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山里人

我和外祖父

 

        我最敬爱的人是外祖父，外祖父最关爱的人是我，但是我们两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外祖父名叫李学义，是下枣林乡九盘岭村一名普普通通的农民。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期兵荒马乱的时期，30来岁的他逃荒来到了外祖母家的楼则院村打工。当时，外祖母丧夫寡居，带着我那当时只有六七岁的舅舅，艰难地生活着，在贫穷和饥饿中挣扎。在乡亲们的撮合下，外祖父就入鳌她家。

        我是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出生的。当我3岁的时候，因为有了妹妹，没人照应，就把我送到外祖母家，由外祖母抚养。当我六岁的时候，就在外祖母村里的学校上了学，一直到12岁考上高级小学，才离开外祖母家。但是，即使到后来上了中学甚至参加了工作，我只要节假日一回去，就总是要去外祖母家的，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我可爱的外祖父母都相继离开人世。在此期间，外祖母对我的关怀备至那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我难以忘怀的。而敬爱的外祖父，他对我的亲情，那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述的。

        那个年代，农村的家家户户生活是十分困难的，小孩子一般是没有自己的被子盖的。在我的记忆中，我就一直是和外祖父一个被子睡觉的。就是后来上了初中回去，我也总想到外祖母家，只要去了，晚上就是钻在外祖父的热被窝里睡的。那时候农村生活困难，家家户户为了节省煤炭，一到晚上不烧火做饭了就灭了火炉，家里温度很低。外祖母家的窑洞又不太向阳，而且是石头接口的窑洞，冬天的夜晚，更是冻人，即使是在家里，门板和玻璃窗上经常冻了一层白霜和冰层。晚上睡觉，更是发愁，被子冰冷，实在是不想往那样的被窝钻。但是，只要外祖父在家，我就不用受这皮肉之苦。因为他每晚总是先我一步而睡，等他把那冰冷的被窝温暖好了，才让我钻进去，在他的怀抱里慢慢睡去。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天气好象比现在的雨雪特多，冬天经常是冰天雪地，很冷。有一次放学，在暴风雪中，我抱着写字的石板和书本、砚台等文具，也没有手套，裸露的双手在雪地里冻的僵硬发紫，赶回到家里时，冻得我哭个不停。外祖父二话不说，脱了我的袜子，解开他的棉袄，把我的双手和双脚揽在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肉体，让冰冷的手脚慢慢融化暖和。本来是可以放到火炉上去烤暖的，但是外祖父不让，他说那样让已经冻僵了的手脚突然用火烤会受伤的。像这样的生活小事不是一件两件，也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好多好多，十几年如一日。我就想，要是让我面对一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孩子，能做到吗？很难！

        外祖父识字不多，但对我的学习十分关心。我使用的所有文具、纸张，他总是早就买好了并吊在墙上高处，生怕被别人破坏了，备我使用。因为他爱我，也真所谓是爱屋及乌吧，所以他也很关心学校的情况。在我上三年级时，他为了让教室暖和，就主动把自己家里的一个旧铁桶改造成土火炉献给学校，又自己垫上钱，在沙锅厂买了比较便宜的砂烟筒，给学校安装好。所以，从那年冬天起，学生们再不怕冻手脚了。外祖父因我而对村里办学事业的关心和支持，赢得了附近合办学校的几个自然村村民们的称赞，乡亲们就推选他当了行政村的文委主任，负责办学事宜。

        外祖父可以说是我的第一个家庭教师。除了生活常识、劳动技能以及简单的识字和打算盘等智能教育外，特别是在为人处事、思想品德方面，更是言传身教，以他自身的言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指引着我成长的道路。

        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人民公社化时期，农村都是实行的集体化制度，生产资料、土地都是集体所有，家畜也是集体牧养的。外祖父是当地有名的好牧羊把式，我在节假日最喜欢的事就是跟着他去放羊。他放牧的羊群一般有五、六十只之多，别看那些牲口不会说话，乱哄哄的一大群，但是它们在外祖父手里可规矩的很。每天出入山坡，都像排队似的有一定的秩序。那个领头羊，总是走在羊群的前头，按照外祖父的“指挥棒”——牧羊铲指点的路线，一边吃草一边循序渐进。有时候要从这一草坡转移到另一草坡去，路过种植庄稼的地畔时，那些羊从来不会随便践踏和采吃庄稼的。特别是不得已必须从庄稼地中间的排水渠（农民们都叫这“水道”）走时，水道的两边都长满了农作物，水道又很窄，只有一个羊能通过的宽度，那些羊就会一只只依次羊头接羊尾，跟着领头羊，鱼贯通过。要是有哪一只馋羊想偷偷叨一口庄稼吃，只要它一伸出头，被外祖父看见了，牧羊铲一挥，一块土疙瘩就会飞来，不偏不倚，正中它的脑袋。这是外祖父多年练就的把式，百步左右，百发百中。秋天阴雨连绵，接连几天下雨，羊群被困在羊圈里，出不了坡，这是牧羊人最发愁的时候，因为总不能让羊儿几天不吃不喝吧！每当这个时候，着急的外祖父准会不顾一切地想方设法出去放牧的。他会瞅雨停的间歇，赶紧把羊群赶出去放牧。要是连续两天雨还不停，他就是冒雨也要出去放牧的。农谚说：秋雨滑如油。秋天一下雨，山坡上是非常滑的，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而在山坡上滑倒了，那是很危险的，就有滚到深沟里的危险。而外祖父雨天冒着生命危险去放牧，这是常有的事，谁也阻拦不住他。最感人的是冬天保护羔羊的事：每年冬天总是会有二十几只母羊要生产的。为了羊羔不被羊群踩伤，不被冻着，在羊羔出生的头三天，羊妈妈和小羊羔母子就成了“家庭成员”了，晚上都被请到家里和人一起居住。有时候，三几只母羊同一天生产了，晚上也是同样全部在家里度过的。就是春节这天如果又有母羊生产了，也都是这样的人和羊一起过年。那个家里啊被羊粪尿弄的臭气冲天，实在是呛得人难以忍受，但是，外祖父对集体的财产，就是这样的关心爱护，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年年如此。

        外祖母因病去世后，外祖父就回到了自己的原籍。有一年冬天，70多岁的外祖父也病倒了。刚开始时，我在县城教书，不知道外祖父得病，也就没有及时去探望。第二年春天我去他家里看望时，因为我不抽烟，没有个好招待我的，伺候他的亲戚从木箱里拿出来一包饼干让我吃，并说：没有啥好吃的，这包饼干还是你过年时给捎来的，他舍不得吃，一直留着。又从木箱里拿出来一双崭新的布鞋接着说：还有你给他买的这双鞋，也舍不得穿------当时一下子把我搞糊涂了，因为我根本没有给外祖父捎东西啊！也没有给他买过什么鞋呀！我刚要否定，只见躺在炕上的外祖父眼睛在流泪，看着我在枕头上轻轻摇头。我到口的话咽了下去，我一下子明白了：肯定是我没有及时来看望他老人家，而在病床上的他，在众多亲戚看望他的同时，是多么希望我能够来看看他呢！为了给我装面子，为了不让亲戚们说我的不孝敬，他把自己珍藏的东西说成是我送给他的。我当时真是无地自容，悔恨交加，责怪自己没有及时到外祖父的病床前来伺候他老人家，至今，感到很内疚，不能原谅自己。但是，反过来看这件事，这在常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不用说他不是我的亲生外祖父，就是一般的父母亲生病了，如果子女不回去看望，还会怨气冲天的张扬、埋怨呢。而我敬爱的外祖父，真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不但把我的不孝深深埋在心底，而且还做出那样为我解脱的举动，这就是他老人家的高尚品德、宽阔胸怀！这就是一个伟大的农村老人的为人风格!

        我敬爱的外祖父已逝多年。他对我的恩情，他的高尚品德，我终身难忘。虽然我也年过花甲，但是，一想起我可爱的外祖父，我总是感慨万千，不能自已。为了祭奠他老人家，我在清明节时，翻山越岭，去九盘冷村外荒坡上的墓地扫过几次墓，以此来寄托我对他老人家的哀思。敬爱的外祖父永远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