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文+++++西伊经典文一 《无关幸福》

      西伊の小窝 2007-7-9 12:4

「朋友?」伊尔谜歪歪头,睁着那双大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我.「那是什么啊?」 
  「呵呵,朋友啊……」西索笑得有些诡异,他晃晃手中的扑克牌,几道白光刷地钉入我身后的墙壁.「我有很多朋友啊~~~呵呵~~~」 

  以上就是我采访最热门斗士伊尔谜和西索时,问他们『你们的朋友是谁』的回答. 

  ——摘自天空竞技场某红牌记者※×年的日记 

***** 

  伊尔谜和西索不是朋友. 
  不管你问他们多少次,他们的回答总是一样. 

  「杀手不需要朋友.」伊尔谜回答得斩钉截铁. 

  「小伊?当然不是我的朋友啊~」西索笑得颇玩味,「不过,我的朋友很多哦~~像是小杰啊~奇犽啊~还有小酷哦~~还有……」 

  是的,这两个人不是朋友,可是他们总是在一起,也许是他们已经认识太久的缘故.如果有人要问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回答也总是一样. 

  「呵呵,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要不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慢慢讲给你听吧.」西索笑得愈加灿烂,每一根面部神经似乎都上扬着. 

  「我忘了.」伊尔谜回答得仍然斩钉截铁. 

  伊尔谜是个杀手,而且他是杀手世家揍敌客家族的长子,他杀的人已经多到心算无法算出的地步. 

  但是,你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一个杀人狂,他只是在做生意而已.杀人其实真的可以成为一项事业,做的好的话,一样可以发家致富,你只需看看揍敌客家族的产业就会明白. 

  而伊尔谜是这项事业的个中翘楚,无可置疑的,他是一个天生的杀手. 

  伊尔谜杀人时从不见血,因为血弄脏了衣服还要洗,也会给追踪者留下蛛丝马迹,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不过,他也曾经有一次杀人见了血,那还是他从事这项事业不久的一天,对方的保镖太多,杀到最后实在觉得用钉子用的有些烦了,他干脆用起了长刀,也因此溅了一身的鲜血. 

  事实证明杀人见血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血腥味让他丧失了判断力,当他停下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对方一个兵团的人全部杀光. 

  真是不划算的生意,他嘀咕着.这时,满身是血的他遇见了寻猎物而来的西索,后者只是扬扬眉:「喂,要不要到我家洗个澡,换件衣服?」 

  他去了,所以,他们认识了. 

  事实上,伊尔谜从来就不会忘记他和西索什么时候认识的,因为那次的生意实在不划算,这种教训如果不记着,会给以后的生意带来危害. 

  但是,不管什么人问他「你和西索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他还是会回答:「 我忘了」.斩钉截铁. 

  西索是一个魔术师,但你如果认为他就是那种站在台上,挥舞几下帽子,然后从里面变出兔子的魔术师,那你可就错了. 

  事实上,他对杀人的喜好程度远远胜过从帽子里面变出兔子. 

  但是,西索也不是一个杀人狂,至少,他很喜欢交朋友,而且很乐于去帮助他的朋友变强.当然,变强之后的人也要和他决斗,决斗的结果,我们就不知道了. 

  我们知道的是,他的朋友真的很多,而且还经常换人. 

  西索杀人的时候最喜欢见血,据他本人说,经常看那种血流成河的美丽场面有助于保持神经敏锐(?).不过,他自己一生之中也没有见到很多这类场面,或者说,他真正记住的美丽场面只有一个而已. 

  那一天他接了一个去保护某政治家的任务,据他本人说,经常接这类任务不仅可以赚很多钱,还可能会遇上不错的猎物,特别是那一天的对手听说还是杀手家族的高手. 

  而那一天西索非常不凑巧地起床晚了,当他赶到委托人那里时,见到的是一地的尸体和鲜血.正在他考虑既然委托人已经死了自己是否还要退还那笔委托费时,他看见了伊尔谜.尸体堆中的黑发少年美丽得让人忘记呼吸,而这个漂亮的少年还正在嘀咕着这笔生意如何如何得不划算. 

  只是一刻,西索就忘记了这个人本应该是他的敌人,他主动地打招呼:「喂,要不要到我家洗个澡,换件衣服?」 

  以后的很长时间,他都时常会想到那个场景,但是,每次别人问到他时,他总会用他『无害 (?)』的笑脸吓跑对方. 

  西索坚持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他一样领略那样的美丽。

「这个是什么?」看着手中白白的圆圆的不明物体,伊尔谜睁大了本来就已经很大的眼睛. 
「最新型的手机啊~小伊,你平常不用手机的么?」 

 「不用.」 

 「那怎么行啊~~手机可是现代人的必备物品呢~~」 

 「我用不上.」 

 「怎么会用不上~~譬如,你出任务时遇到危险或者任务失败了,就可以用手机和你家里联系啊~多方便~~」 

 「我没有遇到过那种情况.」 

 …… 

 一分钟后,西索放弃了给伊尔谜解释『为什么说手机是万能必备物品』,转而直接进入教导阶段. 

 「你看,这个就是通讯簿~~而这个就是我的手机号,然后这个就是快捷键,一按这个键,你就可以直接联系到我了~~」 

 伊尔谜频频点着头,搬弄着手里的新玩具,突然,他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西索.「你送我手机干什么?」 

 「呵呵~~你说呢?」 

 「你要雇用我帮你杀人么?那我要先跟你说清楚,揍敌客家的价格一向是很贵的,不过,给你打个七折应该没有问题.」 

 「……」 

 伊尔谜是个杀手,也是一个生意人,亏本的生意他向来不做.就好象现在,他的面前站了十几个陌生的人,手中拿着各式兵器,凶神恶煞地盯着他,要伊尔谜跟着他们走. 

 「嗯……为什么我要跟你们走呢?」 

 「哼哼,你是西索那个变态魔鬼的朋友吧,乖乖跟我们走,等他来了我们就放了你,要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伊尔谜马上得出了结论,这大概又是哪个侥幸从西索手中逃走的猎物,纠结一帮人,然后准备以西索的朋友做为威胁来解决西索.西索那个家伙做事真是不干脆,伊尔谜摇摇头,不由地想叹气. 

 「可是,我并不是西索的朋友.」 

 「你现在想装傻已经来不及了,我们都看见你和西索在一起.」 

 杀掉面前这些人虽然不是困难的事情,可是,这种杀人根本就没钱可赚,没有必要做这种不划算的事情啊. 

 「真是麻烦啊.」伊尔谜碎碎念着. 

 「快点跟我们走!」对方有些焦急起来,特别看到伊尔谜的脸上完全没有惊恐只有困扰的表情时,就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恐惧. 

 「对了,你们等一下.」伊尔谜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按起号码来. 

 「他想求救!快阻止他!」对方急着扑过来. 

 几枚钉子随意甩出,最前面一个人的脸迅速扭曲了,后面的人立刻停住. 

 「西索吗?这里有一群人要找你决斗……啊?要我把他们杀了算了?……你会给我钱么?……你不给钱为什么我要帮你杀人?你自己来吧,地址……………………」 

 之后,伊尔谜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人.不过类似的事情倒是时有发生,每一次,伊尔谜都得不厌其烦地打电话给西索,通知他过来杀人,最后有一天…… 

 「啊?你说什么?……你要付钱给我,要我帮你杀人啊……那好,我的银行帐号是…………」 

 最后,伊尔谜得出了结论. 

 和西索经常在一起确实会有很多麻烦的事情出现,不过,赚钱的机会变多了,倒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 
伊尔谜有一个弟弟.当然,他本来就有很多弟弟,但是,这一个叫做『奇犽』的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因为奇犽居然交了朋友. 

 奇犽的朋友叫做小杰,有着乌黑闪亮的眼睛.按照西索的说法,是一个他也很想与之交朋友的可爱孩子. 

 「可是奇犽是揍敌客家族的继承人,他不能有朋友.」伊尔谜非常地坚持看法. 

 「大哥!我想和小杰做朋友!」 

 「和小杰在一起很快乐!我不想再杀人了!」 

 「我喜欢小杰,和他在一起我才觉得幸福!」 

 很明显地,奇犽的固执并不会低于伊尔谜. 

 快乐?幸福?喜欢? 
 伊尔谜咀嚼着这几个少见的词汇,不由得迷惑起来. 

 「奇犽,你和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快乐么?」 

 「大哥!这是不一样的!」 

 「你杀人时不快乐么?你是天生的杀人机器,你的幸福就是成为揍敌客家成功的继承人.」 

 「……」 

 「至于你所说的喜欢……杀手不需要这种感觉.」 

 「……不公平,为什么我不能有朋友!大哥,你不是也有西索这个朋友么?」 

 「奇犽,西索不是我的朋友.我没有朋友,你也没有必要有.」

所以,奇犽小弟现在彻底离家出走了~~~」西索喝着手中的威士忌,靠着沙发笑了起来. 

 伊尔谜一只手摇摇杯中的冰块,另一只手托住下巴,一脸非常困扰的表情.「真不明白奇犽在想些什么.难道是到了叛逆期?要不要干脆把小杰杀了呢……」 

 「小伊啊~~」西索的气息迅速窜到伊尔谜的身边,眼睛里面闪着亮光,」别忘了哦,小杰是我的猎物.」 

 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伊尔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杯中的冰块.突然地,西索伸出手把他拉到身边,靠近他的耳朵笑语起来. 

 「小伊,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呢~~」 

 「什么?」 

 「揍敌客家族是只要有钱赚就什么人都杀么?」 

 「是啊.(上次我还杀了十老头)」 

 「那么也杀自己家族的人么?譬如你的家人.」 

 「这个当然不会,怎么能够家族内部自相残杀呢.」 

 「家族外面的人就无所谓了?」 

 「嗯.」 

 「那么我呢?」西索笑嘻嘻地摸摸伊尔谜的长发,」如果有人出钱要你来杀我,你会下手么?」 

 伊尔谜沉默了一会,很认真地考虑起来. 

 「这个啊……我一个人很难杀掉你啊……万一失败的话就拿不到酬金了.」 

 「嗯?」 

 「不过,如果加上爸爸或者爷爷的话,大概就没有问题了.」 

 「……所以,结论是……」 

 「嗯,我会下手的.」 

 伊尔谜和西索吵架了. 

 其实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因为事实上,这两个人并没有吵架,甚至连争执都没有发生. 

 至少,西索在生气,伊尔谜是这么认为的,要不然,他也无法解释现在那种奇妙的状况. 

 虽然他们每次见面,西索还是那副好象赢了一栋皇宫般笑容满面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伊尔谜总觉得那种笑容很奇怪,仿佛在传达一种含义:『你现在最好别靠近我,我心情不好.』 

 伊尔谜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不需要他拥有太多复杂的想法.所以,目前的这种状况并不是他能够顺利解释的.他想了很久,虽然他也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为这种事情思考这么久,最后,他也只想到一种可能性. 

 「我上次是说了只要有人出钱,我也可以杀掉你.你生气了么?」伊尔谜很直接地去问西索. 

 西索眯起了眼睛,眼神和狼一样狡猾,并没有回答. 

 短暂的沈默让伊尔谜越来越困惑,他想了一会,继续说起来. 

 「 你应该知道对于揍敌客而言世界上没有不能杀的人.奇犽虽然说过他是永远都不会杀小杰的,但是,其实那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小杰对于他而言不过和孩子养的宠物小狗一样,玩腻了之后,也会杀掉的.虽然说奇犽说他永远都不会杀朋友……不过,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存在吧.」 

 很难得的,伊尔谜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不过,西索似乎并不觉得惊讶,他仍然沉默着看着伊尔谜. 

 几乎准备放弃的伊尔谜最后只能摇摇头. 

 「西索,我们并不是朋友吧.」 

 这一次,西索笑起来,他慢慢走向伊尔谜,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呵呵~~我们当然不是朋友,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抬手捉住伊尔谜的长发,慢慢把玩起来,西索的眼中闪过冷冷的寒意. 

 「不过,我可不是小狗.」 

 几缕黑发应声而断.

「别,别杀我!」肥胖的男人颤抖着后退,退到墙边无路可走了只好跪下来求饶.一屋子的尸体中,站着黑发的死神,死神手中的钉子在灯光下闪耀着光芒. 

 一步步地逼近男人,伊尔谜的脸上毫无表情可言. 

 地上跪着的男人也算是有着辉煌人生的人物,此刻他所有的骄傲都变成了乞怜,眼泪鼻水一起流出来,身体剧烈地发抖. 

 这个人,和那些人,有区别么? 

 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有区别么?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么?我有很多钱啊!你要的话,我都给你!」 

 歪歪头,伊尔谜放弃了思考. 

 「只要你放过……」 

 男人未说完的话被扑面的钉子扎死在咽喉. 

 人类和动物,有区别么? 

 闷热的夏季,隔三差五的就会下几场暴雨. 
冒着雨走到一扇门前,正准备按门铃时,伊尔谜突然想起不对,面前的这间房子并不是自己的家,而是西索在 A市的房屋.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不是应该直接回家去么? 

 伊尔谜的手指停在雨幕之中,一厘米之外就是门铃,可是却像是隔了千万里的距离. 

 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任务结束之后不回家而直接来这里呢? 

 这里不是他的家,他的家绝对不会这么狭小和拥挤;他的家在枯枯戮山上,是城堡一样的建筑,有着原野般广阔的森林,绝对不会像面前这扇木质门一样脆弱;他的家豪华而安适,仆人众多,绝对不会让他只有睡沙发的份. 

 那么,为什么会习惯来这里呢? 

 因为知道…… 

 因为知道,无论什么时候,这里都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么? 

 西索和小狗,有区别么? 

 撤回手指,在雨中沉默了很久之后,黑发青年抹抹脸上驰骋的雨水,转身离开了房屋. 

 杯中的酒比发色还要鲜红,像是人类的血液. 

 屋内的沙发上,红发男人正喝着酒,身边的女人蛇一般地缠在他肩上撒娇. 

 「怎么了?你好象不高兴了呢.」 

 低头吻上女人的红唇,男人细长的眼睛慢慢眯起. 

 「没有.不过,你今天先回去吧.」 

******** 
老哥,你看!我又做出新的炸弹了,这一次可是我改变了设计的得意之作……」糜稽吵闹的声音让伊尔谜真正有了已经到家的感觉. 

 「爸爸和爷爷呢?」 

 「出任务去了.老哥,你看你看,我这个炸弹啊,在操作方面……」 

 「妈妈呢?」 

 「也出任务了.还有啊,关于炸弹的爆炸威力……」 

 「其它人呢?」 

 「去给老妈帮忙了.对了,我差点忘记说,这个炸弹最棒的就是它的识别系统……」 

 …… 

 家里的天花板一如既往的宽阔和高大,灰绿的砖瓦纵横交错,不经意间看向头顶,总觉得那些历史古老的砖缝中透露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寒意,像某种爬行动物的眼眸. 

 躺在平坦的床铺上,看着空中跨越的灰绿色屋顶,枝蔓一样缠绕着铺开,在枝蔓之间,有双眼睛看着他,死死地看着他. 

 伊尔谜知道很久以前那双眼睛就在那里了,一直看着他,一刻也不放过他. 

 「你是谁?」 

 语言在空荡的房中迅速地消弥无踪,没有得到回答. 

 伊尔谜并不相信鬼的存在,要不然他会认为那双眼睛就是揍敌客前几任或者更久以前的亡魂.奇犽很怕鬼,伊尔谜想着如果告诉他这个家有鬼存在的话,大概他会更早就选择离家出走. 

 揍敌客家族先代的亡魂么?也或者是被揍敌客家族杀死的亡魂呢?那怕是用整个枯枯戮山来承担也无法容纳的人口吧. 

 伊尔谜笑了,满山死人幽灵的场景啊,还真是滑稽,他不经意地想到如果西索见到那种场景大概也会笑出来吧. 

 他突然停了下来. 

 伊尔谜很少笑,而且每一次笑时,脸上的表情也不会真的变化.奇犽曾经带点恶意地说,大哥的本事真的可以去表演腹语术了.他确实是控制情绪的高手,或者说他的情绪并不需要控制.当他突然停止笑时,表情仍然没有变化. 

 他缓缓地抬手,手心上的纹路清晰地刻着生命线和事业线,一样的冗长. 

 他曾经听有人一脸凛然地说什么杀人太多会招报应的,而当时同时听见这句话的西索用一张扑克牌顺利切断了对方的咽喉. 

 报应么?那是什么. 

 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还活着,健康得让人认为死神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不过,他们本身也正是死神. 

 世界上存在两种人,一种天生就要被人杀,一种则注定要杀人,而他,只不过在二分之一的概率中恰好成为了后者.既然一出生就是杀人的命运,那么,也就不会有所谓的报应. 

 他并不喜欢杀人,也谈不上讨厌.因为他是职业杀手,讨厌或者喜欢,这些他并不需要拥有,任何一种情绪都有可能置他于死地. 

 伊尔谜静静地躺在床上.无可避免地,他又想到了西索,那一个人啊,无论是讨厌或者喜欢,总是那么明显而嚣张地表现出来. 

 他曾经以为他们是一样的生物,对,生物,他们总是不被别人认为是人类,只是会动的生物,也或者是野兽,嗜血而残忍.他们杀人,他们除了杀人还是杀人.不过,他和西索是不同的,至少,他不会和西索一样有兴致四处寻找猎物,然后杀了他们之后站在尸体身边满意地露出血腥的微笑.他的猎物是由客人决定的,他杀了人之后会迅速地离开现场,所谓的尸体,对于他而言就是不会动的肉块罢了.

——如果有人出钱,你会杀了我么? 

 ——会. 

 会么?伊尔谜突然有些犹豫了.现在想起当时的对话,他竟然会有一种想推翻原案的决定.不能说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要杀死西索的念头.如果能让那种红色的血液流出西索的身体,让那双嚣张狂妄的眼睛镀上死亡的阴影,那种画面有时会鼓动他内心潜藏的一些难得的兴奋.每当这时,他会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成为应有的职业冷静外貌. 

 杀了西索么?或许是一个不错的点子呢. 

 可是…… 

 之后呢? 
 只不过是那栋狭小的房子内,不会再有人给他递上干毛巾而已吧. 

 还有呢? 
 西索会成为不会动的肉块,和多年前他失去的那只小狗一样,变得冰冷而僵硬.对了,那只小狗叫什么来着? 

 西索和小狗,有区别么? 
 等西索死了之后,多年过去了,他还会记得他的名字么? 

 突然地,伊尔谜发现,杀掉西索其实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情. 

********* 

 壁炉的火熊熊燃烧着,黑色的猎犬伏在一旁静静休息,但是,那双金色的眼睛并没有闭上,随时警惕着有敌人的靠近.它的主人席巴坐在松软的座垫上,高大的身体自然伸展开来,每一根坚硬的线条都显示着他的强大. 

 红色的火光映在男人的眼中,闪闪发亮. 

 「听说最近你一直没有接任务,到底是怎么回事?伊尔谜.」 

 伊尔谜的眼睛微微抬起,看着面前的父亲,很久才慢慢回答.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是这样么?」 

 「是的.」 

 「只是这样么?」 

 「……是的.」 

 席巴微微笑了. 

 「那就好.如果累了的话就休息,不过……」男人的声线陡然降低,」不要想一些多余的事情.」 

 迎上男人的眼睛,伊尔谜选择了沉默. 

 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不知道父亲究竟在想些什么,而那些也是他不用去知道的事情.与此相反的,席巴却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切除他所有错误的想法,指明正确的道路给他. 

 现在呢?他仍然不了解父亲,而父亲又真的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吗? 

 伊尔谜知道,席巴的手中长满了丝线,每一根都牵着自己的行动.他不能反抗,也没有想过要去反抗.他也曾经试着按着父亲的要求,或者说学着和席巴一样在奇犽身上绕满丝线,可是,失败了.那个幼小的弟弟用所有的力气挣开他的束缚,毫不回头地奔向了朋友的身边. 

 那种绝然和坚定啊,是伊尔谜完全不能理解的,也或者,是完全羡慕的吧. 

 羡慕?伊尔谜慢慢品味着这一个陌生的词汇,他为自己想到这样一个词而感到惊讶. 

 难道自己最近的修为越来越差劲了么?居然会产生这样一种无用的情感. 

 似乎没有察觉到伊尔谜的迷惑,席巴径自伸手抚摸起身边猎犬的皮毛,黑缎子似的皮毛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出一种近乎诱惑的色彩. 

 伊尔谜曾经见过席巴以同样的姿式抚摸奇犽的头发,而后者总会笑得很开心.他也曾经无意中听父亲说过奇犽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他也经常试着用手去摸摸奇犽的头,而每一次感受到的只有奇犽无法遏制的颤抖. 

 父亲的手是什么样的温度呢?他从来就不知道. 

 他的记忆中曾和父亲的手接触过的段落很少,而每一次都是训练中他被击倒的那一刻. 

 人类的手是什么样的温度呢?他也不知道. 

 从很小开始,他所接触的人类只有训练他的人以及被他杀的人两种而已. 
 他不知道人类的手是否和他曾经拥有的那只小狗一样,温暖而柔软. 

 他不知道. 

 伊尔谜堪堪收回了自己已经驰骋太久的思绪. 
 他握紧了双手,他需要一些东西来遏制住心中陌生而喧嚣的鼓动. 

 「爸爸,可以交给我一些任务么?」 

*********

喧嚣的街道,红男绿女肆意流窜,城市的浮华收敛于一瞬的霓虹闪烁.光亮的大路四周总绕着黑夜的暗巷,那些是与光明无关的短剧上演的舞台. 

 破败的残楼空窗,仿佛干尸上的一个个黑色眼窝,瘾君子和色衰的流莺共享着几张油漆脱落的长椅.垃圾堆中有东西在蠕动,走近看,原来是两个翻找食物的流浪汉.一只细瘦的手臂从地上横躺着的模糊人形伸出,口中隐约喊着几个字符,大约是「救救我「之类的.路过的几个七彩发色的暗娼不屑地对着地面吐上几口浓痰. 
这便是伊尔谜走进暗巷时映入眼帘的场景. 

 堕落和无望啊,这是和他以前经历过的鲜血横飞的修罗场完全不同的地狱. 

 走过一滩横流的污水,伊尔谜的脚步终于因为腹部的剧痛而停了下来. 

 靠着一面涂满秽语的墙壁坐下,他检查起自己的伤口,最初做的紧急处理已经完全失效,血液不断地从伤口渗出,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按住伤口,伊尔谜缓缓施入念力,试图控制伤势.巷子口匆匆奔跑过几个人,发出嘈杂的响声,伊尔谜迅速敛住气息,很久之后才放下心来. 

 不是追兵. 

 应该已经摆脱了,他暗暗想到.难怪觉得这次任务怎么这么简单就成功了,原来是陷阱.请来那么多高手对付揍敌客的杀手,对方还真是下了血本啊.虽然逃了出来,可是,按照这种状况,怕是无法活着回去了. 

 血,再一次地涌了出来,抬起手,满手都是红艳艳的一片,红色的液体顺着手腕滴落. 

 他不怕死,从他开始这项职业开始就有了迟早会死的觉悟.只不过,像这种困死在暗巷,蚊蚁般的死法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 

 几个人影在巷角处蠢蠢欲动,大概是想等他无法抵抗了,冲过来杀了他抢走钱财.这些人是以往的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阴沟中的老鼠,翻不起大浪,不可能成为他的目标.可是现在呢,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坐着,随时提防被这些老鼠咬死. 

 他想笑. 

 人死之前会想些什么,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现在,他开始思考. 

 他以为他会想到他的亲人,他的家族,结果,他什么都没有想到.他的记忆变的混乱不堪,他的亲人的脸庞都变得模糊一片,分不清谁是谁. 

 一只瘸腿的癞皮狗来到他面前,闻一闻,然后失望地走开了. 
 一息火光迅速地从他眼中掠过,然后消逝无踪. 

 他很小时候第一次出任务后,曾经在回家途中从河中救起了一只小狗. 

 它有着光滑的黑色皮毛,还有一双柔软的眼睛.小狗被救起来后,扑棱扑棱地晃晃脑袋,抖抖身子,温顺地跪在伊尔谜的面前,并用那双褐色的眼睛看着他.伊尔谜准备离开时,它就马上摇头晃脑地跟上去,却也不靠近,总隔了一点距离.就这样把小狗带回了家,席巴也没说什么,像是默许了他养宠物. 

 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这只小狗,但也给小狗取了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现在已经忘了.大约是和什么『小黑』『大黄』之类一样俗气平凡的吧. 

 自从养了小狗之后,他的床上每晚就多了一个客人,仆人也曾经因为要天天打扫床上的狗毛抱怨过.他其实并不觉得抱着小狗睡觉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但习惯之后也还感觉不错,至少,小狗的体温很高,比那间高大寒冷的卧室温暖得多. 

 每一次他要出任务时,小狗总会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每一次他任务完成回来时,小狗也乖乖蹲在门口等他,看见他后,就会愉快地摇摆起短短的尾巴. 

 那是一种多么单纯和温暖的生物啊,一心一意地信赖着自己选择的主人. 

 那些日子他经常在深夜惊醒,刚开始杀手职业的他还未能适应夜半亡魂的骚扰.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漆黑和寒冷,他伸手,什么都摸不到.很久之后,有温热的物体靠近他的身体,在他手臂磨蹭,还不时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指. 

 他抱紧它,他只能抱紧它. 

 过了一年,他的弟弟奇犽出生了,小狗也长大了不少,还是喜欢睡在他的床上,喜欢蹲在门口等他回来,看见他时就摇起短短的尾巴. 

 一次任务中,他失手了,他以为他会受到席巴严厉的惩罚.可是席巴并没有责罚他,而是打断了小狗的一条腿. 

 他抱着呜呜悲鸣的小狗,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再失手. 

 之后他接到的任务越来越多,越来越困难,他经常午夜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走到门口时,他的小狗瘸着腿,颠簸着跑过来迎接他,用它温热的舌头舔他的手心. 

 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拥抱它. 

 之后又过了不久,他再次失败了,勉强逃命回来,他看见席巴的眼中掠过杀意.天黑之前,他带着他的小狗逃出家里那栋古老的城堡,躲进了山林里.黑夜的森林充满了危险和不安,他试着连夜逃出枯枯戮山,可是却因为身上的伤势半路倒下去.他的小狗似乎明白一切,温驯地跟着他,在他身边安静地陪着他. 
时间慢慢流逝,早晨就要到来,他看向它,它的褐色眼睛纯净而温柔,他知道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他和它,都一样. 

 于是他亲手扼死了它. 

 几乎没有挣扎,小狗只在开始时发出了几声短暂的呜咽,然后就安静地选择了死亡. 

 它的身体变得僵硬而冰冷. 
 他以为自己会哭,可是没有. 

 从那天开始,他身体里流出的液体只有鲜血而已. 
 从那天开始,他就知道他没有资格,弱者没有资格拥有不该有的东西,比如,感情,或者,朋友. 

 而这一次,应该是他第三次任务失败了. 
 他想起了他的小狗,被他杀死的小狗,因为软弱,因为幼小,不得不杀掉的那只无辜而纯净的生物. 

 其实他没有失去任何东西,杀手本来就不拥有任何东西,他只是忘了怎么去哭. 

 忘了,便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在将死之前没有想到任何人,他只想到了他的小狗,他唯一拥有过的温暖.然后,很莫明地,他想到了一双手,那双手曾经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那双手曾经紧紧挽住他的肩膀,那双手曾经向他提出邀请,对他说…… 

 「要到我家来么?」 

 他靠着墙壁,感觉着自己的血液慢慢地冷. 
 他的手不知觉地伸向胸口,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摸出来,原来是那支手机. 

 他犹豫了一会,按下那个熟悉的键. 

 「喂~~」 

 「……」 

 「伊尔谜么?」 

 「西索……」 

 「嗯~~什么事~?」 

 「你不是小狗.」 

 你不是小狗. 

 是的,西索不是小狗. 

 因为他终于知道…… 

 他无法杀他,他无法像杀掉它一样杀了他. 

 永远都不会. 

 那支手机顺着他的手腕慢慢滑落,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小伊?……怎么了?……你在哪里?……小伊?……伊尔谜!?」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永恒的黑暗的到来. 

 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了. 

********

很矮的屋顶. 

 眼熟的明黄墙纸铺满了视野,生机盎然得有些刺目,他伸手想去阻挡那些明亮的光线,却发现右手被牢牢地禁锢着,无法动弹.他转过视线,握住他右手的人正以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 

 「死里逃生的感觉如何?小伊~」 
 几乎是戏谐的口吻,西索的眉毛扬得很高. 

 伊尔谜微微皱眉,好象用了一段时间来适应这个真实的世界,过了一会,才慢慢答道.「没什么感觉.」 

 「呵呵~~真像是你的回答.」没有松开伊尔谜的右手,红发的男人把它举高,靠上自己的脸,像是在感受它的温度.奢华的红发垂下去,遮住男人的眼睛.右手上有很热的温度传了过来,伊尔谜静静地看着男人. 

 「为什么……」 

 随意地撩开挡在眼前的发丝,西索露出一个慵懒而随意的微笑,目光却像刀一样锋利.「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因为……」 
 因为……他有些惘然和迷惑,因为什么呢? 

 他的目光缓缓流过男人红色的发,锐利的眼神,看到高处去,那明亮温柔的墙纸,低矮狭窄的天花板,然后毫无焦距和目标地撤离一切. 

 他有些恼怒西索提出这样一个奇怪而难以回答的问题,他避开男人的目光,转过头去.「因为……我只有你的号码.」 

 也许是错觉,他感到自己的右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回过头.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落到他的额上,有红色的发丝滑过他的眼睑,痒痒的. 

 「晚安.」 

 男人放下两个柔软的字眼,把他的右手放进被子里面,然后踏着悠闲的脚步离开了房间. 

 他只匆匆捕捉到男人转身时唇边带着的,那一丝笑意. 

********* 

 「我渴望得到幸福,我渴望得到幸福, 

 和你一起得到幸福,想要成为你的幸福. 

 请带我离开,远远地带我走, 

 离开这个地方,带我离开……」 

 伊尔谜随手放了一片CD进音响,回荡出这样一首歌. 
 女歌手的声音清澈而幽艳,低低吟唱着,唱的似乎是拼尽一生的爱恋.他不懂的一种东西. 

 「笼中之鸟, 

 不能飞翔的鸟,不会哭泣的鸟, 

 孤单的鸟. 

 因此请带我离开,我渴望得到幸福……」 
伊尔谜调大了音响的声量,优美的女中音充满了整个房间,从四面的墙壁折射回来,暧昧环绕在他的身边. 

 他翻过那张CD的封套. 

 ——CLOVER 

 三叶草. 

 找到四叶『三叶草』就能得到幸福. 
 这个传说他听说过.他家的枯枯戮山上长满了这些平凡的植物,不过,他从未去寻找.幸福究竟是什么? 

 他关掉音响,截断了那些幽幽的歌声. 

 拉开客厅的厚窗帘,午后的阳光懒懒地铺了一地. 

 这确实是一间不错的房子,伊尔谜想,难怪西索会买下来. 

 厨房里面仍然是一片狼藉. 
 几天前,伊尔谜的伤势基本痊愈时,西索说要做一顿丰盛的大餐来庆贺,于是拉着他跑到 A市最大的超市选购食品.两个顶级的高手面对品目繁多的食品反而变得手足无措,胡乱买了一堆之后又面临更大的危机. 

 菜刀的使用居然比匕首要困难很多,这是西索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最后把厨房弄得一团糟,也只端出了几盘形状诡异颜色暧昧气味可疑的东西. 

 伊尔谜片刻犹疑. 

 他试探着用叉子戳戳那几团大约是食物的东西,居然戳不动. 

 伊尔谜沉默片刻. 

 最后他把叉子转向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水果拼盘,很快地吃光了它. 

 「味道不错.」他的评价. 

 之后他们一致选择了外卖和餐厅. 

 人总会有不擅长的事情,即使是天才的魔术师也不会例外,西索如是安慰自己.何况他们从来就不是缺钱的人. 

 手机的铃声收回了伊尔谜的思绪. 

 「喂……」 

 「小伊~」 

 「嗯,什么事?」 

 「我在山顶的餐厅等你~快点来吧~」 

 「……嗯.」 

 走在A市宽阔的街道上,伊尔谜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有多少年了?无法在白天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公众场合. 
 杀手是活在黑夜的人,他记忆中以真实面容走在大街上的段落屈指可数,而像现在这样悠闲的,则无法寻找了. 

 暖暖的阳光,散步的年老夫妻,擦身而过的摩登少女,草地上打着呵欠的猫咪……都是一些多么真实而又虚幻的场景啊.

山顶餐厅的顶层只有一人落座于窗边,斜斜的阳光穿过他的发间,给那鲜艳的红色镀上金色的镶边. 

 伊尔谜一直不知道,西索这个男人究竟拥有多少个面孔. 

 黑夜的嚣张死神,诡异的魔术师,执着的力量崇尚者,伪装的蜘蛛,短暂的夜半情人,手艺糟糕的厨师……还有什么是他没有见过的呢? 

 而现在的这个男人,静静地坐在窗边,和无数普通的男人一样,表情平和而温柔,等待着自己要等的人. 

 这种感觉,倒也不坏呢. 

 「等了很久么?」他迎上前. 
 「不会,我一向喜欢等待.」男人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 

 他过的生活越来越不像一个杀手. 

 日晒被套时,伊尔谜才会醒来,醒来后首先要做的是想一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如果是奇数日期的话,他就会马上摇醒身边的男人,喊他起床做早饭. 

 一杯牛奶,一个荷包蛋,几块吐司,涂上面包酱,就是简单而营养的早餐了.虽然每天的早餐总是千篇一律,可每当轮到伊尔谜在厨房面对鸡蛋面无表情地奋斗时,西索总会穿著睡衣靠在门边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个莫明的微笑. 

 早饭过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他会找几本书坐在起居室看,让阳光晒在他的身上,然后打开音响,流泻一室的天籁之音.有时候,他也会出去采购,最近,伊尔谜喜欢上一种巧克力糖,每隔几天就要出去买一箱回来(他果然是奇犽的哥哥^^).不论是哪种情况,西索总会陪在他身边,他看书时,西索也看书,只不过,每次他抬头时,总觉得那个男人的眼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中饭通常被忽略掉,时光静静淌到下午时,他们会叫外卖或者出去到餐厅享受晚餐.夜晚的时间很好打发,有时候西索会带着他到 A市的各个有名的景点观赏夜景,更多时候他们会到海边散步到深夜,或者找到一堆古老的影盘片,坐在家里一集一集地看下去. 

 当然,也有很多时候西索不会在家里,那便是死神捕捉猎物的时候. 

 有时半夜时分,西索才回来,带着的总是无法掩饰的血腥杀气和意犹未尽的满足.洗过澡后,西索会来到他身边睡下,睡之前会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 
「晚安.」 

 可是那种隐隐的杀气总会让他无法入睡,挑拨他心底深处的弦. 

 他没有和家里联络,自然也没有接到任何任务,淡淡的日子像是要洗净他身上所有的血孽.只是每当他看向镜子时,里面出现的是一只兽,陷入的只是短暂的平和,时不时地打个呵欠,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自从伤好之后,伊尔谜再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独占西索宽大的卧室.床铺很大,两个人睡也不算挤,可是西索的睡姿实在是不好,伊尔谜经常会在清晨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抱在男人怀中.他也曾经提醒过西索几次,可是并不见效,之后也就习惯了. 

 人类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伊尔谜这样告诉自己.而他也终于知道,人类的体温和小狗一样,很温暖,即使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冷血生物. 

 生活安静平和得异常,他时时觉得生活太不真实,像是在做梦,如果,他还有做梦的资格的话. 

 他在半夜惊醒,拨开腰上环着的手,悄然无声地走进客厅.午夜的冷风吹乱他的长发,带来难得的真实感觉.他坐在地上,随手拿起一张CD塞进音响,按下开关. 

 「解不了的魔法,停不了的吻. 

 醒不了的梦,不会消失的魔法. 

 带我离开,我渴望得到幸福. 

 小鸟们唱着,听不懂的诗歌. 

 长着翅膀也不能,在空中翱翔. 

 独自一人无法到达的地方……」 

 女人的声线在寂静的夜里变得朦胧和清凉,却又真实得让人凭空生出寒意.他抱住自己的肩膀,看着月光把自己的影子扯出一个不成比例的形状. 

 突然一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谁. 

 西索在他身边坐下,拿过两杯红酒,递给他一杯. 
 「做梦了?」男人轻描淡写的语调不像是疑问,是肯定. 

 「嗯.」 

 「恶梦?」 

 「也不算是.」 

 确实不算是恶梦呢,只是回忆而已. 

 借着梦的羽翼,他一再一再地回到那些黑夜中去,只凭借一柄匕首,几把钉子,纵横杀场,掀起腥风血雨.梦中,听不见死者挣扎的惨呼,那些失败者倒地的姿势,诡异可笑得惊人,面容却都模糊掉了.

他清晰记得的,只有那只小狗临死前看着他的那双眼睛,温柔而无奈. 

 他和西索经常聊天,什么话题都谈过,天南海北,包括如何杀人比较迅速和干净,就是没有询问过彼此的过往. 

 有什么好询问的呢? 

 他和他,说到底都是一样的,黑暗中的狩猎者,谁会比谁的历史更加纯洁? 

 现在的他们看起来和一般人没有区别,只不过因为他们伪装的很好罢了,等到撕去那层伪装,剩下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齿和杯缘扣击出清脆的响声,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入他干涩的咽喉. 
 体内那只兽在蠢蠢欲动,不停地低鸣着,发出短促的叫声: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沾湿了的翅膀,缠绕着的手指. 

 融化了的身体,重叠着的心灵. 

 带我离开,我渴望得到幸福. 

 不要你的过去,只要你的现在……」 

 「西索……你喜欢杀人么?」他的声音在夜中淡淡地溢开. 

 「喜欢啊~~特别是杀掉强大的人~~感觉很好哦~~」男人笑着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不过,和杀人相比,我更加喜欢等待.」 

 「等待?」 

 「嗯~~」西索眼中闪着诡谲的笑意,」等待果实成熟,等待时机到来,等待游戏开始……等待的过程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等待这么长时间,划算么?」 

 「当然~~一想到结果的出现~~就觉得很值得.」 

 男人低低的笑声几乎可以称之为让人毛骨悚然了. 

 他偏偏头,慢慢想了想西索的话,还是没有太理解,最后只能含糊地应付一句.「那你不如去钓鱼.」 

 「我可不喜欢钓鱼~~对于那种放下饵,任何鱼都可以靠过来的事情我不感兴趣~~」男人转过视线,直直看着他,「我要的,只是我想要的东西.」 

 「是么.」他匆匆低下头,盯着杯中的酒出神. 

 他知道自己在慢慢改变,从何时开始的,他并不清楚,也许很早以前就慢慢出现了.之前,他总在黑暗中行走,踏着父亲的步伐,没有目标,没有尽头.他从来记不住很多事情,忘记的总比记起的快.时间对他而言是不存在的,他也从不在意,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现在,他开始记住时间,记住每一天的生活,直到很久以后,他还可以清楚记得那一段时光的每一 天. 

 每一天都很美丽,因为虚幻,所以美丽. 

 男人的手抚摸上他的头发,慢慢地,慢慢地. 

 「干什么.」他平静无波地提出抗议. 

 「小伊~你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啊~」男人没有停手,反而更加放肆起来,把头靠向他的颈项,埋入他夜色般漆黑的长发之中. 

 温度,从男人的手指慢慢传了过来,那是温暖的,柔软的. 
 他让自己沉溺于这短暂的温暖之中. 

 月光静静淌泻在酒杯上,温柔地吻过透明的边缘. 
 那满满的一杯啊,装着的都是人世间数不尽的劫难. 

**********


 鹰的眼睛看着他. 
 金色无机质的眼睛中机械地传达着冷漠的寒意,那个家族特有的味道. 
 映着家纹的纸卷牢牢捆在它的爪间. 

 一时间,伊尔谜的脚步像是突然从月球回到了地面,他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西索是魔术师,他给了他两个月的魔法,现在,魔法消失了. 

 纸上只不过有两个字,清晰而有力. 

 「回来.」 

 他把那张纸慢慢地撕成碎片,雪白的纸末飞扬在午后的庭院. 
 他走进房间,四周看看,没有发现什么要带走的东西,除了那支白色的手机. 

 西索出去了,夜晚之前不会回来.也好,他想. 
 地上零散地放着几瓶未喝完的酒,他把它们放到了桌子上. 
 出门之前,他回头看看房间,明黄的墙纸,松软的沙发…… 

 他关上门,却突然又回过头来想推开它,没有成功,门已经锁上了.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转身离开这间房子. 

 空中飞翔着黑色的鹰. 
 橙色的阳光落在庭院的树枝上,投落下细碎的斑驳倒影. 
 音响里继续放着那支歌. 

 「这里是妖精等待着的,我们两人的约定地点. 

 因此请带我离开. 

 为了忘却现实,为了停留在幻梦之中……」 

**********

父亲的眼中有杀气. 
 伊尔谜看见席巴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样,是那么熟悉而清晰的杀意. 

 「不要.」两个字几乎是冲口而出的. 

 「不要什么?」席巴平静地看着伊尔谜,眼神冷冽. 

 伊尔谜没有单纯到会认为席巴什么都还不知道,揍敌客家的情报系统一向是一流的. 

 「不管爸爸你想的是什么,都不要.」他的回答无波无澜,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眼神却是意外的坚定. 

 他不知道父亲认真起来会怎样,他并不想见到那种画面. 

 他说…… 
 「我不会再离开这个家了.」 

 伊尔谜受到了惩罚,关禁闭,不过不是在个人牢房,而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暗夜无边,他向黑夜伸出手,捉住一缕冰冷的空气.他看向屋顶,那里有一双眼睛看着他. 

 「是你么?」 

 他说,是你么,被我亲手杀掉的小狗. 

 「你寂寞么?」 

 你寂寞么?他平静地说出了这样一个词汇,他继续向黑暗中伸出手. 
 
 「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 

 是的,永远. 

 他有着大块大块的时间来慢慢消磨. 
 他长时间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看着窗外的天空,看着偶尔掠过窗棱的飞鸟.他在床上自由地伸展开身体,没有任何阻挡.他把自己埋在雪白的被单之中,闻着那些属于揍敌客的冰冷气息. 

 那只兽在他身体里悠闲地磨着爪子,它终于已经回来了. 

********* 

 一个普通的夜晚. 

 嘈杂的响声让他醒来,他茫然地起身,视线最后聚焦在门口.锁着的门被打开了,光线涌进来,他不禁眯起眼睛,却看见那个男人,靠着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血腥味.他看着西索一步步走过来,地上滴下个个红色的圆圈. 
 他不知道西索是怎么进来的,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来了. 

 走近了,他看见西索脸上挂着一个很大号的笑容. 

 「小伊啊~~你一声不响地就跑了,我会很困扰啊~~我还有事情没跟你说呢~~」男人走到伊尔谜面前,一脸的无辜至极. 

 「……什么事.」 

 「嗯~下个月友克鑫市又要搞大拍卖会了~~应该有很多不错的猎物会去哦~~所以……」 
「……所以什么?」 

 男人靠近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轻说. 

 「一起去好么?」 

 一起去好么? 

 一起去好么? 

 他要带他走…… 

 他要带他走! 

 有种狂涌的感情波涛一样袭击着他的心,猛烈地撞击过去,再过去. 

 他抬头,看着男人,他微笑. 

 他笑了,第一次,从面具内到面具外,他都笑了. 

 他笑得如此灿烂,那漆黑的眼中仿佛闪烁着星子的光芒. 

 有句话压在他的咽喉,想要冲出来,他把它压下去,压下去. 

 他说…… 

 「西索,你走吧.」 

 他说,你走吧. 

 他看着男人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然后又很慢很慢地聚拢. 

 他看见红色的血从西索的肩膀淌出来,流下去,流过胸前的伤口,流过腿上的伤口,在地上聚成小小的血泊. 

 即使这样,即使西索现在是这样伤痕累累的狼狈着,他仍然觉得这个男人是那样的耀眼.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觉得西索很耀眼. 

 也许是从他们相遇就开始了吧. 
 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过着自己想过的人生. 

 太耀眼,太耀眼了,以至于让在西索身边的他迷惑了,以为自己可以和西索一样了,以为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 

 可是,他们不一样. 

 西索拥有的太多,而他,甚至连自由都从未拥有. 
 他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所以他不敢赌,也输不起. 
 他输不起啊…… 

 很久之后,他听见西索的低笑声. 
 「小伊真是无情啊~~~居然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找猎物~~」 

 西索一晃手,出现一叠扑克牌. 
 「这样吧~走之前,我们来玩一局如何?」 

 「……玩什么?」 

 「找牌而已~~只要我在这一叠牌中一次拿出红桃A就给我奖品吧……至于奖品嘛~」西索指向伊尔谜的唇,「一个吻如何~」 

 他点点头. 

 ——唰唰—— 

 他沉默地洗好牌,放在手心,递到男人面前. 

 男人的指尖在他手掌上静静滑过,夹住一张牌,顺利抽出,递到他眼前. 

 鲜艳的红桃 A,红得快要滴出血. 

 西索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 

 「真是赚到了啊~~我要享用我的奖品了~~小伊,你把眼睛闭上好么~~」轻佻的言语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莫名其妙的有些悲哀. 

 他闭上眼睛. 
 他感到男人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在咫尺处停下来. 

 他似乎可以看见男人的视线细细描绘着他的脸庞. 

 那种温暖而又刺痛的气息环绕着他,久久不散. 
 他等了很长时间,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他睁开眼睛,房间内只剩他. 

 ——铛铛—— 

 古老的挂钟突然响起,不缓不急地敲打起来. 
 他大梦初醒般惘然,身体猛地一震,手中的扑克散了一地. 
 那张红桃A落入血泊之中,很快地被全部染红了. 

********

伊尔谜再也没有见过西索,就仿佛那个自称魔术师的男人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 

 他再也没有使用过那支白色的手机,他把它送进了抽屉,上了锁. 

 他还是他,揍敌客的长子,席巴的儿子,奇犽的哥哥. 
 顶尖的杀手. 

********* 

 「我的手机号?」西索转过头微笑着看着我,「那可是秘~密~」 

 「可是您的FANS都很希望知道啊.」 

 西索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然后又笑了. 

 「我的号码只给一个人~~」 

 以上就是我采访天空竞技场楼主西索,问他『您的手机号是什么』的回答. 

 ——摘自天空竞技场某红牌记者×O年的日记 

********* 

 得到西索的死讯时,是十年之后,伊尔谜的第一个儿子刚刚出世. 

 强者之间的决斗,而那个男人输了. 

 输在决斗场上,对于西索而言,也算是死得其所. 
 席巴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只是微微抬眉. 

 「是么.」 
 
 席巴多少有些讶然. 
 「我还以为你会很感兴趣.那个时候,我本来还以为……不过,现在这样更好,不是么.」 

 他没有看父亲. 
 「是的.」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席巴喊住. 

 沈默片刻,席巴缓缓地说. 
 「伊尔谜,对不起.」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他对他说对不起? 
 他的父亲对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因为觉得必须对自己的孩子说这么三个字么?即使并不真正需要? 

 对不起,那是什么? 
 他想笑,在那层面具之下,他已经笑了. 

 「没有什么对不起.」 

 「因为……」 

 「你是我的父亲.」 

 十年,可以有多少变化? 

 自从他的弟弟奇犽一年前决定不再回来之后,席巴迅速地老了,所有的锋芒似乎都因为希望的破灭而消失无踪.他的父亲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等待着培养他的儿子为揍敌客的接班人. 

 又一个傀儡娃娃要诞生了么? 

 他想到了他曾经最关心的那个弟弟. 
 那只叫做奇犽的小鸟啊,已经获得了自由,所以不会再回来. 

 而他,从来就没有获得过羽翼. 

 他的妻子抱着婴儿笑得很开心,看见他之后,就问:「你要给这个孩子取什么名字呢?」 

 他看着那个幼小的生物哇哇地大哭着. 

 这个孩子,会有一天挣开所有的束缚,飞向天空么? 

 他抱住他,看着他黑色的眼睛. 

 「……就叫他西索吧.」 

 「啊!」他的妻子一阵慌乱,期期艾艾地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他觉得有些好笑,一个死人,还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么? 

 他把孩子递给女人. 
 「我开玩笑的.」 

*********

他决定去 A市故地重游一遍. 
 他找出那支手机,装上电池. 

 穿著普通的衣着,走在大街上,他看起来和一般人没有区别. 

 他来到他们曾经去过的餐厅,走到最高一层时,被侍者礼貌地拦了下来.「抱歉,这一层在十年前已经被人包下来了,请您去别的楼层吧.」 

 「包下来?」 

 「是的,是一位叫做西索的先生,他包了这层楼永远的使用权.」 

 他的手慢慢握紧. 

 「我,只想在这里坐一会.」 

 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他看向窗外,阳光给他黑色的长发镀上一层金色的镶边.他静静坐到日落,然后离开. 

 站在那栋房子面前,他有些惊讶,十年过去了,房屋居然没有怎么变化,只是门口的树木长高了许多. 

 他走到门口,门没有关,但是上面覆着一层浅浅的念力. 

 他推门,门开了. 

 他走进去. 

 仍然是那样的天花板和壁纸,那样的沙发. 
 他在沙发上坐下. 
 地上散乱地放着一堆CD,他抽出一张塞进音响. 

 「我渴望得到幸福,我渴望得到幸福, 

 和你一起得到幸福,想要成为你的幸福. 

 请带我离开,远远地带我走, 

 离开这个地方,带我离开……」 

 还是那首歌. 

 他在沙发上躺下. 
 他拿出那支手机,踌躇一会之后,打开了地址栏. 

 上面孤零零地闪着一个号码,从始至终,仅此一个. 

 他按下那个号码. 

 「——滴——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实后重拨.」 

 他再按. 

 「——滴——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实后重拨.」 

 他再按. 

 「——滴——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 

 「——滴——您……」 

 「——滴——」 

 …… 

 请带我离开. 
 请带我离开. 
 这句话藏在他心里,一辈子都没有说出口. 

 …… 

 他知道自己流泪了. 
 那些眼泪在他脸上慢慢地干. 

 他的手指滑过那些大大小小的按钮. 
 很久之后,他才按下那个『DELETE』键. 

 白色的手机滑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音响中的女人还在寂寞地唱着…… 

 「为了永远能够思念你. 

 带我离开,我渴望得到幸福. 

 我想令你得到幸福,可是我不能成为你的人. 

 我想令你得到幸福,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你……」 

********** 

 西索是谁? 
 一个魔术师而已. 
 他善于等待,而伊尔谜,让他等了一辈子. 

 伊尔谜是谁? 
 一个杀手而已. 
 他欠了西索一个吻,一辈子都没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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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看的第一篇西伊悲文,那叫一个难受。SEMOU大的几篇西伊都是典范,私以为这篇最佳。不过有几点,为啥小伊没手机=。=而且还不会用……漫画里都有的说……文里把小伊写成电器盲了。

PS:重温了一遍才发现,我写过一篇文的基调和这个好像,难道已经刻入骨髓了=  =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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