接下来是给课文总结中心思想,这件事情最为轻松,因为有章可循。比如写旧社会的,就是反映了旧社会的黑暗和苦难;写新社会的,就是赞扬了劳动人民的伟大;写资本主义的,就是揭露了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压榨及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冷酷无情。

....轮到这件事情,大家都会感到轻松,感觉不轻松的才是真的笨蛋。轻松之余还会有所感慨:幸亏没有生活在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否则就会像“小音乐家杨科”一样死得很悲!

....接下来就是作文课了,这门课最难,因为它难住的不光是学生,还有老师。连老师都要挠头的课一定真的很难。好在我们遇到一位好老师,她为了让我们写“逛公园”就真的带我们去逛公园了。

....一进大门,老师就指着天空问同学:“大家看,今天的天空怎样呀?”同学们齐声高呼:“万——里——无——云!”又问:“大家看,秋天的树叶怎么样啊?”答曰:“摇——摇——欲——坠!”现在想想,这场景,颇有点老一辈的作家下乡体验生活搞集体创作的意思。

....自由活动时,我跑去动物园,会见了我的长颈鹿。每每仰望到它们,我总会将双手捧住下巴,做出往上拔的动作,然后就是朝着它们“呵呵呵”一通乐。说实话,我能够想得明白,我若是一只小老鼠,就一定会长尾巴,我若是一只小山羊,就一定能长犄角。但我就是拿不准,我若是一只长颈鹿,谁会送我一条那样妙不可言的长脖子!

....我爱长颈鹿原因有三:一是长颈鹿一身花,不穿裙子也够漂亮,我们只在表演节目时才能美一美,画了口红就得撅起小嘴,很是麻烦;二是长颈鹿可以一边玩耍,一边吃那高树上的叶,很优雅的样子,我就不行,边吃饭边玩耍就得边东躲西藏,让母亲抓住,又是那句格言:没个女娃样,以后没人要!好像有人要比有我更重要;三的原因最为简单,生为长颈鹿,不用查字典,不用分段落,不用概括中心思想更不用写作文。我很想在作文里表表这个意思,但又怕有人说我傻。当然,老师不会那么说,她的理由更能立得住脚,即思想不够积极。于是,以上这段文字就成了我《逛公园》的地下版本。

....说来说去,小学中学的语文课就这么被我有惊无恐地学了过来,好像是在过五关斩六将,可那究竟是过的什么关斩的什么将呢?我是觉得不对的,仿佛语文老师要做的一切,就只是让我象惧怕他们那样惧怕文字,这是更加可怕的事。

....后来,高考时我报了理科,不是因为我爱它,而是因为文科的枯燥令我不胜其烦,结果是——我落榜了。
年初,听说有一位深圳的中学老师,编了套名为《青春读书课》的丛书,内容极为丰富。从老舍幽默的小传到耶稣基督的故事,从王小波热烈的情书到威严的联合国宪章。让老师目瞪口呆,让学生拍手叫绝。他早在七年前就勇敢地将课堂的大门打开,他允许学生讨厌他和他的语文。

....文学是直指心灵的艺术。在课堂上,还汉字原本的光辉,严凌君做到了。我因此要向他弯下腰去,深深地鞠上一躬。这不光是因为,在中国的教育界中,又见到一位敢吃螃蟹的英雄,更是因为,这实在是只太过坚硬的螃蟹。它早就横在那里,人们或者在它面前踱来踱去,或者干脆视它为无。好在终于——真的猛士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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