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王

      FANTASY 2008-11-17 12:40

沙王

 

作者:乔治·马丁

译者:黄培清

 

西蒙·科瑞斯一个人居住在一座庞大的庄园里。庄园四周环绕着贫瘠的岩石山脉,离市区足有五十公里远,所以,有时候他意外地接到出差的任务,也找不到一个邻居可以帮忙照看一下他饲养的各种宠物。食腐肉的鹰的巢筑在一座废弃的钟塔上,已经习惯了自己觅食,问题倒不大。至于蹒跚怪,科瑞斯则把它赶到屋外,让它自谋生路,这只小魔兽会捕食鼻涕虫、鸟类和岩石甲壳虫。不过,鱼缸里养的那群食人鱼倒是个大难题。最后,科瑞斯决定往大鱼缸里扔一块大牛肉。如果他出差的时间比预计的长,这群食人鱼得不到食物,就会吃掉自己的同伴。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科瑞斯觉得很好玩。

不幸的是,科瑞斯这次出差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很多,他回来后发现食人鱼全死光了,食腐肉的鹰也死了,蹒跚怪爬上了钟塔,把它吃掉了。科瑞斯甚是恼火。

第二天,他开着摩托快艇前往阿斯加尔德[1],行程两百公里左右。阿斯加尔德是伯德最大的城市,有着最古老、最大的星际停泊站。科瑞斯热衷于向朋友展示一些怪异的、有趣的、价格高昂的宠物,到阿斯加尔德可以买到这样的宠物。

不过,科瑞斯这回却不走运。异形宠物店已经关门了;埃斯琳宠物店想把一只食腐肉的鹰骗售给他;奇异水族宠物店除了食人鱼、五彩鲨鱼和星形状的鱿鱼外,也没有什么奇特的。所有这些科瑞斯以前都养过,他想要只新的、独特一点的宠物。

临近黄昏的时候,科瑞斯沿着彩虹大道寻找那些他以前没有光顾过的商店。快到星际停泊站的地方,街道两旁尽是出售进口商品的商店。大的商场橱窗很有气派,里头毡制的垫子上摆满了各种稀有的昂贵的外国手工艺品,橱窗的窗帘是黑色的,给商店内部增添了一份神秘的色彩。大商场之间是一些古董店——店面狭小、不显眼,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稀世古玩。这两种商店科瑞斯都进去瞧了瞧,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接着他发现了一家异样的商店。

这家店就在星际停泊站旁边。科瑞斯以前从未来过这里。店面中等大小,只有一层,座落在一家气氛欢快的酒吧和神秘妇女互助会的地方分会之间——到了这里,彩虹大道显得华丽而俗气。这家店看上去异乎寻常,很吸引人的眼球。

商店的橱窗被一团薄雾笼罩着——时而显淡红色,时而呈灰白色,时而显金黄色。薄雾从店里飘出来,漩涡状上升,发出微微的亮光。科瑞斯瞥了一眼橱窗上陈列的物品,各种各样的艺术品,还有其它认不得的东西——不过他没办法好好地看一下,那些东西被薄雾笼罩着,时而显现出其中的一种,时而显现出另一种,接着全部东西都被遮住了,太有趣了。

科瑞斯站着观看眼前这美妙的景象。薄雾开始旋转出一些字来:

沃–赛德店,出售进口商品、手工艺品、艺术品、活物及其它

透过薄雾,科瑞斯看到有某种东西在移动。这家店广告里的“活物”两个字对他就有足够的吸引力了。科瑞斯摘下斗篷,走进商店。

一进商店,科瑞斯竟一下子不知所向。店里面很大,从这家店极为朴实的门面你根本想不到里面会这么大。店里的光线黯淡、柔和。天花板缀满了星星状的灯,还有螺旋状的星云,甚是逼真、漂亮。店里的各个角落都散发出微微的亮光,更好地衬托出了里面的商品,店里的通道也被薄雾笼罩着,雾的高度接近膝盖。科瑞斯沿着通道往前走,薄雾在他脚的四周盘绕,感觉犹如腾云驾雾一般。

“您想买什么?”

眼前的这个女人好像从雾里冒出来一样,瘦高个身材,皮肤苍白,身穿灰白色的紧身连衣裤便服,后脑勺戴着一顶奇怪的小帽子。

“你是沃还是赛德?”科瑞斯问,“或者是店里的帮手?”

“我是杰拉·沃,很高兴为您服务,赛德不接见顾客,我们店里没有帮手。”

“你们的店真是大呀!”科瑞斯说,“奇怪我以前从未听说过。”

“我们刚刚在伯德开了这家店。”女人说,“不过,我们在其它很多星球都有自己的店。您想要点什么?艺术品?也许?您长着一副收藏家的面孔,我们这里有一些精致的挪达拉斯的水晶雕。”

“不,我想要的水晶雕我都有了,我想买只宠物。”

“活物?”

“没错。”

“外星球的?”

“当然。”

“我们有一种会模仿的动物,来自西莉亚星球,是一种聪明的类人猿。这种动物不仅可以学会讲话,最终还会模拟你的嗓音、语调、姿势甚至是面部表情。”

“可爱。”科瑞斯说,“也很普通。沃,我想要那种奇异的、不寻常的宠物,不是可爱型的。我讨厌可爱的动物。我有一只蹒跚怪,从科索星球进口的,价格不菲。我偶尔会拿一些不想要的小动物喂它。这就是我所说的可爱的意思,明白吗?”

沃诡异地笑了。“你养过会崇拜你的动物吗?”沃问道。

科瑞斯咧着嘴笑了。“哦,偶尔会。不过我要的不是会崇拜我的宠物,沃,我只要好玩的就行了。”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沃依旧诡异地笑着说,“我指的是崇拜的本义。”

“你说什么?”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跟我来吧!”

沃领着科瑞斯穿过闪闪发光的柜台,沿着长长的、薄雾笼罩着的通道进入商店的另一个地方。沃在一只巨大的塑料箱前停了下来。这是一个水族槽吧!科瑞斯想。

沃示意他走上前去。科瑞斯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不是水族槽,而是一个生物养育箱,里面是片微型的沙漠,大约有两平方米,灰白的沙子被微弱的红色灯光染成了猩红色。沙漠里有各种岩石:玄武岩、石英和花岗岩,四个角落均矗立着一座微型城堡。

科瑞斯眨了眨眼睛,仔细一看,才发现实际上只矗立着三座城堡,第四座城堡已经被捣碎、倾斜了。其它三座城堡做工粗糙但完好无缺,由岩石和沙子砌成。一些细小的生物在城堡的城垛和圆形的门廊上爬着。科瑞斯将脸贴在塑料箱上看。

“是昆虫吗?”

“不是。”沃回答说,“是一种比昆虫复杂得多的活物,也比昆虫来得聪明,比你的蹒跚怪要厉害很多,它们的名称叫沙王。”

“昆虫。”科瑞斯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我无所谓它们有多复杂。”他皱着眉头说,“别骗我它们有多聪明。这些东西太小了,它们的大脑只是最初级、最原始的。”

“它们共同拥有一个蜂巢式的脑袋。”沃说,“这里指的是城堡式的脑袋。实际上,箱子里只有三只沙王,第四只死了,你可以看见它的城堡已经倒下了。”

科瑞斯朝箱子里再看了一眼。“蜂巢式的脑袋?有意思。”他再次皱了皱眉头。“但这也只是个特大号的蚁窝而已。我想要更好的。”

“它们还会相互发动战争。”

“战争?”科瑞斯又看了一眼。

“你注意看一下这里的颜色。”沃一边说一边指着箱子里那些正朝着最近的城堡涌过去的小东西。有一只爬到了箱子的壁上。科瑞斯仔细研究了一下。这小东西看起来还是像只昆虫,如他的指甲一般长,有六条腿,六只小小的眼睛分布在身体的各个部位;一对凶恶的上颚一张一合,两根又长又细的触角编织出了图案。触角、上颚和腿都是乌黑色的,但它身上主导的颜色是盔甲的颜色——桔红色。“是只昆虫。”科瑞斯重复说了一遍。

“不是昆虫。”沃平静地说。

“等沙王长得更大一点,它的这身盔甲式的‘外衣’就会脱落掉。在这样大小的箱子里,它不会再长大了。”沃拉着科瑞斯的胳膊走到另一座城堡边上。“看这里的颜色。”

这里的颜色不一样了,这座城堡的沙王有着鲜红色的盔甲,触角、上颚、眼睛和腿都是黄色的。科瑞斯朝箱子的对面看过去,发现第三座城堡里的沙王是米色的,以红色为点缀。

“它们互相发动战争。”沃告诉科瑞斯,“甚至还有休战和联盟。这里的第四个城堡就是被盟军摧毁的黑色沙王。他们的数量太多了,于是其它的沙王就联合起来把它们消灭掉了。”

“确实很好玩,不过昆虫也会发动战争。”

“昆虫不懂得崇拜。”沃说。

“呃?”

沃微笑着指向城堡。科瑞斯惊呆了,城堡的墙上刻着一张脸,是杰拉·沃的脸!“怎么┅┅”

“我将自己的脸的全息图投射到箱子里,保留一些日子,一张神像般的脸,看懂了吗?我负责饲养它们,跟它们很亲密。沙王有着初级的心灵感应能力。它们感应到了我,就用我的脸部雕像装饰它们的城堡,以此表示对我的崇拜。瞧,所有的城堡上都有我的脸。”科瑞斯看了一下,确实如此。

城堡上,杰拉·沃的脸安详、平和、栩栩如生。科瑞斯惊叹不已,“它们怎么刻出来的?”

“它们最前面的腿兼作胳膊用,三根小巧、灵活的卷须当作手指头,它们配合得很好,不论是用来建城堡,还是用来打仗。别忘了,所有同一色的沙王共同拥有一个脑袋。”

“还有吗?”科瑞斯饶有兴趣地问。

沃笑着说:“它们的嬷嬷住在城堡里。嬷嬷是我给它取的名字——一个双关语,这东西既是母亲也是肚子,雌性的,如你的拳头一般大,但不能动。实际上,沙王这个称呼有点用词不当,这些会动的沙王担当的是农民和士兵的角色,而真正的统治者是女王。不过这个比拟也是错的,从整体的角度看,每一座城堡都只是一只雌雄同体的动物。”

“它们以什么为食?”

“会动的沙王吃预先消化过的食物,从城堡里获取。它们的嬷嬷将食物加工后才让它们吃,沙王的胃消化不了其它的东西。所以要是嬷嬷死了,它们也很快就会死掉。至于嬷嬷┅┅嬷嬷什么都吃,你无需另外花钱买食物,餐桌上的剩饭剩菜就够了。”

“她吃活的食物吗?”

沃耸耸肩,“吃,每个嬷嬷吃其它城堡里的沙王。”

“我很有兴趣,要是它们的个头不这么小就好了。”

“你的沙王可以比这些来得大,这些沙王小是因为箱子小。它们的生长同生存的空间相适应,如果我把它们移到大一点的箱子,它们还会继续长大。”

“嗯,我饲养食人鱼的箱子大小是这个的两倍,可以把它清空掉,装上沙子┅┅”

“我们店将一切服务到家。”

“我想要四个完整的城堡。”

“没问题。”

他们开始讨价还价。

三天后,杰拉·沃和工作人员带着一些处于休眠状态的沙王来到科瑞斯的庄园。沃的工作人员同科瑞斯以前见过的外星人不一样——他们身材矮胖,有两条宽大的腿,四只胳膊,一双凸出的、多面的眼睛;他们的皮肤很厚,像皮革一样,而且身体的一些部位长有触角、刺及一些隆起物。不过他们很强悍,干活也很出色。沃用一种听起来像音乐的语言指挥他们做事,这种语言科瑞斯以前从未听说过。

所有的活一天之内就干完了。他们把饲养食人鱼的箱子移到宽敞的客厅中央,两边摆放了两把长沙发椅以便更好地观赏。待箱子擦洗干净后,他们就往里面装上沙子和岩石,直到覆盖了箱子的三分之二。然后他们开始安装照明系统,一种是沙王喜欢的暗红色的灯光,另一种是将全息图投射到箱子里需要的灯光。他们还在箱子的顶部装上一个结实的塑料盖,塑料盖里有个内置的进食装置。“这样,你不用移动盖子就可以给它们进食了。”沃解释说,“你就不必担心里面的沙王会跑出来。”

塑料盖还有一个内置的气候控制装置,以保持箱子里适当的湿度。“箱子里要保持干燥,但也不能太干。”沃说。

最后,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爬进箱子里,在四个角落挖了四个深坑,另一个工作人员从冰冻的旅行箱里取出休眠的嬷嬷一一递给他。

这些嬷嬷长得很难看,科瑞斯觉得就像一大块斑驳的半腐烂的生肉,每个嬷嬷长着一张嘴。

工作人员把这些嬷嬷埋进了箱子的四个角落,然后把箱子封好就走了。

“四周的热量会使嬷嬷从休眠状态中苏醒过来。”沃说,“一个星期之内,会动的沙王就开始孵化,钻到沙子的表面上来。记得给它们很多的食物,它们需要耗尽所有的能量,直到完全长大。我估计大约三个星期城堡就能建起来了。”

“那我的脸呢,它们什么时候会雕刻我的脸?”

“大约一个月后打开你的脸部全息图。要有耐心,有什么问题请给我们打电话。沃–赛德店随时为您服务。”沃说完后鞠了个躬就走了。

科瑞斯走回箱子跟前,点了根大麻烟。里面的沙漠一动也不动,空荡荡的。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塑料箱,皱了皱眉头。

第四天,科瑞斯发现箱子底下有轻微的骚动。

第五天,他看到第一只沙王长出来了,白色的。

第六天,他数了一下,共十二只沙王,白色的、红色的和黑色的。桔红色的沙王却迟迟不冒出来。科瑞斯把一碗半腐烂的食物残渣放进箱子里,沙王们立马朝食物奔拥过去,拖一块回各自的领地。每种颜色的沙王都井然有序,它们之间并没有发生打斗。科瑞斯有点失望,不过他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

第八天,桔红色的沙王长出来了。这个时候,其它颜色的沙王已经开始搬运小石头,建造粗糙的堡垒。它们之间仍旧相安无事。目前,沙王的个头只有沃–赛德店的那些一半大小,不过科瑞斯觉得它们长得很快。

到了第三周,城堡已经建了一半了。一列列的沙王将沉重的砂岩和花岗岩搬回它们的角落,其它的沙王用上颚和卷须将沙子填进去,科瑞斯买了一副放大镜,以更好地观察它们如何工作。他一直绕着箱子观察,很是着迷的样子。

城堡显得过于简朴了一点。科瑞斯想出了一个办法,第二天他给沙王喂食的时候,顺带放进了几块黑曜岩和几片彩色玻璃。几小时后,这些东西就出现在城堡的墙上。

黑色沙王的城堡最先竣工。紧接着是白色和红色沙王的,桔红色沙王的自然落在最后。科瑞斯甚至吃饭的时候也坐在长沙发椅上,以更好地观察。他随时期待着它们之间爆发第一场战争。

但沙王们让他失望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城堡越建越高,越来越大。除了上卫生间和接一些紧要的商业电话,科瑞斯几乎不离箱子半步,但是沙王之间仍旧没有发生战争,他感到很沮丧。

后来他不再给沙王食物吃了。

两天后,四只黑色的沙王将一只桔红色沙王包围住,把它拽回它们的嬷嬷那里。它们首先把这只桔红色沙王打伤,把它的上颚、触角和腿都撕掉,沿着正门拖进它们的微型城堡。之后那只桔红色沙王再也没有出现过。不到一个小时,四十只桔红色沙王穿过沙漠,准备进攻黑色沙王的城堡。但是,从城堡底下钻出了更多的黑色沙王,结果桔红色沙王被打败了,成了黑色沙王嬷嬷的美餐。

科瑞斯很高兴,暗自得意自己的小聪明。

第二天,他再次往箱子里进食的时候,三个角落的沙王爆发了一场抢食物的战争,白色沙王最终获胜。

从那以后,战争连绵不断。

差不多一个月后,科瑞斯把全息摄像投影仪打开,把他的脸投射在箱子里。投影仪一圈圈地转动,速度很慢。这样,他的脸部图像能够同等地投射到四座城堡上。科瑞斯觉得投射出的图像还是很逼真的,有着他那顽皮的笑容,宽大的嘴巴,饱满的脸颊,一双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灰色的头发打理成时髦的偏分式发型,眉毛精细。

很快地,沙王们就开始工作了。科瑞斯给它们大量进食。他的脸部全息图投射到沙王身上,它们之间暂时停止了战争,所有的活动均围绕着雕刻科瑞斯的图像展开。

不多久,科瑞斯的脸就在城堡的墙上出现了。

起初,四座城堡的雕像看上去都一样。但是,随着作品的进展,科瑞斯发现了它们之间细微的差别,在雕工和成品上都有所体现。红色沙王的作品是最有创意的。它们用细小的板岩薄片雕刻出灰色的头发,白色沙王的作品则显得年轻、顽皮,而黑色沙王的作品——虽然轮廓实际上没什么两样——看上去则显得有智慧、慈祥。桔红色沙王的作品最后完成,也是最蹩脚的。它们在战争中失利,它们的城堡同其它沙王的相比也显得寒碜,它们雕刻出的作品粗糙,像幅漫画图,而且它们好像没有继续加工的打算。作品完成后,科瑞斯已经对桔红色沙王极为恼火,不过他也着实无能为力。

等所有的沙王都完成作品后,科瑞斯关掉投影仪,觉得是时候开场派对了。他的朋友一定很羡慕。他还可以发动一场战争给他的朋友们观赏。他高兴地哼起了歌,开始列出了要邀请的客人的名单。

派对开得很成功,

科瑞斯共邀请了三十个人:几个经常一起玩的密友,几个旧情人以及一些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这些人不敢怠慢他的邀请,科瑞斯知道这些竞争对手中有人会被他的沙王搞得很尴尬甚至恼火,他期待看到这样的场面。科瑞斯一向认为在他开的派对上,如果没有客人愤怒地离开,那么派对就是失败的。

他一时心血来潮,把杰拉·沃的名字也列入名单当中,他把邀请信发给她的时候附了一句:“如果你乐意,让赛德跟你一起来吧!”

沃的回函让他有点惊讶:“赛德不能参加派对,他不参与社交活动,至于我本人,我很期待能看看你的沙王怎样了。”

科瑞斯外叫了一些非常高档的菜肴。当客人的高谈声渐渐减弱,大多数人也喝得醉醺醺的时候,科瑞斯把餐桌上的食物残渣装入一个大碗,让客人极为惊讶。“你们都跟我来吧!我给你们看看我最新的宠物。”他端着大碗,带着大伙进入客厅。

沙王们的表现没有辜负科瑞斯的期望。他已经预先让它们挨饿两天了,沙王的战斗情绪高昂。当客人们围住箱子,用科瑞斯事先准备好的放大镜观看时,沙王之间为了争抢食物,爆发了一场极为激烈的战争。战争结束时,他数了一下,差不多死了六十只沙王。红色沙王和白色沙王最近刚结为联盟,成功地抢走了大部分食物。

“科瑞斯,你太恶心了。”一个叫凯瑟·琳的客人对他说。她两年前跟科瑞斯同居了一段时间,后来科瑞斯实在受不了她过于柔弱的情感。“我真是个傻子,还来你这里,我原以为也许你已经变了,想跟我道歉。”科瑞斯养的蹒跚怪把她很喜欢的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狗吃掉了,她为此一直都不能原谅他。“不要再邀请我来你这儿了,西蒙。”凯瑟·琳说完后,拉着她现在的恋人扭头就走。其它客人齐声大笑。

其它客人的心中则充满了各种问题。

沙王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想知道。“从沃–赛德店买的,是进口的。”他一边回答,一边礼貌地用手指向杰拉·沃。她几乎一整个晚上都保持沉默,也没有融入整个群体当中。

它们为什么用你的脸装饰它们的城堡?“因为我是它们所有好东西的来源,你不会不知道吧?”科瑞斯的反驳引来了一阵笑声。

它们还会爆发战争吗?“当然,不过不是今晚,别担心,我还会举办派对的。”

杰德·拉克斯是一名业余变异生物学家。他开始谈论起群居昆虫以及它们之间的战争,“这些沙王虽然好玩,但没什么稀奇的。你们该去读一读关于地球蚂蚁士兵的书。”

“沙王不是一种昆虫!”杰拉·沃大声叫道。但杰德正滔滔不绝地讲着,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话。科瑞斯冲她笑了笑,耸了耸肩。

曼拉达·布兰建议说他们下次观看沙王战争时下个赌注。这项提议得到了大家积极的响应,他们随即就打赌的规则和投注赔率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来客人们陆续离开了。

杰拉·沃是最后一个走的。等其它客人都走光了,科瑞斯对她说:“看来我的沙王产生了不小的轰动。”

“它们挺好的,已经长得比我的大了。”

“是的,除了桔红色的沙王。”

“我注意到了。它们好像数量极少,建的城堡也破破烂烂的。”

“嗯,总要有人落后的。桔红色沙王是最迟出来的,也是最后建完城堡的。它们为此吃了苦头。”

“对不起,能否问一下,你给它们足够的食物了吗?”

科瑞斯耸耸肩:“偶尔让它们少吃点,这样它们会变得更加勇猛。”

沃皱起了眉头,“你无须让它们挨饿,让它们的战争发生在该发生的时间,让战争源自它们自身的原因,战争是它们的天性,这样你就可以观看到它们之间微妙的、复杂的冲突,由于饥饿引起的经常性战争是残忍的、退化的。”

科瑞斯狠狠地回击道:“沃,你是在我的庄园里,这里是我来决定到底是不是退化。我先前按照你的指示给沙王喂食,但它们之间并不发动战争。”

“你要有耐心。”

“不,我是它们的主人,它们的神。为什么我必须等到它们有战争冲动的时候?它们战争的次数不够频繁,不能满足我,我就改变了局势。”

“我明白了,我会跟赛德讨论一下这件事。”

“这不关你的事,也不关他的事。”科瑞斯厉声说。

“那我该向你道别了,晚安。”沃无可奈何地说。她穿上外套准备离开之前,不满地看了科瑞斯一眼。“留心城堡上你的雕像,西蒙·科瑞斯。”她告诫他说,“留心你的脸的雕像。”说完后她就走了。

科瑞斯疑惑地走回箱子跟前看了一下城堡,他的脸部雕像还在。他抓起放大镜,对着雕像仔细研究了好久。尽管那样,雕像还是老样子,很难看出有什么变化。不过在科瑞斯看来,雕像的脸部表情好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的笑容有点扭曲了,这使得整张脸看上去有点恶毒,但这种变化太微小了——如果有变化的话。科瑞斯最后认为是受杰拉·沃的暗示影响的结果,决定以后不再邀请沃参加他的任何派对。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科瑞斯和他的十来个好友每周都要为了他所说的“战争游戏”聚会一次。如今,他对沙王最初的热情已经消退,不再花那么多时间去观察沙王,而是将更多的时间用在忙生意和社交上,但他还是喜欢和朋友一起观看沙王战争。他经常让它们挨饿,这使得盟军越来越强大,桔红色沙王屡遭重创,数量明显减少,科瑞斯甚至怀疑它们的嬷嬷是不是死了,但其它颜色的沙王表现出色。

科瑞斯有时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拿一瓶酒走进客厅,迎着客厅里唯一的亮光——饲养沙王的箱子上方暗红色的光,独自一人坐上好几个小时,边喝酒,边观赏沙王。通常情况下都会有战争发生,如果没有,他只要往箱子放少许食物就可以轻易引发战争。

科瑞斯的朋友按照曼拉达·布兰的建议,每周观看沙王战争时都打赌。科瑞斯赌白色沙王会获胜,为此赢了一大笔钱。白色沙王已经成了箱子里最强大、数量最多的群体,它们的城堡也是最大的。有一次,科瑞斯将箱子的塑料盖挪开,把食物放在白色沙王的城堡旁边,而不时像平常那样,放在中央。这样,其它的沙王为了得到食物就必须攻打白色沙王的大本营。它们向白色沙王的城堡发起了进攻,但白色沙王很善于防守。科瑞斯从杰德·拉克斯那里赢得了一百美元。

实际上,拉克斯几乎每个星期都输得很惨。他假装懂很多关于沙王的知识,以及它们的习性,声称第一次派对后就已经对沙王作过研究了。可是一到打赌,他总是极不走运,科瑞斯怀疑杰德所说的都只是吹牛罢了。他自己倒尝试过研究一下沙王,闲着无聊的时候,出于好奇,他跑到图书馆,想查一下沙王最初来自哪个星球,但图书馆没有关于沙王的任何记录。他想过跟沃联系,向她询问一下,但他有其它的事要做,这件事也就搁下了。

一个月的时间里,拉克斯共输了一千多美元。他再次来参观沙王战争时,提了个小塑料箱过来,里面装着一只布满细金黄色毛的像蜘蛛一样的东西。

“沙蜘蛛,”拉克斯对大家说,“来自凯撒日星球,我今天下午从埃斯琳宠物店买的,他们通常都把毒液囊去掉,不过这只没有。你感赌吗,西蒙?我要把我的钱赢回来,沙蜘蛛同沙王作战,我下一千美元的赌注。”科瑞斯看了一下塑料箱里的沙蜘蛛。他的沙王已经长大——正如沃所预测的,个头比她的沙王要大一倍——不过同这只沙蜘蛛相比还是显得很小,沙蜘蛛会分泌毒液,而沙王则不行。沙王的数量还很多,而且,最近观看沙王战争次数多了,也就乏味了。沙王和沙蜘蛛比赛,倒蛮新鲜的,科瑞斯很感兴趣。

“好吧!”科瑞斯说,“杰德,你真是个傻子。沙王会坚持战斗,直到你那只丑陋的动物死掉。”

“你才是傻子,西蒙。”拉克斯笑着说 ,“凯撒日沙蜘蛛通常以躲藏在隐蔽的角落或岩石裂缝中的动物为食,你看着吧!它会直接钻入城堡,把那几只嬷嬷吃掉。”

科瑞斯微微笑了一下。一脸怒容,他可不期望那样的事情发生。“开始吧!”他暴躁地说,然后重新添了杯酒。

沙蜘蛛太大了,无法从塑料盖的进食口放进去。另外两个客人帮助拉克斯把塑料盖轻轻挪开。曼拉达·布兰把放沙蜘蛛的塑料箱递给拉克斯,他把沙蜘蛛抖进箱子里,恰好落在红色沙王城堡前的一座微型沙丘上。沙蜘蛛茫然地站在那里,张着嘴巴,满脸凶煞地抽动着腿。

“加油啊!”拉克斯朝着沙蜘蛛喊了一声。所有的客人都围着观看。科瑞斯拿起放大镜,假如他真的即将输掉一千美金,起码他也要好好地观看一下整个过程。

沙王们很快就发现这位“入侵者”。红色沙王城堡周围的活动全停止了。所有的红色沙王都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沙蜘蛛开始朝着城堡的大门移动。上方,西蒙·科瑞斯正不动声色地观看着事态的进展。

一阵骚动马上出现了。附近的红色沙王兵分两路,朝着沙蜘蛛的方向夹攻。城堡里涌出了更多的战士,组成三列,守住通往城堡底下嬷嬷居住的地方的通道。侦察兵也被召回来打仗,它们一路小跑,朝着沙丘冲锋陷阵。

双方开始交战了。沙王们的进攻对沙蜘蛛而言不过是水过地皮湿无大影响。几只沙王用上颚紧紧地咬住沙蜘蛛的腿和肚子,另外一些沿着沙蜘蛛金黄色的腿爬到它的背上,拼命地咬、撕,其中一只沙王找到了沙蜘蛛的眼睛,就用它细小的黄色触角把它挖出来了。科瑞斯开心地笑了。

但是沙王的个头太小了,而且不能分泌毒液。沙蜘蛛也积极应战,它抖动着腿,把沙王从背上抖了下来,还找到了其它的沙王,用滴着毒液的嘴巴将它们咬得遍体鳞伤。已经有十来只红色沙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沙蜘蛛继续向前移动,径直走到了城堡门口的三列守卫兵跟前。守卫的沙王将它团团围住,死命地抽打它,其中的一列咬下沙蜘蛛的一条腿。在城堡上方守卫的士兵也跳了下来,压住沙蜘蛛抽搐的、厚重的身体。

但沙蜘蛛却摆脱了沙王,一瘸一拐地走进城堡中,不见了。

拉克斯松了一口气,他脸色苍白。“太棒了。”另一个客人说。曼拉达·布兰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瞧!”艾迪·挪瑞迪恩抓住科瑞斯的胳膊说。

他们刚才太专注于这个角落里发生的战斗了,竟然没有人注意到箱子里其它角落发生的事。但此时红色沙王城堡安静下来了,周围的沙漠空荡荡的,除了死去的沙王的尸体。现在他们看到红色沙王城堡前有三支排好队形的部队。它们一动不动地站着,队形非常整齐。一列列的沙王,桔红色、白色和黑色的,正等着看城堡底下会钻出什么东西来。

科瑞斯笑着说:“它们组成了一道防御封锁线,杰德,你再瞧一下其它的城堡。”

拉克斯看了一下,咒骂不已。一排排的沙王正在用石头和沙子将它们城堡的门封锁起来。就算沙蜘蛛打赢了刚才那场战争,它也很难在其它城堡找到逃生的出口。“早知道我该带四只沙蜘蛛过来。”拉克斯说,“不过我还是赢了,此时我的沙蜘蛛正在城堡里享用你那该死的嬷嬷呢。”

科瑞斯没有回答,他等了一会儿,红色沙王城堡里开始有动静了。

所有的红色沙王潮水般地从城堡的大门口涌出来。它们找好自己的位置,开始修补沙蜘蛛造成的损坏。原本排在大门口的三支部队开始撤回各自的角落。

“杰德,”科瑞斯说,“到底谁吃了谁,你搞清楚了吗?”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拉克斯带来了四条细小的银色的蛇。沙王们很轻松地就把它们消灭了。

之后,他带来了一只大黑鸟。这只黑鸟吃掉了三十多只白色沙王,它的翅膀横扫几下,就把白色沙王的城堡给摧毁了。不过后来它的翅膀累了,停落在沙漠上,沙王们趁机大举进攻。

再后来,拉克斯又带来了一箱昆虫,是带装甲的甲壳虫,长得跟沙王有点相像,但非常愚蠢。桔红色沙王和黑色沙王组成盟军,两下子就将它们打败了。

拉克斯输了好多钱,开始开支票给科瑞斯了。

一天晚上,科瑞斯在阿斯加尔德他最喜欢的一家餐厅用餐时,恰巧碰到了凯瑟·琳。他走到她的餐桌旁,告诉她关于沙王战争的事,邀请她前来一起观看。她先是很生气,后来冷冰冰地说:“该有人来阻止你这种行为了,西蒙。我想这个人就是我。”

科瑞斯回到自己的餐桌上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餐,对她的威胁并没有想太多。

一星期后,一位身材矮胖的女人来敲他的门,向他出示了警官证:“有人控告你,你是不是养了一箱具有危险性的昆虫?”

“不是昆虫。”科瑞斯恼火地说,“跟我来,我指给你看。”

女警官看到沙王后,摇头说:“这是不行的。你对这些东西的了解有多少?你知道它们来自哪个星球?这些东西有没有经过国家生态局的批准?你有许可证吗?有人报告说它们是肉食动物,具有危险性,而且,它们还具有半感知能力。这些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从沃–赛德店。”

“从来没听说过这家店。很可能是他们走私进来的。他们知道生态学家不会允许进口这样的东西。科瑞斯,我得把这箱子没收了,把这些东西毁掉,还要对你进行一点罚款。”

科瑞斯给她一百美金,让她行个方便。

“现在你的罪行还要多加一条行贿罪。”女警官说。

直到他多加了一百美金,她才有所动摇。“这事不那么好解决,表格要改动,记录要删除,从生态学家那里弄一张伪造的许可证也不容易,更不用说应付控告你的人,她要是再打电话怎么办?”

“让我来对付她。”

科瑞斯想了一会儿,那天晚上他打了几通电话。

首先他打电话给埃斯琳宠物店,“我想买条小狗。”

“小狗?你怎么会想买小狗,西蒙?这不像你呀!你可以来店里看一下,我们有更好的宠物。”

“我想要一种非常特别的小狗,你记一下,我过后会告诉你是什么样的小狗。”

然后他给艾迪·挪瑞迪恩打电话。“艾迪,你今晚能不能把那套全息装置借我用一下,我想把沙王战争的场面录下来作为礼物送给一个朋友。”

那天晚上录完后,科瑞斯熬夜到很晚。他看了部新的戏剧,吃了点零食,点了几根大麻烟,然后开了瓶酒。他觉得很高兴,拿着杯酒走进客厅。

客厅里没有开灯,箱子上方红色的亮光使整个角落看起来红通通的。科瑞斯走过去,他好奇地想知道黑色沙王是如何修补它们的城堡的,之前小狗把那城堡给摧毁了。

修补工作进展顺利。科瑞斯拿着放大镜观看,碰巧近距离看到了城堡墙上他的脸的雕像。他着实吓了一跳。

他往后退一步,喝了一口酒,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

墙上的脸还是那张脸,但已经扭曲了。他的脸颊肿得厉害,如同猪的脸,他的笑容也扭曲了,整张脸看上去极为恶毒。

他不安地绕着箱子看了一下其它的城堡,尽管不完全一样,但结果都把他刻成了一个邪恶狠毒的人。

桔红色沙王刻得很粗糙,遗漏了很多细节,但看上去还是像妖怪一般,一张野兽般的嘴,一双愚蠢至极的眼睛。

红色沙王给了他一个恶魔般的、抽搐的笑容,滑稽古怪的嘴巴。

他最喜欢的白色沙王把他刻成一个残酷无情的白痴。

他气得把酒一泼。“你们胆敢!”他低声怒斥,“从现在开始一星期不给你们东西吃,你们这群该死的……”他怒不可遏,“我会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

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到另一间房里拿了一把古式的铁剑回来。这把剑有一米长,剑端很锋利。科瑞斯阴冷地笑了一声,爬上沙发椅,把箱子的塑料盖稍微往旁边挪了一点,露出沙漠的一个角落。他拿起剑对准白色沙王的城堡直刺下去。他前后左右挥舞着剑,将城堡的塔、壁垒和墙一一摧毁。在慌乱中逃亡的白色沙王被埋在了倒塌下来的沙子和石头底下。他两三下就把它们刻的那幅蛮横的、侮辱性的漫画图毁掉了。然后他把剑端对准嬷嬷所住的地方的洞口,使劲地往下戳。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咯吱声。所有的沙王都倒下了,科瑞斯满意地收回了剑。

他观看了一会儿,搞不清是否把它们的嬷嬷杀死了。剑端湿湿的、粘粘的。最终,白色沙王又开始动了,行动缓慢,看上去很虚弱的样子,但终究没有死。

科瑞斯正准备把塑料盖挪回原位,继续摧毁第二座城堡。这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手上爬。他尖叫了一声,扔掉手中的剑,把手上的沙王甩掉。沙王掉到地上后,他用脚把它碾死,尔后又拼命地踩了几脚。沙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然后他赶紧哆哆嗦嗦地把箱子盖好,跑去冲了个澡,全身仔细检查了一遍,把衣服放进沸水里煮。

后来,他喝完几杯酒后返回客厅,为刚才自己被沙王吓成那样感到有点害臊。不过他不打算再把箱子打开了。从此以后,塑料盖将永远封着,但他还是要惩罚一下其它的沙王。

他决定再喝杯酒,刺激一下自己的神经,喝过酒后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走到箱子边,对箱子里的湿度控制作了一些调整。等到他拿着酒杯,躺在沙发椅上睡着的时候,沙王的城堡被过强的湿度冲垮了。

科瑞斯是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坐了起来,感觉头晕眼花、头痛欲裂。宿醉总是最糟糕的,他边想边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走去。

凯瑟·琳正站在门口。她的脸肿肿的,上面满是泪痕。“你这个恶人,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该死的!不过我不会再哭了,不会了。”

“我宿醉了。”科瑞斯托住自己的头。

凯瑟·琳咒骂了一声,把他推到一边,径直朝屋里走去。角落里的蹒跚怪伸出头观看,她朝它吐了口唾沫,大踏步朝客厅走去。科瑞斯无力地跟在她后面。“站住,”他说,“你要去哪……你不能……”。突然,他吓得停住了脚步,凯瑟的左手正拿着一把大锤子。“不要!”科瑞斯叫道。

凯瑟径直走到沙王的箱子旁。“西蒙,你很喜欢这几座城堡,是吧!那你就和沙王一起住吧!”

“凯瑟!”他大声尖叫。

凯瑟双手紧握锤子,狠狠地朝箱子砸下去。巨大的撞击声震得科瑞斯的脑袋都要炸开了,他绝望地低声啜泣了一下。见箱子没有砸开,凯瑟又一捶下去,箱子壁上出现了网状的裂痕。

凯瑟正准备敲第三捶的时候,科瑞斯朝她冲了过去。两人扭打在地上。凯瑟手中的锤子掉了,就用手去掐科瑞斯的脖子,但科瑞斯挣脱开了,反过来将她的脖子打得出血。最终两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看看你自己,西蒙。”凯瑟厉声说,“嘴角边的血直往下滴,看上去就像你养的沙王一样,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品味?”

“给我滚!”科瑞斯朝着她大声喊。他看见了前一天晚上用的那把长剑,就把它抓在手上。“给我滚!”他又重复了一遍,手里挥舞着剑,“不准再靠近那个箱子!”

凯瑟嘲笑他说:“你不敢的!”她边说边弯腰捡锤子。

科瑞斯尖叫了一声,舞着剑朝她冲过去。等他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时,剑端已经穿过她的肚子。凯瑟满脸惊愕地看着他,科瑞斯往后退了一步,喃喃地说:“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

凯瑟呆呆地站着,血流不止,近乎断气,但还没倒下。“你这个恶人!”她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尽管已经满嘴是血。然后她不可思议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剑拔出来,紧接着“哗啦”一声,一大片沙石从箱子里滑落出来,将她埋在了底下。

科瑞斯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慌慌张张地爬到沙发椅上。

地板上的那堆沙石里冒出了几只沙王,在凯瑟的尸体上爬来爬去,有几只试着爬到地毯上,越来越多的沙王紧跟其后。

接着科瑞斯看到一堆圆柱形的东西。一大群的沙王正扛着一样东西——一块粘滑的,像人头一般大的生肉。沙王们开始把它从箱子里搬下来,那东西还在跳动着。

科瑞斯见状赶紧跑了出去。

他跑进他的摩托快艇,开到五十公里外最近的一座城市里,差点吓出病来。他找到一家小饭店,喝了几大杯咖啡,吞下了两片醒酒的药片,吃了一大顿早餐,内心才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个早晨太可怕了,但老是这样想是无济于事的。科瑞斯又喝了几杯咖啡,开始冷静地考虑起自己的处境。

凯瑟·琳是死在他手下的。他能不能向警方汇报,申明是一场意外?不行,毕竟,是他拿剑刺死她的,而且他已经告诉那个警察由他来对付凯瑟。他必须毁掉证据,但愿她没有把那天晚上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她很可能并没有告诉其它人。那天晚上她本应该很晚才收到他的礼物。她说她哭了一整个晚上。她是独自一人来找他的。眼下他有一具尸体和一辆摩托快艇要处理。

还有那些沙王,这可能更棘手。毫无疑问它们此时应该早已跑出箱子。一想到沙王们正成群出没在他的房间里、床上、衣服上、食物中,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全身发抖,努力克制着恶心的感觉。要消灭它们应该不会太难,他提醒自己,他无须逐个消灭每一只沙王,只要把它们的四只嬷嬷杀掉就行了,这一点他还是能做到的。它们已经长得很大了。他能够找到并杀掉它们的。

科瑞斯回家之前上街买了点东西。他买了一件薄薄的贴身服,可以将全身从头包到脚,几包人们常用来毒死岩石甲壳虫的毒球,一个喷雾器,里面含有非法的、药性极强的杀虫剂,还有一套磁钩牵引装置。

那天下午他回到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那几件事。首先他用磁钩把凯瑟的摩托快艇钩在他的快艇上。检查凯瑟的快艇时,他幸运地在前座上发现了一块晶体芯片,里面是他用艾迪·挪瑞迪恩的全息装置拍摄下的沙王战争场面。他之前一直担心这玩意儿的下落。

弄好摩托快艇后,他穿上那件薄贴身服,进屋取凯瑟的尸体。

尸体已经不在原处。

他仔细地拨开沙子。很显然,尸体不见了。是她把自己拖走了?不可能。科瑞斯草草地在他的房间里搜了一遍,但是既找不到尸体,也见不着沙王的任何影子。他没有时间仔细地寻找,门口那辆带有犯罪证据的快艇还等着他去处理呢。他决定过后再找。

科瑞斯的庄园往北七十公里处是一片活火山。他用自己的快艇拖着凯瑟的那辆开到了那里。在最高的那座火山的山尖上,他把磁钩解开,让凯瑟的快艇滑下山,掉进山底的熔岩当中。

科瑞斯处理完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他本想回城里过夜,但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他尚未脱离危险。

科瑞斯把那些有毒的小球撒在房子的门口。没有人会怀疑这一行为的,他的庄园一直是岩石甲壳虫出没的场所。然后他准备好杀虫剂喷雾器,走进屋子里。

科瑞斯把每间房屋挨个搜了一遍,把灯全打开,整座庄园四处灯火通明。他暂停下来清理了一下客厅,把地上的沙石碎片铲回破裂的箱子里。正如他所担心的,沙王们全跑光了。城堡已经扭曲变形。科瑞斯先前把湿度调得很大,城堡都溶化了,再次变干后只剩下一堆碎沙。

他皱了皱眉头,扛起杀虫剂喷雾器,继续在房间里寻找。

终于在酒窖里他找到了凯瑟·琳的尸体。

尸体横躺在一段极陡的楼梯底端,双腿扭伤,像从楼梯上掉下去一样。白色沙王在上面爬来爬去,尸体在肮脏的地板上忽动忽停。

科瑞斯笑了笑,把灯开到最亮。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两个酒瓶架之间矗立着一座小小的泥土砌成的城堡,在酒窖的墙上,依稀可见他的脸的大致轮廓。

尸体又动了一下,朝着城堡的方向移动了几厘米。科瑞斯突然看到白色沙王的嬷嬷正饥肠辘辘地等候着。也许它可以吃下凯瑟的腿,但其它部位就没办法了。太荒唐可笑了,科瑞斯又笑了笑,往酒窖底下看去。他的手指头刚放在杀虫剂喷雾器的扳机上,成千上百只沙王便一齐朝他涌来——它们抛弃了尸体,在科瑞斯和它们的嬷嬷之间组成了一支战斗的队形。

科瑞斯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笑了笑,把手指从扳机移开。“凯瑟整个人是很难吞下去的。”他说,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特别是对于你们这样的个头而言。让我来帮你们吧。你们崇拜的偶像此时不派上用场,更待何时?”

很快地,科瑞斯拿来了一把宽刃大刀,把凯瑟的尸体切成容易消化的小块。沙王们在一旁耐心地等候着。那天晚上,科瑞斯穿着那件薄贴身服睡觉,手里拿着喷雾器,不过他似乎用不着,白色沙王还在酒窖里,其它的沙王则不见踪影。

第二天早上,他把客厅彻底打扫干净,除了那只破裂的箱子,现场看不到任何搏斗的痕迹。

他简单吃了一下早餐,继续寻找其它的沙王。大白天里他不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黑色沙王跑到了他的假山花园里,用黑曜岩和石英筑起了自己的城堡。

红色沙王则跑到了那口早已不用的游泳池底。游泳池的一部分已经被长年累月刮来的沙子给填满了。两种颜色的沙王都在成群结队地把有毒的小球搬回它们各自的嬷嬷那里。科瑞斯看了直想笑。他想用不着使用杀虫剂了,也没有必要同它们决斗了,只要让这些毒球发挥功效就可以了,到了傍晚,这两只嬷嬷应该就会死掉。

现在就剩下桔红色沙王了。科瑞斯绕着庄园找了好几圈,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见着。天气又干又热,他穿着薄贴身服直流汗。后来他觉得有没有找到并不重要,如果它们在庄园里,很可能像红色沙王和黑色沙王那样,在吃那些毒球了。

科瑞斯返回屋子里的时候,用脚踩死了几只沙王。他脱掉薄贴身服,享用了一顿美食后开始放松心情。现在,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两只嬷嬷很快就会死掉,第三只等利用完后就可以把它干掉,第四只他过后还是能找到的。至于凯瑟,她将消失得不留痕迹。

科瑞斯的遐想被墙上可视化视频的闪现给打断了,是杰德·拉克斯,对科瑞斯说今晚的沙王战争他会带几只食人虫过来。

科瑞斯早把今晚的沙王战争给忘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哦,杰德,不好意思,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对沙王已经玩腻了,把它们处理掉了。它们只不过是一群丑陋的小东西。很抱歉,今晚没有派对。”

拉克斯听了很恼火,“那我的食人虫怎么办?”

“放进水果篮里,送给你喜欢的人吧!”科瑞斯说完后就结束了通话,之后他马上给其它人打电话。沙王还活着,正大批出没在他的庄园里,这时候他可不希望有人来他家。

科瑞斯给艾迪·挪瑞迪恩打电话时,才意识到自己一时的疏忽大意。视频开始变得清晰,显示出另一端有人接了电话,科瑞斯随即关掉了视频。

一小时后,艾迪按时来到了科瑞斯家里,得知派对取消了,她颇为吃惊。不过能同科瑞斯单独呆一个晚上,她还是很高兴。科瑞斯告诉她凯瑟对他俩共同制作的沙王战争录像的反应,以逗她开心。在讲述的过程中,他确定了艾迪并没有把这个恶作剧告诉其它人。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往酒杯里装满酒。瓶子里只剩下一丁点了。“我得去拿一瓶新的。”他对艾迪说,“跟我到酒窖里,帮我挑一瓶好的葡萄酒,你的品味向来比我好。”

艾迪乐意地跟着他来到酒窖门口。科瑞斯打开门,示意她下去,但她在楼梯的顶端停住了。“灯在哪里?里面那种奇怪的味道是什么味道,西蒙?”

科瑞斯把她推下去的时候,艾迪惊呆了。她尖叫着跌下了楼梯。科瑞斯随即关上门,用早已备好的木板和锤子把门钉死。他差不多弄完的时候,听到了艾迪的呻吟声。“我摔伤了。”她大声喊道,“西蒙,这是什么东西?”突然她大叫了一声,紧接着是一阵持续的尖叫声。

尖叫声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期间,科瑞斯看了一部流行的喜剧片,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等到他确信艾迪已经死了。他就把她的摩托快艇拖到火山上扔掉。买这套磁钩牵引装置的钱花得真值啊!

第二天,科瑞斯去酒窖检查情况时,却奇怪地听到了一阵“嚓嚓”的声响。他不安地听了好一会儿,心想是不是艾迪没死,正挣扎着要出来。这似乎不可能,声音应该是沙王发出的,这意味着什么,科瑞斯不敢去想。他决定继续把门封住。然后他拿起铲子准备出去把外面的两只嬷嬷埋在它们各自的城堡里。

但它们还活着!

用火山玻璃筑成的黑色沙王的城堡闪闪发光,沙王们正在城堡上忙着修缮工作。城堡的塔高达科瑞斯的腰间,上面刻着他的脸部漫画图,丑陋不堪,令人惊骇。科瑞斯一靠近,黑色沙王立刻停下手中的活,组成两列吓人的方阵。科瑞斯往身后一瞥,发现其它的沙王正将他团团围住,他吓得赶紧扔下铲子,跑出包围圈。

红色沙王靠着游泳池的池壁建起了它们的城堡,它们的嬷嬷安全地躺在一个坑里,用沙子、混凝土和城垛围起来,整个游泳池池底爬满了沙王。科瑞斯看到它们正在将一只岩石甲壳虫和一只大蜥蜴搬进城堡里,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听到一声嘎吱声,低头一看,发现三只沙王正爬上他的腿,他赶紧把它们拨掉,用脚踩死。但是其它的沙王很快就靠过来了。它们已经长得比他印象中的要大多了,有一些差不多有他的大拇指一般大。

科瑞斯落荒而逃。

等他跑到屋里安全的地方,他的心早已跳个不停,差点喘不过气来。他赶紧把门锁上。他的房子害虫是爬不进来的,呆在里面还是安全的。

科瑞斯喝了一杯烈酒,镇定了一下神经。看来毒药对它们而言根本不管用。他本该清楚这一点的,杰拉·沃曾告诉过他嬷嬷可以吃任何东西。只好使用杀虫剂了,他又喝了杯酒,穿上薄贴身服,扛起杀虫剂喷雾器,把门打开。

沙王们早已在门口等候。

沙王排成两列,联合起来抵抗它们共同的敌人。科瑞斯远远没有料到这一点,那两只该死的嬷嬷肯定早就长得像岩石甲壳虫那么大了。地面上到处是沙王,门口一片沙王的海洋。

科瑞斯拿起喷雾器,扣动扳机,朝前面的那列沙王狂喷,左右来回扫射。

沙王们一经喷射,猛烈地抽搐几下,就一命呜呼了。科瑞斯得意地笑了,沙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大胆地朝黑色沙王和白色沙王迈了一步,它们往后退了一下,他又往前迈了一步,打算冲破它们的阵线直接攻取它们的嬷嬷。

突然间,沙王停止了撤退,上千只的沙王一齐朝他涌来。

科瑞斯早就对它们的反攻有所预料。他守住自己的阵地,继续用喷雾器对着跟前的沙王大面积扫射。袭击他的沙王大多毙命了,有一些侥幸逃脱,他扫射时无法面面俱到。他可以感觉到沙王爬上了他的大腿,用上颚使劲地咬,但薄贴身服很牢固,它们咬不动。科瑞斯不加理会,继续扫射。

他听到头部和肩膀上传来轻轻的敲打声。

科瑞斯身子抖了一下,向后转,抬头一看,房子的前面满是沙王。成百上千只的沙王从空中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有一只恰巧掉在他的脸上。他还没来得及用手把它拨掉,眼睛就已经被它的上颚抓了一把。

他拿起喷雾器,对着空中和房子狂喷,直到空中的沙王全死光了。杀虫剂的雾气反喷到他身上,呛得他咳嗽不止,但他并没有因此停下来。直到他房子的前面看不到沙王了,他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地面上来。

他的周围全是沙王,几十只沙王已经爬到他身上,还有成千上百只紧跟其后。他将喷雾器对准它们。喷雾器的管口失灵了,只听到“嘶”的一声,一股巨大的烟雾从他眼前冒起,将他整个人罩住,呛得他几乎透不过气。他觉得眼睛刺痛,眼前一片模糊,用手碰了一下管口,结果摸到一堆垂死的沙王。原来管口被沙王咬断了,杀虫剂喷雾将他团团罩住。他大声尖叫,跌跌撞撞地跑回屋里,边跑边把身上的沙王拨掉。

一跑进屋里,他就赶紧把门关上,倒在地毯上滚来滚去,直到确信身上所有的沙王都被压死了。喷雾器已经空了,只发出“嘶嘶”的声音。科瑞斯脱掉薄贴身服,跑进浴室里冲澡。热水一喷,他身上的皮肤马上变成红红的一片,极为敏感,但浑身的鸡皮疙瘩消失了。

他穿上最厚的衣服,外加一套厚皮衣。“妈的。”他不停地骂着。他的嗓子干得厉害,但还是把整个客厅彻底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沙王后,才坐下来倒了杯酒。“妈的。”他又骂了一声,倒酒的时候手抖了一下,酒洒到了地毯上。

喝完一杯酒,科瑞斯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但内心的恐惧并没有消失。他又喝了一杯,偷偷地走到窗口看了一下。沙王们正在厚厚的窗玻璃上爬来爬去。他吓得浑身发抖赶紧退回他的通讯控制台。看来得向外求援了。他要是给当局打电话,警察就会带着喷火器过来……

科瑞斯呻吟了一声,又把电话搁下了。他不能让警察来,那样他就得告诉他们酒窖里的白色沙王,警察就会发现里面的尸体。白色沙王的嬷嬷也许已经把凯瑟的尸体吃掉了,但艾迪·挪瑞迪恩的尸体肯定还在。他甚至还没有把她的尸体切成块,而且,里面还有尸体的骨头。不行,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万万不可通知警察。

科瑞斯坐在通讯控制台前,皱起了眉头。他的通讯设备占了一整墙,他可以通过这套设备联系到伯德的任何人。他很有钱,而且处理事情灵活、狡诈。他总是为自己的狡诈很是得意。不管怎样,这件事情他能应付过去的。

他考虑过给沃打电话,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沃知道得太多了,她会问他很多问题,他也不信任她。不行,她需要找一个会完全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不会过问其它的人。

过了一会儿,科瑞斯眉头舒展了。他接通电源,拨通了一个他好长时间都没用的号码。

可视化视频上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头发灰白、长长的鹰钩鼻,面无表情。她的声音清晰有力,“西蒙,最近生意怎样?”

“生意很好,利莎佐。”科瑞斯说,“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移走尸体吗?自从上次后,我要的价格已经上涨了。毕竟已经过了十年了。”

“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的,你知道我向来很慷慨,我想让你帮我干掉一群害虫。”

利莎佐笑了笑说;“不必委婉了,西蒙。我们的通话是隐蔽的。”

“不,我是认真的。有一群害虫正在骚扰我,很危险的害虫,替我把它们解决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的,你需要……三至四个帮手。穿上抗热的薄贴身服,让他们带上喷火器或激光枪,来到我家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虫子、很多很多的虫子,你会在我的假山花园和旧游泳池里看到小城堡,把它们全毁了,把城堡里面的东西统统杀掉,然后敲门,我会告诉你还要做什么。能快点来吗?”

利莎佐依旧面无表情,“我们一个小时内出发。”

利莎佐没有食言。她开着一辆长长的黑色摩托快艇而来,带了三个帮手。科瑞斯从二楼的窗口看到了他们。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塑料薄贴身服,脸被罩住了。两个帮手拿着便携式喷火器;另一个提着激光枪和炸药。利莎佐则什么也没拿,科瑞斯是根据她发号施令的样子认出她的。

他们的摩托快艇先在低空中转了一圈,侦察了一下敌情。红色沙王和黑色沙王见状,发疯般地四处逃窜。科瑞斯站的位子恰巧可以看到假山花园里的城堡。城堡同人一般高——壁垒上爬满了黑色沙王防御兵。

利莎佐的快艇降落在科瑞斯的快艇旁边。她的帮手跳出来,把武器解下。这几个帮手看上去极为凶残。

黑色沙王的部队整齐地排列在他们和它们的城堡之间。红色沙王——科瑞斯突然意识到红色沙王不见了。他眨了眨眼睛,它们去哪里了?

利莎佐指着沙王大喊了一声,左右手的喷火器一齐向黑色沙王开火。他们的武器轰轰作响,喷出长长的红色火苗,向舌头一样朝黑色沙王蔓延。沙王们一碰到火焰,马上就被烧死了。三个帮手拿着喷火器前后左右交叉喷射,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步迈进。

黑色沙王的部队瓦解了。沙王们朝不同的方向逃散,有一些跑回城堡,其余的朝着它们的敌人前进,但没有一只能逃离拿着喷火器的帮手。利莎佐的帮手非常专业。

突然,其中一个帮手好像被绊了一脚。科瑞斯一看,原来那个帮手脚下的沙土已经塌了下去。隧道,他恐惧地想,隧道、坑、陷阱。帮手腰部以下的部位已经陷进了沙子里。突然间帮手周围的沙土喷了出来,整个人被红色沙王盖住了。帮手扔掉喷火器,拼命地往上爬,发出恐怖的尖叫声。

他的同伴迟疑了一下,挥动手中的喷火器,朝沙王开火。一股猛烈的火焰将沙王和那位帮手一并吞没了,尖叫声嘎然而止。这位帮手准备退回城堡所在的地方,他朝前迈了一步,脚却陷了下去。他试着把脚拔出来,往后撤退。周围的沙土倒塌下去了,他的身子晃了一下,跌倒了。周围到处是沙王,趁着他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纷纷爬到他身上。他的喷火器派不上用场,被晾在了一边。

科瑞斯使劲地敲打着窗户,朝他们大声喊:“城堡,把城堡毁掉!”

站在快艇旁的利莎佐听到科瑞斯的叫喊声后便向她的帮手示意。第三个帮手拿起激光枪,开始开火。激光枪发射的光越过沙土,将城堡的顶端劈倒了。他把枪的位置放低,对准由沙石筑成的城堡的护墙一阵狂扫,城堡上的塔纷纷倒下了。科瑞斯的脸笑开了花。激光枪直射进沙土里,整座城堡坍塌了,只剩下一堆沙子,但是黑色沙王仍在继续移动,它们把嬷嬷埋得太深了,激光枪探测不到。

利莎佐又下了一道命令。她的帮手放下激光枪,拿起炸药向前冲。他跳过还在冒烟的第一个帮手的尸体,来到科瑞斯的假山花园里,举起炸药,朝黑色沙王城堡的废墟上一扔,顿时地面上升起了一团由沙子、混凝土和沙王混杂而成的烟雾。一时间,烟雾将周围的一切都罩住了,沙王从空中雨点般地掉下来。

科瑞斯看见落在地上的沙王已经死了,一动也不动。

“游泳池!”科瑞斯透过窗户大叫,“把游泳池的城堡摧毁!”

利莎佐很快就明白了。地面上满是黑色沙王的尸体,但红色沙王早已撤回,重建它们的城堡。利莎佐的帮手犹豫了一下,走下游泳池,取出另一个炸药球。他向前迈了一步,但利莎佐把他叫住了,他便朝着她的方向跑回去。

帮手跑到了摩托快艇旁。利莎佐载着他开到了空中。科瑞斯跑到另一间房的窗户观看。他们把摩托快艇开到游泳池的正上方。帮手拿起炸药对准红色沙王的城堡扔了下去。扔完四个炸药球后城堡就不见了,红色沙王也停止了移动。

利莎佐决定将它们彻底消灭。她让帮手又扔了几个炸药下去。然后帮手拿起激光枪来回扫射,直到确认没有什么东西存活下来才罢手。

最后,门外响起了他们的敲门声。科瑞斯开心地给他们开门。“干得太棒了!”他大声喊道,“太棒了!”

利莎佐摘下面具,说:“这回你得多付点钱,西蒙。已经牺牲了两个帮手,更不用说我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替你干这活的。”“当然。”科瑞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的,利莎佐。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你,只要你把这项任务完成了。”

“还要做什么?”

“你得帮我清理一下酒窖,那里还有一座城堡,但你不得使用炸药,我可不想让自己的房子倒塌了。”

利莎佐转身对帮手说:“去把外面拉吉克的喷火器拿来,那玩意儿应该还完好无损。”

帮手很快就把武器拿进来了。科瑞斯领着他们来到酒窖。

厚厚的门仍旧被钉死了,但微微向外凸出,好像被某种巨大的压力给弄歪了。里头静悄悄的。科瑞斯心里一阵不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利莎佐的帮手将门的钉子和木板撬开。“这里用喷火器安全吗?”科瑞斯咕哝着,指着喷火器说,“我也不想酒窖里起火。”

“我有激光枪。”利莎佐说,“我们会使用激光枪。喷火器也许派不上用场,但我得拿着以防万一。可能会有比起火更糟糕的事情,西蒙。”

科瑞斯点点头。

帮手撬完最后一块木板时,底下仍然没有任何声音。利莎佐下了命令,帮手退到她身后,将喷火器平放在门口。她把面具重新戴上,扛起激光枪,向前迈了一步,把门打开。

底下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声音。

“有灯吗?”利莎佐问。

“就在门里面。”科瑞斯回答,“就在右手边,小心楼梯,非常陡。”

利莎佐走进门口,将激光枪移到左手,举起右手摸索着灯的开关。“我摸到开关了。”她说,“但好像……”

她尖叫了一声,向后跌倒了。一只巨大的白色沙王夹住了她的手腕,鲜血顺着被沙王的上颚咬破的薄贴身服流了出来。沙王已经长到她的手一般大了。

利莎佐痛得在屋里跳来跳去,对着墙重重地甩手,终于把沙王甩掉了。她跪倒在地上,直流眼泪。

“我想我的手指断了。”她有气无力地说。鲜血还在流个不停,她早已把激光枪丢在酒窖旁边。

“我不想下去了。”她的帮手语气坚定地说。

利莎佐抬头看着他说:“你站在门口,用喷火器对着底下开火,烧死它们,明白吗?”

帮手点点头。

“我的房子!”科瑞斯呻吟了一声。他的胃一阵痉挛。白色沙王已经长这么大了,底下还有多少只?“不要。”他接着说,“不要管它们了,我改变主意了。”

利莎佐误解了他的意思。她伸出血迹斑斑的、布满乌黑伤口的手。“你的沙王咬破了我的手套。你刚才也看到要把它们弄掉有多难。我顾不上你的房子了,西蒙。不论谁下去都是死路一条。”

科瑞斯听不到她讲的话。他看到漆黑的酒窖门口那边有了动静。他想象着一支白色沙王军队正冲出来,每只沙王都如同攻击利莎佐的那只一般大小,他被无数只沙王托了起来,拖进酒窖的黑暗当中,在那里,它们的嬷嬷正饥饿地等候着。“不要。”他害怕地大叫。

他们不理睬他。

科瑞斯一个箭步向前冲。他的肩膀碰到了正准备开火的帮手的后背。帮手叫了一声,身子一晃,向前坠入了黑乎乎的酒窖里。科瑞斯可以听到他摔下楼梯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其它的噪音——急促的跑动声,撕咬声和轻柔的咯吱声。

科瑞斯转身看着利莎佐。他全身直冒冷汗,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利莎佐平静、冷漠的眼睛透过面具看着科瑞斯。“你在干什么,西蒙?”科瑞斯弯腰捡她丢下的激光枪时,她冲着他大喊。

“同沙王们和好。”科瑞斯吃吃地笑了起来,“它们不会伤害它们的偶像的,不会,只要偶像友好、慷慨。我之前太残忍了,让它们挨饿,现在我得补偿它们。”

“你疯了。”利莎佐说。这也是她最后的遗言。科瑞斯用激光枪朝她的胸膛射了个洞。洞很大,大到他的手臂都可以伸过去。他把利莎佐的尸体拖到酒窖门口,让它沿着楼梯滚下去。很快酒窖里传来了更大的噪音——劈啪声、刮擦声和厚重的回声。科瑞斯再次用钉子把门钉紧。

科瑞斯逃跑的时候,全身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满足感。这种感觉就像一层糖衣,包裹着他内心的恐惧。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感受。

他打算离开他的家,到城里住一个晚上,或者也许住上一年。他开始喝酒,连续喝了好几个小时,之后又全部吐到客厅的地毯上。后来他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屋里已是一片漆黑。

科瑞斯蜷缩在沙发椅上。他听到了噪音,墙里有东西在动,它们就在他的周围。他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任何轻微的嘎吱声听起来都像是沙王的脚步声。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沙王爬到他身上那种可怕的感觉,一动也不敢动,唯恐碰到了沙王。

科瑞斯纹丝不动地蜷缩着,独自啜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但什么也没发生。

他再次睁开眼睛,浑身发抖。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客厅里不再那么黑暗。他眨了眨眼睛,以适应光线的变化。

客厅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他酒醉后的恐惧。

科瑞斯挺挺身,站起来开灯。

屋里空荡荡的,并没有沙王。

他仔细听了一下,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声音,墙里也没有任何东西,纯粹是他的想象,他的恐惧。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酒窖里的利莎佐和沙王。他觉得既羞耻又气愤。为什么他要那么做?他本可以帮助她把沙王烧死。为什么……他知道为什么,沙王的嬷嬷让他害怕了。沃说过它具有心灵感应能力,哪怕在个头很小的时候。如今它已经长得很大了,它已经吃掉了凯瑟和艾迪,现在里面又有两具尸体,它还会继续长,它已经喜欢上了人肉的味道。

科瑞斯开始浑身发抖,但他再次控制了自己。它不会伤害他的,他是它们的偶像,白色沙王一直是他最喜欢的。

他想起了自己如何用长剑刺它,那是在凯瑟到来之前,该死的凯瑟!

他不能呆在这儿了。嬷嬷还会饿的,像它这样的个头,应该很快就会饿的。它的胃口将大得可怕,然后它会怎么做?他必须离开,趁着它还关在酒窖里,赶紧回到城里安全的地方。酒窖只是用灰泥和硬土砌成的。沙王们可以挖出隧道。等它们跑出来……科瑞斯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走进卧室,打点行装。他拿了三个包,除了一些换洗的衣服,他还带上了家里的贵重用品、珠宝、艺术品和其它他舍不得丢下的东西。他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了。

他的蹒跚怪跟着下了楼梯,一双凶恶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它瘦巴巴的,科瑞斯意识到这只蹒跚怪已经养了好几年了。它基本上可以自己觅食,毫无疑问,它最近可以觅到的食物越来越少了。它试图拽住科瑞斯的腿,科瑞斯朝它大吼了一声,一脚把它踢开。它显然受了伤害,急匆匆地跑掉了。

科瑞斯捡起打点好的包,冲了出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他在门口靠了一会儿,心一直砰砰跳个不停。他站的位置离他的摩托快艇只有几米远,但他不敢向前迈出那几步。月色明亮,房子前面满是尸体,利莎佐的两个帮手躺在他们各自倒下的地方,一个被烧得变形了,另一具尸体在一堆沙王尸体的覆盖下膨胀,惨不忍睹。他的周围全是沙王,好一阵子他才记起它们已经死了,看上去它们好像只是在那里等候一样。

纯粹是胡思乱想,科瑞斯提醒自己,又是酒醉后的恐惧。他先前已经亲眼看到城堡被摧毁,它们已经死了,白色沙王的嬷嬷还关在酒窖里。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往前踩在沙王上面,脚底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他用力把它们碾进沙子里,它们并没有动。

科瑞斯笑了,他慢慢地走过满是尸体的“战场”,听着周围的声音,那是安全的声音。

嘎吱声,劈啪声,嘎吱声。

他把包放在地上,打开摩托快艇的门。

月光照亮了黑暗中的某个东西。快艇的座位上有一只白色的东西,如他的前臂一般长,它的上颚微微张开,身上六只小小的眼睛正望着他。

科瑞斯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往后退。

快艇里又有了动静。快艇的门先前是开着的。有一只沙王跑了出来,小心谨慎地朝他走来,其它的沙王紧跟其后。它们一直藏在他的座位底下,现在都跑出来了,绕着摩托快艇围起了一个圈。

科瑞斯舔了舔嘴唇,转身朝利莎佐的快艇跑去。

他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利莎佐的快艇里面也有东西在动,迎着月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疽虫类的东西。

科瑞斯啜泣了一下,准备退回他的房子里,走到前门的旁边,他抬头一看。

十来只长长的白色沙王正在房子前面的墙上爬来爬去,其中四只紧紧地围在那座废弃的钟塔顶端。它们正忙着雕刻什么东西,一张脸,一张清晰可辨的脸。

科瑞斯尖叫了一声,跑回屋子里,直奔放酒的橱柜。

大量的酒精麻醉了他的神经,带给了他暂时的遗忘。但后来他醒过来了,头痛欲裂,浑身满是酒味,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哦,太饿了,他从来没有这么饿过。

科瑞斯知道疼痛的不是他的胃。

他的卧室的梳妆台上方,一只白色的沙王正望着他。它的触角微微动了一下,它的个头同前一天在摩托快艇里见到的那只一般大。“我……我去拿东西给你吃。”他战战兢兢地对沙王说,“我去拿东西给你吃。”他的嘴巴干得厉害,他舔了舔嘴唇,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整幢房子处处可见沙王,他举步时都要小心翼翼。它们好像在忙着自己的事,在房子的墙上挖洞,在上面雕刻东西。有两次他出其不遇地看到他的脸部雕像,雕像上的脸早已扭曲变形。

他走到院子里,想把那两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拖进来给嬷嬷充饥,但两具尸体都不见了。科瑞斯想起沙王们已经可以很轻易地拖动比它们自身重量大好几倍的东西了。

嬷嬷把两具尸体全吃光了,肚子还没填饱。一想到这,科瑞斯全身毛骨悚然。

科瑞斯再次走回屋里的时候,一排沙王正走下楼梯,每一只均扛着一块蹒跚怪的肉。领头的沙王从他身边走过时,似乎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科瑞斯把冰柜、橱柜里的东西全搬出来,堆在厨房地板的中央。几十只的沙王正等着搬东西,它们把冷冻食品留下融解,把其余的全搬走了。

沙王将所有的食物扛走后,科瑞斯觉得他自身的饥饿疼痛感稍微减弱了一点,尽管他什么东西都没吃。但他清楚这种缓解是短暂的,嬷嬷很快又会饿的,他还得找东西喂它。

科瑞斯知道该怎么做,他走到通讯控制板前。“曼拉达,”他随意地说,“今晚有场小小的派对。我知道该早点通知你,不过我希望你能来参加。”

接着他又通知杰德·拉克斯和其它的朋友。他打完电话后,已经有五个朋友接受了他的邀请,希望这些人够嬷嬷填肚子了。

科瑞斯在外面迎接他的客人——沙王们很快就把院子里的尸体清扫干净了,地面看上去同先前没什么差别——他把客人领到前门,让他们先进屋,他却没有跟着进去。

四个客人都走进屋里后,科瑞斯鼓足勇气,砰地一声把门反锁了,全然不理会屋里发出的尖叫声,然后他迅速跑回客人开来的摩托快艇里,用拇指点了一下起动器,可是启动不了,他忘了起动器的发动程序只能识别快艇主人的手纹。

拉克斯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刚从快艇里走出来,科瑞斯就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回到快艇里,快!”科瑞斯边说边推着他,“带我到城里,快!杰德,离开这里!”

但拉克斯只是不解地盯着他,一动也不动,“怎么啦,西蒙?我不明白,你的派对呢?”

可是已经太迟了。他们周围松软的沙子有了动静。一只沙王正用红色的眼睛盯着他俩,上颚一张一合的。拉克斯叫了一声,准备跑回摩托快艇里去,但沙王用上颚死死地咬住她的脚踝。突然间,他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沙子底下的沙王全钻了出来,将拉克斯四分五裂,拉克斯在地上滚来滚去,叫得跟鬼似的,科瑞斯都不忍看下去了。

科瑞斯不想再逃跑了。沙王们把拉克斯解决掉以后,他把橱柜里的剩下酒全部拿出来,喝得醉烂如泥。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享受酒的美味了,房子里剩下的酒都藏在酒窖里。

科瑞斯一整天一粒米都没有沾,但他最终睡着之前,觉得肚子胀胀的,可怕的饥饿感也消失了。在开始作噩梦之前,他最后的念头就是想着第二天可以叫谁到他家。

第二天早上天气又干又热。科瑞斯一睁眼又看到一只白色沙王停在他的梳妆台上,他赶紧闭上眼睛,希望把梦继续作下去,但他睡不着了,睁开眼盯着那只沙王。

他足足看了大约五分钟后才奇怪地发现沙王一直没有动。

沙王不可能一直静止不动呀!不可思议。沙王等候、观察的样子他见过无数次,但它们总会有些动静:上颚一张一合,晃动一下腿,摆动一下细长的触角。

但梳妆台的那只沙王却全然一动也不动。

科瑞斯站起来,屏住呼吸,不敢抱有什么希望,它可能死了吗?可能有什么东西把它杀死了?他朝梳妆台走了几步。

眼睛是黑色的,神情呆滞,身体看上去有点肿胀,好像体内充满了气体,正在腐烂。

科瑞斯颤抖地伸出手碰了一下。

沙王的身体是热的,而且越来越热,但没有动。他把手缩回来,这时候,沙王的一片白色外壳脱落了下来,里面的肉颜色一样,但看起来比较柔滑,鼓鼓的,发烫。

科瑞斯往后退,跑了出去。

客厅里躺着三只白色沙王,跟卧室里的那只一样。

他跑下楼梯,从沙王身上跳过去。沙王们全都一动也不动,房子里处处是沙王,全都快死了,或者昏迷不省人事了。科瑞斯无所谓它们怎么样了,只要它们不动就好。

他在摩托快艇里看到了四只沙王,把它们一一捡起来,扔得远远的。该死的怪物!然后他钻进快艇里,坐在被沙王咬掉了一半的座位上,准备启动发动器。

但是发动器启动不起来。

科瑞斯试了一遍又一遍,不行。怎么会?这是他的摩托快艇啊,应该可以启动的,为什么却不行了,他搞不懂。

他出来检查了一下,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原来沙王已经把快艇的重力栅格咬坏了,他还是被困在了这里,无法逃跑。

科瑞斯沮丧地走回屋里。他走进艺术品收藏室,看到一把斧头古董挂在刺死凯瑟的那把长剑旁。他拿起斧头对准沙王砍下去,可是就算他把沙王砍成碎片,它们还是没有动。他砍第一刀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溅了出来。沙王的身体几乎爆裂了,体内很可怕,五脏六腑的模样很奇怪,一滩粘稠的红色分泌物看起来跟人的血液差不多,还有一股黄黄的脓水。

科瑞斯砍死了二十只沙王后才意识到这样做根本没有用,关键并不在于把沙王砍死。况且,沙王的数量这么多,他就是砍它个一天一夜也无法将它们全部砍死。

他必须到酒窖里把它们的嬷嬷干掉。

下定决心后,科瑞斯朝酒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扇门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模样,墙壁已经被沙王挖空,挖出了一个坑,有原来的两倍大。

根本看不出这里曾有一扇门锁住底下黑乎乎的无底洞。

底下飘来了一股恐怖的、令人窒息的臭味。

墙上满是血迹,上面还有一片片白色的真菌样的东西。

最糟的是,嬷嬷还未断气。

科瑞斯站在屋里,当嬷嬷呼气时,一股热乎乎的风扑鼻而来,他差点窒息了,吓得赶紧趁风向改变时跑掉了。

回到客厅后,他又砍死了三只沙王,然后倒在沙发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搞不懂。

他想起了唯一能搞懂这一切的人。他走到通讯控制台前,匆忙之间踩死了一只沙王,心里不停地祈祷着,希望控制台还能用。

杰拉·沃一接电话,科瑞斯就崩溃了,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沃一直没有打断他。她苍白、瘦削的脸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头,没有其它表情。等科瑞斯讲完后,她只说了一句:“我该把你留在那边。”

科瑞斯一听这话立马哭了起来。“别,帮帮我吧!我付钱给你。”

“我该那么做。”沃又重复了一遍,“但我不会。”

“谢谢你,太谢谢了。”

“你听我说,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如果你好好地对待沙王,它们是高贵的武士。可是你折磨它们,让它们挨饿,把它们变成了其它的东西。你原本是它们崇拜的偶像,但你把它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酒窖里的那只嬷嬷生病了。你用剑刺它时留下的伤口还没愈合。它很可能疯了。它的行为……不正常。你得尽快离开那里,沙王们并没有死,只是在休眠。我告诉过你它们长大后外壳会脱落。实际上,外壳脱落的时间通常要早很多。我从来没听说过沙王还处在昆虫阶段就长得像你的沙王那么大,这也是你将白色沙王的嬷嬷弄成残废的结果,但这没有关系。”

“真正有关系的是你的沙王目前所做的变态行为。随着嬷嬷的长大,它变得越来越聪明,它的心灵感应能力也增强了,它的大脑变得更加高级。当嬷嬷还小,只有半感知能力的时候,带盔甲的沙王对它而言足够了,但现在它需要更高级的仆人,需要拥有更多功能的肢体,你明白吗?会动的沙王即将生出一种新的沙王。至于新品种的沙王会长什么模样,我无法确切地知道,每一只嬷嬷都会根据自己的需要和愿望设计出自己想要的沙王,但肯定会有两条腿,四只手臂和对生拇指。这种新的沙王将能够建造和操作先进的机器。单个的沙王没有感知能力,但嬷嬷将具有很强的感知能力。”

科瑞斯呆呆地望着视频里的沃。“你的工作人员”他费力地说,“来我这里……安装箱子的工作人员……”

沃淡淡地笑了一下:“是赛德。”

“赛德是一只沙王。”科瑞斯说,“你卖给我一箱……箱……婴儿,哈哈哈……。”

“错了。第一阶段的沙王与其说像婴儿,不如说像精子。战争实际上缓和、抑制了它们的进化。只有百分之一的沙王能进化到第二阶段,只有千分之一的沙王能进化到第三阶段,也是最后的阶段,变成像赛德那样的沙王。成年的沙王对幼小的嬷嬷不感冒。幼小的嬷嬷数量太多了,充当它们的肢体的沙王是一些害虫。”沃叹了一口气。

“跟你谈这些纯属浪费时间。那只白色沙王很快就会完全醒来。它将不再需要你,它恨你,而且它将非常饿。它正在经历的转变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嬷嬷在转变之前和之后都需要吃大量的食物,所以你得赶紧离开那里,明白吗?”

“我走不了。”科瑞斯说,“我的摩托快艇被毁坏了。其它的快艇我启动不了。我不知道如何重新设定启动程序,你能出来帮我吗?”

“好的。”沃说,“我和赛德会马上离开,但是从阿斯加尔德到你家有两百多公里,而且我们得带上对付你制造出来的发疯的沙王所需要的装备。你不能在那儿等,你有两条腿,走路吧!以你最快的速度朝正东方的方向走。那里的土地非常荒芜。我们用天线定位可以很容易就找到你。这样你就可以安全地远离沙王,明白吗?”

“明白了。”科瑞斯小鸡啄米似的一直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他们结束了通话。科瑞斯快速地朝门口走去,半路听到了“啪”的一声爆裂声。

其中一只沙王裂开了,四只沾满鹅黄色的血的小手从裂缝中伸了出来,开始将外壳推开。

科瑞斯拼命地往外跑。

他没想到外面会这么热。

一路上山脉崎岖不平,极为荒凉。科瑞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跑,直到跑得浑身筋骨酸痛,大口大口地喘气才改用步行的方式。体力一恢复,他又重新跑了起来。他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时跑时走,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不停地流汗,心想要是记得随身带点水就好了。他抬头望着天空,希望能看到沃和赛德。

天气又干又热,科瑞斯的身子快承受不住了,但他一回想起嬷嬷呼吸时令人作呕的气味,一想到那些扭动的小东西此时正在他的庄园里四处乱爬,就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他希望沃和赛德可以对付得了它们。

科瑞斯脑子里也想好了如何处置沃和赛德。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他想,他们必须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遭受惩罚。利莎佐死了,但科瑞斯认识干这一行的其它人。他会实施报复的,他一路满头大汗地朝东走去的时候不断地告诉自己。

他希望自己是朝着东边的方向前进的。他的方向感不强,而且出门时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是往那条路上跑的,但过后他还是努力朝着正东的方向走。

科瑞斯跑了好几个小时后,却没有看到任何沃和赛德来援救他的迹象,他开始觉得自己一定是走错了方向。

又过了几个小时,科瑞斯开始害怕了。要是沃和赛德没有找到他该怎么办?他会死在这儿的。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身体非常虚弱,心里充满了恐惧。他的喉咙因过度缺水已经肿起来了。他不能再往前走了,太阳快要下山了,天一暗下来他就会彻底迷路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沃和赛德是不是被沙王吃掉了?恐惧感伴随着难以忍耐的饥渴再次向他袭来,他觉得浑身毛骨悚然,痛苦不堪。不过他没有停下脚步。他试着向前跑,被绊了一脚,摔倒在地上,手被岩石刮破了,血流了出来。他爬起来,边走边吮吸流出来的血,担心伤口会不会感染上细菌。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上了,天气稍稍凉快了一点,科瑞斯决定继续往前走,直到看不见亮光后才停下来休息一个晚上。他现在离沙王已经很远了,不会有什么危险了。第二天早上沃和赛德就会看到他的。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后,看到眼前有一幢房子的轮廓。房子没他的庄园那么大,但也够大了。房子,安全的地方!科瑞斯兴奋地一边喊一边朝房子奔过去。食物、酒,马上就有东西吃了,他高兴地想。他的肚子因为饿过了头早就痛得厉害了。他跑下山朝房子奔去,边跑边挥动着手,朝房子的主人大喊。这时候屋里的灯光不见了,但他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有几个小孩在晨曦中玩耍。“嗨。”他大声喊道,“帮帮我,帮帮我。”

那些小孩朝他跑过来。

突然间科瑞斯停住了。“不,不要,不要。”他开始往回跑,被脚下的沙子绊倒了,马上爬起来继续向前跑。那群小孩很轻易就把他抓住了。他们长着凸出的眼睛,皮肤是桔红色的。科瑞斯不停地挣扎着,但没有用,虽然他们的个头很小,但每个人都长着四条胳膊,而他只有两条。

他们把科瑞斯抬进屋里。这是一栋破旧的房子,由碎沙砌成,但门很大,黑乎乎的,而且散发出一股味道,很可怕。但真正让科瑞斯大声尖叫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看到一群桔红色的小孩正从城堡里爬出来,经过科瑞斯身边时,冷漠地看着他,每个小孩都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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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北欧神话中艾塞尔(Aesir)的居所,瓦尔哈拉和诸神宫殿的所在地,由虹桥(Bifrost)与地球相连接。

 lcx 玻璃箱中的思考
  
   在今年的这个专栏中,到目前为止这可能是最好读的一篇,像一部好莱坞恐怖大片,但带给人的思考却并不少。对于笔者言,所想到的可能与作者的创作意向大相径庭,如果乔治.马丁看到这篇小文,大概也不会认同。在文学作品的欣赏中这是常有的事,精彩的描述很可能让读者从一个与作者完全不同的角度产生一些作者没有也不赞同的想法,这也应该看做作品的成就。
   首先,我们明白作者在这篇小说中表达的思想。曾看过马克.吐温写过的一篇文章,题目是《人是低等动物》,文中说:把一只狮子和几头牛关进一个笼子,狮子咬死一头牛吃掉一半,饱了后就不会去伤害笼中其它的牛了;但在一位伯爵组织的一次狩猎中,贵族们杀死了五十多头野牛,由于当时的贮藏条件只能有一头被带回去食用,杀死其它的只是为了取乐。在地球世界中,只有人类把别种生命的致伤和死亡做为纯粹的消遣,比狩猎更骇人听闻的是让动物之间自相残杀,说骇人听闻其实不真实,我们早已习已为常:斗鸡和斗蛐蛐不都是很高雅的享受吗?笔者在小时候曾经与伙伴们一起干过一件与《沙王》中极其相似的事:用一块骨头引来两窝蚂蚁,让它们大战一场,尸横遍野,我们则从上帝的位置用放大镜津津有味地观赏,而大人们看到后,只是责备我们浪费时间不干正事。在小说《斯巴达克斯》中,起义的角斗士们用烧红的铁钎驱赶着被俘的贵族军官表演相互角斗,如果动物有一天统治世界,它们将会怎样对待人类呢?不过现在好像还没人忧虑这个。
   《沙王》的主人公是一个集人类各种劣根性于一身的主儿,除了用各种卑鄙手段挑起沙王世界的血腥战争供自己和客人们取乐外,他还是一个极端自私狠毒的家伙,在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他人时,那种斩钉戴铁的果断令人叹服。小说的后半部分中,作者显然描述了人类因自己的劣根性而自食其果的结局。
   但如前所述,让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个故事,跃出人类自身的视角,从沙王种族的角度,甚至从宇宙间的一个对所有生命和文明公平审视者的高度。这时,我们惊奇地发现,西蒙·科瑞斯竟是一个合格的上帝。如果他循规蹈矩地按照杰拉·沃的规则养育沙王的话,那这种小动物也只能如沃所言,变成仅能在玻璃箱子中供人玩赏的“高贵的武士”,但科瑞斯“折磨它们,让它们挨饿,把它们变成了其它的东西。”这种“其它东西”比那些“高贵的武士”拥有更强的战斗力和生存意志,它们冲出了自己被禁锢于其中的小世界,进入了广阔的大世界,增强了智力和体力,并完成了伟大的蜕变,可以想见,最终甚至有可能征服这个大世界。不管克瑞斯的目的如何,对于沙王而言,他真的是一个伟大的上帝,是他促成了这个种族的崛起,他的头像被沙王刻满世界是当之无愧的,最后新生的沙王变成他的样子,无疑是对他的成就的最高致敬。
   几年前曾看过一个电视节目,有一位可敬的老奶奶(此人学问不一般,曾被请去陪毛泽东读古籍。),大量收养街上的流浪猫,并给这些猫都做了绝育手术。从人类的视角看她没错,可以说在做一件有益的事,城市里野猫乱窜毕竟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老奶奶反复强调她是为了猫才这么做的,她不忍心看着那么多的流浪小猫忍饥挨饿还随时可能葬身车轮。但是,对于包括猫在内的所有动物来说,它们的最高利益是什么?就是自己物种的延续,延续过程中的磨难和艰辛都是必须经历的。从科幻的眼光看,野猫是猫族摆脱人类玩物地位的一个希望,它们有可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完成家猫所不可能完成的进化,使自己的种族在大自然中获得新生,当百万年后猫族统治地球世界的那一天,今天所有的苦难都将成为壮丽的史诗的一部分。不管这种希望多么渺茫,因自己的多愁善感而擅自剥夺野猫的生育权是对它们最大的伤害,这种伤害甚至比南方有些地方当街杀猫做菜要大的多。
   从事科幻创作这么多年,不得不越来越多地站在人类之外看问题,用一种客观和科学的态度,把地球和宇宙的生命世界做为一个整体来思考,既然科幻是少有的能这么做的文学,那这种视角就不仅仅是创作理念或习惯,更应该成为一个科幻作者的责任。
   回到《沙王》上来。小说令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其中所描述的宗教图景,把沙王世界的宗教与人类的相比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沙王的上帝是真实的客观存在,教徒们不仅能随时看到他的全息图像和在玻璃柜子外面的真身,还能不断得到自天而降的吗啦(《圣经》中上帝为出埃及的犹太人天降的食品。)但人类各种宗教的上帝都是虚无飘渺的,从来没有人见过它们的真身,同时由于世界各大宗教几乎都反对偶像崇拜,人们连它们是什么样儿都难以想象。
   由于以上的原因,随着时间的推移,沙王对真实存在的上帝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明白了他是不完美的,城堡上科瑞斯头像的变迁就是一个明证,甚至有这样的描写:“领头的沙王从他身边走过时,似乎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但沙王就是信仰着这样不完美的上帝,实现了自己种族的崛起。
   而人类的上帝则完全不同,由于只存在于信徒的想象中,它们是无比完美的。虽然各大宗教中都有类似撒旦的邪恶力量,但上帝总是正义、公正和大慈大悲的象征。这种根深蒂固的宗教理想主义,对人类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很可能使人类在自己最深的潜意识中认为大自然和宇宙最终是善意的,因而在人类思想史上,从来就没有为可能出现的毁灭整个种族甚至整个世界的超级灾难做过思想理论上的准备。
   《沙王》让我们有这样的疑问:如果人类的上帝(各种意义上的)真的存在,它真是善意的吗?看完小说,每个人都很自然地产生这样的联想:我们自己有没有可能也是沙王,是一群被某种超级力量观赏研究的小动物?太阳系甚至整个宇宙,有没有可能就是一个玻璃箱子?物理学和宇宙学研究证明,现在的宇宙基本参数只要有亿分之一的误差,地球生命和人类就不可能出现,用人择原理解释这一切,可能还不如《沙王》的图景令人信服;还有光速的限制,与其说是物理规律,倒更像是玻璃箱子的透明壁。
   当然,上面的想法又太科幻了,但当这种科幻变为现实时,仍信仰着完美上帝的人类,能冲破玻璃箱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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