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维戈和奥兰多从法国回来后,连神经最大条的肖恩都看出维戈变得有点怪怪的。这个以前总是不冷不热拽得不行的骗子突然变得像个模范生,无论是训练还是出任务,都是干劲十足,积极主动,甚至晚上大家都累得倒头就睡,他还睡不着似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一次吵得肖恩都不耐烦了,忍不住嘲讽道:“是不是在巴黎看红磨坊看多了,想起舞女大腿你就睡不着啊。”维戈轻笑了一声,居然也没有反击。
肖恩当然不知道翻来覆去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一想到奥兰多居然接受了自己,维戈就喜出望外。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期盼战争早日结束,期盼自己恢复自由身。这几个月里,随着战场形势的变化,盟军逐渐转入反攻,别动队在敌后的活动也越来越频繁,他们都感到有些疲于奔命了。但维戈毫无怨言,他把每一次任务的成功都看作离战争的胜利更近了一步,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以至于在别墅休整的时候,那三个常常奇怪他会一个人坐在灯下对着书本傻笑,不说他们不能明白《世界奇珍异宝录》有什么好笑,更别说维戈根本就是把书拿颠倒了。
他们的任务虽然都是去敌后,但总的来说还是有难有易,有时甚至颇为赏心悦目(当然这只是维戈的个人感受,肖恩多半不会赞同),比如说去博物馆偷一幅画,或者去歌剧院记录一条情报。维戈非常敬佩那两位想到把胶卷藏在画框里和把暗语编在曲调里的特工,是他们的无限创造力让危险乏味的谍报工作变得妙趣横生,更主要是这给了他和奥兰多单独去听歌剧的机会(虽然去博物馆是五个人一起行动,但歌剧院,算了吧,那三个音乐盲去了也是白去),更更主要的是歌剧院的包厢里有一个隐蔽的角落,那里是所有观众的视线盲点……维戈从没想到,那位年轻军人作为别动队的长官,强势固执,有时甚至是霸道,而作为他的情人,却是如此的灵动活泼有情趣。他觉得上帝一定是饶恕了他以前犯下的所有罪过,才送给了他这个天使。
当然困难的任务更多,有的基本就是去送死。比如上个月,为了救一个投诚的德国将军,他们只能冒险去闯关卡,只为给另一个小组创造机会带将军逃离。奥兰多接到指令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维戈能清楚感觉到他沉默里的无奈和伤感,如果一个人去闯关卡就足够完成任务,奥兰多一定不会带着兄弟们一起去送死。维戈二话不说,拿出化妆箱把自己化妆成将军的样子,尽一切努力帮助奥兰多完成任务,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如果真像他当时在监狱里说的,等不到战争结束就提前获得自由了,那至少能死在奥兰多身边,他也心满意足了。所幸他们成功了,虽然五个人里有三个受了伤,但他们都活着回到了英国。
再比如,这次。他们奉命夜间潜入德军驻加莱的司令部,司令办公室的保险箱里有一份德国人截获的盟军重要情报,据说跟开辟欧洲新战场的登陆地点有关,决不能让这么重要的情报上报到柏林。内线给了他们司令部的草图和警报设置的时间表,他们在仔细观察了这栋建筑的内外结构后,决定采取伊莱贾的建议,从屋顶进入。
这天晚上,他们按照计划行动。伊莱贾首先爬上屋顶,小贼的灵巧身手让他在倾斜的房顶上也能如履平地。他选好位置后放下绳子,让奥兰多、肖恩、大卫上去。几人进入大楼后,大卫用飞刀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司令办公室门口的守卫,奥兰多和肖恩进去办公室,伊莱贾在门口充当守卫,大卫则去后楼的阳台,用他的套绳绝技,在阳台和司令部大院外的一棵法国梧桐之间拉上绳索,安装滑轮,这是他们的撤离路线。安装完毕,大卫首先滑到院外,等在他们停靠在那里的汽车上。还有最后一重保险,维戈坐在一辆军车里,隐蔽在大门侧面的拐角处,一旦发生意外,奥兰多相信,以维戈的急智,一定能拖住救援的德军,为他们争取逃生的时间。
一切都计划周全,除了一点,内线提供的情报有误,警铃提前响了。德国人似乎早有准备,刹那间大楼里灯火通明,大批德军蜂拥而入。
维戈暗叫不妙,他不需要应付援军,司令部里早已布置了足够多的士兵了。情急之下,维戈开车冲进司令部大院,用肖恩留给他的土炸弹炸掉了自己的车,趁乱又在庭院各处放了几把火,然后混在四处奔忙的德军中,用德语高声命令着士兵们到院子里去救火,并且搜捕游击队。
司令部里一片混乱嘈杂,维戈瞅准一个空子,小心地退到暗处,沿墙跑到了大卫的接应点,正看到肖恩背着昏迷的奥兰多跑过来,后面跟着伊莱贾。
维戈赶紧扶住奥兰多,焦急地询问:“他怎么了?”
“掩护我的时候被鬼子在头上砸了一下。”肖恩一脸的咬牙切齿。
“文件拿到了吗?”
“妈的,保险箱是空的!”肖恩气急败坏,“我还想在别的地方再找找,中尉却叫我快撤。我们刚跑出办公室,警铃就响了。我发誓,我什么也没碰!”
维戈恍然大悟,骂了句“混蛋”,就抱起奥兰多上了车。大卫猛踩下油门,车飞快地冲了出去,可开出去还不到五百米,德军的车队也赶了上来。
大卫驾驶着车在小路上左突右闪,渐渐甩开了追兵,但没有人敢松口气,前面不远处就是关卡了,他们五个人要想在前有围堵、后有追击的情况下逃出生天,简直是白日做梦。
维戈看了一眼怀中的奥兰多,他满脸鲜血,仍在昏迷中。维戈现在没时间去检查和处理他的伤口,最好的结果就是头上被砸开了口子,因重击和失血造成暂时昏迷,那过几个小时就能清醒过来,但这需要有时间有地方给他护理和休息。至于最坏的结果,他不愿意也不敢去想。
“大卫,前面转弯处有条小路可以通到树林,车开不过但人可以走,穿过去再朝北走大约半英里就可以到我们的接应点,你带他们先过去。中尉的伤口需要尽快缝合,我教过你的。”维戈提高声音,毋庸置疑地命令道。
“你想一个人去冲关卡?中尉不会同意的。”大卫马上反对,另外两人也急着附和:“对啊,中尉不会同意的。”
什么时候都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维戈心头焦急:“我不是去冲,我会诳他们,我可以说是被你们劫持的。”见几个人都绷着脸不作声,维戈只好继续说,“没时间了,再不走大家一起玩完!你们相信我,我会回来找你们的。再说,你们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
大卫猛的一个刹车:“那好,我们走!你一定早点回来。”说完拍拍维戈的肩膀,背起奥兰多下了车。
维戈挪到驾驶座,摇头笑了笑:“你的口气越来越像中尉了。”
诳他们,这本来是个好主意,关卡的哨兵几乎已经相信维戈的说辞了,当带队追赶他们的克鲁格上尉到达时,哨兵把维戈交给了他们。
维戈很镇静地掏出证件让克鲁格上尉检查,打算把自己被劫持的故事再说一遍,可刚说了一句,就被上尉咯咯笑着打断了,维戈突然感到从骨子里泛起了寒意。
“你好啊,穆勒少校!”克鲁格上尉一边看着证件一边笑不可抑,维戈虽然不明白他笑什么,但预感自己好运用完大难临头了。“我们才两个星期没见,你怎么就变样了呢,我亲爱的姐夫!”
现在,维戈已经从头到脚被揍了好几遍。克鲁格上尉似乎还挺好脾气,慷慨地表示不计较维戈杀了他的姐夫、用了他的身份。他本来就不喜欢他姐夫,但他认为自己至少有权知道杀他姐夫的人是谁,也好给他那做了寡妇的可怜的姐姐一个交待。克鲁格上尉始终笑得温文尔雅,维戈却觉得毛骨悚然。
“就三个问题:第一,你是谁?第二,来这里干什么?第三,你的同伴们去哪儿了?回答了这三个问题,你就不用再受罪了。给你两个小时考虑,希望我们再见面时你已经想明白了。”
这回维戈也笑了,甚至不忘用德语和上尉道了别。
我是谁?我是一枚被人摆布的棋子!维戈现在完全确定,那个所谓的被截获的情报一定是盟军情报部炮制的假情报,为了让德国人更加深信不疑,他们就被派来做了诱饵。奥兰多一定也明白了,所以才会立时撤退,否则以他不完成任务决不罢休的劲头,断不可能在没有找到文件的情况下就轻易放弃。维戈早就看透了世事,更不会自怨自艾:兵不厌诈,情报部的做法无可厚非,牺牲几个别动队员,也许可以拯救成千上万个士兵的生命。可心里还是不免涌起一丝苦涩:为什么被牺牲的是他们几个?就因为他们是罪犯?
“总得有人干,既然是个任务,我们就尽力去完成它。”
“我们都是可以报销的。”
这是奥兰多经常跟他们说的话,维戈总是觉得奥兰多说这些话时脸上淡淡的神情比那些什么崇高的使命感都更有感染力。所以,他没什么可抱怨的,至少他的同伴们都安全了,奥兰多安全了。至于现在让他想昏过去都实现不了的疼痛,被他视作奥兰多爱上自己这件天大美事所必需付出的代价。这么想来,似乎痛得都有点甜蜜了。
天亮了,一缕惨淡的阳光透过头顶狭小的铁窗照到维戈的脸上,他眨眨眼睛,舔了舔干裂破损的嘴唇,头痛欲裂,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想坐起来,想保持头脑清醒,但这似乎并不容易。
远处传来强硬的皮靴声,在这空旷阴森的地下过道里显得格外刺耳。维戈扶着墙,努力支撑着站起来,他用手背抹净了嘴角的鲜血,又尽量撸平了杂乱的头发。他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是新一轮的刑讯?还是直接押赴刑场?不管是什么,他都准备好了。不论他曾经是什么人,现在,作为英国陆军中尉奥兰多·布鲁姆的部下、同伴,他会坦然从容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皮靴声越来越近,维戈靠着墙,无声地笑了。
在一片嘈杂中,他认出了那熟悉沉稳的脚步声。
“我真的没事,就是破了个口子”。好不容易摆脱了三只“灯泡”,维戈还是不放心地想一再确认奥兰多的伤口。奥兰多抓住了维戈伸出的手,突然说道:“维戈,这次的任务是个幌子。”
维戈停顿了一下,声音异常平静:“嗯,我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肖恩打开保险箱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奥兰多牵起嘴角似乎想笑,“然后我就明白了。对不起,维戈。”
奥兰多罕见的愧疚又气馁的眼神让维戈一阵心酸。“别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再说,我这一辈子都在骗别人,难得也被别人骗一回,挺公平。”
奥兰多突然扑进维戈怀里,紧紧搂住了他。“我当初真的不该找你们来,让你们跟着我一起送死……”
“嘘,不准这么说,”维戈紧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你来找我绝对是你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不然如果是别人陪着你去送死,我一定会嫉妒死的。”
“那当初是谁还跟我讨价还价的?!”维戈很高兴地发现奥兰多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你不知道,等我醒过来发现你… 我都快疯了。”
“伊莱贾跟我说了,说中尉的表情能吓死人。不过你也确实够疯的,居然就这么装成党卫队冲进来要人。”
奥兰多从维戈肩膀上抬起头,终于露出了笑容:“知道吗?这就叫近墨者黑。”
维戈反手抱紧了奥兰多略显纤细的后背,将他整个拥在怀里。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那个令行禁止的严肃长官还是一个比他小了十多岁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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