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降日记

　　青青——我在N外认识的小女孩和病友——盘腿坐在床上，齐肩的短发梳得很整齐，一枚精致小巧的蝴蝶发夹把鬓发别上去，显得很乖巧的样子。
　　每次去看青青都是这个固定不变的恣势，象打扮好的芭比娃娃——而比芭比娃娃可爱，因为芭比娃娃不会软语依人。我于是在青青床边坐下来，青青把身子半靠在我身上。
　　“给我念一段故事吧，”青青扬起小脸，指指手里的漫画，“就照这本。。”
　　我就手翻几页，大抵是一些十来岁的孩子读的童话和动漫，多啦A梦之类。于是笑笑，照本宣科地读一段。

　　青青不是我的室友。我在6病室（脑电室）的时候，她在5病室29床。她是进门右侧第二床，而我是左侧第二床。不常“串门”，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隔墙抵枕而眠，却素不相识。
　　那次是去5病室看望28床，一个叫杨珂的女孩。她和我是真正的病友。她已经动了手术，境况却并不好。靠门的角落里，一层薄被下面，那个单薄的身子蜷着，像秋风落叶一样簌簌发抖。她才12岁呀。。
　　不愿再看下去。“我想我会一直孤单，就这样孤单一辈子……天空越蔚蓝，越怕抬头看，电影越圆满，就越觉得伤感……”吟着寂寥的歌踱向窗台。雪降了几天，还未消融，树上的枝条满挂着冰雪，尤其孤单落寞。寂寞时哼歌给自己听，久已成为一种习惯的姿态。轻轻、悄悄地，歌声在病室里弥漫开。
　　“姐姐——”
　　环视一周，没有发现比我更大的女孩。于是回过头，看到杨珂的邻床，一个小女孩子正笑语盈盈地望来。
　　“是你叫我吗？”
　　“你唱的是《粉红女郎》吗？”
　　“是呀。”我也正是住院前从《粉红女郎》中听到的。“《一个人的孤单》，刘若英唱的，喜欢这首歌吗？”
　　“我喜欢你唱这首歌！”小女孩子更笑了，小小的脸上浮起两个小小的酒涡，好可爱。
　　我也笑了，走到她床边坐下来，像认识已久的老朋友一样聊起来。
　　我属羊。我告诉她。“我也是！”她立即接上来。那么，她也才12周岁多呢。居然马上找到一个共同点！于是都为此感到高兴起来，仿佛可以无话不谈。

　　我这个懒怠走动的人，也开始常串门了。
　　听到旁边的人都叫她青青，我也跟着这么唤她了。自然只是昵称，喜欢叫她青青，像春天里新鲜悦目的一丛绿茵，又或是山泉边的一枝幽兰。
　　有一次留意看了床头牌，上面写的名字是郑青蓝。
　　你的名字是青蓝两色，我的名字里可有七色呢。我开玩笑地对她说。
　　不过这个名字是不错的，在我所见的名字里面很算得不俗，青蓝二字，自成颜彩，郑姓也好，仿佛有金属（如铜或青铜器，比如越剑？）的某种质感，相得益彰。
　　床头牌上也写着青青的病症：脑积水。
　　据说她已经检查完毕，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安排手术了。

　　每次进去或路过看到青青，小女孩子总在床上捧一本书静静地看。
　　她的床头堆着很多书，多是动漫，最多的是多啦A梦。一次无意说起我闲得很，青青昂脸看着我说，姐姐，要不要我借几本漫画书给你？我不禁暗暗好笑，可看她认真的样子又不敢笑出来，只有认真地告诉她，姐姐看这些已经太老啦。。
　　我陪着她看漫画，跟她聊天，讲我知道的杂闻佚事给她听。“我要‘行饭’去啦”一天晚饭后跟她聊了一会天，我说。“知不知道‘行饭’是什么？”我逗她。“嗯，不知道。”青青认真地回答。哈，她当然不知道，这是与姐姐、姐夫开玩笑的话。道家的炼丹术，炼丹服下后要疾走以便药力行散周身，称为“行散”，我们每每吃得太多（比如节日家宴后）后便一起快走散步，以便消食，谓之“行饭”。
　　“哈哈，，”小女孩子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白的细齿，也许也觉得好玩吧，“那你去‘行饭’吧。”“好，再见！”“再见！”
　　有时也哼歌，《一个人的孤单》或者其他。青青总是安安静静地听，不作什么评价，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不过她绝不是心不在焉。
　　床头也有作文书，也是她爸爸给她买的。“我的作文得过奖呢”一次，青青不经意地提起，言语里掩不住兴奋，却丝毫没有骄矜的感觉，只是高兴，并且想让我和她一样高兴。这个芭比娃娃般的女孩。。细细打量着她的乌发和栖在发上的蝴蝶发夹，忽然觉得我告诉她的自考成绩多么不值一哂。
　　
　　11月的第二个星期五，手术时间终于确定了。吃过饭就去5病房，把这个消息告诉青青，就像真正的朋友一样。
　　青青例外地坐在旁边，一位三十来岁的同样眉目端正打扮齐整的少妇靠在床上，手中举着一本厚厚的《神经外科手术学》（？）。
　　于是没有多作逗留，抽身回来，甚至连再见也忘了说。
　　
　　手术后第二天下午。躺在床上，发觉护士们将我推出隔离病房，好高兴！病床转了个弯，进了隔壁房间，一会儿，床边的小桌也推了过来。稍一打量，才知我已成了5病室的一员。
　　5病室，进门右手第二张病床，第一张是那个12岁的女孩，还在薄被下佝着身子——我是29床，可是青青呢？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妹妹，她去了哪里？？！
　　满腔兴奋立时泄去一半。
　　母亲说，她妈妈似乎担心手术失败或负面影响，前一天给她办了出院手术。所以才空出这个床位，才能让我这么快地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却只愈觉得沉重。
　　不动手术，脑积水的后果又将如何？我不懂脑医学，但我知道，青青的生命中将不再只由鲜花、欢笑和可爱的多啦A梦包围。