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男人、野女人

      文学小品 2005-3-3 14:58
  前些日子和朋友瞎聊,听来一则八卦。是说有一对知识分子两口子,十几年的夫妻了。“幸福的家庭有着相似的幸福”,总之,是那种不给邻居们带来谈资、看上去很美的一家子。女儿六岁的那一年,男的单位里新分来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给他当手下。于是┅┅,于是┅┅

  这事儿当然不新鲜,新鲜的在后头:女人很贤惠,也很爱她的丈夫。知道了之后,二话没说就让了位置。但是她有两个担心:一是夫妻分开,怕女儿的心理受影响;二是继任虽年轻貌美,终是新新人类,家务自然是不行,对男人的照顾,实在是让她放心不下。商量来商量去。有关各方达成共识:大家一起住,男人和前妻算无性同居。前妻付出劳动,得到的回报是为女儿保留一个形式上完整的家庭以及,某种形式上的温暖。女儿管爸爸的新太太叫X姨。这个“X”是指其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而非其姓,可见是很亲热的。

  这个方案其实对各方人员的神经都是很严峻的考验。日积月累,当事人甘苦自知,外人不置喙了。单从外部来看,这个方案只有一个缺陷----它剥夺了新女主人的社交和公开身份的权利----两个人是一个单位的,住在单位大院里,邻居们都是同事。这实在是个大问题。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场景:男主人请邻居和同事到家里来做客。客人们发现做饭的是前妻,而桌上的女主人却是现任妻子。刚开始的时候,前妻还会借故走开。走之前,会把水果洗好,扑克牌放在茶几上。渐渐的,就一起吃饭了;进而,一起打牌了。

  故事的结尾,我的朋友啧啧称奇,说这两个女人相处得很好,平日里以姐妹相称。这么复杂的关系,居然比许多“正常家庭”少许多冲突龃龉。

  听了这则八卦,我的心里很不舒服。这件事情让我想起了前些日子在网上看来的一个美国加州的案例。也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个案子,把婚姻制度的荒谬推向了极致:

  说有一对夫妻,妻子红杏出墙,与邻居迈克尔有染,不久即珠胎暗结,生下一女儿。本来这事儿好好的----武大郎丈夫天天忙于赚钱养家,被蒙了个严严实实。可偏赶上这女人八卦,不忠倒也罢了,好奇心还特强,非要知道自己女儿的父亲是哪个。于是就和迈克尔一起抱着孩子,去查了DNA。结果是:奸夫战胜了亲夫。这个结果应该算正常。一是女方与那奸夫做爱的次数应该多于亲夫;二是和奸夫在一起的时候女方快感多些,也容易受孕。

  不料,女儿生下之后,妻子不知怎么的,对情人突生恶感,不愿意再保持这种不正当关系了。迈克尔当然不干,天天纠缠不休。不堪其扰的妻子无奈将事情原原本本向丈夫做了汇报。这位丈夫也真是堪称一绝,他坚决站在妻子和“女儿”一边。如此,争执就来了:迈克尔手上有DNA报告,可以证明他是孩子的生父。你夫妻二人,凭什么不让我去你家探望我的亲生女儿呢?丈夫这头也很有理由:你睡我老婆我忍了;你和我老婆弄出个孩子,我又忍了,而且还视如己出。现如今你还要上门看女儿,这不是欺负人到家了么?于是打官司。

  这个官司也是一波三折。一审法院的判决是:迈克尔享有“有限的探视权”。我不知道这个“有限”是什么意思。猜测起来,无非就是隔多长时间才许看一次、一次多长时间,以及,不能跑到人家家里去,每次在街角杂货铺交接孩子,给对方留点儿面子。无非就是这些了吧?

  一审下来后,夫妻二人大怒。上诉至加州高法。高法判迈克尔输,裁定丈夫对女儿享有“充分的父权”。判决的依据是这么一条法律:妻子在与丈夫共同生活时所生的子女,被推定属于该夫妇所有,只要丈夫并非性无能或不能生殖。这个推定不能被血型测定所否决,除非孩子两岁前由丈夫自己提出血型鉴定的要求。

  这个案子一直打到最高法院。最终的结果是迈克尔输了。其依据并非法理,而是基于历史和传统的常识积淀。那就是:自由必须支付代价。迈克尔的代价是不能做他通奸所生孩子的父亲,否则,无辜的丈夫就得支付代价——不能保护他的家庭。

  我们抛开这一切令人头痛的法律细节。总之一句话:一个由人类建立起来的制度,剥夺了一个父亲看望自己亲生女儿的权力。不管其推导过程多么的完美和专业,但就这个结论本身而言,它肯定是荒谬的。

  我们这些法律外行不妨做这样的一个假设:丈夫得知此事后暴跳如雷,随即与妻子离了婚。刚办完手续就后悔了,于是又复婚了。如果多了这么道手续,还有谁能剥夺迈克尔探望女儿的权力呢?可见这个事情只是个技术层面的问题。迈克尔完全可以据此指责这个丈夫的古怪和不通人情。

  中国和美国的两件事情,看似风马牛,但其实有相通之处。那就是:当事人都是不愉快的。人类真是最莫名其妙的生物,他愿意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而牺牲许多实际的好处。婚姻这个制度实在是太古怪了。所有人都相信它建立在两个人的感情基础之上,但实际上。它的实质只有在办理离婚手续时才看得最清楚:财产和孩子。当国家越来越多地承担孩子的教育和抚养义务----正如柏拉图设想的那样,成为一个“公共父亲”----之后,建立在父权基础上的一夫一妻制就必然会崩溃。到那时,我们就不会再见到这些古怪了。

  欧洲的高福利国家,就已经是很称职的“公共父亲”了。确实如此:国家对妇女和孩子的保护越好,婚姻制度所受的冲击也就越大。波伏娃早先呼吁她的女性同胞们“想生孩子就生吧。但是千万别结婚。因为那是个陷井。”这句当时听起来惊世骇俗之语,如今在高福利国家已经成为现实。早在2001年,冰岛每三个孩子中,就有两个是非婚生子。另有两个数字更能说明问题:在英国,当同居的一对儿男女有了孩子之后,女方结婚的愿望下降了60%----这和习惯于奉子成婚的中国人完全相反;第二个数字是,在美国所有可以确定孩子生父的单亲妈妈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故意不告诉男方他是孩子的父亲。这个母亲宁可穷一点,也不愿意与他人分享对孩子的爱。忘了说一句:英美不是高福利国家。而欧洲大陆的高福利国家,大概已经想不到要统计这么八卦的数字了。

  法国的一个电影暗示了今后家庭新模式可能的形态。那个电影叫《生活的奇迹》。说的是一个以画漫画为职业的女人佐埃,在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之后,与五个孩子共同生活在一起。两个前夫虽然都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却时常回来看望孩子——从不事先打招呼,因为两个男人都有钥匙。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佐埃遇见了她二十年前的初恋情人马蒂约,不久便与他同居。矛盾开始产生:马蒂约受不了两个前夫居然经常不打招呼就跑到家里来。尤其晚上当他和佐埃亲热的时候,她的某一个前夫会不时把脑袋伸进卧室,问他的前妻诸如黄油、咸盐放在什么地方之类的问题——他正在厨房为自己做一份煎鸡蛋。

  马蒂约与两位前夫谈判:到这个家里来可以,必须事先打招呼。另外,交出这个家的钥匙!

  两位前夫显然持不同意见:我们是这个家里五个孩子的父亲。而你,不过是个陪女主人睡觉的家伙。相比之下,当然是我们更有权力拥有这个家的钥匙。

  马蒂约与孩子父亲们的矛盾,自然影响到了他与家里五个孩子之间的关系。终于,他忍无可忍,搬出这个家了事儿。看着佐埃郁郁终日,前夫们心中甚是不忍。两个人商量之后,一起去找马蒂约,交出钥匙,请他再搬回去。

  电影的结局是:三个男人成了好朋友。与那位母亲和她的孩子们融洽相处。还有一点值得提及:马蒂约此前也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失败的原因在于他发现他深爱的女儿苏莱维不是他的亲骨肉。可在电影的结尾,马蒂约还是把苏莱维带进这个大家庭,与佐埃、她的五个孩子,或许还得算上那两位前夫,共同生活在一起——这正是这部电影人情味儿最浓的地方。

  这个电影确实引人深思。我们知道,母系氏族社会婚配制度的基础,就是父亲身份的缺失。如果以后国家解除了所有儿童和妇女在经济上的后顾之忧,以父权为基础的一夫一妻制必将崩溃,至少也是被非主流化----成为少数怀旧人士的选择。但是,这个制度将被什么所取代呢?父亲身分的发现,已经堵死了朝向母系氏族社会的回归之路。但随着父亲经济上的重要性的丧失,他的地位也必将被边缘化。我愿意把这个新家庭模式比做一个原子:母与子是质子和中子,共同构成一个原子核。而丈夫和前夫们,是围绕在外层的电子。他们既被孩子这个“中子”所牵引,同时又被其它原子中的“质子”所激荡。于是电子们不断激越。留下的空白轨道,由不知哪儿来的另一个电子所填补。

  麻将照打,只不过换了个庄家。气氛却从此变得祥和起来。人类的历史从来都是这样:只要以女人为中心,所有的社会问题就迎刃而解。许多我们现在看来是死结一样的东西,只要我们肯放弃男性中心的视角,去让女人做庄,问题根本不用解决,它根本就变得不存在了。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男人都成了“野男人”。如此,野女人也就不见了。而现在则是男人在家里当主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想勾引别人的老婆,同时又不想让自己的老婆被勾引。我找不到还有比这更愚蠢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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