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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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欧洲让里吉斯车队的每一个人都高兴万分。把赛车、房车和所有人员运送至赛道仍旧是一项浩大的后勤工作，不过至少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大部分靠公路就可以了。如果出了什么大麻烦，他们来去总部都会很快。尽管在巴林已经下定了决心，可维戈还是留在了车队。他不太确定在萨基尔赛道发生了什么。也许在赛道上的一个半小时中，欲望被抛到脑后，他得以将注意力集中于比赛。也许他只是想要结束这个周末，离开巴林这个鬼地方。也许在内心深处他只是想证明，在真正告别前，他依旧胜任这项运动。无论是他想的哪个理由，反正现在回头看，他一定是表现得像个自动驾驶仪上的疯子。因为当比赛结束时，他一手举着奖杯站到了领奖台的最高层。由于这里是巴林，自然没有酒，一瓶并非香槟的东西抓在他另一只手里。整个里吉斯车队为他的本赛季首胜而疯狂，可维戈仍旧想尽可能快地离开。于是他搭乘了另一位车手的私人飞机，赛后他几乎立刻离开，没有再见奥兰多。
维戈甚至没有在欧洲停留，他直接回到美国，发觉巴林站胜利的激动还未平复，自己就回到了爱达荷的农场。他尽量放松，尽力想一切已结束，可不知为什么，一点都不起效，胜利的兴奋还在血液里激荡。卡尔差不多可以下床活动了，可距离能驾车还有很长一段路；有一支车队仍旧在冠军不在场的情况下庆祝大奖赛的胜利；还有奥兰多，别管有什么理由，他觉得自己欠奥兰多一个道歉。于是在白费了几周时间，和伯纳德通了几次艰难的电话之后，维戈心软了，飞回了伊莫拉赛道（注：位于意大利境内，属于F1圣马力诺站）。
因为他不在，这段时间对于奥兰多和其他队员变得很古怪。试车手占用了维戈的车，工作照常进行，可是显然整个车队都想念他。维戈是他们的核心，他们的动力源泉，他不在连气氛都异样了，仿佛大家没了着落。当然人人都喜欢和奥兰多出去，开开玩笑，讲讲闲话，偶尔踢踢足球，可是显然车队的灵魂真的消失了。他怀疑等这里只有他和卡尔时会是什么样，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是否能弥补维戈沉静的领袖气质。
至于奥兰多自己，他不知最该对谁生气。一开始他瞄准了丽芙。萨基尔大奖赛前夜，丽芙回到房车，他把她拉进私人房间，疯狂地吻她，竭力榨取任何维戈可能留下的味道。
“我看见你了。”她挣脱他的钳制时，他嘶声说，“你他妈的在想什么？”
可丽芙了解奥兰多，她并不后悔，她只是笑笑，耸了耸肩。
“你就那么想要他？”
奥兰多握紧拳头，垂下脑袋，难以觉察地点点头。丽芙伸出手，抚摸他的脸。
“小可怜，”她的语调柔和而抚慰，“好吧，我猜一切都结束了，是吧？”
奥兰多又点点头。
她把他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那我们还是朋友？”
他靠着她的肩膀轻声笑起来，“永远都是。”
她更加用力抱着他，叹息一声。
“你是个甜心。”她低声说，奥兰多涌起一阵内疚，他不是一个理想的男友。他关心她，他们度过了不少快乐时光，可是他从未能让自己说他爱她。
“对不起。”他咕哝着。
“我明白，宝贝。”她摸摸他的头发，“可我警告你，我会在印第安纳波利斯（注：位于美国，F1中的一站）等着。而且我可不会讲公平。”
奥兰多后退开，惊讶地盯着她。
“什么？”
丽芙顽皮地咧嘴一笑。“你知道，你不是唯一一个为他疯狂的人。”
奥兰多明白。他只是不知道他该如何向维戈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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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维戈终于出现在伊莫拉赛道让他吃了一惊。半小时的练习后，奥兰多小心翼翼地爬出驾驶舱，他的后背还是有点疼。他看见维修站里维戈身处机械师的包围中，牢牢地望着他。他摘掉头盔，解开衣服，迎上年长男人的目光，维戈示意他到一边说。奥兰多顺从地跟上，他走出维修站，穿过围场。
等他们远离维修站和拖车时，维戈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年轻人。奥兰多猜测这是要进行某种形式的道歉，事实上他对维戈处于下风和他说话感觉颇为兴奋，和丽芙的小插曲迫使这个男人终于要和他讲话了，奥兰多简直就是高兴了。他相信这将是一个全新开始的机会。
维戈盯着地面好一会儿。自从回来后，他已经听说了传言。丽芙星期六一早就离开了巴林，显然她和奥兰多分手了，可没人确切知道是为什么。这整件事让他愈发对自己生气，虽然事情不是他挑起的，可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没有阻止，显然这事导致了这对小情侣的争吵。
“奥兰多，”他终于开口，抬起头看着年轻人的眼睛，“我没想要引起你和丽芙之间的问题。”
奥兰多耸耸肩，等着他的借口，他相当确信丽芙是挑起事端的人，他想维戈也会这么说。
“我真是蠢透了，我很抱歉。”维戈说完了。他仍旧盯着奥兰多，可那深棕色双眼没有任何流露。
奥兰多也漠然地盯着他。似乎维戈根本没打算责怪丽芙。这是奥兰多所理解的典型的维戈作风，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被彻底遗弃。维戈给每个人机会，每个人，除了他。
“别担心，”他耸耸肩膀，“反正我想我们本来就不忠诚。这样没准更好。”
维戈盯着年轻人，绷紧下巴。奥兰多当然不会信守承诺，他干嘛还会想象自己也许破坏了一段真正的感情。
“那好吧。”他突然说，“我想我们可以忘了这些，一切照旧？”
奥兰多简直要尖叫了。照旧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照旧意味着维戈不搭理他，可他还能说什么呢。
“行吧。”他勉强笑笑，可维戈已经转身走了。
“妈的，妈的，妈的！”奥兰多低声咕哝。他必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他们不能一起共事却不说话。
“维戈！”
维戈微微一惊，他没想到奥兰多还有话要说。
“什么事？”维戈迅速转回身。
奥兰多费力吞咽。他决定必须要争取，他知道这很冒险，可毕竟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这就是他从事赛车的原因，他热爱冒险。
“我对雪邦的事很抱歉。”他歉意地举起双手，露出一个紧绷绷的笑容，“我是说套圈的事，还有那些照片。”
维戈镇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不屑地点点头。
“好吧。谢谢。”他又转身离开。
奥兰多呻吟了。这不管用。
“维戈！”
维戈又停下来，因恼怒而绷紧了身体，这孩子干嘛就不能放他走。他很满意良知没让他说出别的什么。
“怎么了？”
他转身看见奥兰多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我到底怎么你了？”奥兰多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你不想比本赛季，我知道如果非得参加，你宁愿是和卡尔在一起，可这些都不是我的错。”奥兰多涨红了脸。“只要告诉我，我干了什么让你这么不爽我。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我觉得你至少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这些话冲口而出，现在奥兰多气喘吁吁地站在那，不过至少他总算说出来了。维戈必须得回答了。
可是维戈一言不发。他猜想过最终一定会发生这种事。奥兰多绝不是扭捏退缩型的，他是一个挺身而出，与时速200英里的复杂机械角力的男人，那对他的要求比多数男人还要高。而且他明白奥兰多是对的，他的敌意肯定让年轻人极度困惑。维戈自己也相当困惑。他们还没有真正被介绍认识的时候，还没有近距离见过那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眸和表情丰富的面孔的时候，还没有反复听到其他队友说奥兰多是多么棒的家伙的时候，恨奥兰多·布鲁姆更容易些。他深吸一口气，心生内疚，可是他不能就这样算了。在爱达荷时他想了很多，那时候他就知道，如果投降，意味着他们也许会成为朋友——可是仅仅是朋友是不够的。
“没什么你能弥补的。”他低沉地说，而后转身大步走开。这一次奥兰多没有喊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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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这就是赛车，维戈挖苦地心道。此时他的车缓慢费力地开进维修站通道。在萨基尔他登上了领奖台，现在在伊莫拉，四十圈后他开着一辆坏车进了维修站。他爬出驾驶舱，发现机械师们甚至比他还沮丧，他拍拍总机械师的肩膀。
“伙计，咱们今天不走运罢了。”他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那人勉强笑笑，他的团队趴到车上，立刻开始拆卸查找问题。奥兰多的维修团队沾沾自喜地看着他们。维戈拍了拍每个人的后背，而后离开他们，去往车队控制中心。
“是什么问题？”他一走近，雨果就问。
“我想是传动轴。”维戈答道，一屁股坐进椅子里。他往上瞥了眼监视器，上面正在传送赛道和奥兰多赛车的画面。
“进展如何？”他朝屏幕点点头。
“他表现相当出色。”雨果抱手站着观看那许多监视器。“你要留下来看他比赛？”
“显然接下来半小时我也没其他事可做。”维戈慢悠悠地讽刺道。
雨果朝他咧嘴一笑。“你真的看过他驾驶吗？我觉得你该看看，他很不错。”
维戈沉稳地看着雨果。他看过奥兰多驾驶。去年在温泉站他看过他的F3比赛。事实上是看着他赢取胜利。别管在米兰他对伯纳德说了什么，其实他知道奥兰多是一个好车手，他也知道如果经验更加丰富，他会是非常非常出色的车手。维戈靠在椅子里，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架势。
“好吧，我在看，瞧啊，我在看啦。”
他转向伯纳德，“伯纳德，你赌什么？你的门徒这次要完赛了。”
奥兰多在巴林不得不退赛了，因为片刻疏忽，他在一处转弯严重判断失误，等他终于刹车时，他已经旋转着直接高速撞出了赛道。车打转得厉害，不过巴林的缓冲带很大，奥兰多和赛车都安然无恙，而在多数欧洲赛道上，他可能已经直接撞向护栏，那事情可能就全然不同了。
伯纳德朝他皱起眉。“好吧，希望如此，不然我们还不如别费心来这呢。”
维戈叹口气，赢得巴林站后，他们对此站都抱着很高的期望。
突然响起一阵欢呼，维戈抬眼看向监视器。奥兰多显然超越了海菲尔德，现在正和特鲁利较劲。意大利人尽力阻挡他，可奥兰多不断施压，终于迫使特鲁利犯了错，他得以超越。控制室里爆发了，维戈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喜悦，他握紧拳头暗暗加油。现在只剩几圈了，只要他别干傻事，奥兰多将会是第五名。今天是这位年轻车手的好日子。
五分钟后，比赛结束了。
“嗯，我想我们可以说这是个好结果。”伯纳德咧嘴笑笑，拍拍维戈的后背。
“我一直说他在欧洲会表现更好。”雨果插嘴道。
“这只是一场比赛，雨果。还有十五场比赛在后面等着呢。”维戈觉得必须要指出。
“我们都去祝贺他吧。”伯纳德特意看着维戈提议道。
“你们去吧。”维戈站起来，“我得走了。”而后他大步朝反方向走去。
“你去哪？”伯纳德在他身后大喊。从今往后，每次维戈离开他的视线，他都会更加紧张。压力是魔鬼啊。
“回米兰。”维戈仍旧边走边答，“去看卡尔。”
“好啊。”伯纳德松了口气，“你没准会遇见肖恩。他这周末过去。”
维戈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伯纳德，不过半天也没说话。伯纳德耐心地看着他。维戈咬紧嘴唇，“太好了。”他勉强笑笑，似乎在说：“好久没见他了。能遇见太好了。”
米兰的医院整洁而现代，不像医疗机构，倒像是五星级大饭店。自从去巴林后，维戈就没见过卡尔了。那时候他还躺在床上，不过至少现在他能起来四处活动了。而肖恩，自从赛季开始他还没跟肖恩说过话，虽然盼望见到他，可他并不盼望他们现在要进行的谈话。
维戈认识肖恩·宾已经很多年了。肖恩还是医学院学生时，曾在美国呆过一段时间。他们通过维戈的弟弟认识的，他也是医生。后来他们成了朋友。肖恩最终回到英国工作，维戈自然常年四处参加F1比赛，不过只要可能他们就会见面，他们的友谊依然牢固。
维戈沿着走廊去往卡尔的病房，一个高个子金发男人跑向他。
“肖恩！”维戈拥抱住对方，“他怎么样了？”
“他好得很。”分开时，他安慰地捏捏维戈的肩膀，“我保证他会完好如初，这里的医生真的很出色。”
“听你这么说太好了。”维戈后退开，打量着他的朋友。
“你看起来相当不错啊，肖恩。”
“我挺好，”肖恩咧嘴笑笑，“比我那阵子好。”
“好啊。”维戈轻轻捶捶他的胳膊。“还在和那个儿科医生约会？”他眉毛一扬问道。
“对，珍妮。事实上我们打算年底结婚。”他朝维戈不好意思地笑笑。
维戈顿时无语，而后他又拍拍肖恩的胳膊。
“两个老婆还不够，呃？”他打趣道。
肖恩耸耸肩，“你知道，我是个老派浪漫主义者。”
“是啊，我想我明白。真为你高兴。”
“谢谢。”
维戈亲切地捏捏另一个男人的手臂。“而且我想我也有点羡慕你。”
肖恩笑起来。“好啊，你也是时候安顿下来了。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位相当不错的女士。”
“我想我真的不会再结婚了，肖恩。”
“婚礼上可有伴娘。”
“我保证会仔细查看。”
“还有伴郎。”
维戈笑了。“肖恩，我真的没打算和任何人安顿下来，行吗。”
“行啊。”肖恩也笑起来，而后清清嗓子，“卡尔和我看了下午的比赛。车子不走运啊。”
“是啊。”维戈不安地耸耸肩，“不过顺其自然吧。我参加过太多比赛了，所以明白你不可能总是走运。考虑到我根本没想比本赛季，我已经表现不错了。不过我希望卡尔能尽快回来，那样我就能收拾行囊退休了……”
肖恩听着他的朋友唠叨了一会儿，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等维戈终于停下来喘口气，肖恩插话了。
“奥兰多今天表现不错。”
维戈绷紧下巴。
“是不错。”
长久的沉默，下一个问题悬在他们中间。终于肖恩吸了一口气。
“那你和奥兰多处得怎么样？”
维戈绷着嘴，考虑如何回答。他不觉得“我多数时候都非常渴望他”是个合适的答案。
“哦……还行……你知道的。”
“真的？”肖恩微微笑着，“只是卡尔告诉我，你让他很不好过。”
维戈抬起眼，迎上肖恩的目光。好啊，其他队友已经向卡尔出卖了他。他再次搜肠刮肚，“他罪有应得。”
“哦维戈。”肖恩叹息道。
“怎么了？”维戈猛然回敬，“难道我还该当他的新任好友？”
“你该照顾他。”
维戈嗤之以鼻，“哦，相信我，他才不需要我的关心和保护呢。”
“他可能需要。”肖恩诚恳地答道，“奥兰多是很擅长胆大逞强，可是内心里他还是没有安全感。”
维戈垂下眼。“我觉得你错了。”
肖恩沉思地看了他一会儿。
“我已经原谅他了，维戈。为什么你不能？”
“因为我不能！我就是不能。”维戈爆发了。
肖恩重重叹口气。“那不是他的错。”
“就是他的错！”
“不，维戈，真的不是。”
“行了肖恩，你怎么能那样说？”
“因为我在场，”肖恩耸耸肩，“他的确年轻又脆弱。”
“这就是他所作所为的理由？”
“那他该怎么做？”
“别假装他根本没有的感觉。”
“一段时间他是有感觉。至少他相信他的感觉。”肖恩双手搭在维戈肩膀上，“我才是应该更理智的那个人。”
维戈闪开。“他说他爱你，可显然他根本不爱。”
肖恩叹口气。“维戈，那是职业危害，我们都知道的。病人总是会爱上他们的医生，他们把感激、关心还有很多其他感情混为一谈，都称之为爱。我就是太傻才会把这次当真。奥兰多并不比我的其他病人过分。”肖恩心烦意乱地用双手胡撸着他剪短的头发。“拜托维戈，在他以为他永远都不能走路了之后，我把那孩子的脊骨重新接好，他当然会觉得他爱上了我。”
维戈转过身，额头靠在墙上。
“他离开时你伤透了心。”
“我知道，我还责怪他，可我没理由。你可以说我利用了他。”
“你根本就不会做那种事，肖恩。”
肖恩笑笑。“你看维戈，他还年轻，他没准还总是一会儿爱一会儿又不爱。我们也年轻过。那时候我们天天都觉得自己爱上了某人。”
维戈转回身。“是啊。我想是。”
“记得吗，我是个离了两次婚的人。”
“我知道，我记得她们俩。可你从来没有像奥兰多离开你时那样崩溃。”
肖恩耸耸肩膀。“我知道，不过我没想到会那样，年龄不同了吧。那是一时放纵，我本该这样看待。”
维戈朝朋友温和地笑笑。“可你根本不擅长放纵，肖恩。你总是盼望从此过上快乐的日子。”
“我知道，”肖恩笑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第三次结婚了。”
维戈靠在走廊墙上，紧紧盯着肖恩。很难问出口，可他必须得问。
“你还爱他吗？”
肖恩犹豫了，不过随后他摇摇头。
“维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不后悔，可我也不再爱他了。”
维戈点点头，他拼命地想相信他的朋友。
“好吧。我想我该去看卡尔了。”他一手搂住肖恩的肩膀，他们一起朝走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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